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家文化治理現代化研究
- 祁述裕
- 3690字
- 2019-10-18 17:01:29
一 正確認識文化安全,激發文化創造活力
近些年,隨著《國家安全法》的頒布,“文化安全”問題很受關注。尤其是2017年,隨著《網絡安全法》在當年6月1日實施,“文化安全”更是被文件和報刊文章頻頻提及,成為熱門詞語。在一些文章中,文化安全被等同于意識形態安全,維護文化安全被視為首要任務。
激發文化創新創造活力,需要寬松的社會環境和文化氛圍。如何正確認識文化安全,正確處理文化繁榮與文化安全的關系,在“防范和抵制不良文化的影響,掌握意識形態領域主導權”[1]的同時,防止在文化管理中泛意識形態化,是推動新時代文化繁榮興盛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一)防止文化管理泛意識形態化
文化安全是文化不受威脅的客觀狀態,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防范和抵制各類不良文化的侵蝕、維護文化安全是促進文化繁榮興盛的重要內容。
值得關注的是,在實際工作中存在把文化安全等同于意識形態安全、把文化管理泛意識形態化的問題。比如,出于維護文化安全的考慮,現在有些研究課題成果審定、文藝作品評論、文化藝術專項資金項目評審等,往往把堅持正確的文化方向作為關鍵,若違背這一項,就一票否決。至于出現什么情況算是違背了正確的文化方向,威脅了文化安全,并無科學、合理、具體的界定。又如,在國際貿易和投資自由化談判中,為維護意識形態安全,主張應堅持“文化例外”,對放寬文化市場準入、擴大文化服務業對外開放持消極甚至否定態度。這種過度強調文化安全威脅的情況,不利于激發藝術積極性、創造性,不利于文化市場的對外開放,不利于推動文化繁榮興盛。
文化管理領域存在的“泛意識形態化”傾向,與計劃經濟時期文化管理“政治掛帥”的理念有某些相似之處。“政治掛帥”不加區分地強調,為政治服務是文化管理的首要宗旨,甚至是唯一宗旨。這種管理理念存在很大缺陷。特別是在“文革”期間,“政治掛帥”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改革開放以后,鑒于“文革”教訓,鄧小平同志在1979年第四次文代會上宣布,將文藝(文化)管理的宗旨由文藝為政治服務,調整為文藝為社會主義服務,為人民服務。“二為”成為改革開放以后我國文化發展的基本方向。黨的十九大報告再次論述了“二為”方向,強調文化領域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導向。在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我們應該珍視歷史教訓,堅持正確的文化發展理念。
(二)泛意識形態化傾向不利于激發文化創新創造活力
毫無疑問,意識形態是國家的精神根基,關系到我們黨的執政地位和國家安危。因此,維護意識形態安全在文化管理中居于特殊重要位置。但意識形態安全是一個有特定內涵的概念。實際上,危及意識形態安全的主要是涉及重大政治原則問題。正如習近平同志所指出的,在輿論領域主要是指“惡意攻擊黨的領導、攻擊社會主義制度、歪曲黨史國史、造謠生事的言論”。[2]在研究領域主要是指把政治問題當作學術問題的觀點、做法。[3]
由此可見,意識形態安全主要指重大政治立場和政治判斷。泛意識形態化的問題在于把意識形態問題擴大化,把非意識形態的問題意識形態化。比如,有的評論把從人性的角度對人物性格刻畫的作品,上升到政治的高度予以批判。又如,有的課題項目評審,明確把對現行具體政策的評價作為政治問題看待,不允許提出異議,如此等等。這些對文化安全內涵不加區別“一鍋燴”的做法,不利于激發文化創新的積極性,也不利于文化繁榮興盛。
2016年,習近平同志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繁榮發展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的重要方針。要提倡理論創新和知識創新,鼓勵大膽探索,開展平等、健康、活潑和充分說理的學術爭鳴,活躍學術空氣。要堅持和發揚學術民主,尊重差異,包容多樣,提倡不同學術觀點、不同風格學派相互切磋、平等討論。”[4]顯然,泛意識形態化傾向不符合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有違學術民主、藝術民主。
(三)正確認識文化安全與意識形態安全的關系
1.文化安全不等同于意識形態安全
泛意識形態化傾向的錯誤是把文化安全等同于意識形態安全。實際上,從內涵上看,文化安全是比意識形態安全更大的概念。文化安全包括意識形態安全,但不等同于意識形態安全。當前文化產品涉及文化安全的情況主要有四類:違反四項基本原則、激化民族矛盾和宗教沖突、違背社會公德、侵犯個人權利。上述四類都屬于危及文化安全的行為,而涉及意識形態安全的主要是前兩者。盡管上述四類都涉及文化安全,但其性質、影響有很大不同,應區別對待。
就當前我國文化領域的現實狀況而言,文化安全主要包括三方面內容:意識形態安全、民族文化安全和公共文化安全。加強文化安全建設就是要增強防范和抵制不良文化的能力。“防范和抵制不良文化的影響”是《國家安全法》對文化安全提出的具體要求。從我國文化發展存在的問題來看,“不良文化”主要包括以下四方面內容。
第一,違背四項基本原則的文化。意識形態是特定社會中反映統治階級意志、代表統治階級利益的理論體系,意識形態安全是反映統治階級意志、代表統治階級利益的觀念和理論體系不受威脅的客觀狀態。
第二,激化民族矛盾和宗教沖突的文化。不同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生活造就了不同的民族文化,民族文化之間的差異是文化多樣性的基礎、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重要動力。但極端民族主義者偏狹地理解民族文化差異,對其他民族文化持歧視甚至敵視態度,鼓吹本民族文化至上,貶低其他民族文化,煽動民族仇恨,制造民族矛盾和沖突。
第三,違背社會公德的文化。社會公德是指被社會全體成員普遍認可、遵循的基本道德準則和行為規范,它包含人們對善與惡、美與丑、榮與辱等現象的認識和判斷。在利益驅動下,一些文化企業和文化從業者生產一些低俗、庸俗、惡俗的文化產品來迎合市場,違背了社會公德,違反了文化產品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統一的原則。
第四,侵犯個人權利的文化。在文化產品的生產和傳播中,因利益驅動,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為博人眼球泄露他人隱私信息,為非法牟利歪曲、篡改、剽竊他人作品而侵犯個人權利的情形并不鮮見。
對上述四類不良文化,我們都要旗幟鮮明地反對和抵制。其中,危害意識形態安全的文化、激化民族矛盾和宗教沖突的文化兩類均屬于危及意識形態安全的文化。違背社會公德的文化、侵犯個人權利的文化則不屬于危及意識形態安全的文化。對不同性質的文化應該采取不同的解決方式。正如黨的十九大報告所指出的,要“注意區分政治原則問題、思想認識問題、學術觀點問題”。比如,2017年對網絡直播的專項整治行動,主要就是針對網絡直播業存在的違背社會公德、低俗、惡俗等問題開展的一項文化市場執法行為。
2.文化安全是一個動態概念
文化安全是一個動態概念,具有以下三個特點。
第一,文化安全狀況隨著文化內容和接受者的改變而改變。一般來說,文化安全狀況與文化產品接受者的素質成正比。同樣的文化產品,接受者的素質越高,其文化安全系數就越高、所受到的威脅就越小。同樣的文化內容,適合成年人,不一定適合兒童;適合高素質人群,不一定適合低素質人群。
第二,文化安全狀況與一國的經濟、政治、社會發展狀況有著緊密的聯系。一般來說,文化安全狀況與國家總體狀況成正比。一個國家經濟、政治、社會發展狀況越好,文化安全狀況就越好;反之,則較差。
第三,文化安全狀況與文化背景等直接相關。一般來說,不同民族之間文化接受度與文化差異成反比。文化貿易中有一個“文化折扣”的詞,它是指國際市場中的文化產品會因文化背景差異不被其他地區受眾認同或理解而導致其價值的降低。比如中國文化和東南亞國家文化相近,與歐美國家文化則差異較大。因此,中國文化產品進入東南亞市場較為容易,進入歐美市場難度就大得多。文化背景差異越大,被不同國家或地區受眾接受的程度就越低,對這些國家或地區的文化威脅就越小,文化安全系數也就越高。
3.協調好文化安全與文化發展的關系
要正確認識文化安全與意識形態安全的關系。意識形態是政治安全的核心要素,它與新聞、出版、文藝、廣播、電影、電視等文化生產中所包含的精神要素或思想觀念有聯系,但并非完全地、百分之百地重合。英國社會學家、傳媒學者約翰·B.湯普森曾指出:“象征現象(文化現象)或某些象征現象并不就是意識形態的,而只有在特定環境中它們服務于維持統治關系時才是意識形態的。”[5]也就是說,只有當新聞、出版、文藝、廣播、電影、電視等文化生產所包含的精神要素或思想觀念與權力(政治權力)相關聯或相互作用時,它們所涉及的文化安全才關乎意識形態安全。因此,文化安全是一個比意識形態安全更大的概念,文化安全包括但不限于意識形態安全。
在實際工作中處理好文化安全與文化發展的關系十分重要。文化要講安全,安全是發展的條件;文化更要講發展,發展是安全的基礎,是最大的安全。維護文化安全應以發展為原則。只有發展和安全并重才能增強文化整體實力和競爭力,防范和抵制不良文化的影響,實現持久的文化安全。
在看待我國開展國際文化交往和參與國際文化市場競爭問題上也一樣。要以開放為原則、安全為底線。吸收各國優秀文明成果、開拓國際文化市場、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都要建立在文化開放的基礎之上。在文化開放過程中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文化安全問題,只要實事求是,理性辨別,科學應對,都能有效化解。這也是堅持文化自信的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