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制度與實踐
- 陳家剛
- 4967字
- 2019-10-18 16:40:39
第二節 政治發展與協商實踐
正如馬克思說,“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15]。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不僅使我國在物質層面克服了當代中國發展與轉型面臨的嚴峻挑戰,同時也在精神層面釋放了人們對于能夠維護公民權益、實現社會穩定、推動政治進步的民主形式的要求。
1.中國的政治發展離不開中國自身的歷史文化傳統背景,同時也受到了全球經濟社會和政治變革的深刻影響
任何國家的民主政治都是一個且演且進的過程,中國的政治發展也不例外。中國是一個具有長期的封建專制歷史、缺乏民主因素的國度,建設和發展民主必然面臨更多的挑戰。民主的實踐本身也必然是一個逐步克服困難、消除障礙的過程。民主的發展是一個長期的演進和實踐過程。20世紀中期,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我國建立起了人民民主制度,因此,民主的發展同時也是一個尊重既有制度現實,并善于有所創新和突破的過程。中國問題有相當大的特殊性。我國歷史往往以發展的間斷性來保持其整體的連續性,以激進改革的行為掩飾其基本停滯的發展狀態。對于中國政治文化傳統的特殊性,社會結構和政治結構的特殊性,我們必須特別關注。[16]尊重連續性,尊重經驗,尊重現行基本制度,在現行制度的框架內進行改革,能夠有效地保持政治和社會的穩定性,并更廣泛地維護廣大人民群眾的權益。
中國的政治發展無法擺脫全球歷史進程中各種國際因素的影響。全球化是一個多維度的、整體性的過程。在經濟全球化之外,政治關系也開始在時空上逐步擴展與延伸,政治權力和政治活動跨越了現代民族國家的界限,各種政治活動或政策制定中心可以通過快捷的信息傳播途徑連接成復雜的決策和政治互動網絡。全球化的政治維度對一國政治發展的影響是深刻的、廣泛的。而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政治價值和政治評價標準的影響、多元化政治主體與權威的行為影響、跨國決策活動與國際合作的影響、政治規制硬化約束力的影響,以及各種政治行為的影響等方面。[17]隨著中國逐漸融入國際社會和全球經濟政治網絡,中國的政治發展、民主政治建設不可避免地要與其他國家聯系在一起。在吸收世界各國先進政治文明成果的同時,中國也必然要面對來自外界的挑戰。
2.中國政治發展的動力源自中國自身推動的市場化改革與經濟發展、意識形態的變革、社會組織的發展、制度化分權、基層民主
市場化改革與經濟發展是推動政治發展最重要的動力機制。經濟發展是現代化的核心內容。市場經濟的發展瓦解了傳統的農業社會,締造了現代的工業社會;提高了大眾的教育和文化水平,增強了公眾的組織能力和行為能力;加速了社會動員,造就了新的政治生態,為政治系統的重新整合提供了基礎、契機和動力。市場經濟的發展使人們日益感受到作為社會價值的權威性分配者的政治國家的存在及其對人們生活的影響,權利意識的覺醒進一步促進了公民的有序政治參與?!艾F在經濟體制改革每前進一步,都深深感到政治體制改革的必要性。不改革政治體制,就不能保障經濟體制改革的成果,不能使經濟體制改革繼續前進,就會阻礙生產力的發展,阻礙四個現代化的實現。”[18]
意識形態變革是推動政治發展的核心因素。從當代中國政治發展的歷程來看,傳統、革命精神、意識形態、外來思想的影響等因素的共同作用,對于推動中國政治發展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中國的改革開放過程,就是一個新舊思想觀念的碰撞過程,是一個新的思想觀念戰勝舊的思想觀念從而推動社會進步的過程。就政治領域而言,人權、私有財產、自由、平等、法治、市民社會、和諧社會和政治文明等新的理論或觀念,既是對傳統政治意識形態的超越,也最直接而深刻地影響了改革開放后中國的社會政治生活,有力地推動了中國民主政治的進步。此外,在當前的學術研究領域中,治理、善治、善政、憲治、全球治理、合法性、政府創新、增量民主、透明政府、責任政府、服務政府、效益政府等重要思想觀念或理念,已經或者不久將成為思想界的主流話語,深刻地影響政府的決策,最終推動中國政治的創新與進步。[19]改革開放40年的事實充分證明,意識形態的變革,促進了社會政治的進步與發展。
社會組織是推動政治發展的體制外力量。社會發展是民主政治發展的重要動力。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催生了相對獨立于政治國家的社會組織。改革開放后,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領域慢慢成長起來。近年來,社會組織的數量迅速增加,種類大大增多,獨立性明顯增強,理性、妥協、寬容精神日益為人們所接受。2005年,全國縣級以上的社團組織即達到31萬多個。[20]除了登記在冊的組織之外,還有許多活躍在不同領域和層次的未登記的各種組織。這方面沒有權威數據,據學術界研究估計大約有300萬個。這些組織正在對中國的政治發展產生廣泛的影響。
制度化分權與政治行為者的良性政治互動是中國政治發展的關鍵。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需要國家向社會分權、上級政府向下級政府分權、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分權,從而調動各個方面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制度化分權為民主政治建設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的邏輯就是市場-分權-自治三者之間的內在聯系。因此,中國民主政治建設遵循的發展軌跡是:在加強市場制度建設的基礎上推行制度化的分權改革,由行政分權與財政分權逐步發展到政治分權,進而建立更高層次的地方自治制度,為人類的自主治理能力的培育提供制度框架,為中國的民主政治建設奠定完備的制度基礎和提供合理的發展路徑。[21]各種政治力量之間的良性互動是民主政治發展的重要動力。各種社會政治力量之間只有建立起良性的政治互動關系,才能避免政治失序,避免民主政治發展進程被打斷,出現政治衰敗現象。
基層民主的推行,既是中國政治發展的最廣泛實踐,也為更進一步的政治發展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基層民主的核心是公民和社區單位能夠自主決定私人的以及公共的屬于自治權限范圍內的事務,它是現代民主制度的具體體現。改革開放后,基層民主政治建設是中國政治發展的重點領域。從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四川、廣東等省開始試行鄉鎮黨政領導的公推公選,并且選舉的范圍正在日益擴大。而基層民主最引人注目的發展當數村民自治的廣泛推行。近20年的實踐表明,中國目前13億多人口中有8億多是農民,率先在農村實行村民自治,對于中國的民主政治建設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3.中國政治發展的基本路徑,就是堅持在中國共產黨主導下積極穩妥地推進政治體制改革
中國政治發展是歷史與現實相統一、理論與實踐相統一、學習借鑒與立足國情相統一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既順應歷史潮流,又立足中國實際,不斷探索中國特色政治發展道路的實踐過程。中國的民主政治發展不可能局限于某種單一途徑,而需要多種途徑相互促進相互配合來完成。這是一種符合中國國情的政治發展道路,也是積極穩健而理性的政治民主化進路選擇。具體地講,就是:堅持中國共產黨一黨執政,完善黨的領導,提高執政能力,推進黨內民主;構建人大及政協、政府、司法之間的權力制衡架構;改革行政管理體制,使各級政府成為公共服務型政府,形成公開、透明和受人民制約的公共服務型財政稅收體制;發展民間組織,促進市民社會的發展;通過改革,到2021年時把中國建設成為一個民主和法治的現代化國家。[22]而從民主化的發展策略上看,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的戰略目標是加強政治制度建設、政治能力建設和政治文化建設,提高政治參與的制度化和有序化水平,強化政治國家和市民社會各自的能力并努力在二者之間建立合作伙伴關系,普及公民政治文化,促進政治文化的世俗化和理性化。從發展的次序來看,中國的實際決定了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應該沿循這樣幾條路徑:“黨內—黨外”、“基層—高層”、“社會—國家”、“局部—整體”和“試點—推廣”。這也是歷史的經驗與教訓帶給我們的基本啟示和結論。
4.中國政治發展依然面臨巨大挑戰,協商民主是在競爭性民主發展的基礎上產生并適應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的民主形式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入,中國政治發展面臨的挑戰也越來越嚴峻。作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領導核心的中國共產黨,已經從領導人民利用武裝斗爭推翻舊政權,建立新政權的革命黨,轉變成領導人民發展經濟、走向民主富強文明的執政黨。如何進一步提高執政能力,進一步建構更廣泛、更堅實的政治合法性基礎?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建設要求,任何政黨、政府機關、團體和個人都無權超越憲法和法律之上。如何防止權力濫用?如何在作為最高權力機關的立法機構、作為執行機關的行政機構和相對獨立的司法機構之間形成相互制衡的關系?如何完善和發展廉潔、高效、公正的運作體制?從計劃經濟體制轉向市場經濟體制,是我國社會發展的重大轉折,也是對我們智慧的巨大考驗。如何調整和規范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如何合理界定政府職能,充分發揮市場作用?如何建設法治政府、透明政府、廉潔政府、責任政府和服務型政府?改革開放40年來,我國經濟持續保持相對較高的增長率,這是世界經濟史上的奇跡。但同時,我們也面對著腐敗蔓延、貧富差距拉大、社會不公、生態危機、地區發展不平衡等嚴峻挑戰。如何應對利益主體多樣化、利益格局多元化、利益沖突劇烈化的現實?隨著經濟改革的逐步深入、社會結構逐步開放,一個充滿活力的市民社會正在逐步形成,并在社會生活領域發揮著越來越廣泛的作用。但是,民間組織“政治化”的趨勢逐漸顯露,公民有序參與政治生活的熱情逐漸弱化。因此,如何規范市民社會的發展?如何鼓勵并促進公民的有序政治參與?如何使社會組織在國家與市場力量之間發揮平衡作用,推動社會和諧發展?全球化帶來的不僅是經濟聯系的日益緊密,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甚至是國與國之間的政治、文化、價值觀的影響也越來越廣泛。如何在融入國際社會、建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過程中,積極應對全球化過程中的政治影響,包括僵硬的意識形態批判?如何在國際社會交往中充分展示中國政治發展的巨大成就?回答這些問題,一方面需要從現實中總結經驗,發現思路,另一方面也需要從理論上加以解釋。
5.學術研究和思考的不斷深入,為協商民主的提出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在執政黨積極推進協商民主理論思考和實踐創新的同時,國內學界也對協商民主開展了學術探討和知識傳播。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協商民主”的學術研究和知識傳播,為政策推進和理論創新提供了明確的概念體系和理論框架。國內學術界開始了解協商民主理論,最早應是2002年。[23]德國當代思想家哈貝馬斯在華所作“協商民主的三種規范”演講,讓國內學術界開始知曉“協商政治”。真正首次見之于文的“協商民主”研究,則是2002年12月發表的《當代西方政治理論的熱點問題》一文[24],文中明確提出了“遠程民主與協商民主”。該文認為,政府與公民的協商是實現民主決策的必要環節,協商作為民主的實踐是政治合法性的來源之一。2003年8月發表的《協商政治:對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的一種思考》一文認為,協商政治概念“在一定程度上是作為競爭政治的替代來強調的”[25]。從2004年開始,協商民主理論研究開始越來越多地進入國內學術視野。國內關于協商民主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幾方面:一是翻譯和介紹國外的協商民主理論;二是在協商民主與當代中國民主政治建設之間建立聯系;三是具體探討當代中國協商民主的實踐,如立法聽證、民主懇談會等;四是深入探討協商民主與選舉民主、協商民主與政治協商、協商民主與傳統文化、協商民主與人大制度等之間的關系;五是協商民主的拓展與傳播。協商民主理論已經引起中國學術界的高度關注和多方參與,并且在黨的理論創新、政治實踐以及社會領域廣泛傳播并產生了積極影響。
協商民主不同于代議制民主或共和政體式的民主,它超越了選舉參與以及公共與私人利益在決策上的制度整合。作為一種民主理論,協商民主是在強調選舉政治的代議制民主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而代議制民主的特征是公民通過規則化的投票參與民主治理。由于決策機制往往有其局限性,公共政策通常缺乏廣泛認同,因而通過公開決策過程,爭取公民在他們關心的政策上的協商參與并深化民主實踐,就變得很有必要。對于現代民主體制來說,協商民主是恰當的補充、修正、完善和超越。協商民主在一定程度上應該是克服自由民主缺陷的改革性步驟,或者本質上是批評性的和有改革能力的實踐。如果說過去人們強調的是現代民主體制中的選舉、政黨競爭和權力制衡的話,那么,協商民主強調的就是這一體制中的理性思考、對話和參與等要素,但同時并不排斥競爭性的選舉和權力制約。繼續推進選舉民主的實踐,大力發展協商民主,是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明智的戰略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