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刑法方法與刑法史

馬克思主義與刑法學

李光燦[1]

把馬克思主義法律觀和刑法理論與中國法制建設的實際密切結合起來,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的刑法學,是我國當前刑法學研究的重要任務之一。本文試圖對馬克思主義刑法學理論的幾個重點問題,作拋磚引玉的介紹和論證。

一 犯罪本質的科學含義

早在著名的《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對犯罪的本質就作了科學的闡明。他們指出:“犯罪——孤立的個人反對統治關系的斗爭,和法一樣,也不是隨心所欲地產生的。相反地,犯罪和現行的統治都產生于相同的條件。”

對犯罪本質的含義,須做以下說明。

第一,作為階級社會產物的犯罪,必須是反對統治關系的斗爭即侵犯統治關系的行為。現以我國刑法為例,說明侵犯統治關系的犯罪行為與刑事法律的密切關系。

我國刑法關于反對統治關系的犯罪行為包括四個主要方面:(1)反對我國社會主義國家的政權制度,即以推翻我國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破壞社會主義制度為目的的反革命罪;(2)反對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即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罪、侵犯財產罪等;(3)反對我國社會主義的社會秩序和法律秩序,即危害公共安全罪、妨害管理秩序罪、妨害婚姻家庭罪、瀆職罪等;(4)反對我國公民的人身和權利,即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等。這四個方面,反映了我國刑法所保護的“統治關系”的全部內容。按照馬克思主義刑法理論制定的我國刑法,是我國公民同一切侵犯統治關系的犯罪行為進行斗爭和保障公民各項權利的有力的法律武器。因此,那種認為馬克思、恩格斯上述關于犯罪本質含義的論證,是過時了的,不適用于社會主義階段的犯罪,從而認為社會主義制度本身也產生犯罪的觀點,是不正確的。

第二,馬克思、恩格斯指明:犯罪,是指對孤立的個人來說的。作為孤立的個人反對統治關系的斗爭的犯罪,同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階級來對抗另一個國家、另一個民族和另一個階級的整個民族斗爭、階級斗爭和戰爭是有區別的。這后者,不是違法和犯罪的范疇,而是一個國家打倒另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戰勝另一個民族、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問題。只有當勝利的一方把失敗的一方的戰斗成員俘獲以后,按照勝利的一方所規定的刑事法律來判處失敗的一方中某個成員是戰犯或暴動的罪犯時,被定為戰犯或暴動者的個人才涉及犯罪的問題。犯罪是以統治者的集中強制力量來對待被統治者的分散孤立的個人侵犯統治關系的總稱。統治階級這樣規定犯罪和對待犯罪分子,是以國家對個人、以集中對分散的姿態出現,這就便于保護和鞏固他們的統治利益。侵犯統治關系的犯罪行為,是以孤立的、分散的、單個人(包括共同犯罪)的身份出現,來進行犯罪和承擔一定刑事責任的。因此,那種認為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犯罪本質含義的理論,沒有概括階級、國家、民族、政黨等集團“犯罪”,只就單個人犯罪所下的定義的論斷,也是不妥當的。

第三,馬克思、恩格斯的這段話還指明:犯罪和統治都產生于相同的條件。由統治階級規定為侵犯統治關系的一切犯罪行為,從危害國家制度到侵犯經濟基礎,從破壞社會管理秩序到損害公民的人身和權利,等等,無一不是為一定的社會物質生活條件所決定的。如資本主義社會的犯罪和資產階級統治,都產生于社會化生產和資本家占有生產資料這一根本矛盾基礎上的社會物質生活條件。因此,資本主義社會的犯罪不單純是對法律的破壞,本質是反對資本主義的社會物質生活條件,反對產生于它并維護它的各種社會秩序即統治關系。

綜上所述,可知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犯罪的基本觀點是:犯罪是一種階級的、在歷史上變化著的范疇,犯罪是孤立的個人反對統治關系的斗爭,犯罪和現行的統治都產生于相同的、一定社會的物質生活條件。只有認真學習這樣的基本理論,才能正確地理解犯罪的概念、本質和根源。

二 犯罪行為的思想動因(犯罪心理的基本特征)

關于犯罪行為的思想動因(即犯罪心理的基本特征),也就是犯罪人的主觀罪過問題,恩格斯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曾做了經典性的表述:“蔑視社會秩序的最明顯最極端的表現就是犯罪。只要那些使工人道德墮落的原因起了比平常更強烈更集中的影響,工人就必然會成為罪犯。”

稍后,馬克思、恩格斯又明確地說:“談到犯罪,正如我們已經看到過的,它只是自我一致的利己主義者這個普遍范圍的名稱,是圣物的否定、罪孽的名稱。”因此他們再一次概括說:“犯罪——仇視。罪犯——敵人或反對者。”把這兩句聯系起來便是:敵人或反對者極端仇視社會秩序的表現,就是犯罪。反過來說,具有極端仇視社會秩序的行為的敵人或反對者,就是罪犯。蔑視仇視社會秩序最明顯、最極端的表現,就會為各該社會的統治階級以刑法的形式規定為犯罪行為。而蔑視仇視社會秩序正是犯罪的思想動因和心理特征。在當前,有兩類不同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秩序:一種是社會主義性質的;一種是資本主義性質的。這就從原則上區別了兩種不同的憤恨蔑視的社會秩序。

19世紀上半期的英國工人階級,受到的資本主義的殘酷剝削和壓迫,使他們產生極端蔑視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的“犯罪行為”,實際上是自發革命斗爭的表現。今天我國少數人包括少數青少年,由于受到林彪、江青的反革命復辟思想的毒害,他們道德墮落從而產生極端蔑視社會主義社會秩序的惡性犯罪,這是反抗社會主義事業的表現。由于馬克思主義刑法理論的指導,我們能夠從性質上真正地區別罪與非罪的界限,區別工人階級反抗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的革命斗爭與我們今天新的犯罪分子侵犯社會主義統治關系、蔑視社會主義社會秩序的反動破壞行為之間的原則界限。

三 把刑法學中的罪犯看作物質第一性的客觀對象

馬克思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即以物質生產關系第一性和思想關系第二性、經濟基礎第一性和上層建筑第二性的根本原理作為前提,科學地論證了:應當把具有犯罪行為的人即罪犯,看作物質第一性的客觀對象。以下就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闡發的十分精彩的科學論斷。

第一,馬克思指出:“哲學家生產觀念,詩人生產詩,牧師生產說教,教授生產講課提綱,等等。罪犯生產罪行。……而且還生產刑法,因而還生產講授刑法的教授,以及這個教授用來把自己的講課作為‘商品’投到一般商品市場上去的必不可缺少的講授提綱。”

第二,馬克思指出:“罪犯生產全體警察和全部刑事司法、偵探、法官、劊子手、陪審官等等,……單是刑訊一項就推動了最巧妙的機械的發明,并保證使大量從事刑具生產的可敬的手工業者有工可做。”

第三,馬克思又指出:“罪犯還生產藝術、文藝小說,甚至悲劇,……罪犯打破了資產階級生活的單調和日常的太平景況。這樣,他就防止了資產階級生活的停滯,造成了令人不安的緊張和動蕩,而沒有這些東西,連競爭的刺激都會減弱。因此,他就推動了生產力。”

第四,馬克思還指出:“罪犯對生產力的發展的影響,可以研究得很細致。如果沒有小偷,鎖是否能達到今天的完善程度?如果沒有偽造鈔票的人,銀行券的印制是否能象現在這樣完善?……犯罪使侵奪財產的手段不斷翻新,從而也使保護財產的手段日益更新,這就象罷工推動機器的發明一樣,促進了生產。”

馬克思以歷史唯物論原理分析論證罪犯的上述觀點,是空前的。這一經典性論證,乃是馬克思主義刑法學的思想奠基石之一。從上述論斷中,筆者有兩點體會。

(1)罪犯的確是社會上的一類生產者、特殊的生產者,即侵犯各該社會的統治關系(而不是鞏固、發展這種關系)和破壞各該社會的社會秩序(而不是保護這種秩序) 的“生產者”。這種特殊的生產者——罪犯,一方面,他們的共同點,其都是侵犯統治關系破壞社會秩序者。另一方面,他們的區別是: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一切侵犯其統治關系和破壞其社會秩序的罪犯,都是反動的;而在剝削制的各社會如奴隸制、封建制和資本主義制社會,都有兩類性質不同的罪犯,即革命的和反動的(危害人民利益阻礙社會進步的),而往往以革命的方面為主體,如奴隸暴動、農民起義、工人罷工與起義等。性質革命的“罪犯”所要侵犯的統治關系和所要破壞的社會秩序,是反動的、剝削壓迫的社會制度。性質反動的罪犯,是馬克思認為的真正的罪犯,他們在社會主義制度下是一切故意犯罪的罪犯(過失犯除外),在其他各階級社會內則是危害人民利益、阻礙社會進步的一切故意犯罪的罪犯。總之,罪犯的共性是他們都是侵犯統治關系、破壞社會秩序者,罪犯的個性則是要區分他們所侵犯和破壞的是什么樣的統治關系和社會秩序。要區分罪犯的政治思想性質是正義還是邪惡、是對人民有利還是有害、是進步還是反動、是革命還是反革命等,這都是馬克思主義刑法學的犯罪論所必須注意劃清的原則界限。

(2)馬克思第一次將歷史唯物論的基本觀點應用于刑法學犯罪論的研究,得出了罪犯是特殊的一種生產者的科學理論,給后世的馬克思主義刑法學工作者以銳利的思想武器。我們學習掌握了研究刑法學的這把金鑰匙,就能運用歷史唯物論的原理,實事求是地深入研究和正確解決認識罪犯和改造罪犯的問題。馬克思把罪犯這一特殊生產者看作生產刑罰、生產刑法的唯一“勞動力”,看作社會物質第一性的客觀對象,看作刑法學的編劇者、導演和主演,這就是馬克思所創立的犯罪論與刑法學的物質基石。

馬克思主義刑法學的基本思想,就是從研究罪犯們出發、為罪犯們服務。從罪犯們出發,就是要通過周密的、系統的調查研究,真正掌握罪犯的全貌,研究全部案情,弄清犯罪的本質、罪過和危害,即以犯罪事實為根據;為罪犯們服務,即根據犯罪事實,以刑事法律為準繩,按照既定的法律和法令,以有效地預防犯罪和最大限度地改造罪犯為目的。在對罪犯的刑罰制度、刑事政策、量刑、監管各個方面,都要同時切實貫徹實行依法辦事的原則和綜合治理的方針。這樣才能使預防犯罪和懲罰、教育改造犯罪人的工作,始終沿著馬克思主義刑法學所指引的軌道,健康發展。

四 刑罰的性質和作用

馬克思主義刑法學,可以把刑罰的性質和作用概括為:它是階級專政的工具,“社會”自衛的手段,在社會發展中起重要的輔助作用。

在歷代剝削階級國家制度中,刑罰總是成為階級專政的強制措施體系中的重要環節,替剝削階級履行了劊子手的職務,正如列寧所說,“這種劊子手的職務,乃是一切壓迫階級所需要用以保衛自己統治的”。以封建刑罰來說,封建刑罰制度所體現的公開的階級不平等的原則,是與其殘酷的懲罰報復主義和重刑主義原則密切結合的。例如,封建時代的法國有一條刑罰原則,“當法庭的判決對農民為剝奪生命或殘廢刑時對貴族則只損失名譽”,恰恰暴露了封建主為替自己階級中與農民犯同等之罪的人蒙上一層遮羞布的階級不平等的丑惡本質。至于中國、德國、俄國等封建刑罰制度,其殘酷性和公開的不平等,更是不勝枚舉了。

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和資產階級專政的出現,封建刑罰制度轉讓給資產階級刑罰制度。當資產階級打起反對封建特權、要求自由平等的旗幟,號召工農勞動人民,追隨著他一起進行資產階級革命和在革命勝利后資產階級掌權不久的一個時期,他的刑罰制度也同他的整個國家制度一樣,比起奴隸主和封建主的刑罰制度來,前進了一步。例如,將公開的階級不平等的刑罰制度改成形式上人人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刑罰制度,大量地減少了死刑的適用,以及提出“罪刑法定主義”和“罪刑相適應”的原則,等等。但為時不久,一項掛著“文明”的商標實際是鎮壓工人階級和勞動大眾的刑罰制度就適時出現了。資產階級的刑罰制度是:“無論窮人與富人之間怎樣不平等,也說是平等——即在不平等基礎上的平等—— 實質上,資產階級的刑法除了把不平等叫做平等之外,什么意義都沒有。” 隨著資本主義進到帝國主義階段和一些國家走上法西斯道路之后,資產階級就需要放棄形式平等的刑罰制度,實行公開的不平等政策。希特勒、墨索里尼的法西斯專政,就是這種政策和刑罰制度的集中表現。

另外,從封建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也因為工業的發展和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高,資產階級無限制地創造剩余價值已非常需要大批勞動力,所以,資產階級就保存了奴隸制和封建制遺留下來的殘酷懲罰報復的刑罰制度,繼承了封建重刑主義傳統,對廣大工人實行嚴刑重罰了。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揭示了資產階級早從15世紀末以來,就制定了懲治被剝奪者的血腥立法,把封建肉刑的殘酷性,封建加等刑的非法性,迅速地搬運過來,轉而嚴懲那些現在工人階級的祖先——當時大批的流浪者和貧民,充分反映了資產階級血腥立法的封建性。

社會主義社會的刑罰制度是另外一種嶄新的刑罰制度。一切剝削階級社會的刑罰制度貫徹了階級不平等政策(公開的或事實上的),社會主義的刑罰制度真正貫徹了法律平等的原則;一切剝削階級社會的刑罰制度貫徹了以威嚇為目的的極端殘酷的懲罰報復主義和重刑主義,而社會主義社會的刑罰制度則貫徹了以預防犯罪、改造犯罪人和消滅犯罪為目的的懲罰與教育相結合的原則,以及革命人道主義原則。

表現社會主義刑罰制度的這些原則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對犯罪人實行勞動改造的政策。馬克思指出:“改過自新的唯一手段即生產勞動。”犯罪人只有在被強迫的社會勞動過程中才能逐步改正他們的罪過,因為一切犯罪行為的發生都同輕視勞動和勞動者、脫離勞動實踐分不開,都同不勞而食、損人利己等剝削階級的思想分不開。

體現在刑罰制度和對犯人監管制度上的革命人道主義,是無產階級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它不僅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的物質基礎所保證,而且有著偉大的共產主義思想做淵源。馬克思說:“無產階級要解放自己,必須解放全人類。”毛澤東同志也指出:馬克思所說的“全人類”,不僅包括了廣大勞動者,而且包括了一切可以改造的罪犯們。我們多年來行之有效的對待犯罪人的懲罰與教育相結合的方針和政策,正是解放全人類這一偉大事業中的一部分。

通過刑罰,實行殘酷重刑的血腥專政也好,實行懲罰與教育相結合的無產階級專政也好,都意味著刑罰的另一種性質,即對犯罪實行社會的自衛。將對犯罪行為的階級專政和對犯罪行為的社會自衛這兩方面結合在一起,這就是刑罰的性質。通過刑罰所實行的專政,是自衛的專政;通過刑罰所實行的自衛,又是維護專政的自衛。這個刑罰性質的矛盾統一體,為馬克思在《死刑》一文中第一次揭示出來,顯示了馬克思主義刑罰論的燦爛光輝。

馬克思說,“直截了當地說:刑罰不外是社會對付違犯它的生存條件(不管這是什么樣的條件)的行為的一種自衛手段”。馬克思同時又指出:“一般說來,刑罰應該是一種感化或恫嚇的手段。可是,有什么權利用懲罰一個人來感化或恫嚇其他的人呢?況且歷史和統計科學非常清楚地證明,從該隱以來,利用刑罰來感化或恫嚇世界就從來沒有成功過。適得其反!”

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刑罰的這種感化或恫嚇,從來也沒有成功過,而是適得其反。這個實事求是的科學結論,有力地駁倒了奴隸主和封建主們的“威嚇主義”(即震懾主義)和“刑罰萬能論”,同時揭穿了資產階級的“道義報應主義”、“法律報應主義”、“冷酷的感化”和“折磨性的改造”等刑罰觀點的錯誤與虛偽性,更徹底地批判了封建暴君們的酷刑主義、重刑主義以及罪加無辜、肆意株連等刑罰擴大化的反動性和歷史破產。馬克思主義科學的刑罰論,正是在批判奴隸主、封建主和資產階級各種錯誤刑罰觀點的斗爭過程中建立起來的。

1930年,斯大林指出:“高壓手段(應譯為懲罰手段較妥。——筆者注)在社會主義建設方面是進攻的必要因素,但它是輔助的,不是主要的。”斯大林這一基本論點,反映了事物的本質,表現了真理的一般性。作為刑法中的刑罰制度,從社會發展總的要求說,任何時候都不能起決定作用,而只能起重要的輔助作用。這是為人類社會歷史的實踐所屢屢檢驗和證明了的。

五 罪刑相適應的量刑原則,是馬克思主義法學的靈魂

罪刑適應的原則,是資產階級進步法學家提出來的量刑原則,也是馬克思主義的量刑原則。1842年,24歲的馬克思,正處在由資產階級民主主義到無產階級共產主義的思想過渡時期,正處在馬克思主義學說創立的時期,這時他就在法學領域首先突破了資產階級啟蒙法學家的舊框框,寫出了已經具有革命辯證法的光輝論文《第六屆萊茵省議會的辯論(第三篇論文)·關于林木盜竊法的辯論》(以下簡稱《辯論》),第一次確立了至今仍為我們所實行的馬克思主義罪刑適應的量刑原則。

罪刑相適應,原來是資產階級刑法古典學派創始人、進步刑法學家貝卡利亞提出來的。青年時代的馬克思,接受了貝卡利亞和費爾巴哈(哲學家費爾巴哈之父)等古典刑法學家的進步觀點,面對當時德國資產階級化的以封建貴族為主體的省議會,和本質上帶有濃厚封建性的資產階級刑事法律,在刑法理論方面展開了英勇的戰斗。他以《萊茵報》主編的身份所寫的《辯論》,第一次“挺身捍衛”人民群眾的物質利益,并且第一次推動他去研究社會經濟問題即政治經濟學。

在閃爍著馬克思主義刑法思想光輝萌芽的《辯論》里,馬克思對刑罰原則的闡發,博大精深,對萊茵省議會關于林木盜竊法的批判,剔透入微。披吟之下,體會有三。

第一,《辯論》首先抓住盜竊林木案件做典型,第一次給當代世界刑法論壇樹立了辯證分析的光輝范例。

馬克思首先揭露了萊茵省議會的立法者。他說,“一種是撿枯枝,一種是各式各樣的盜竊林木!這兩種情況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占有他人的林木。因此,兩者都是盜竊”。從維護林園主的林木所有權這個私有制立場出發,根本混淆了撿枯枝和盜竊林木的性質區別,這是他們立場錯誤的前提。

馬克思著重指出:“因此,我們首先要指出兩種行為的差別,如果必須承認它們在本質上是不同的,那末就很難說從法律來看它們是相同的。”馬克思具體分析了兩種行為的差別。

①“要占有一棵活的樹,就必須用暴力截斷它的機體聯系。這是一種明顯地侵害樹木的行為,因而也就是一種明顯地侵害樹木所有者的行為。”

②“其次,如果砍倒的樹木是從別人那里偷來的,那末在這種情況下,砍倒的樹木就是他的所有者活動的產物。砍倒的樹木已經是加過工的樹木。同財產的天然聯系已讓位于人為的聯系。因而,誰偷竊砍倒的樹木,誰就是偷竊財產。”

③“撿枯枝的情況則恰好相反,這里沒有任何東西同財產脫離,脫離財產的只是實際上已經脫離了它的東西。砍伐林木的人擅自對財產做出了判決。而撿枯枝的人則只是執行財產本質所做出的判決,因為林木占有者所占有的只是樹木本身,而樹木已經不再占有從它身上落下的樹枝了。”

因此,馬克思得出結論說:“可見,撿枯枝和盜竊林木是本質上不同的兩回事。對象不同,作用于這些對象的行為也就不同,因而意圖也就一定有所不同,除了行為的內容和形式而外,試問還有什么客觀標準來衡量意圖呢?而你們卻不顧這種實際上的差別,竟把兩種行為都稱為盜竊,并且都當做盜竊來懲罰。你們對撿枯枝的懲罰甚至比對盜竊林木的懲罰還要嚴厲一些,因為你們把撿枯枝宣布為盜竊,這已經是懲罰,而對那些盜竊林木的人,你們卻顯然不給予這種懲罰。”把無罪宣布為有罪,混淆罪與非罪的界限,這已經是懲罰了!可見,地主、資產階級的重刑主義,首先要求混淆罪與非罪的原則界限!

馬克思更進一步指出:“事物的法的本質不應該去遷就法律,恰恰相反,法律倒應該去適應事物的法的本質。但是,如果法律把那種未必能叫做違反森林條例的行為稱為盜竊林木,那末法律就是撒謊,而窮人就會成為法定謊言的犧牲品了。”馬克思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公開維護窮人的利益,揭露和批判了法(違反森林條例)的偏袒性(即替林木占有者——林園主的私有財產做辯護),從而奠定了馬克思主義刑法學與刑罰理論的基礎。

第二,《辯論》在深刻、全面地分析關于盜竊林木的行為中,第一次提出了罪刑適應的馬克思主義量刑原則。

馬克思說:“如果對任何侵犯財產的行為都不加區別,不給以較具體的定義而一概當做盜竊,那末,任何私有財產不都是贓物嗎?我占有了自己的私有財產,那不就是排斥了其他任何人來占有這一財產嗎?那不就是侵犯了他人的所有權嗎?同一類罪行具有極不相同的各種形式,如果你們否認這些形式之間的差別,那末你們也就是把罪行本身當做一種和法不同的東西而加以否定,你們也就是消滅了法本身,因為任何罪行都是和法本身有著某種共同的方面。不論歷史或是理性都同樣證實這樣一件事實:不考慮任何差別的殘酷手段,使懲罰毫無效果,因為它消滅了作為法的結果的懲罰。”馬克思從批判重刑主義的危害出發,揭示了在量刑上需要罪刑相適應的原則。對行為不加區別的思想,必然導致罰不當罪、罰超過罪的重刑主義。

接著馬克思進一步闡發說:“如果犯罪的概念要有懲罰,那末實際的罪行就要有一定的懲罰尺度。實際的罪行是有界限的。因此,就是為了使懲罰成為實際的,懲罰也應該有界限,—— 更使懲罰成為合法的懲罰,它就應該受到法的原則的限制。任務就是要使懲罰成為真正的犯罪后果。懲罰在罪犯看來應該是他的行為的必然結果,——因而也應該是他本身的行為。他受懲罰的界限應該是他的行為的界限。犯法的一定內容就是一定罪行的界限。因而衡量這一內容的尺度也就是衡量罪行的尺度。對于財產來說,這樣的尺度就是它的價值。”

這就是馬克思所闡發的刑罰理論中關于罪刑適應的量刑原則。需要略加說明的如下。

罪刑適應原則,本來是資產階級進步刑法學家貝卡利亞提出的原則,即資產階級的量刑原則。但馬克思承認這一量刑原則的合理性,因而把這一原則也認定為無產階級刑法學的量刑原則。

但是馬克思發展并改造了貝卡利亞的觀點,根據他的抽象的“罪刑均衡”(即籠統地以罪行危害性的大小來確定刑罰的輕重)原則,進一步提出罪刑適應的內涵應當以價值為尺度(特別對侵犯財產罪來說是如此),也就是以社會勞動為客觀的標準和尺度,從而將原來意義上的罪刑適應原則,從抽象改造成為具體、從沒有客觀標準改造成為有客觀標準、從主觀任意性的認識改造成為實事求是的認識,因而從資產階級古典刑法學派的不徹底性改造成為馬克思主義的徹底性。以此類推,馬克思、恩格斯后來提出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按勞分配,也是以勞動做尺度確立的。這些歷史唯物論的科學真理,都是馬克思轉向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中找到的正確答案。

把罪刑適應的資產階級刑法學的量刑原則改造成為馬克思主義刑法學的量刑原則,這是馬克思的《辯論》對無產階級和共產黨作出的偉大的刑法學理論貢獻之一。

第三,《辯論》的全部內容,始終貫徹了馬克思戰斗的、批判的革命精神,從深刻批判地主資產階級的重刑主義的斗爭中,奠定了馬克思主義刑法學的理論基礎。馬克思貫徹《辯論》通篇的革命批判精神,集中于對封建的和資產階級的重刑主義的批判和斥責。他指出重刑主義的主要表現,諸如:混淆罪與非罪的界限,把無罪認定為有罪;主觀地任意擴大犯罪面和懲罰面;不考慮行為的差別性,而一律實施殘酷的懲罰;法官就是法和法外另有“法”的懲罰的非法性;鼓吹法律的伸縮性和模棱兩可;為任意濫施重刑而廣開懲罰的市場;等等。

特別值得提出的重要之點是:馬克思揭示了濫施重刑正是地主、資產階級統治的代表——立法者的脆弱和怯懦的表現。他指出:“真正的立法者除了不法行為之外,不應該怕任何東西,但作為立法者的私人利益卻只知道法的后果可怕,只覺得圖謀不軌的惡徒可怕,因而頒布法律來對付他們。殘酷是怯懦所制定的法律的特征,因為怯懦只有變成殘酷時才能有所作為。私人利益總是怯懦的,因為那種隨時都可能遭到劫奪和損害的身外之物,就是它的心和靈魂。”

馬克思的話完全道破了重刑和酷刑,正是那種極端自私自利的封建皇帝或資本家大亨們制定的刑事法律的特征,正是他們極端怯懦的表現。

批判和反對重刑主義,最初是貝卡利亞提出的,他在1764年寫的著名的《論犯罪與刑罰》,第一次提出了資產階級罪刑適應的量刑原則。過了半個多世紀即1842年,青年馬克思寫出了著名的《辯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第一次提出了無產階級罪刑適應的量刑原則。罪刑適應原則是在斗爭中建立和發展起來的。在世界近現代史上,批判與反對重刑主義,是刑法學領域的革命。它既包括18世紀資產階級對封建刑法的革命,更包括19世紀無產階級對封建刑法和資產階級刑法的革命。

六 《論人民民主專政》對馬克思主義刑法學的補充和發展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毛澤東同志就在他著名的《論人民民主專政》里指出:“對人民內部的民主方面和對反動派的專政方面,互相結合起來,就是人民民主專政。” 中國無產階級領導的、實質是無產階級專政的人民民主專政,是對人民內部包括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等廣大人民群眾的民主的方法和對一小撮反動派的專政的方法互相結合起來的專政。這種科學的、精確的對人民民主專政性質的概括,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無產階級專政學說的發展。

接著,毛澤東同志又指出:“人民犯了法,也要受處罰,也要坐班房,也有死刑,但這是若干個別的情形,和對于反動階級當作一個階級的專政來說,有原則的區別。”

毛澤東同志這段話的重要意義是,他提出人民民主專政的專政對象有兩類:一類是對反動階級的專政,這是基本的、主要的形式;另一類是對作為若干個別情形對待的人民內部犯罪分子的專政(包括判處徒刑和死刑),但這是附屬的、次要的。這是對馬克思主義階級專政論和刑法學的補充與發展。作為人民民主專政工具之一的刑罰,社會主義制度賦予它的使命是要懲罰與改造兩種人:一種是反動階級的階級敵人,即形形色色的反革命分子;另一種是人民內部產生的形形色色的其他刑事犯罪分子。對這兩種懲罰的對象,都施用專政的方法,而不是民主的方法。毛澤東同志這個新論點,補充與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刑法學和刑罰論。

其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還指出,“宋朝的哲學家朱熹,寫了許多書,說了許多話,大家都忘記了,但有一句話還沒有忘記:‘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就是這樣做的,即以帝國主義及其走狗蔣介石反動派之道,還治帝國主義及其走狗蔣介石反動派之身”。

對毛澤東同志引朱熹的話所做的對階級專政職能的形象概括,應當做如下的理解。

其一,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從最根本的意義上來說的。至于怎樣“ 還治”,即怎樣專政?在方針、政策、原則、制度以及具體措施各方面,無產階級的刑罰同封建刑罰與資產階級刑罰,是不相同的。在這些方面,是決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

其二,如果誤解了這句話的根本意義和內容,那么就有可能無原則地搬用封建刑罰或資產階級刑罰的一套,其結果就將使無產階級刑法原則和刑罰制度變質。應當指出:對于反動的封建刑法和資產階級刑法中的許多東西,不但不能搬用和“還治”,恰恰相反,必須堅決地禁止和反對。例如,對屬于封建刑罰中酷刑主義的各種肉刑及其死刑執行方法上采用的凌遲、梟首、戮尸等,必須堅決廢除和禁止。對封建刑罰中的重刑主義和報復主義的加等刑、法外加刑、株連、反坐、籍沒、恥辱刑等,必須堅決摒棄。對資產階級監管制度中對犯人的“冷酷的感化”和“折磨性的改造”政策等,也必須堅決反對。

無產階級社會主義刑罰的原則是:懲罰與教育相結合的原則和革命人道主義原則。刑罰具有重要的專政、制裁作用,但同時要反對單純懲罰主義;刑罰具有一定的威嚇(震懾)作用,但同時要反對威嚇主義;刑罰對嚴重罪犯要施用死刑和其他重刑,但同時要反對重刑主義;刑罰對受迫害者具有伸張正義、保護身心健康和生命財產安全的作用,但同時要反對狹隘報復主義;刑罰在刑事立法、刑事司法和對犯人監管等方面,都要貫徹革命人道主義原則,為此必須堅決反對酷刑主義,堅決反對“冷酷的感化”和“折磨性的改造”等奴隸主、封建主和資產階級的種種反動的政策和原則。一句話,在這些方面,都是不能“還治”的。

在刑法學、刑罰原則和刑罰制度方面,我們應采取的基本態度是:堅持與發揚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政策和原則,反對“左”的和右的錯誤傾向。應當指出:脫離實際的傾向會產生法律教條主義,脫離馬克思主義法學理論的傾向會產生法律實用主義。對這兩種錯誤傾向都應注意防止和反對。只有排除各種錯誤傾向的干擾,才能正確地沿著馬克思主義法學理論與中國法制建設的實際相結合的軌道勝利前進!

(本文原載于《法學》1983年第4期)


[1]李光燦(1918—1988),中國當代著名法學家、教育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中央人民政府法制委員會委員、代理黨組書記兼政務院政法委員會董必武辦公室主任。1955年調中國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工作,1961年任遼寧大學副校長,1978年調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

主站蜘蛛池模板: 永善县| 石嘴山市| 厦门市| 威远县| 新郑市| 铁力市| 东乡族自治县| 通榆县| 湘西| 新营市| 泸定县| 太谷县| 青海省| 汪清县| 铜鼓县| 岚皋县| 兴业县| 定州市| 会昌县| 利辛县| 安顺市| 宣化县| 铜陵市| 高邮市| 宁南县| 共和县| 贡山| 秦皇岛市| 新民市| 阿城市| 黔东| 邢台县| 翁牛特旗| 无锡市| 响水县| 固始县| 赣榆县| 朝阳区| 广元市| 安阳市| 长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