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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民族主義與清末知識分子的國民觀(下)

一 救國呼喚新國民

甲午戰爭的慘敗,使中國的民族危機空前嚴重起來。戰后不久,嚴復在其《原強》一文中介紹了達爾文的社會進化論學說,不久他又在1897年12月刊于天津的《國聞匯編》中,發表了自己兩年前就已翻譯好的英國生物學家赫胥黎的《天演論》。該文的基本觀點是:自然界的生物不是萬古不變的,而是不斷進化的;進化的原因在于“物競天擇”,“物競”就是生存競爭,“天擇”就是自然選擇,因此自然界的生物不斷面臨著為了生存而競爭、淘汰的過程。嚴復還在《天演論》序言的按語中介紹了斯賓塞的社會有機體論,社會有機體論認為生物界的生存斗爭規律同樣適用于人類社會,可以用來解釋個人、民族乃至國家的興衰存亡。在斯賓塞看來,社會同生物一樣,也是一個有機體?!吧w一國之事,同于人身”,“身貴自由,國貴自主”,“且一群之成,其體用功能,無異生物之一體”;[70]而個人與社會的關系,也就相當于細胞與生物體。個體既不能享有無限制的自由而影響群體,社會機體的進步也離不開個體細胞的更新與發展。只有每一個人的素質提高了,才有國家和群體的富強,而國家只有強大了,才不至于在列國競爭中被淘汰。所以嚴復認為“今夫國者非他,合億兆之民以為之也。國何以富合億兆之財以為之也。國何以強合億兆之力以為之也。”[71]“是故,欲觀其國,先觀其民,此定例也?!?a id="w072">[72]

正是從斯賓塞的社會有機體論出發,嚴復認為:國家要富強,基礎在國民,國民的智慧、德行、體力正是國家富強的最根本的因素。“今日要政,統于三端:一曰鼓民力,二曰開民智,三曰新民德?!眹皬娙醮嫱瞿灰暣恕保笆且晕餮笥^化言治之家,莫不以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斷民種之高下,未有三者備而民生不優,亦未有三者備而國威不奮者也?!?a id="w073">[73]因此,他認為要挽救時局、要救國,就要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嚴復翻譯名著《天演論》一發表便風行全國。其觀點給清末社會帶來了極大的震撼,不僅直接推動了近代中國一系列的思想觀念的變革,而且也為后來的戊戌變法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持,從而推動了維新變法高潮的到來。

但戊戌變法最終還是失敗了。血的教訓使愛國的知識分子們意識到:“凡一國之進步也,其主動者在多數之國民,而驅使一二之代表人以為助力者,則其事罔不成;其主動者在一二之代表人,而強求多數之國民以為助動者,則其事鮮不敗?!?a id="w074">[74]于是各派知識分子開始改變自己先前的救國思維方式,開始側重于從社會變革的主體——國民的身上探究國家盛衰的原因,開始試圖通過從下而上的努力來變革中國的現狀、挽救中國的危亡。1899年秋天梁啟超在《論近世國民競爭之大勢及中國之前途》一文,正式提出了“國民”一詞,并指出當前的世界競爭,已非昔日之“國家”競爭,而是萬眾一心、全民族動員的國民競爭。然而,中國民眾數千年來,絕無國民之觀念,人人視國家若胡、越,以此而言對外競爭,絕無僥幸成功之理。就此,他滿懷憂慮的寫道:“今我中國,國土云者,一家之私產也;國際(即交涉事件)云者,一家之私事也;國難云者,一家之私禍也;國恥云者,一家之私辱也。民不知有國,國不知有民。以之與前此國家競爭之世界相遇,或猶可圖存;今也在國民競爭最烈之時,其將何以堪之,其將何以堪之?!”[75]

從梁啟超思想的邏輯推演中可以看出,他認為治療當時中國這個重癥患者的良方是:應將中國人由傳統意義上的“臣民”變為近代意義上的“國民”。為了救國,中國需要“國民”,顯然已經成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的基本共識。此后,梁啟超再接再厲,從1902年開始,發憤著述《新民說》,于《新民叢報》上連載,極盡詳備的闡述自己理想中的中國國民所應具備的各種特質,對當時的中國思想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其實,就“國民”這個詞本身來說,早在先秦《左傳》中就已出現。此后歷代典籍中也屢見不鮮。1896年,梁啟超在上海主持《時務報》時,在《文明日本報》之《中國論》一文中就已采用“國民”一詞,而康有為曾經在保國會章程及給光緒帝的上書中,亦多次提及“國民”,并認為應該創立“國民學”以“鼓蕩國民,振勵維新”。[76]但在古代以及當時康梁等人文中出現的“國民”,結合“國民”出現的上下文語境來看,仍都只是傳統意義上的“庶人”“黔首”“臣民”“人民”等詞匯的替換物而已,在內容實質上和“臣民”“百姓”并無二致。

首先給“國民”這個詞的含義注入近代意義的是梁啟超。他在1899年首次對國民做了完整的描述:“國民者,以國為人民公產之稱也。國者積民而成,舍民之外,則無有國。以一國之民,治一國之事,定一國之法,謀一國之利,捍一國之患;其民不可得而侮,其國不可得而亡,是之謂國民。”[77]此后他又提出,“有國家思想,能自布政治者,謂之國民”,[78]并且將國民與權利聯系在一起“國民者,一私人之所結集也,國權者,一私人之權利所團成也。”[79]

除了梁啟超,20世紀初的其他知識分子對近代意義上的“國民”的含義亦作了描述。1905年,汪精衛在《民族的國民》一文中提出:除了被看作國家的一分子外,國民還應被看作立憲國家的主體,國民是一個法學用語,在立憲國家中國民應有獨立自由的人格,國民的真諦就在于有權利有義務,國民以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結合起來,并按這些精神制定法律,依法治國。汪精衛描述的國民已經能夠和權利義務、獨立人格、依法治國聯系起來了,這就進一步給國民含義注入了更多的近代內涵。

除了從國家與國民的關系的角度來闡發和界定“國民”的含義外,當時許多知識分子還從奴隸與國民的不同對比中對國民所應具有的近代內涵進行描述。發表在《國民報》上的《說國民》一文,第一次通過把國民與奴隸對立起來進行比較來說明國民的內涵:國民者“天使吾為民而吾能盡其為民也”,奴隸者“天使吾為民而卒不成其為民也”,“故奴隸無權利,而國民有權利;奴隸無責任,而國民有責任;奴隸甘壓制,而國民喜自由;奴隸尚尊卑,而國民言平等;奴隸好依傍,而國民尚獨立。此奴隸與國民之別也”。[80]鄒容也在《革命軍》中指出:“一國之政治機關,一國之人共司之,茍不能司政治機關,參預行政權者,不得謂之國,不得謂之國民,此世界之公理,萬國所同然也?!辈⑶疫€指出:“奴隸者,與國民相對待,而不恥于人類之賤稱也。國民者,有自治之才力,有獨立之性質,有參政之公權,有自由之幸福,無論所執何業,而皆得為完全無缺之人。”[81]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首先給國民這個詞注入近代含義的梁啟超以及后來的汪精衛、鄒容等人,他們都是在留日之后,在接觸到了大量的被翻譯成日文的近代西方著作之后,萌生出近代國民意識的。但就“國民”這個詞本身而言,卻是他們從日文中輾轉假借而來的西洋翻譯名詞而已,換言之,“國民”這個詞并不是梁啟超他們的首創。而中國古代恰恰也有“國民”這個詞,但這只是一個巧和而已。中國古代的“國民”與被梁啟超等從日本輾轉假借而來,并被注入近代內涵的“國民”的含義是截然不同的。

盡管帶有著較強的目的性——救國,并假借于他國——日本,但“國民”一詞在“筆鋒常帶感情”的梁啟超和其他知識分子的大力倡導下,很快在清末社會不脛而走,風行一時。到20世紀初,為了救國而不做奴隸似的臣民、要做自由自主的國民的觀念已形成一種國民思潮。據統計,截止宣統三年(1911年),海內外各類期刊以“國民”二字為名者,至少有15種之多。不管政治立場如何,這些刊物多以啟發國民自覺、振奮國民精神為宗旨。[82]如革命派于1901年創辦的《國民報》,1903年創刊的《國民日日報》,改革派于1902年創刊的《新民叢報》以及于1910年創辦的《國民公報》,等等。一些沒有以“國民”或“新民”命名的報刊也宣稱自己將以激揚國民精神為目標。當時還出現了以“國民”命名的團體,如上海的國民公會。因此,可以這么說,到了晚清特別是戊戌變法失敗后,“民”在國家和社會中的被關注程度及地位大大地得到了提升。當然這一提升源于中下層社會逐漸獲得了知識分子的重視,源于知識分子對政府和上層社會的失望,源于知識分子想要嘗試從下而上的變革方式,當然,毫無疑問從根本上來說是源于救國。

正是由于呼喚新國民的目的在于救國,或者說為了救國才呼喚新國民,所以盡管清末知識分子論述了新時代的國民所應具有的一系列基本素質,如新國民應具有權利和義務的思想、獨立和自由的思想、自尊和自信的思想、進取冒險和尚武的思想、公德、合群和自治的思想以及國家思想等,但救亡的時代任務使他們未能在啟蒙和進一步倡揚國民觀念方面走得太遠。比如梁啟超一方面認可國民享有自由民主權利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又根據他的國家理性至上的國家觀念認為:要讓個體強壯,就要讓個體彼此競爭,但這樣的內競很可能會導致整體利益受損,使整體失去競爭力,以至于在與其他整體的對抗中被淘汰,因此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都是對國家有害的。他直截了當地指出:“自由云者,團體之自由,非個人之自由也。野蠻時代個人之自由勝,而團體之自由亡;文明時代團體之自由強,而個人之自由減”。[83]其實又何止梁啟超呢。1903年《蘇報》上的《學界風潮》一文亦認為:“諸君亦知真自由與偽自由之分乎?真自由者,非言語自由,乃實際自由也;……非個人自由,乃團體自由也?!?905年陳天華在揭示革命的政治方針時也說:“吾儕求總體之自由也,非求個人之自由也。”[84]又如權利,梁啟超本著自己固有的國家理性至上的理念,認為國民應首先對國家盡義務而不是享權利,并且認為個人爭取權利最終也是為了國家的權利,“一部分之權利,合之即為全體之權利;一私人之權利思想,積之即為一國家之權利思想。故欲養成此思想,必自個人始”。[85]革命派非常強調民權,陳天華甚至提出對國民而言享受權利應優先于對國家盡義務,但他又認同“開明專制”,用他的話說:“吾儕既認定此主義,以為欲救中國,惟有興民權,改民主;而入手之方,則先之以開明專制,以為興民權改民主之預備;最初之手段,則革命也?!?a id="w086">[86]無論是梁啟超還是陳天華居然都選擇了開明專制,以之為培養國民的“入手之方”(或許也是一時的權宜之計),這不啻是對他們曾經倡揚的國民權利思想的極大貶損。

在清末知識分子的文章中此類言論比比皆是,它們與那些對國民進行民主自由啟蒙的言論一起,共同構成了清末中國知識分子的國民觀。為什么清末知識分子既告訴廣大民眾民主、自由、權利等是如何的神圣、珍貴,是體現國民精神的價值所在,同時又要拼命地限制國民的權利、自由,而更為看重國家的權利、自由呢?其原因就在于救亡圖存。為了幫助國民剔除其身上積存的“奴隸性”,先進知識分子大量使用西方近代的公民價值要素來啟發國民,而當回歸到現實中時,知識分子們又往往“變通”的提倡從日本學來的以國家為本位的國民思想。面對內憂外患的時局,知識分子在不那么緊迫的現實(幫助大眾去除“奴隸性”)和急迫的現實(救亡)之間徘徊不定,并最終滑向后者。

二 清末國民觀的特征及其影響

要享受權利、要承擔義務、要有獨立的品格和自由的精神、要自尊和自信、要有軍人般尚武的意志和敢于進取冒險的氣魄、要講公德、要合群、還要學會自治,當然更重要的是還要有國家思想和一顆愛國心,清末知識分子精心塑造了一個未來民族國家中理想的國民形象。那么,這個理想的未來國民形象或者說清末知識分子的國民觀具有哪些特征呢?

1.有機融匯中西近代思想之精華

梁啟超在《新民說》中有言:“新民云者,非欲吾民盡棄其舊以從人也。新之義有二:一曰,淬厲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采補其所本無而新之。二者缺一,時乃無功。”[87]我們綜觀梁啟超的《新民說》和其他知識分子對國民觀的大量表述,可以發現體現“采補其所本無”的西方近代思想的地方可謂比比皆是。權利、自由、獨立、公德、自治等,這些來自西方的近代思想,被清末知識分子不吝筆墨的拿來,用以闡述自己的近代國民思想。英法兩國的自由、民主的政治思想傳統,德國學派學者關于“國家”與“國民”的整體性概念等等,這些不同時期的西方近代思想都被具有拿來主義精神的清末知識分子吸取,用以建構個人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所應扮演的角色。法國18世紀的激進民族主義思想和法國人民的革命精神,被清末知識分子倡導用以反對封建勢力與帝國主義對中國的共同壓迫;19世紀英國的自由主義思想,被清末知識分子汲取用以建構未來中國民主政治的基礎;還有德國學派的民族主義和國家思想,也被清末知識分子吸納用以建構中國的未來國家構想,構思出了中華民族這一具有中國特色的民族觀念。

除了西方以外,東洋日本的近代思想也被清末知識分子積極引進,用以建構自己的國民觀。福澤諭吉、中村正直等日本近代啟蒙思想家都非常注重培養國民獨立自主、自尊自信的素質。梁啟超認為中村正直在振起日本國民之志氣、使日本青年人人有自尊之志氣方面的功勞很大,故而仔細閱讀中村正直翻譯的英國人斯邁爾斯的《自助論》,并將自尊、自信的思想納入自己對未來中國國民思想的闡述中。在《新民說》之《論自尊》一節中,梁啟超開頭便引用了福澤諭吉的“獨立自尊”之語,可見日本近代思想對梁啟超國民思想的塑造產生的重大影響。日本近代的武士道精神和軍國主義氛圍,亦影響了20世紀初留日的各派知識分子,使他們覺得中國人精神的萎靡和體格的脆弱正是中國人任人宰割的重要原因,于是紛紛在論述國民觀時提倡尚武的所謂軍國民精神。

同時,國民觀中的很多闡釋亦體現了清末知識分子對一些中國傳統思想觀念的繼承。如談到國民應享有的權利時,知識分子首先就談到了參政權,并強調應把參政權看作是興國權的手段,這就體現了中國傳統思想的特色。在西方社會,人們最重視的是自由權、生命權和財產權,特別是財產自由權,被洛克等西方思想家看作是個人自由的基礎。而到了中國,在知識分子看來國民首先要爭取的權利卻是參政權,清末的國會請愿運動就體現了要爭取參政權的要求。

這樣一來,清末知識分子對國民觀的闡述就像是近代東西方各派思想的大雜燴。知識分子本著實用的目的,對近代東西方各種思想重新進行調整、組合,并使一些很抽象的思想具體化、實用化,最終形成了中國近代國民思想的理論建構。

盡管是在對東西方近代思想的吸取和對中國傳統思想的繼承中,清末知識分子表達了自己的國民觀。但在這些表述中,知識分子思想的天平明顯地偏向了西方思想的一邊,他們對東西方近代思想的吸取要比對中國傳統思想的繼承多得多。

2.注重民族主義和以國家為本位

近代中國知識分子對國民思想的論述,實際上是與當時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在清末的流行緊密相關的。當嚴復的《天演論》發表以后,中國知識分子深受其影響,觀念為之一變,認定了“生存競爭,優勝劣敗”乃是決定當今世界國家民族盛衰的不二法則?!肮式袢沼謸趿袕娭褡宓蹏髁x,以挽浩劫而拯生靈,惟有我行我民族主義之一策;而欲實行民族主義于中國,舍新民未由。”[88]以梁啟超為代表的近代知識分子,深受伯倫知理的“國家有機體論”的影響,認為國家乃是由其國民全體凝聚而成,國家的強弱盛衰,取決于其組成部分的分子——國民,“在民族主義立國之今日,民弱者國弱,民強者國強?!?a id="w089">[89]于是先進知識分子開始倡導具有近代意義的國民思想。顯然這種近代意義的國民思想是建立在民族主義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之上的,民族的生存和競爭是中國知識分子建構國民思想的落腳點,用梁啟超的話說:“民族主義者何?各地同種族、同言語、同宗教、同習俗之人,相視如同胞,務獨立自治,組織完備之政府,以謀公益而御他民族是也?!?a id="w090">[90]在這里,獨立、自治、國家思想等近代國民要素已經與抵御他族、維護公共利益融合在了一起,成了民族主義的有力體現。

以國家為本位是注重民族主義的必然邏輯結論。清末知識分子深受近代德國學派關于國家建構和國民理論的一系列觀念的影響,梁啟超尤其膺服伯倫知理,并以伯倫知理的理論為藍本,創立了對20世紀初中國知識分子影響深遠的國家理性至上的國家思想理論。根據梁啟超的國家理性至上的理論,國家理性擁有至上性和權威性,主權不再屬于人民或君主而是屬于國家本身,國民只能是作為一個整體才有意義,個體的國民只能是國家實現其利益的工具?;\罩在國家理性至上理論之中的近代國民觀無疑深深的被打上國家的烙印。

當初,為了去除國民身上的奴隸性,啟蒙大眾的國民觀念,清末知識分子論述了新時代的國民所應具有自由、獨立、權利意識等一系列內涵。而一旦面對緊迫的救亡圖存的時代任務,他們國民思想的激進的一面就逐漸消退了,其現實的一面就顯現了出來。梁啟超雖然認可國民享有自由民主權利的合理性,但根據國家理性至上的理論,他又認為過分的內部競爭很可能會導致整體利益受損,因此梁啟超覺得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都是對國家有害的。梁啟超和清末知識分子還認為,國民個人的權利與自由在價值的優先性上,始終是居于國家的利益與自由之下的,并且只有在國家的利益獲得了充分的保障之后,才有個人的幸福可言,而一旦國民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相沖突時,個人應該毫無懸念的“屈己以伸群”。

國民在清末知識分子眼中如此的境遇,正是由于當初知識分子建構“國民”時的原動力來自于對國家強盛目標的追求,“國民”被當作了救亡圖存、增強國力的工具。在表面上,我們看到大量的對國民思想的敘述和對“國民”的頌歌,可實際上知識分子真正的關注點和要加以神圣化的卻是“國家”本身;在表面上,國民被視為國家組成的必要部分,和國家密不可分,可在實際上,真正處在這一系列論述之核心位置的,卻是知識分子們所魂牽夢繞的目標——國家的強大;在表面上,知識分子積極提倡公德和進取冒險精神,可“對‘公德’的強調在實際是要求國民關心國家和群體利益;對冒險精神的頌揚,實際是要國民為國家獻出一切?!?a id="w091">[91]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清末知識分子所建構的國民觀是以國家為本位的。這在清末《游學譯編》發表的《社會教育》一文中鮮明地體現了出來:“吾所謂倫理主義,但有絕對之國家主義,而其他諸事皆供吾主義之犧牲;吾所謂道德,但有絕對之國民之道德,而其他諸事皆為吾主義之糠秠。國家者……有絕對之完全圓滿之主體,有絕對之完全圓滿之發達。惟國家為絕對體,故民族之構造之也,崇拜之也,有絕對之戀慕,有絕對之服從。”

有一點需要指出,這種以國家為本位的國民觀念,由于更注重國民的整體性(強調合群)和國民對公共事務的參與(強調公德和參政權),使得清末知識分子所塑造的國民更接近于古希臘雅典的共和主義公民,而與近代西方建立在個人主義基礎之上的自由主義公民有著很大的差異性。

3.具有道德主義和精英主義傾向

帶有濃厚道德主義色彩的公德意識是清末中國知識分子所大力倡導的國民素質之一。梁啟超認為道德的本質在于利群,各國的道德雖因文野之差等而不同,但無不以能固其群、善其群、進其群為目的。中國的道德長于私德,而最缺公德,因而亟待發明和提倡公德,而公德之目的,即在利群。其他知識分子亦從大量的中外對比中揭示中國人在公德方面與西方的差距,并積極探討中國人缺乏公德心的原因,以期對癥下藥,提升國人的公德的意識。但無論是過去中國所“長于”的私德,還是現在被知識分子所倡導的公德,無論強調國民的公德意識是為了國家的利益,還是為了提升個人的素質和公共意識,民眾的“德”的意識始終是清末知識分子關注的目標。在知識分子看來,雖然在不同的歷史環境中大眾所應具備的道德類型有所不同,但“德”卻是肯定要具備的,無論這種“德”是私德還是公德,無論強調公德是為了國家利益還是為了個體的自我提升。

早在19世紀末嚴復宣揚要“開民智、新民德、鼓民力”的時候,清末知識分子的國民觀念就開始打上濃厚的精英主義傾向了。盡管梁啟超開始曾認為:“新民云者,非新者一人,而新之者又一人也,則在吾民之各自新而已”。[92]但讓那些帶著大量“奴隸性”的國人進行自我教育,其“自新”的效果可想而知。于是知識分子們又回到了原來的路子上來,認定國民素質的提升只能有賴于外力的推動,而推動者就是那一小群先知先覺的知識精英。先知先覺的知識精英們一方面通過學校、報刊等媒介啟蒙廣大知識分子的國民思想,希圖通過廣大知識分子觀念的轉變以影響整個社會;另一方面又試圖重新走政府改良的自上而下的道路來逐漸培養大眾的國民思想。于是,在中國就出現了一個以精英知識分子為主體、以人民大眾為客體、以培養大眾具備近代國民素質為目標的精英式啟蒙路徑。梁啟超的一段話或許能夠成為這種精英式啟蒙的注腳:“今日談救國者,宜莫如養成國民能力之為急矣。雖然,國民者其所養之客體也,而必更有其能養之主體。茍不爾者,漫言曰養之養之,其道無由。主體何在?不在強有力之當道,不在大多數之小民,而在既有思想之中等社會?!瓕崉t吾輩茍有能力者,則國民有能力;國民茍有能力者,則國家有能力。以此因緣,故養政治能力,必自我輩始?!?a id="w093">[93]

就思想史的意義而言,清末國民觀的影響主要是促進了近代國人主體自覺意識的初步覺醒。

主體意識是指人們對自身作為主體在主客體關系中的地位、作用的反映和認識,包括對象意識和自我意識兩個部分。從臣民意識向國民意識的轉變就反映了近代中國人主體意識的初步覺醒。中國古代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封建宗法制度和君主專治制度,造就了中國傳統社會所獨有的以君主為本位的臣民觀念。使得臣民對君主具有強烈的依附性、缺乏獨立的人格和意志、相對于君主權力而言只有義務卻沒有實質上的有效權利。因此,臣民實際上是不可能具有主體意識的。到了近代,尤其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臣民觀念逐漸瓦解,以國家為本位的具有近代西方獨立、自由等內涵的國民觀念橫空出世,日益取代臣民觀念。國民觀念中諸如權利、獨立、自由、自尊、自信、自治等意識要素的被倡導,開啟了近代中國人主體意識逐漸覺醒的過程。

權利是區分傳統臣民與近代國民的根本標志。在封建時代,臣民依附于君主只能盡義務而沒有享受權利的可能。在長期臣民觀念的熏染下,廣大臣民日益習慣于自己的這種依附的身份,談不上主體意識可言。但當國民意識要素之一的權利意識被介紹到中國來以后,國民開始意識到朝廷和國家是有區別的,自己應是國家的一分子而不是君主的臣民,意識到自己作為國家的一分子是應該既盡義務也享受權利的,意識到自己是應享受諸如參政權、生命財產權等一系列重要權利的。主體意識就這樣通過權利意識開始在國民心中萌生。

獨立性和依附性是一對相反的人格形態。臣民依附于君主沒有自由可言更談不上擁有權利,傳統社會中臣民的這種依附人格,使得臣民缺乏獨立性,難以產生主體意識。近代國民觀念的傳播使國民意識到自己作為國家的一分子,不應再依附于君主了,自己應該具有獨立性,應該擁有自由和權利。一旦廣大國民具有了獨立意識,主體意識的產生也就不再遙遠了。

國民的自尊和自信意識也促進了近代中國人主體意識的逐漸覺醒。在封建時代,臣民在君主面前是沒有自尊可言的。君主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臣民們沒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們的命運隨著君主的喜怒哀樂而變化起伏,隨時面臨著受辱和生命財產被剝奪的可能。而宣揚自尊和自信的國民觀使廣大國人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人不應該在依附中生活,而應該依靠自己,依靠自己的自尊和自信力去成就一番事業,進而拯救危亡之中的國家。這樣,主體意識就通過國民試圖內在地去改變自己和國家的命運而逐漸在國民心中化生。

在封建時代,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君主,臣民是作為被統治的對象而存在的。近代國民觀念倡導的自治意識打破了君主壟斷一切權力的局面。國民不僅意識到應該實行地方自治,而且意識到對自己也應該實行“自治”。這樣,國民就不僅直接從政治上,而且間接從個人自主權上擺脫了君主的統治。所以說自治意識也促進了近代國人大眾主體意識的覺醒。

對于如何擺脫國民身上存在的“奴隸性”的問題,梁啟超曾經認為辦法就在于國民的“自新”。讓充滿“奴隸性”的國民自己教育自己,效果可想而知。雖然梁啟超后來意識到了這個矛盾并放棄了對“自新”的提倡,但他試圖通過引導國民自己去解決其自身存在的劣根性的思路,對近代中國大眾主體意識的覺醒也起到了助力的作用。

革命派信仰盧梭的人民主權論,認為國家的主權應該屬于國民,建立了共和國以后,國民應該享受到包括不受限制的普選權在內的一切民主、自由的權利。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構想,革命派一次次地舉行武裝起義,試圖以暴力方式推翻清政府,同時也通過報刊、書籍等形式大力宣傳反滿、主權在民等革命思想。革命派的這一系列思想、活動,特別是對天賦人權、主權在民思想的大力宣傳,使人民大眾意識到:不要做依附于君主的沒有權利和自由的臣民,而要做國家、社會乃至自己的主人的國民。這就有力地促進了人民大眾的覺醒,更加激發了他們的主體意識。

國民觀念就這樣一步步地腐蝕、瓦解著傳統的臣民觀念,同時也一點點地培養、促進著近代中國人主體意識的逐漸覺醒。這樣的一個主體意識逐漸覺醒的過程,印證了馬克思所說的從“人的依賴性”到“人的獨立性”的變遷過程,也反映了近代中國在救國方式上所經歷的器物變革、制度變革和人的變革的過程。主體意識的覺醒亦反映了在中國近代化的過程中除了政治、經濟、軍事近代化以外,“人的近代化”的這么一個過程。

但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這場“人的近代化”的過程是不徹底的,因為推動當時國人主體意識覺醒的國民觀念是以國家為本位,而不是以個人為本位的。以國家為本位的國民,雖然擺脫了對君主的依附,卻只能作為國民整體中的一分子從屬于國家,雖然擁有自己的權利、自由和獨立性,而一旦個人的利益和國家利益相抵觸時,這種權利、自由和獨立性就會被迫大打折扣。因此以國家為本位的國民雖然能夠促進近代中國人主體意識的覺醒,卻不能夠完全喚醒人們的主體意識,所以這種覺醒只能是“初步”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這場“人的近代化”的過程并沒有完成。這也是導致民初憲政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五四時期,以陳獨秀為代表的新文化派知識分子就認為:民初憲政失敗是由于國民身上存在著奴隸劣根性的緣故。他們還通過大量的中外對比,發現這種奴隸劣根性早已成為民族心理的一部分,而造成這種奴隸劣根性的根源就在于兩千年來以三綱五倫為主軸、以家族主義為基點的儒家宗法政治倫理思想對社會的熏染。盡管清末知識分子也對國民的“奴隸性”進行過批判,但他們的批判主要是針對大眾愛國心的缺乏所做的反思。因此,清末的國民“奴隸性”批判帶有濃厚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色彩。而到了五四時期,由民初憲政失敗所引起的對國民奴隸性的批判,則更多的是在中外民族的對比中,從中國自身民族心理的角度所做的判斷。儒家文化,尤其是三綱五常和家族宗法制度被看作是造成國民奴隸性的根源所在,也是造成民初憲政失敗的主要原因。因為帶有深重奴隸性的國民是難以成為合格的共和國國民的,即使憲法條款中已經規定了國家的主權屬于他們,規定了他們擁有自由和各種各樣的權利,他們的心里仍然充滿著“奴隸”心態:在國會選舉中,放棄自己的選舉權利,甘于被金錢收買;袁世凱成為終身大總統后,居然彈冠相慶;當袁世凱取消國會、廢除《臨時約法》及醞釀稱帝時,或為一己之私利推波助瀾,或漠不關心。國民都充滿了這樣的奴隸心態,共和憲政試驗怎么能不失敗呢?憲政失敗了,軍閥混戰不已,中國如同一盤散沙,國家怎么能強大的起來呢?衰弱的中國怎么能不被外強輕視并覬覦呢?

國家主義的國民觀不能解決“救國”“強國”的問題,那么又有別的什么思想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呢?以陳獨秀為代表的新文化派知識分子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陳獨秀認為,中國欲圖社會進步,必須取資西方文明,“欲轉善因,是在以個人本位主義,易家族本位主義”。[94]這里的“個人本位主義”近似于西方公民范疇的以個人為本位的思想,體現了陳獨秀試圖用西方以個人為本位的公民精神來批判并取代傳統的儒家倫理,從而推動中國社會發展的進步思想。

為了更好地宣揚“個人本位主義”,新文化派知識分子對清末知識分子所倡導的國家主義思想和國民觀念進行了批判。高一涵專門寫了《國家非人生之歸宿論》一文,認為那種把人看作是為國家而生,把國家作為人生的歸宿,為了國家可以盡損國民權利的主張是本末倒置的。國家是人為了自身的需要而建立的,國家理應保護國民的權利。違反人民意志的國家不適合于今天的人類社會,損害人民權利不可能真正有利于國家,“國家者,非人生之歸宿,乃求得歸宿之途徑也。人民、國家,有互相對立之資格。國家對于人民有權利,人民對于國家亦有權利;人民對于國家有義務,國家對于人民亦有義務。……故欲定國家之蘄向,必先問國家何為而生存;又須知國家之資格,與人民之資格相對立,損其一以利其一,皆為無當。”[95]此外,在《非“君師主義”》一文中,高一涵還認為國家權力與國民權利應是有明確的界限的。[96]可見,新文化派知識分子意識到了國民要與國家適當的分離,且從國民個體的角度出發,提倡國民應有個人獨立的價值,國民是不能從屬于國家的。

新文化派知識分子非常推崇西方尤其是英美的個人主義思想。何謂西方的個人主義?陳獨秀這樣解釋道:“舉一切倫理,道德,政治,法律,社會之所向往,國家之祈求,擁護個人之自由權利與幸福而已。思想言論之自由,謀個性之發展也。法律之前,個人平等也。個人之自由權利,載諸憲章,國法不得而剝奪之,所謂人權是也。人權者,成人以往,自非奴隸,悉享此權,無有差別。此純粹個人主義之大精神也?!?a id="w097">[97]陳獨秀認為,雖然在西方也有國家利益的問題,但是西方的“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名與個人主義相沖突,實以鞏固個人利益為本因也?!?a id="w098">[98]因此陳獨秀斷言:“人間百行,皆以自我為中心,此而喪失,他何足言?”[99]

胡適也積極鼓吹個人主義的思想。他在《易卜生主義》一文中這樣說道:“我所最期望于你的,是一種真正純粹的為我主義。要使你有時覺得天下只有關于我的事最要緊,其余的都算不得什么?!阋胗幸嬗谏鐣?,最好的法子莫如把自己這塊材料鑄造成器?!械臅r候我真覺得全世界都像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緊的還是救出你自己?!焙m強調,社會是由個人組成的,“救出自己”即為社會準備了一個再造新社會的分子,這種“為我主義”其實是最有價值的利人主義。[100]

除了大力提倡個人主義,新文化派知識分子還從獨立人格、權利觀念、功利取向、法律意識、契約精神以及科學理性等方面輸入西方尤其是英美的近代國家思想、公民理念,用以批判傳統的儒家倫理,進而試圖重建中國文化重塑中國國民性格。因此,新文化派知識分子倡導的“民”的實質內核已經非常接近于英美個人主義的公民范疇了,我們完全可以稱這種“民”為公民,可以將新文化知識分子對這種“民”的思想的倡導看作他們對以個人為本位的公民觀念的向往。故而,這種以個人為本位同時兼采多種西方理論的公民思想已經大大超越了清末知識分子所倡導的以國家為本位的國民思想。

三 國民觀:從臣民觀到公民觀的橋梁

19世紀末,面對來自東西方列強侵略的步步緊逼,傳統的臣民觀念已經不能適應新時代的需要了。先進的中國知識分子為了喚醒國民,積極吸納東西方近代先進思想以建構自己理想中的未來國民理念,由此產生了中國近代國民觀念。但是民初憲政實踐的失敗又暴露了國民觀無力解決現實問題的窘境,在對國民觀的反思中新文化派知識分子萌生了對以個人為本位的公民觀的向往。雖然國民觀從興起到衰落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時間,但是國民觀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中的地位卻是重要的,國民觀念實際上起到了從臣民觀念到公民觀念過渡的橋梁作用,而且這種過渡作用不可或缺。

首先,由于中西方文化背景的不同、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的差距,清末民初時期,國人的思想觀念不可能從臣民觀念直接進步到以個人為本位的公民觀。19世紀末,雖然萌生了各種新思想、新觀念,但以農業經濟為基礎的中國社會仍然處在清王朝的專制統治之下,傳統的儒家思想對社會的主導地位仍然不可撼動。此時建立在工業生產基礎上的西方社會已普遍建立了法治國家,西方的公民觀念和個人主義思想正是建立在近代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和一系列資產階級思想文化的基礎之上的。而當時中國并沒有產生與公民觀念、個人主義思想相適應的經濟基礎和文化背景。在整個社會生產方式還沒有改變之前,在中西方文化背景、生產方式如此之大的差距之下,即使臣民觀念已經逐漸瓦解,中國社會也難以接受跨越幅度如此之大的思想移植。因此,清末時期國人的思想觀念是不可能從臣民觀直接進步到以個人為本位的公民觀的。事實上,那時的梁啟超就意識到了“歐美各國統治之客體,以個人為單位;中國統治之客體,以家族為單位。故歐美之人民,直接以隸于國,中國之人民,間接以隸于國?!?a id="w101">[101]但是個人主義思想卻未能進入到梁啟超的心中,梁啟超在清末建構的國民思想是以國家為本位的。

其次,近代中國所面臨的救亡的急迫任務和社會的實際發展水平決定了即使接觸到了來自西方的新觀念,清末知識分子也只能達到產生國民觀念的程度。一方面,鴉片戰爭以后,中國開始面臨著來自西方的侵略,甲午戰爭的失敗和此后的庚子之亂更是把中國推到了亡國滅種的邊緣,在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影響下,中國如何擺脫落后的境地、如何拯救中國于危亡始終是中國知識分子考慮的頭等大事,因此知識分子對未來的任何設想都是離不開“救國”這個主旋律的。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的發展,19世紀末中國各地出現了很多近代工業生產方式并產生了極具軟弱性的資產階級群體。在臣民觀念日益瓦解的同時,新社會群體也在呼喚著反映他們意志的新觀念,大量西方理念的輸入使得自由、權利意識等成為清末知識分子建構自己理想的未來國家觀念的要素。但脆弱的中國資產階級群體,他們也就只是要求得到一部分權利(如參政權等)而已,雖然梁啟超等清末知識分子已經意識到西方國家的民眾是“以個人為單位”的,但在當時,他們沒有、事實上他們也不可能提出未來的“國民”應以個人為本位。西方的公民觀念是其社會長期自然演化的結果,是適應其大工業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而產生發展的,因此移植公民觀念也需要有相應的經濟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支持。故而,清末知識分子所建構的“國民”雖然已經擁有了權利意識,但卻不是建立在個人主義基礎之上的公民。加之總是面臨著救亡的時代任務,這一切決定了清末時的國人只能是擁有權利自由等近代意識要素,但又必須處處優先考慮國家利益的國民。

最后,歷史事實已經證明公民觀的產生正是建立在對國民觀的反思和對臣民觀的批判的基礎之上的。社會的發展有其一定的規律性,人類總是在對舊觀念、舊理論的反思和批判中產生和發展出新觀念、新理論的。

總之,救亡的時代任務、中西文化背景的懸殊、清末社會生產力的實際發展水平這一切決定了:即使臣民觀念日益瓦解,清末中國社會也不可能立即接納來自西方的以個人為本位的公民觀念,清末以梁啟超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只能提出他們的國民觀。公民觀的產生正是建立在對國民觀的反思的基礎上的這一歷史事實,就更進一步說明了在從臣民觀到公民觀的發展中,國民觀的過渡橋梁作用是不可或缺的。而國民觀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中的地位就正是體現在國民觀的這種過渡作用中的。西方學者扎羅曾指出:“新詞‘國民’(Guomin)實際上起到了從‘一國之民’(a national)到完整意義上的‘公民’(a full-fledged citizen)的過渡作用”(The neologism Guomin in effect straddled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a mere “national” and a “ full-fledged” citizen.)[102] 扎羅的話不無道理,但表述卻不甚明確。他所說的“a mere ‘national’”指的是“臣民”嗎?如果不是,那么“a mere ‘national’”肯定沒有準確地把握鴉片戰爭以前中國社會中依附于君主的那些蕓蕓眾生的實質內涵。但有一點,扎羅的意思是很明確的:中國的前近代狀態的社會個體在向近代完整意義上的“公民”的演進過程中,起著過渡橋梁作用的正是“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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