（二）中國人對民主的復雜態度

2000年以來，在中國境內所進行的各種大型民意調查中，不少調查項目都設置了中國人的民主價值觀選項。在各種調查問卷中，如果只是一般地問，你是否贊成民主，調查的結果很可能就是：大多數中國人都贊成民主。例如，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公民政治素質調查與研究”（2011）曾設問：有人寫過“民主是個好東西”，你覺得民主好不好？（單選），回答結果是：好（54.9%），不好（2.7%），不能一概而論，要看是不是適合中國情況的民主（40.2%），其他（0），不清楚（2.2%）。雖然這一調查結果表明有不少人都是以是否符合國情來判斷民主的好壞，但是整體而言，認為民主很好的調查對象，仍然占絕大多數。^[7]

但是，一旦附加某種條件之后，問卷的回答結果就常常會得出相互沖突的結論。例如，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六城市調查”（1999）曾經設問：政治穩定是我們國家進步的最重要的條件，在當前條件下，民主化只能導致混亂?；卮鸾Y果是：同意（59%），不同意（27%），不知道（14%）。^[8]與此相反的是，全國社會綜合調查（2006）的問題是：只要經濟能保持穩定發展，就不必提高民主程度。以PPS抽樣的回答結果是：支持（40.6%），反對（48.9%）。^[9]在上述兩項調查中，同樣是在穩定與民主之間進行權衡，兩項調查得出的結論就完全不一樣。

另外，即使是在同一項調查中，對不同選項的深入研究，發現訪問對象自己的回答也相互矛盾。根據“世界價值觀調查”的數據，道爾頓（Dalton）和希恩（Shinn）發現，中國公民中有96%的人贊成在中國實行民主體制。但是，嚴潔的研究則發現，在全部有效樣本中，有23.9%的人回答是“不知道”。而且，即使是在贊成民主體制的人們當中，分別有16.3%、23.9%和37.5%的人同樣贊成領袖權威統治、專家治國和軍人統治。^[10]

史天健在調查中也發現，如果問中國老百姓，下面這些說法哪一個符合你的看法：民主體制總是比其他政治體制好；在有些情況下，一個專制的政府比民主的政府要好；民主體制也好，專制體制也好，兩者都一樣。回答的結果是，超過80%的人認為，民主體制比專制體制好，民主體制適合自己的國家。為了檢驗這個假說，調查組設計了另外一個問題：有些人認為可以改用其他的方法來治理我們的國家，下面列出四種方法，請問您的看法如何。1.讓人民通過選舉，來決定誰來領導國家；2.廢除人大和選舉，由專家來決定一切；3.允許不同的黨派之間競爭，來決定誰來執政；4.由軍隊來統治國家。1和3叫作“向往民主”，2和4叫作“支持獨裁”。如果說，反對獨裁可能是向往民主的一體兩面，那么如果他向往民主，就可以從理論上假定，他一定反對獨裁，這兩組問題的相關系數就應該是1。但是課題組對于中國的數據分析發現，這兩組問題的相關系數非常小。^[11]

上述前期的調查已經表明，如果簡單地問中國人是否贊成民主，絕大多數調查都得到了非常滿意的結果。但是，深入的分析又表明，在簡單的贊同背后又是相互沖突的觀點。在檢討上述矛盾的原因時，一些研究者認為是數據處理問題，例如前述嚴潔的研究；另外一些研究者則認為是中國人想要的民主就是符合孔孟標準的民本思想，例如史天健的結論。

我們認為，出現上述結果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各種問卷在問及中國人是否贊同民主時，調查對象所理解的民主含義很可能并不一致，但是，前期的問卷并沒有能夠完全覆蓋不同群體所理解的民主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