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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許多人覺得“國家紀念日”是很有意思的東西,畢竟如今我們許多人是這些紀念日的親身參與者,雖然參與的方式與形式各異。有的人覺得節日就是購物消費,有的人覺得節日就是講話報告,有的人覺得節日就是閱兵操演,有的人覺得節日就是結彩掛燈,有的人覺得節日就是友朋餐聚,有的人覺得節日就是旅行參觀。其實不管是現今抑或過去,乃至古代中國,節日于平民百姓的意義并未發生太大變化,反倒是國家層面的紀念日活動有不同的內涵與意義。

國家紀念日顧名思義是屬于國家層面的紀念活動。紀念日的說法應始自中華民國成立之后,此前的所謂“萬壽節”等,雖然具有一定的儀式性和操演性,但基本上屬于古代的“儀禮”范疇,而未具備紀念日之性質與特征。顯然,“紀念日”一詞屬于舶來品,但在中國則成為“傳統”,具有了自身的本土化特色。筆者此處所言“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希望較為全面地觀察中國自有紀念日以來,國家紀念日在現代中國的演變歷程。

自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以來,國家紀念日即成為國家政治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每年都會舉行大量的紀念活動,逐漸地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不少人還為國家紀念日的操演留下許多文字,記錄他們的切實感受。許多內容在行文過程中皆有所表述,筆者在此側重于簡述以下幾點內容。

一 研究意義與概念界定

1.何謂紀念日?

“紀念日”一詞人們并不陌生,比如說現在廣泛使用的諸如結婚紀念日、生日等,這些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假若要追尋一個問題:什么是紀念日?則可能會使不少人感到為難,多數人并未真正思考過,或許有人會回答如圣誕節、春節之類的例子。紀念日成為一個受人言說,含義卻又相對比較模糊的“人言言殊”的詞語。

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2002,增補本)中對“紀念日”做出如下定義:發生過重大事情值得紀念的日子,如國慶日、黨建紀念日、國際勞動節。顯然,該定義中指出那是一個發生過“重大事情”的日子,列舉的幾個紀念日也有明確所指,如國慶日是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這一重大事情,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即每年的10月1日。其他列舉的紀念日也分別有所指代。

如果從《現代漢語詞典》的定義出發,可明顯感覺到紀念日與節日之間有一定的差別,紀念日屬于節日,但并不是所有節日皆屬于紀念日?!冬F代漢語詞典》對“節日”的定義即包括兩種:紀念日,如五一國際勞動節;傳統的慶?;蚣漓氲娜兆?,如清明節、中秋節等。如此就能夠較為明確地認識到“紀念日”與民俗節日的不同,民俗節日更多的是一種“習俗”,用霍布斯鮑姆的話說,這種習俗“具有雙重功能,即發動機和慣性輪。雖然它并不妨礙一定程度上的革新與變化,但顯而易見的是,必須與先例相適應甚至一致的要求給其帶來了眾多限制。它所做的是,為所期望的變化(或是對變革的抵制)提供一種來自歷史上已表現出來的慣例、社會連續性和自然法的認可”。而紀念日正如“被發明的傳統”。[1]如此理解則容易將紀念日與民俗節日相區分,紀念日具有更強的現實性和儀式性,而民俗節日更多強調其無意識性和自然慣性原則。

2013年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頒布《全國年節及紀念日放假辦法》,在“全體公民放假的節日”中,有新年、春節、清明節、勞動節、端午節、中秋節、國慶節,“部分公民放假的節日及紀念日”有婦女節、青年節、兒童節、建軍節。第五條還特別規定“二七紀念日、五卅紀念日、七七抗戰紀念日、九三抗戰勝利紀念日、九一八紀念日、教師節、護士節、記者節、植樹節等其他節日、紀念日,均不放假”。[2]顯然,其中“節日”包括民俗節日與紀念日,但又將節日與紀念日作為并列名詞,應該是取節日之狹義即民俗節日之義。該“辦法”對節日與紀念日的使用比較模糊。特別是諸多的紀念日,國家雖然沒有明確規定放假,但確實存在,只是很多人并不熟悉,此方面還需要大力進行普及教育和宣傳。

不過,在現實社會生活中,“紀念日”并不都是一些“發生重大事情值得紀念的日子”。就紀念日的各種運用而言,能夠感覺到紀念日本身也分層次。也就是說,“重大事情”需要看相對于什么對象而言。于普通人,如結婚、生日、生子、喬遷、死亡等這些日子可能永遠都不會忘記,如此紀念日的范圍就比較寬泛。然而國家層面則應該是一些影響到國家進程、發展的重大事件,如國家建立、政黨成立、領袖逝世等。所以,國際社會有紀念日,國家有紀念日,地方有紀念日,家庭有紀念日,個人也有紀念日。紀念日成為記憶過去的重要儀式,通過紀念日追懷已往,當然,更多的還是面向“未來”。

2.“國家紀念日”概念

“國家紀念日”概念的提出顯然是將紀念日進行分層處理,不是個人的紀念日,也不是家庭、地方的紀念日,更不是國際紀念日,所指稱的是國家層面的紀念日?!皣壹o念日”作為學術概念尚未有正式定義。此前有所謂的“全國災難紀念日”,有人主張將“5·12汶川大地震”設立為全國災難紀念日。國務院規定,地震后的2008年5月19日至21日被設置為全國哀悼日,全民包括國家領導人都為在汶川大地震中遇難的人默哀。還有全國兩會代表提出設立“國家烈士紀念日”,希望將每年的3月4日確定為“國家烈士紀念日”,并在這一天舉行公祭人民英烈的活動。此主要是希望能夠盡快建立公祭人民英烈制度,從而“緬懷英烈”,“激發全民族的革命英雄主義和犧牲奉獻精神”。[3]這些意見主要希望國家出面舉辦紀念日活動,其實我國早已存在類似的紀念日,如國慶節、建黨紀念日等,現在是多一個紀念不同對象的紀念日。前文已經論及,真正使用“國家紀念日”這個詞的有全國兩會代表提出要設立“國家紀念日”以紀念和平年代的英雄和主張將白求恩逝世日(11月12日)定為“白求恩國家紀念日”。特別是希望白求恩國家紀念日的設置,“以國家和政府名義,在特定日期舉行紀念活動”,這在很大程度涉及了“國家紀念日”中“國家”的某種含義。2014年2月27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通過將9月3日確定為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將12月13日設立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2014年8月31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通過將9月30日設立為烈士紀念日。國家也高規格地舉辦這些紀念日活動,如2014年9月3日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69周年紀念。該日上午,黨和國家領導人習近平、李克強、張德江、俞正聲、劉云山、王岐山、張高麗等到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與首都各界代表一起,向抗戰烈士敬獻花籃。[4]習近平的出席達到紀念的最高規格。不過,這些并非學術意義上的概念界定,這些代表的用意和紀念日設定的目的也并不在于對“國家紀念日”進行概念框定。

2013年筆者在《民族危機與政治動員:抗戰時期國家紀念日增設述略》中首次正式公開從學術意義上使用“國家紀念日”一詞,但只是簡單地定義為“國家層面規定的紀念日”,而沒有做出更多詮釋。[5]筆者的博士學位論文選定“民國國家儀式”作為研究對象,即使用“國家紀念日”一詞,文章對“國家儀式”進行了定義。由于當時是將“國家紀念日”歸屬于“國家儀式”的一種進行考察,認為其義不解自明,所以未特別注明和界定。論文將“國家儀式”定義為“國家層面的政權正式主導或派員參加,普通民眾主動或被動參與,出于某種原因,周期性或指向性進行的程式化行為活動”。[6]“國家紀念日”出現有年,但學界一直未能客觀地思考其定義和內涵。此次出于研究需要,有必要對之進行進一步說明。

前面述及紀念日相關內容,而“國家”二字顯然并非指政治機構的國家。雷聞將古代“國家祭祀”定義為“由各級政府主持舉行的一切祭祀活動,其中既包括由皇帝在京城舉行的一系列國家級祭祀禮儀,也包括地方政府舉行的祭祀活動,因為相對民間社會而言,他們就是國家;就祭祀的目的而言,這種活動不是為了追求一己之福,而是政府行使其職能的方式,本身具有‘公’的性質”。[7]論者將國家視作“在場”,而并不總是實際操辦或參與。李媛稱“國家祭祀是以國家或政府的名義,由皇帝或政府官員主持的儀式化的公共祭拜活動”,當然,政府官員可以是“中央政府官員”,也可以是“地方政府官員”。[8]其定義與雷聞不同,雖包括地方政府官員,但須在“國家或政府的名義”之下。本書對某些國家紀念日的研究雖涵蓋國家紀念日的地方影響,但更接近于李媛所稱“國家或政府的名義”之意。借用“國家祭祀”中的“國家”以結合“紀念日”,國家紀念日自然與“國家”有著直接聯系。

此處出于特定研究對象需要,在筆者多年實證研究和思考的基礎上,對國家紀念日做出以下定義:由國家規定的,并有國家層面的政權正式主導或派員參加,地方政府和普通民眾主動或被動參與,為紀念發生過的重大事件,周期性進行紀念活動的特定日期。國家層面正式主導或者派員參加,此與民間的一些紀念日相區分,且強調國家政策的制定,或者說有正式文件進行規定。所謂“周期性”,一般是以“年”為周期。

3.“紀念日史”的提出

20世紀60年代,西方史學界出現了一些新的史學思潮,其中即包括“新文化史”研究傾向的流行。新文化史研究肇始于法國,其后傳播到德、美等國家,80年代在歐美史學界全面繁盛。新文化史的理論與方法來源相當廣泛,它“吸收了后現代主義、語言學、人類學、文學、文化研究理論的成果,放棄對宏大敘述和客觀規律的追求,亦不把歷史研究之目的看作獲知歷史之終極真相,轉向強調意義的闡釋,重視文化的建構力,認為經濟和社會關系并不能優先于或決定文化因素,它們本身就是處于文化生產和文化實踐中的”。[9]新文化史并不排斥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但主要宗旨在強調文化的作用,注意文化研究。另外,新文化史在視角上也注重微觀史,微觀史形成于20世紀70年代的意大利,以卡洛·金茲伯格和喬萬尼·列維等人為代表,他們采取“在本質上以縮小觀察規模、進行微觀分析和細致研究文獻資料為基礎”的研究方法。[10]微觀史學的興起受到“格爾茲文化人類學和福柯后現代主義思潮的重要影響,并同當代西方史學總體趨勢轉向中的新文化史運動有著緊密的關聯,是其中的一個部分”。[11]此道出史學界多種思潮間的激蕩關系,也指出微觀史學與新文化史的關聯性。正是這種朝向微觀史研究視角的轉變,眼光向下,符合新文化史從“宏大敘事”轉向更加注重普通民眾、日常生活、微觀歷史的研究。[12]這些變化為史學帶來了一股新鮮空氣。

正是在如此史學本質的追求下,儀式、紀念活動等自然而然成為研究的重要對象。西方研究者在此方面做出了相當突出的貢獻,如莫娜·奧祖夫對法國大革命期間節日的研究,C.里瑞克對法國節慶的研究,林·亨特對法國大革命中儀式、紀念活動的研究,D.M.伯杰龍對英國市民慶典的研究,[13]等等。類似的研究還有很多,在西方已形成蔚然之勢。這些研究的主要目的并非考察儀式、紀念活動本身,而是側重于揭示儀式、紀念活動的政治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中國學界受西方影響,也開始了對儀式、紀念活動的研究。本書即是在學界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提出“紀念日史”這一概念,以求能夠深化學界已有研究。

“紀念日史”雖然研究紀念日本身,但重點在紀念日之外政治、文化意義的闡釋,并關涉紀念日的功能、效果。本書對國家紀念日與政治文化的關系、國家紀念日的功能等問題進行系統的考察和深入的研究,希望能夠從根本上助益國家紀念日或者說“紀念日史”的研究。

4.現代前夜的“國家紀念日”

紀念日文化在傳入中國后,顯然不再是西方式的紀念日,而是中西相關文化的交織,不僅借用了西方紀念日文化的相關內容,而且受到古代中國禮儀、節日文化的眾多“滋潤”,這種情況在近代中國表現得相當普遍。其實,西方紀念日文化與中國古代的禮儀、節日文化有不少相似之處,這些相似之處往往能夠更好地消除國人吸收西方文化時的陌生感,有利于國人接受西方新事物。但是,這種相似性也恰恰影響了國人對西方文化的真正理解。

日本學者小野寺史郎指出:“庚子事變以后清政府開始新政,其中,改變萬壽圣節的形式,導入臣民懸掛國旗以慶賀君主誕辰這一全新的政治文化。”但與當時梁啟超介紹的“非君主國美國與法國等獨立或革命紀念日”的概念不同,梁氏認為紀念日“不是慶祝君主誕辰,而是通過紀念過去‘事業’養成國民之愛國心”。[14]可以肯定的是,在西方影響和新政推動下,清末萬壽圣節發生不少變化,從原本限于官方或朝廷的封閉性朝賀,轉變成與民同慶、舉國同歡的“大眾型紀念日”,并被賦予一定政治內涵。不過,雖然朝廷實行新政,但因政治制度未更動,新式外表下內質“依舊如故”?!洞蠊珗蟆吩?905年法國革命節之際,發表題為《法國革命慶典問答》的論說,用“問答”的形式介紹法國革命及革命知識,包括:“法人何故革命”;“何謂破巴士的獄”;“法人叛亂之行為也,在我中國固視為大逆不道者,胡為反成為歷史上至美談乎”;“革命雖為公理,然不能不犧牲國民之生命,破壞社會之安寧,然則亦有以防之乎?”且最后認為“吾既為法國賀,吾不禁復為我中國憂”,所憂者即“我中國之革命黨秘密召集羽翼已遍布全國”。[15]此文實借此宣傳政治改良思想,希望清廷能夠吸取經驗教訓,及早實行政體改良,防止爆發革命。

不唯如此,因民間對“新政”的渴望,西力激蕩下的“萬壽圣節”漸成宣傳立憲工具。報刊通過“萬壽圣節”表示支持光緒皇帝,將之書寫成開明君主形象,希望其能夠親政。有“萬壽節”言論稱:“我皇上之忠于國事也,戊戌事變之際,臣下阻擾變幻百出,而我皇上惟毅然決然,盡取中國之弊政一一禽薙而獸彌之,除惡務盡,其英斷實超越乎漢之孝武。雖俄之大彼得,日本之明治,不是過也。”將光緒皇帝比作彼得大帝、明治天皇等杰出改革者。而在處理“義和拳肇亂”上,亦“惟我皇上一人知釁不可啟”,事后也“言我不自持大柄,誅戮匪黨以謝天下,外人必將代我為之,中國大臣而使外人加刃于頸,主權何在?”于是才“勘定內亂”“順時布政”。[16]言辭中有為袒護光緒而不顧事實者。萬壽節中有言論認為:將光緒比作彼得、明治,乃“東人”與“西人”的印象,“予”“嘗見東人而問之曰:我皇上何如也,曰:中國之明治也;又嘗見西人而問之曰:我皇上何如也,曰:東方之大彼得也”,[17]通過外人之口褒贊光緒,用心良苦,如此開明君主可惜未有實權。實施新政后,國人對慈禧垂簾聽政頗有微詞,希望光緒能夠“早親政?;噬喜挥H政則無實權,無實權則不能大有所為。不能大有所為則雖亦名為變法號曰維新,然所改革之事,終屬枝枝節節,無補于國家全局。我皇上如果親政則實權在握,必有以救國家之危急者。而況我皇上久為外國所欽佩,如果親政,則外人之謀我中國者或可一變其方針,不復敢藐視我中國。是皇上之親政與否,實于國家存亡有密切之關系”。[18]光緒親政問題實際上關涉新政實施,稍后更認為光緒親政關乎立憲實行,沒有皇帝,談何立憲。

“萬壽圣節”的文字宣傳,表明中國人已認識到只有立憲才能振國權,并希望能早日實行立憲,[19]闡述中國實行立憲政體的合理合法性。20世紀為專制政體消亡的時代,日本通過立憲而“行將與歐美各大國匹敵者”,俄國也因與日本一戰,有改革政體之動向。何況原本“我皇上戊戌變法已顯露改立憲政之基,今之時局較戊戌為尤危急,改立憲政,此即其時”。國際國內并非無立憲環境和基礎,如今,要想中國能夠富強則“必先保國之壽命,欲保國之壽命,必自改立憲政”。[20]立憲與否關系國家存亡。要求朝廷能宣布立憲年限,以圖“安人心而定國是”。[21]立憲為國家當務之急,只有行立憲才能鞏固國家基礎,實現長治久安?!叭f壽圣節”用以宣傳君主立憲,借“儀式”進行“政治操演”,已顯“現代”苗頭,但其背后支撐的整個體系依然是“王朝”、“朝廷”和“帝王”。

立憲改良的主張者,甚至當時中國政府,在對待法、美紀念日文化上抱持比較寬容的態度,政府大員“在遇到禮儀問題時總愛詢問法國公使館”。[22]但中國顯然尚未有真正的紀念日,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現代性國家紀念日,雖然表面學習、借鑒西方,但骨子里有著另一番打算。當然,就算到民國時期,在紀念日形式上,設置關于某些事件與人物的“紀念日”也是典型的西式紀念。在紀念日功能上,民國國家紀念日與西方國家紀念日類似。西方現代國家紀念日誕生之初,乃為民族國家的統治服務,為鞏固國家權威,其主要目的和功能集中于政治方面,政治操演是其主要出發點。在紀念日內在現代元素上,某些內容被移植到中國,雖然會根據中國特有國情做出適當調整和改變,但西方烙印依舊明顯。如紀念日對國家與國民意識的強調,標志現代國家誕生,這在帝制中國時代似無法想象。但此時的國家紀念日也并非對西方現代國家紀念日的全盤整體接受,國人對待西方事物只能算是選擇性、批判性的接受。中國或許更強調紀念日的實用性,西方現代國家紀念日乃自發產生的結果。中國接受西方紀念日現有模式,但能否正確理解和認識西方現代國家紀念日制定原則、內涵和意義,這確實存在疑問。一不小心,難免東施效顰。

1910年1月的《教育雜志》上發表一篇《宣統二年庚戌學歷》的文章,規定學校一年的各項儀式活動,其中便有諸多“紀念日”與“國恥紀念日”。比如,正月初十,皇太后萬壽;正月十三,皇帝萬壽;二月十四,國恥紀念日[光緒戊戌(1898年)德國占租膠州灣訂約];二月廿八,紀念日[道光戊戌(1838年)焚鴉片于虎門外];三月初一,紀念日[光緒丙午(1906年)宣布教育宗旨];七月十三,紀念日(光緒丙午頒詔預備立憲);七月廿一,國恥紀念日[光緒庚子(1900年)聯合軍入京兩宮西狩];七月廿四,國恥紀念日[道光壬寅(1842年)與英國戰敗,訂《南京條約》,割讓香港,開五口通商];等等。這份列表還有“附說”:“每屆紀念日,或于下午最后一時間停課開會,為學生演說當時之歷史,或不停課而于課畢后延長一時間以內行之。演說之際,當以今日情形互相比較,于養成國民之愛國心之大有裨益。”[23]可見時人對紀念日已有相當認識,將萬壽節特別與“紀念日”相區分,寄予紀念日厚望。假如將這份紀念日單子、附說與民國成立后的紀念日制度相比較,則會發現此時已基本確定紀念日樣式和策略,只是無法得知該份“學歷”的作者,其制定出于何意,是否得到運作等相關問題,但可肯定的是已有“中國式”紀念日。

中國傳統禮儀、節日文化的影響與域外國家紀念日知識的傳入,為中國國家紀念日的產生提供了可能性因素,從而產生“中西交織”下“紀念日”活動的開展效果,是為清末萬壽節的新變化,并有了社會上紀念日的設置或想法。

二 研究現狀

目前學術界關于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將之作為現代中國的一種政治文化現象,并對之進行系統研究的成果尚未出現。不過,有關中國儀式、節日研究的成果卻比較豐富,這些相關研究成果或研究動向為本書的寫作提供了一定的思路、啟發和基礎。

儀式歷來都是國內外人類學的研究重點,人類學意義上的儀式通常是指“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傳統所規定的一整套行為方式”。[24]這些儀式往往都是指那些對“遠方文化的迷戀”,主要是人類學、社會學考察的對象,充滿對傳統乃至異域文化的向往。如西方學者對非洲、拉丁美洲、亞洲的人類學觀察,中國學者進行此類研究時,也將關注點落腳于少數民族與民間儀式的具體個案研究。近來某種程度上如此“瑣細化”的傾向得以遏制,人類學、社會學界有意識地在國家與社會關系網絡中描述和分析儀式,試圖糾正以往研究的碎片化,探索一條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徑。郭于華主編的《儀式與社會變遷》即該方面嘗試的主要成果之一。國家與社會關系網絡下的儀式研究,對本書寫作有十分寶貴的借鑒作用。雖然國家紀念日與民間儀式研究的出發點有顯著差別,其研究取徑迥異,一者是“自上而下”,一者是“自下而上”,但在國家與社會互動關系上卻可為研究國家紀念日所用。人類學、民族學研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研究領域,即對中國少數民族相關節日進行田野調查和研究,這方面有著大量的研究成果。這些研究對本書有借鑒作用,為紀念日分析提供不少理論和方法來源。

人類學、社會學界從國家祭祀角度研究中國古代宗教、信仰的實踐對筆者探討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與社會之間的互動尤具參考價值。如劉方玲的《國家祀典與民間信仰:祭厲及其社會意義》、王元林的《國家祭祀視野下的金龍四大王信仰》與《論碧霞元君信仰擴展與道教、國家祭祀的關系》,以及鄭麗航的多篇文章,包括《明代國家祭祀體系中的天妃考述》《清代國家祭祀體系中的天后考述》《宋至清代國家祭祀體系中的媽祖綜考》,[25]將民間信仰置于國家祭祀視野下,考察民間信仰、宗教與國家祭祀的關系。

學界對古代中國國家祭祀的系統研究更不容忽視。廖小東的博士學位論文《政治儀式與權力秩序——古代中國“國家祭祀”的政治分析》從宏觀角度考察中國古代“國家祭祀”,通過對“國家祭祀”進行政治分析,證明其對中國古代政治權力秩序“超穩定”延續的支撐作用。作者認為“國家祭祀”成型后,在歷代王朝的政治運行中,不僅參與政治合法性的建構,還成為統治者實施社會控制的重要工具。[26]其觀點對本書寫作有重要啟發,尤其在合法性建構方面直接關涉筆者寫作。而王柏中的《神靈世界秩序的構建與儀式的象征——兩漢國家祭祀制度研究》、雷聞的《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趙克生的《明朝嘉靖時期國家祭禮改制》與李媛的博士學位論文《明代國家祭祀體系研究》,[27]將研究范圍分別限定在兩漢、隋唐和明朝,包括斷代國家祭祀的綜合與專題研究,且都論及國家祭祀的功能,特別是雷聞有意識地強調國家祭祀與民眾生活間的互動關系。此有助于增加筆者見識,為寫作提供思路。雖然中國古代“國家祭祀”非本書的“國家紀念日”,但研究成果確實值得筆者借鑒,國家紀念日本身在很大程度類似于古代國家祭祀文化。

除國家祭祀外,學界對中國傳統節日的研究也為筆者提供了不少切實的幫助。這些成果比較豐富,宏觀方面的研究,如羅澤榮的碩士學位論文《唯物史觀視域下中國傳統節日文化研究》、黃梅的碩士學位論文《中國傳統節日的符號研究》、洪尚郁的博士學位論文《中國傳統節日的特點》、房澤慶的碩士學位論文《中西傳統節日文化的比較》、馬福貞的博士學位論文《節日與教化——古代歲時俗信性質和社會化教育功能研究》、郝挺雷的碩士學位論文《傳統節日知識本體的構建及表示方法研究》。[28]這些成果有唯物史觀下的節日研究,有符號學的節日研究,有中西比較的節日研究,運用各種方法對中國傳統節日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考察,涉及中國傳統節日的內涵、特點、功能、象征意義等。諸多成果為研究“國家紀念日”提供了視角。此主要述及一些碩、博士學位論文,還有眾多的期刊文章、專著將傳統節日作為研究對象。

在傳統節日研究方面,還有些斷代的考察。如法國學者葛蘭言的《古代中國的節慶與歌謠》,主要以《詩經》作為研究對象,以證明了解中國上古的宗教習俗和信仰并非不可能,他從《詩經》情歌中讀出了中國上古時期的儀式集會,認為“《詩經》中的情歌也被從它們原本生長的社會場景中抽取出來,服務于闡釋者當前的政治需要”。[29]劉志的《魏晉南北朝節日祛災去病風俗與道教文化》、張勃的博士學位論文《唐代節日研究》、黃水云的《唐賦節日活動書寫——以〈中和節百辟獻農書賦〉為主的考察》、萬晉的《傳說·儀式·民眾心態——以唐代端午為中心的考察》、魏華仙的《宋代官府力量與成都節日市場》和《宋代政府與節日消費》等,[30]這些文章分別分析了魏晉南北朝、唐代、宋代節日的相關內容。類似文章尚有不少,使筆者得以了解傳統節日與民眾之間的緊密關系,此正是節日存在的正當性基礎。

晚清中國尤其是清末時的某些節日已經具備了“現代”因素,此方面的研究讓筆者能夠更好地對“國家紀念日”進行追本溯源。日本學者小野寺史郎的《大清臣民與民國國民之間?——以新政時期萬壽圣節為中心的探討》尤其值得注意,文章認為紀念日慶祝的習慣并非自辛亥革命后才出現。庚子事變后清政府實施新政,以清末外交官在歐洲與日本目睹各國的習慣為參考,傳統的萬壽圣節導入臣民懸掛國旗以慶賀君主誕辰這一全新的政治文化。同時,梁啟超也將非君主國美國與法國等獨立或革命紀念日的概念介紹到中國。此等新的政治文化被賦予構成“大清臣民”的新自我認同的期望。[31]當然,論者的某些觀點值得商榷,但使筆者知道清末已出現有“紀念日”因子。李俊領的碩士學位論文《中國近代國家祭祀的歷史考察》,較全面地梳理晚清、民國的祭天、祀孔、祭黃、忠烈祭祀、帝王與“國父”祭祀等國家祭祀,其中某些論題與本書有直接關系。特別是論者將晚清和民國結合到一起,使筆者清晰了某些“國家紀念日”的傳承脈絡。作者力圖探索近代國家祭祀演化的階段性和規律性,不過其階段性探尋較為明確,而于規律性尚停留于近代國家祭祀演化的事實性描述,未上升至抽象認識。[32]國家儀式與社會關系、儀式功能等方面的初涉為本書寫作提供諸多啟發。

沈艾娣的《新國民的制造:中國的政治儀式與象征符號(1911—1929)》一書則將重點放到了民國前期,觀察政治儀式與象征符號對塑造民眾新的國家身份認同所起作用,關涉新政權合法性的建構。作者著重強調民國政府如何將這些政治儀式和符號融入民眾日常生活,從而切斷與傳統的關系,以制造新國民。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者通過儀式與符號研究,揭示其在民初塑造民眾國家認同感,達到嚴格區分出新與舊、現代與傳統、進步與落后等的效果。而到國民黨建立政權后,爭奪符號以建構合法性,將自身確立為正統繼承人,[33]并論及國民黨將儀式“黨國化”。本書試圖延續沈艾娣的思路,探討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與社會民眾的關系。

學界對紀念日的研究也漸成風氣。周俊宇的碩士學位論文《塑造黨國之民——中華民國國定節日的歷史考察》,從個案入手較系統地研究中華民國的國定節日,不過該文研究時段集中于國民黨去臺后,大陸時期僅為其研究鋪墊。雖如此,論者對大陸時期國定節日政策與制度的詳盡考察成為本書某些研究的起點。另論者闡述“黨國體制下的中國近代節日”:

研究中我們也可發現,于國民黨建構的黨國體制國家中,在攸關民眾生活作息的國定節日中,盡可能地灌輸了該政權所認知、創造的神圣性——,也就是黨國意識形態。從許多源出官方的文字記錄中,更多清楚的線索告訴我們:節日之最大目的不在于休閑,而在于創造如:政治集會、游行動員、效忠表態、思想灌輸等等足以令官方宣示統治神圣性、正當性的時空場域。

其對黨國體制下節日的觀察,先存近代中國黨國體制的預設,然后將節日安置其下進行研究和認知,對節日自身發展的獨立性關注不夠,以致減低該研究的創新價值。[34]當然,對本書寫作而言,應彌補該文之不足,關注國家紀念日與政治的互動,重新認識現代中國政治文化的演化路徑。

另外,還有些綜合性的成果。如艾萍的《國民政府時期革命紀念日論析》,[35]認為國民政府時期為確立并推行各種革命紀念日,傳播和灌輸政治文化,政府不惜動用行政力量,為紀念日的運行預設法統性地位和社會空間,并征用傳統節俗儀式,建構革命紀念日。然而,在具體運作過程中,紀念日本身的缺陷與地方政府的隨意變通、廣大民眾的消極敷衍等諸多因素的出現,使紀念日的推行陷入困境,直接影響到儀式政治的效果。該文較為系統地論述了國民政府時期的紀念日文化。阮榮的《民國時期紀念日的確定與變更》、姚群民的《民國時期孫中山紀念日述略》[36]則介紹了民國時期紀念日的相關政策和實施情況。這些文章加深了筆者對民國時期紀念日的理解。

民國紀念日的個案研究成果較多。在國慶節即雙十節的研究方面,文章有李學智的《政治節日與節日政治——民國北京政府時期的國慶活動》、姜瑞學的《北洋政府與中華民國國民塑造——以“雙十節”為中心的考察》等,[37]揭示出民國北京政府利用國家政權力量動員民眾,即強調國慶紀念活動所具政治功能。張華騰的《袁世凱對辛亥革命的態度及其變化——以民國國慶紀念為重點的考察》、楊振東的《普天同慶抑或塑造黨國之民——1927年國民黨人對“雙十節”的重塑》、朱英的《“雙十節”紀念中振興實業之呼聲——近代工商界紀念辛亥革命之特點》[38]則分別論及袁世凱、國民黨、工商界通過國慶紀念表達的訴求。日本學者小野寺史郎的「民國初年の革命記念日——國慶日の成立をめぐって」[39]探討民國初年國慶日的制定過程等問題。郭漢民與敬妮的《民國元年國慶紀念活動述略——以〈申報〉為中心的考察》、張愛華的《革命紀念之下的紛爭:民國第一屆國慶紀念》[40]專門考察民國元年國慶紀念,揭示出不同政治勢力通過國慶紀念進行的紛爭。周游的碩士學位論文《國難與國慶——抗戰時期國民政府、邊區政府、汪偽政府對“雙十節”的紀念與爭奪》[41]則研究抗戰時期三方不同政治勢力對雙十節的爭奪,在此基礎上他還發表了一系列相關論文。[42]

在國恥紀念日的研究方面,文章有彭南生的《屈辱的記憶:以“廿一條”國恥紀念為討論中心》、楊鵬與張遠波的《恥感與愛國——民國時期“五七”“五九”國恥紀念平議》、熊斌的《國恥記憶與民族自信:民國時期國恥紀念述論》、劉興中的碩士學位論文《民國國恥日與國家認同》、湯心竹的碩士學位論文《南京國民政府“五九”國恥紀念述評(1927—1937)》、日本學者山本忠士的「『國恥記念日』に関する一考察」等。[43]這些文章側重于研究“五七”“五九”國恥,揭示出國恥紀念日傳承的國恥記憶,由此產生的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意識、國家認同感、民族自信等,進而與愛國主義、抗戰動員等聯系到一起。

在五四紀念的研究方面,文章有張艷的《南京國民政府初期的“五四”紀念》與《“青年節”抑或“文藝節”: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五四紀念節問題探析》、凌云嵐的《“五四”紀念:被賦予的意義》與《地方歷史中的五四——民國時期湖南的五四紀念》等。[44]這些文章闡述了五四紀念與政黨間的關系、地方社會的五四紀念等問題,深化五四運動史研究的同時,也豐富了紀念活動史研究。

關于其他紀念日的研究,文章有唐啟華的《北洋時期的“宣布共和南北統一紀念日”》、徐國磊的碩士學位論文《1934年南京國民政府紀念孔子誕辰活動的歷史考察》、李俊領的《抗戰時期國民黨與南京國民政府對孔子的祭祀典禮》、孔凡嶺的《略論南京政府首次紀念孔子誕辰活動》、楊濤的碩士學位論文《合法性爭奪與民國時期青年節的演變》、張紅濤的碩士學位論文《紀念中的矛盾與沖突——南京國民政府的五一勞動節(1927—1937)》、許峰的《想像新國民:民初知識精英的元旦書寫》、李俊領的《抗戰時期的黃陵祭祀典禮》、馮攀的碩士學位論文《抗戰時期國民政府七七紀念活動研究》、鄭大華的《抗戰時期“民族復興節”的設立與紀念》、朱虹的《近代“商人節”紀念中廣東報紙的作用與影響》、鄒燦的《“圣戰”與“和平”的博弈:戰時華東淪陷區“七七紀念”活動述析》,以及日本學者川島真的「『抗日勝利日』——歴史記念日の揺らぎ」、田中仁的「『抗戦建國記念日』に関する三大新聞『社論』言説分析」等。[45]這些文章專題研究宣布共和南北統一紀念日、孔子誕辰紀念日、青年節、五一勞動節、元旦節、黃陵祭祀、抗戰勝利日、抗戰建國紀念日等,為筆者進一步系統考察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提供基礎。小野寺史郎的《南京國民政府的革命紀念日政策與國族主義》與『抗戦期·內戦期における國民黨政権の國民統合政策——政治シンボルと政治儀式の再編をめぐって』[46]研究“革命紀念日”政策的形成與變化,以及從“革命紀念日”政策到“國定紀念日”政策的轉變。這些成果皆有助于深化筆者對國家紀念日政策的理解和認識。

相關著述有羅?;?、朱英主編的四卷本《辛亥革命的百年記憶與詮釋》,[47]涉及大量與孫中山有關的國家紀念日,特別是第一卷“政府、黨派的辛亥革命紀念”與第二卷“民間社會對辛亥革命的記憶與詮釋”較為系統地考察民國“辛亥革命紀念”。書中不少內容皆曾以單篇論文發表,對此不做具體介紹。陳蘊茜的《崇拜與記憶:孫中山符號的建構與傳播》一書部分章節專門論述與孫中山有關的“神圣儀式”和“紀念儀式”,從追悼儀式、奉安大典、謁陵儀式、紀念儀式等方面詳細闡述。特別在其結語中揭示出一個十分重要的現象——蔣介石崇拜運動:

孫中山崇拜增生出蔣介石崇拜,全國各地出現大量以蔣介石字“中正”命名的中正路、中正公園、中正區、中正紀念林,同時舉行總裁誕辰紀念活動。此時,蔣介石崇拜運動取得了政治合法性,這正是蔣氏推廣孫中山崇拜的最終目標。[48]

可惜陳著限于研究對象未能展開系統論述,但向筆者提供了發現“蔣介石崇拜”的思路。諸多成果豐富了筆者對孫中山相關國家紀念日的認識。

對筆者研究有重要參考價值的還有莫娜·奧祖夫的《革命節日》,該書從文化史和人類學的視角研究法國大革命期間的節日,直接指向大革命時期的政治文化,揭示出革命節日與傳統的關系,并討論了革命節日在大革命時期集體心態和集體行動上起到的作用。[49]這些觀點和認識,特別是節日與政治文化的關系,對本書的研究有相當好的借鑒意義。霍布斯鮑姆等學者出版的論文集《傳統的發明》,對英國、印度等地的儀式、節慶等有相當深入的研究。霍布斯鮑姆在題為“發明傳統”的導論中認為:“有時新傳統可能被輕而易舉地移植到舊傳統之上,有時它們則可能被這樣發明出來,即通過從儲存了大量的官方儀式、象征符號和道德訓誡的‘倉庫’中借取資源,如宗教和王侯的盛大儀式、民俗和共濟會”,“已有的傳統習俗活動,如民歌、體育競賽和射擊等,出于新的民族目的而被調整、儀式化和制度化”。[50]此認識相當深刻,啟發筆者注意到許多國家紀念的設計為運用舊傳統或“發明傳統”。特別是論文集中《儀式之背景、表演與意義:英國君主制與“傳統的發明”,1820—1977年》與《維多利亞時期印度的權威表象之確立》兩文,雖分別研究英國、印度的國家儀式,但其議題直指儀式的政治功能,運用的理論、方法顯然能供本書借鑒。日本學者子安宣邦的《國家與祭祀:國家神道的現在》一書利用知識考古學方法,“在亞洲大視野中考察國民國家形成過程中宗教的功能”,[51]于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功能研究的借鑒意義亦相當明顯。

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與民國政治史、思想文化史及社會變遷史之間有密切關系,只有將本書的研究融入當時的政治文化尤其是社會變遷中,才能清晰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所處的歷史環境,從而對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本身、政治文化進行規律性的探尋。筆者研讀民國政治史、社會史、文化史的諸多力作,以圖在更宏觀的視野下考察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

三 研究內容

本書試圖講述1912—1949年中華民國時期的“現代中國國家紀念日”,包括國家紀念日與合法性建構、抗戰動員的關系。自1912年以來,中國開始引入西方的紀念日體系而開創自身的國家紀念日,本書主要分為兩大內容。

第一,國家紀念日重要功能的專題研究,側重于政治合法性的建構,主要圍繞民國北京政府、國民黨政權、商家展開,試圖根據中華民國歷史的發展,闡述民國北京政府與紀念日的關系,以及國民黨如何利用國家紀念日塑造自身政權的合法性,如何利用國家紀念日塑造權威,以維持自身的統治。其中涉及“共和”觀念、“革命”理念與國家紀念日的關系,此點正是國家紀念日所蘊含的政治文化資源。當然,商家也在運用國家紀念進行消費政治的塑造。

第二,主要指向國家紀念日與抗日戰爭的關系,國家紀念日成為抗戰動員的重要手段和措施,這主要分為將現實事件制作成國家紀念日,包括“九一八”與“七七”等紀念日的設置。當然,另外一個方面也將傳統文化打造成為國家紀念日,其中包括民族掃墓節與孔子誕辰紀念日。此正是在民族危難之際,國家與社會如何運用現實事件和傳統文化進行抗戰動員,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抗戰。當然,抗日戰爭時期運用國家紀念日主要是通過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建構,包括御侮救國的宣揚、傳統文化的“發明”、民族精神的建構、領袖崇拜的制作,正是通過各個方面的塑造才使民眾團結起來。


[1]參見〔英〕E.霍布斯鮑姆、T.蘭格編《傳統的發明》,顧杭、龐冠群譯,譯林出版社,2004,第1—17頁。

[2]《全國年節及紀念日放假辦法》,《人民日報》2013年12月12日,第2版。

[3]《解放軍代表建議設立“國家烈士紀念日”》,參見http://news.xinhuanet.com/misc/2007-03/07/content_5814469.htm。

[4]《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9周年》,《人民日報》2014年9月4日,第1版。

[5]郭輝:《民族危機與政治動員:抗戰時期國家紀念日增設述略》,《抗戰史料研究》2013年第1輯。

[6]郭輝:《民國國家儀式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

[7]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三聯書店,2009,第3頁。

[8]李媛:《明代國家祭祀體系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第16頁。

[9]《編者的話》,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復旦大學中外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編《新文化史與中國近代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1頁。

[10]周兵:《當代意大利微觀史學派》,《學術研究》2005年第3期。

[11]周兵:《微觀史學與新文化史》,《學術研究》2006年第6期。

[12]梁景和、黃巍:《西方新文化史述略》,《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

[13]相關內容參見〔英〕E.霍布斯鮑姆、T.蘭格編《傳統的發明》,第132—133頁。

[14]〔日〕小野寺史郎:《大清臣民與民國國民之間?——以新政時期萬壽圣節為中心的探討》,《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

[15]《法國革命慶典問答》,《大公報》1905年7月14日,第1—2版。

[16]《萬壽祝辭》,《大公報》1902年7月30日,第2—3版。

[17]《本日慶賀萬壽之感情》,《大公報》1903年8月18日,第2版。

[18]《今上皇帝萬壽祝辭》,《大公報》1904年8月7日,第2版。

[19]《本日慶賀萬壽之感情》,《大公報》1903年8月18日,第2版。

[20]《今上皇帝萬壽祝辭》,《大公報》1904年8月7日,第2版。

[21]《今上皇帝萬壽祝辭》,《大公報》1905年7月28日,第2版。

[22]《中國皇帝的葬禮》,章開沅、羅?;?、嚴昌洪主編《辛亥革命史資料新編》第7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第144頁。

[23]《宣統二年庚戌學歷》,《教育雜志》1910年第1期。

[24]郭于華主編《儀式與社會變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第1頁。

[25]劉方玲:《國家祀典與民間信仰:祭歷及其社會意義》,《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07年第2期;王元林:《國家祭祀視野下的金龍四大王信仰》,《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王元林:《論碧霞元君信仰擴展與道教、國家祭祀的關系》,《世界宗教研究》2010年第1期;鄭麗航:《明代國家祭祀體系中的天妃考述》,《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鄭麗航:《清代國家祭祀體系中的天后考述》,《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鄭麗航:《宋至清代國家祭祀體系中的媽祖綜考》,《世界宗教研究》2010年第2期。

[26]廖小東:《政治儀式與權力秩序——古代中國“國家祭祀”的政治分析》,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

[27]王柏中:《神靈世界秩序的構建與儀式的象征——兩漢國家祭祀制度研究》,民族出版社,2005;雷聞:《郊廟之外——隋唐國家祭祀與宗教》,三聯書店,2009;趙克生:《明朝嘉靖時期國家祭禮改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李媛:《明代國家祭祀體系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

[28]羅澤榮:《唯物史觀視域下中國傳統節日文化研究》,湖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黃梅:《中國傳統節日的符號研究》,首都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韓〕洪尚郁:《中國傳統節日的特點》,中央民族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房澤慶:《中西傳統節日文化的比較》,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郝挺雷:《傳統節日知識本體的構建及表示方法研究》,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29]趙丙祥:《譯序》,〔法〕葛蘭言:《古代中國的節慶與歌謠》,趙丙祥、張宏明譯,趙丙祥校,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第2—3頁。

[30]劉志:《魏晉南北朝節日祛災去病風俗與道教文化》,《世界宗教文化》2012年第3期;張勃:《唐代節日研究》,山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7;黃水云:《唐賦節日活動書寫——以〈中和節百辟獻農書賦〉為主的考察》,《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13年第4期;萬晉:《傳說·儀式·民眾心態——以唐代端午為中心的考察》,《尋根》2008年第1期;魏華仙:《宋代官府力量與成都節日市場》,《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魏華仙:《宋代政府與節日消費》,《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2期。

[31]〔日〕小野寺史郎:《大清臣民與民國國民之間?——以新政時期萬壽圣節為中心的探討》,《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

[32]李俊領:《中國近代國家祭祀的歷史考察》,山東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

[33]H. Harrison, The Making of the Republican Citizen: Political Ceremonies and Symbols in China,1911—1929,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34]周俊宇:《塑造黨國之民——中華民國國定節日的歷史考察》,臺灣政治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35]艾萍:《國民政府時期革命紀念日論析》,《廣西社會科學》2012年第11期。

[36]阮榮:《民國時期紀念日的確定與變更》,《民國春秋》2000年第1期;姚群民:《民國時期孫中山紀念日述略》,《文史雜志》2005年第2期。

[37]李學智:《政治節日與節日政治——民國北京政府時期的國慶活動》,《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06年第5期;姜瑞學:《北洋政府與中華民國國民塑造——以“雙十節”為中心的考察》,《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

[38]張華騰:《袁世凱對辛亥革命的態度及其變化——以民國國慶紀念為重點的考察》,《史學月刊》2013年第5期;楊振東:《普天同慶抑或塑造黨國之民——1927年國民黨人對“雙十節”的重塑》,《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9期;朱英:《“雙十節”紀念中振興實業之呼聲——近代工商界紀念辛亥革命之特點》,《史學集刊》2011年第2期。

[39]小野寺史郎「民國初年の革命記念日——國慶日の成立をめぐって」『中國——社會と文化』2005年第20號。

[40]郭漢民、敬妮:《民國元年國慶紀念活動述略——以〈申報〉為中心的考察》,《歷史教學》(高校版)2007年第7期;張愛華:《革命紀念之下的紛爭:民國第一屆國慶紀念》,《歷史教學》(下半月刊)2011年第12期。

[41]周游:《國難與國慶——抗戰時期國民政府、邊區政府、汪偽政府對“雙十節”的紀念與爭奪》,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42]周游:《抗戰前南京國民政府的“雙十節”紀念》,《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周游:《邊區政府對“雙十節”的紀念和闡釋》,《江蘇社會科學》2011年第12期;周游:《汪偽政權對“雙十節”的紀念與闡釋》,《社會科學論壇》2013年第4期;周游:《國難與國慶: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對“雙十節”的紀念與闡釋》,《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

[43]彭南生:《屈辱的記憶:以“廿一條”國恥紀念為討論中心》,《江蘇社會科學》2010年第5期;楊鵬、張遠波:《恥感與愛國——民國時期“五七”“五九”國恥紀念平議》,《社會科學論壇》2010年第11期;熊斌:《國恥記憶與民族自信:民國時期國恥紀念述論》,《甘肅社會科學》2013年第1期;劉興中:《民國國恥日與國家認同》,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湯心竹:《南京國民政府“五九”國恥紀念述評(1927—1937)》,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山本忠士「『國恥記念日』に関する一考察」『日本大學大學院総合社會情報研究科紀要』2001年第2號。

[44]張艷:《南京國民政府初期的“五四”紀念》,《史學月刊》2013年第6期;張艷:《“青年節”抑或“文藝節”: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五四紀念節問題探析》,《史學月刊》2015年第7期;凌云嵐:《“五四”紀念:被賦予的意義》,《讀書》2017年第10期;凌云嵐:《地方歷史中的五四——民國時期湖南的五四紀念》,《現代中文學刊》2017年第6期。

[45]唐啟華:《北洋時期的“宣布共和南北統一紀念日”》,《社會科學輯刊》2013年第1期;徐國磊:《1934年南京國民政府紀念孔子誕辰活動的歷史考察》,四川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李俊領:《抗戰時期國民黨與南京國民政府對孔子的祭祀典禮》,《社會科學評論》2008年第4期;孔凡嶺:《略論南京政府首次紀念孔子誕辰活動》,《濟南大學學報》1999年第3期;楊濤:《合法性爭奪與民國時期青年節的演變》,南京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張紅濤:《紀念中的矛盾與沖突——南京國民政府的五一勞動節(1927—1937)》,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許峰:《想像新國民:民初知識精英的元旦書寫》,《江蘇社會科學》2011年第4期;李俊領:《抗戰時期的黃陵祭祀典禮》,《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馮攀:《抗戰時期國民政府七七紀念活動研究》,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鄭大華:《抗戰時期“民族復興節”的設立與紀念》,《河北學刊》2016年第3期;朱虹:《近代“商人節”紀念中廣東報紙的作用與影響》,《廣東社會科學》2017年第4期;鄒燦:《“圣戰”與“和平”的博弈:戰時華東淪陷區“七七紀念”活動述析》,《史學月刊》2017年第7期;川島真「『抗日勝利日』——歴史記念日の揺らぎ」『中國研究月報』2005年第690號;田中仁「『抗戦建國記念日』に関する三大新聞『社論』言説分析」『近きに在りて』2007年第51號。

[46]〔日〕小野寺史郎:《南京國民政府的革命紀念日政策與國族主義》,彭明輝、唐啟華編《東亞視角下的近代中國》,臺北,政治大學歷史學系,2006;『抗戦期·內戦期における國民黨政権の國民統合政策——政治シンボルと政治儀式の再編をめぐって』,臺北,2005年度財団法人交流協會日臺交流センター日臺研究支援事業報告書,2005。

[47]羅福惠、朱英主編《辛亥革命的百年記憶與詮釋》,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48]陳蘊茜:《崇拜與記憶:孫中山符號的建構與傳播》,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第577頁。

[49]〔法〕莫娜·奧祖夫:《革命節日》,劉北成譯,商務印書館,2012。

[50]〔英〕E.霍布斯鮑姆、T.蘭格編《傳統的發明》,第7頁。

[51]〔日〕子安宣邦:《國家與祭祀:國家神道的現在》,董炳月譯,三聯書店,2007,第1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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