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東城市化與社會穩定研究
- 車效梅
- 10710字
- 2019-10-18 17:00:58
第二節 城市化對社會結構的影響
一 城市化對中東社會的影響
(一)城市化對中東農村社會的影響
中東傳統的農村是自足和自治實體,由于村民面臨的威脅是敵對村莊或游牧民的襲擾,人們忠誠于他們的家族血親,聽從于謝赫或伊瑪目。謝赫或伊瑪目從與過往的商旅之間的經濟交往中獲取外部世界的信息,村民了解外界只能通過謝赫或伊瑪目,他們自然成了家長式權威。農村的信息溝通是原始的“口傳信息”方式,家長式權威人物將指令性的規定以面對面的方式下達給特定的人群。[64]
19世紀晚期在黎巴嫩出現第一批移民,移民有一部分移向國外,另一部分是從農村移向城市的。受教育程度較高的黎巴嫩人移向埃及,他們在英國殖民機構中任職,充當官員或專業技術人員或經商,而有的移向美國或拉美國家。這一時期黎巴嫩農村人口增長很快,土地與人口的比率降低,富余的農村人口移向城市。農村移民以年輕男性為主,他們并沒有完全退出農村,多在臨近城市打短工。同一時期的埃及,土地與農民(fellah)的比率更小,農村富余人口更多,但他們仍然留在農村,土耳其的狀況和埃及相似。[65]其原因在于黎巴嫩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在中東國家中是最高的,因而人口的流動性較強,其城市化水平在中東國家也最高,20世紀上半葉首都貝魯特人口占總人口的20%的黎波里、賽達和扎赫勒等城市的人口占總人口的20%。
農村移民加強了城鄉間的聯系,促使封閉的農村社會領受城市文明而逐漸“開化”。移民有了獨立的經濟收入,在農村家庭中的地位上升。移民在城市中接觸到大眾傳媒因而初步了解外部世界,這就塑造了他們不同于家長式權威的另一類型的權威地位。隨著農村封閉狀態被逐漸打破,家長式權威的影響受到削弱,加上農村中教育的發展,黎巴嫩農村中出現了新的精英。城市化給農村帶來了信息方面的革命,一種具有現代氣息的媒體信息系統正在取代原始的“口傳信息”的方式,即由專職人員以一種廣播的方式將描述性信息通告于大眾。[66]
移民與農村來源地保持密切關系,他們在農村與城市間季節性往返。農村移民在城市郊區聚居,他們仍然保持農村的習俗和生活方式。城市的工作機會相對較少,且很多工作是臨時的,婦女和孩子被留在農村,移向城市的基本上都是農村的年輕男性勞動力。農村移民本身構成中東城市的組成部分,使中東城市帶有農村社會的遺痕。
中東土地過度集中,農業生產力較低。在敘利亞,大地主占本階層人口的2.5%,他們擁有的土地占全國土地的45%;在黎巴嫩,大地主的土地占全國的2/3。[67]為了改變落后的生產關系,五六十年代阿拉伯國家都相繼進行了土地改革。自1953年開始埃及在868個地區推行農村合作社,覆蓋1300萬農村人口,投入資金以提高農村醫療和教育條件,但此項計劃沒有完成,直到1967年才建立了301個農村合作社。[68]但分得土地的農戶由于耕種條件艱難,難以維持生計,很多放棄了土地。
土改并沒有帶來農業生產力的明顯提高,但直接瓦解了農村社會。在伊朗,巴列維國王在60年代開始推行的“白色革命”打破了現代社會中一直未被觸動的土地制度和社會結構,占人口多數的農民分化,農業工人、雇農、分成制佃戶、無地農民等階層成為農村的不穩定人群,農村社會的傳統紐帶消失,緊密的人際關系開始松動。土改破壞了伊朗農村社會得以維系的傳統結構,代之以國家對農村經濟的控制與支配;傳統的農村社會結構解體,農村人口大量向城市流動,進入其他行業,為工業和服務業的發展提供了必要的廉價勞動力。傳統的社會結構被摧毀,而新的結構沒有建立,農村社會變成了不穩定的流動體。這一時期農村社會瓦解造成的農村移民是催發中東城市化的重要原因。
城市化過程中,那些遠離城市的農村地區和游牧地帶大部分保持原狀,那些水源枯竭的地方逐漸被廢棄,有的地區人口不斷外遷,因而邊遠的內陸地區一直沒有發展。在沙特和利比亞,游牧和半游牧人口仍占總人口的20%至25%,然而游牧和半游牧地區經濟狀況改變不大,游牧區成了被國家發展計劃遺忘的地方,基本上不存在教育和醫療條件。游牧區從石油工業發展中唯一得到的實惠是“石油勘探隊偶爾來臨,在尋找石油的時候卻給他們找到了水源”。[69]
(二)城市化對中東城市社會的影響
城市化過程中石油收入的增長、政府開支增加、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等因素都導致通貨膨脹。1955~1967年中東國家生活成本平均上漲17%。城市經濟的快速發展伴隨物價的不斷上揚,這對低收入群體非常不利。隨著收入差距拉大,貧困人口越來越多。中東貧困人口1985年為6000萬,1990年為7300萬,占人口比例從30.6%增至33.1%。[70]20世紀50年代蘇丹最貧困的20%的人口僅擁有6%的國民收入,在伊拉克是2%,在黎巴嫩是3%,利比亞還不到1%。60年代黎巴嫩占人口50%的貧困人口擁有國民收入的20%,而20%的富人擁有60%的財富。1968年利比亞占人口10%的富人擁有一半的財富。[71]
中東國家企業結構調整和私有化過程中形成大批失業群體。20世紀80年代,伊朗等國的失業率為10%~18%,女性失業率高達25%。由于農村移民增長及城市就業崗位增加緩慢等因素,城市勞動力供大于求,城市失業現象嚴重,各國平均失業率達到15%。[72]收入差距拉大使社會不平等問題日益凸顯,城市中的階級對立和沖突加劇。
統治階層與城市社會群體之間關系緊張。在伊朗,城市中的傳統中產階層支持國王的現代化改革,是王權統治的社會基礎之一。但國王的世俗化改革降低了烏萊瑪階層的政治和社會影響,不但其宗教地產受到侵奪而日漸減少,其在司法和教育方面的壟斷地位也被打破了。[73]只有在王權削弱的時候宗教階層才有發揮社會作用的機會,他們期望重新奪回失去的財產并恢復社會地位,強烈要求在更多領域執行伊斯蘭法的規則。[74]
傳統中產階層雖沒得到國家經濟政策的扶持,但也在戰時經濟中受益,規模也在擴大。四五十年代堅持伊斯蘭意識形態的群體大大萎縮,在社會中的影響下降。巴扎商人群體逐漸遠離宗教階層并轉而支持民族陣線,成為反對王權的一支重要力量。
統治階層內部也矛盾重重。中東阿拉伯國家的上層統治者大多是軍人階層,這一階層的社會基礎很窄,他們依靠一套現代官僚體系實現政府運作,軍人和官員構成了新的統治和管理階層。他們有條件聚斂起財富,他們不僅擁有大量土地,還聚斂證券和股票資本。政府機構中的中下層官員雖然對政府標榜“社會主義”的理想但上層卻享有高收入的現實不滿,但他們也在收入分配中取得了少量利益。
其次,中東城市形成傳統和現代兩種經濟部門的對立。中東本土的工業生產有許多仍然采用傳統手工技術,工業技藝的傳承方面是在家庭內部或師傅學徒關系的基礎上進行。本土的傳統工業沒有關稅保護,在阿拉伯國家收入再分配中也沒有得到國家發展資金的支持,同時通貨膨脹對傳統工業的再生產也產生了極為不利的影響,因為傳統工業中積累的資金被嚴重的通貨膨脹化為烏有。傳統工業發展處境艱難,這造成一系列不良反應,因工業投資的風險加大導致工業資本家將資本投向更加安全可靠的不動產行業或商業,工業資本的不斷流失也是傳統工業長期不發展的重要原因。阿拉伯國家城市化與工業發展并沒有像西方國家那樣形成密切的關系。
不斷上揚的物價對商業發展極為有利,助長了城市的商業投機活動,商人是在城市經濟發展中受益的階層,而且他們還是石油經濟間接的受益者。而商業投機又助推物價瘋長,這對城市下層群體的生活可謂雪上加霜。阿拉伯人大多從事農業和小商業,這些傳統經濟部門沒有得到政府經濟政策的扶持,發展非常滯后。農村移民群體中也只有少數在工業生產領域就業,大部分成了小商販、搬運工、零售商或侍從人員。
少數民族群體(minority groups)和外國資本在金融業、制造業、國際貿易及公共服務部門處于主導地位。在利比亞,現代農業也被外商壟斷,重要部門都要從國外引進技術人才,城市吸收絕大部分的經濟資源,這些群體的經濟收入遙遙領先,成為經濟精英。國家經濟政策偏向于發展大型現代農、工、商等行業,而傳統生產部門被排斥于政府經濟發展計劃之外,且市場狹小,生產技術落后。國家進口補貼政策也打擊了傳統生產部門,使現代工業生產與傳統生產部門之間的距離擴大。伊朗傳統生產部門的大宗產品地毯的出口在1977年下降了13%,棉花出口下降45%。國家經濟結構呈現二元性。
1953年以后外國資本對伊朗加強滲透,美國的發展和資源開發公司(P&R)、田納西河流域管理局及原子能委員會等相繼進入伊朗農村,進行農業開發。外國資本控制了伊朗的農業、工業和金融等部門。伊朗走上依附發展道路,國王及技術精英移植美國經濟發展模式,自身成為大資本家,一個與外國資本有緊密關系的、受其控制的官僚買辦資產階級產生了。他們是伊朗發展國家資本主義的產物,這一階層來自現代工商業資本家、王室成員、高級官員和軍官、現代銀行家、農業資本家等。官僚買辦資產階級在銀行、工業、外貿、保險、建筑等行業取得獨占地位,85%的大型私企都屬于這一階級。在伊朗,本土各階層與官僚買辦資產階級和外國資本的經濟利益是根本對立的,后者被視為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剝削中東人民的工具,因而在伊斯蘭革命中成為首先被清洗的對象。
再次,傳統中產階層和現代中產階層并存和對立。現代中產階層基于現代教育,他們是現代主義者,贊成推進西化,支持國王世俗化改革。這與宗教階層在意識形態上是對立的。而傳統主義者認為西化只會破壞他們的本土文化,是造成各種地區問題的根源。傳統主義者認為破壞老城中心的行為及西化的價值觀都是對伊斯蘭文化的攻擊,西化和現代化帶來了腐敗等惡劣的影響。伊斯蘭傳統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他們主張保留清真寺、巴扎等傳統建筑,因為這些是伊斯蘭文化的標志,只有它們能夠滿足最基本的宗教和社會道德要求。[75]他們將背離伊斯蘭準則的言行視為伊斯蘭世界沒落的主要原因,認為補救的辦法唯有嚴格執行伊斯蘭的準則。中東社會結構中出現兩種相互排斥的社會群體,這對該地區歷史發展進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中東城市中成功的政治運動都需要協調這兩種對立的群體才能取勝。
在城市中,舊的中心區被廢棄,而宗教場所成為城市下層民眾的活動區。政府興建的低收入群體聚居區及貧民窟成了宗教和激進政治的發源地。貧困、政治和宗教的激進主義都是這些地區下層民眾中暴亂的根源,他們也極易被恐怖分子滲透和利用。[76]暴亂者從悲苦的城市貧民中招收成員,贏得他們的支持,將貧民區作為他們的庇護所。要消除暴亂就要先改善城市貧民的生活條件。
最后,農村移民和外籍勞動力成為城市社會結構中的組成部分。科威特人大多充任金融行業和政府機構的員工,80%的科威特人屬于白領階層,76.2%的科威特人在政府部門任職。[77]在科威特,15歲以下的人占總人口的50%以上,因而該國是中東“最年輕的國家”。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科威特的就業人口比例偏低,女性就業率更低,1975年僅達到3.2%,就業女性絕大多數從事教育和醫療等行業。科威特的教育發展程度也比較低,70年代44.6%的科威特人還是文盲。種種狀況都使科威特人力資源面臨短缺。科威特經濟發展很快,這需要大量勞動力,而本籍的勞動力嚴重不足,科威特對外籍勞工的依賴非常嚴重。科威特免稅的經濟政策、政治的寬容和高工資、高福利都吸引了大批國際移民。在外籍勞工中,20.5%是巴勒斯坦和約旦移民,約26萬;埃及移民占6.1%。國際移民的涌入使科威特人在本國成為“少數”(占國內人口47.5%)。[78]科威特周圍國家的失業率很高,加上阿以戰爭造成大批難民潮,這成為移民的“推力因素”。外籍移民中,阿拉伯人在科威特平均居住年限可達5.8年,非阿拉伯人為5.3年。
阿拉伯國家的貝都因人部落原本就有人口遷移的傳統,城市經濟的發展吸引了大批外籍勞工,使人口遷移規模空前擴大。1975年,歐佩克成員國用于城市發展的投資達到70億美元,資金大量注入城市地區吸引了大批國際移民流入城市。歐佩克國家吸引了170萬外籍勞工,占其總勞動力的25%。[79]據世界銀行統計,1972年中東約有外籍勞工80萬,1975年增長了一倍,1985年達到340萬(其中阿拉伯勞工占228.3萬),外籍勞工加上他們的親屬,人口高達1000萬。[80]70年代外籍勞工在歐佩克成員國的勞動力人口中的比例普遍在29%和84%之間。埃及、也門、約旦、印度及巴基斯坦是主要的勞務輸出國,沙特、阿聯酋、科威特及利比亞是主要的勞務輸入國。巴林、阿曼、卡塔爾和阿聯酋四個海灣國家的亞洲勞工比例較高,但以非熟練工人為主。外籍勞工中有71.2%來自阿拉伯非產油國,19.9%來自中東以外的亞洲地區,另有2.1%來自歐美國家。[81]外籍勞工占產油國人口比例如下(見表2-3)。
表2-3 外籍勞工占人口比例的變化[82]
除了石油美元的刺激外,產油國的教育狀況也是促使移民涌入的重要因素。產油國每年向教育領域投入13%的政府預算,而非產油國此項支出占22%;職業教育和高級培訓機構不足,使前者的教育體系所培養的專業技術人員遠不能滿足發展的需要。產油國只能仰賴從國外引進技術人員,歐佩克國家急需熟練工人、技工和專業技術人員。1975年世行估計產油國此類人才短缺20%,1980年缺口進一步加大,短缺達28%,1985年短缺達30%。[83]
外籍移民是流動群體,他們也成為城市社會結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外籍工人的社會地位與當地穆斯林不平等,他們不被聚居在清真寺的城市居民所接納,且被后者視為伊斯蘭的威脅。[84]外籍勞工是產油國城市中的不穩定人群。
資金的集中投入和外籍勞工的涌入導致大城市住房緊缺,助長了不動產投機活動,導致城市中生活成本更加高昂,促發了城市的“白光效應”(bright lights effect)。城市的高收入和高消費也吸引了當地農村和小城鎮人口移入城市。非產油國也未能將輸出的移民回攏到農村,同樣也存在大城市畸形發展的問題,例如在北非地區,農村人口移向城市,又移向國外,而他們回國后大多定居城市。
非產油國的農村移民也面臨相同的問題,他們大多是文盲,聚居在城郊的貧民窟,生活條件差,政府很難對之施加控制。貧民窟是農村移民重要的中轉處。為了促進經濟發展和刺激投資,政府計劃消除貧民窟,如約旦的安曼在貧民窟的鄰近區投資建設大樓、修建道路、興建污水工程等服務設施,這些措施取得了一定成效。然而由于中東城市中市政管理松弛、交通量巨大、城市環境污染嚴重;阿以戰爭、也門內戰、兩伊戰爭、海灣戰爭及黎巴嫩內戰都對城市形成嚴重破壞,戰爭難民在中東地區流動等,種種因素都不利于生產的發展和投資積累。
二 城市化對經濟結構的影響
(一)石油工業的發展對中東經濟結構產生最深刻的影響
20世紀50年代以來各產油國與國際石油財團重新確定石油收益的分配比例,各國石油收入大幅增長。伊朗的石油收入在60年代后期已占到外匯的75%,國民總收入的20%,政府財政的50%。[85]1973年以后,油價持續上漲,1973年每桶為2.71美元,1974年每桶漲至12.41美元,1981年每桶高達34美元。政府投資能力和私人的購買能力都得到提高,石油收入成為中東地區人力資源和物力資源的生長源泉。[86]“石油財富”成為國家財政的重要來源,為發展經濟提供了資金,國家也因此有條件采取低稅收政策,從而進一步促進了經濟繁榮。[87]在高積累、高投資的同時,各國保持較高的消費水準。
石油還是一種新的資源,它直接為經濟發展提供了所需的副產品,如化肥、塑料,帶動了其他經濟部門的發展,使整個經濟體系充滿動力。伊朗從50年代開始進入“石油歷史的新時代”。各產油國的石油經濟繁榮帶動了石化、鋼鐵、機械、建筑、交通等各行業的發展。石油工業是中東產油國的經濟支柱,在石油業的帶動下,城市工業、商業、交通業、建筑業及公共服務業發展很快。但中東地區制造工業發展較好的國家其工業產值占GDP的比重較低,服務業的比重較高,比如以工業發展水平較高的伊朗,見表2-4。
表2-4 伊朗各經濟部門占GDP比重的變化[88]
從表2-4可見,伊朗城市化發展最快的六七十年代,石油業在國民經濟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服務業所占比重最大,而工業產值增長十分明顯。但70~90年代伊朗工業產值的比重一直在18%左右徘徊(見表2-5)。
表2-5 1997/1998到2001/2002年度伊朗經濟結構的變化[89]
中東產油國的農業產值在下降,只有石油業和服務業的產值增長較快。產油國的工業發展并不充分,多數國家工業產值在GDP中的比重不超過15%。中東的大工業和現代工業在國有化運動中大部分變成了國營企業,私有經濟的發展空間狹小。中東其他國家的產業結構與伊朗非常相似,其原因部分地與中東國家的城市化存在密切關系。首都不僅存在制造業等產業過于集中的問題,而且城市負荷也遠遠超出了其生產能力,城市化與工業的發展并不是相互促進的關系,前者超出了工業發展的需要。城市畸形發展首先增強消費能力,城市不僅需要奢侈品,還需要大量的食物、用于生產的原材料及市場,而落后的農村不能滿足城市的需要,巨大的缺口促使政府尋求外援,國家只能在進口方面放開,國外食品和工業品大批輸入,這對中東本土工業形成了巨大沖擊。
石油業是資本密集型產業,只有服務業成為吸收城市富余勞動力的主要經濟部門。制造業的勞動力人數在就業人數中的比例較小,1947~1960年埃及工業的勞動力增長了12.6%,而城市人口增長了37%。1952~1963年埃及的工業又吸納了35萬勞動力。伊拉克1957~1965年城市人口比例從18.8%增至40.4%,然而制造業在GDP中的比例仍然是9%。[90]勞動力人口增長較快的部門主要集中在國營企業。而且中東國家將發展資金集中投向首都和經濟中心等首要城市,其他地方性城市及小城鎮僅得到少量的經濟資源,城市化非常緩慢。因而與其稱之為“過度城市化”,不如稱為“過度集中”。
(二)城市化對農業發展的影響
過快的城市化速度對農村發展也產生了不利的影響。大量的工作崗位吸引著農村人口移向城市。農業勞動力流失嚴重,同時,隨著農業勞動力一起流失的還有農業生產技術和資金,傳統的農業水利系統也漸漸荒廢。發展經濟學家認為工業化需要農業生產的發展,農業不發展就會成為工業增長的嚴重障礙。然而在中東大多數阿拉伯國家,農業生產滯后于發展的需要,特別是在產油國,石油工業的發展不但沒有帶動農業的發展,相反還給農業造成了不利的影響。1955~1959年,各國向農業提供的貸款僅占貸款額度的5%。[91]在埃及、敘利亞等較為“激進”的國家,農業貸款額度較大,超過了向工業的投入,但農業貸款主要面向水利工程,這只解決了部分農田用水問題,且有的水利工程沒有完成,如敘利亞的幼發拉底河壩和埃及的“新河谷”計劃,農業生產需要的機械、化肥短缺,且有的耕地逐漸鹽堿化。
在蘇丹,農業發展投入過于集中在“兩尼羅河”河間帶(Khartoum)上的少量現代農場,其他地方的農業沒有進入發展計劃,因而占總就業人數2/3的農業勞動人口仍然以傳統方式經營。中東國家在城市加速發展的同時,農村的發展速度嚴重滯后,改革僅僅在部分地區艱難推行,處于“試點”階段,現代農業還遠沒有普及。城市化的結果是拉大了城鄉差距,農業在產業結構中的比重呈下降趨勢(見表2-6)。
表2-6 1965年中東國家農業勞動人口比例及農業占GDP比例
(三)城市化與建筑業蓬勃發展
由于建筑業能在就業和住房等方面帶來實效,政府更愿意將發展資金多投入建筑業。各國建筑業占固定資產投資普遍超過50%,甚至更多,建筑業大約占本國GDP的10%。[92]例如,1975~1978年伊拉克投向建筑業的資金占固定資產投資的56%,在沙特是86%,在科威特是39%,阿聯酋為41%,約旦為69%,摩洛哥為56%,敘利亞為48%,突尼斯為58%,北也門為70%。[93]
建筑業吸納了大批非熟練工人,解決了絕大部分國際移民和農村移民的就業問題。1971~1977年,在中東勞務輸入國中,建筑業的就業人口占非農業勞動力人口的11%~58%,這些國家中外籍勞工40%集中于建筑業,其中科威特外籍勞工的60%在建筑業。在勞務輸出國中,其就業人口占非農業勞動力人口的比重為8%~17%。1975年南北也門移民大多移向沙特,其中75%在建筑業。突尼斯移向利比亞的移民中30%~50%在建筑業,移向沙特的移民90%在建筑業。[94]建筑業中的就業人數在多數阿拉伯國家中是僅次于農業和服務業的。建筑業工人大多是國際移民,屬于非熟練工人,且大多單身,幾年之后就返回其本國。建筑業吸收非熟練工人,又為他們提供了寶貴的職業培訓,獲得技術的工人返國最終使勞務輸出國在技術方面得到實惠。移民回寄的僑匯對農村和小城鎮中勞動密集型行業的發展非常有利,因而建筑業在較為貧窮的阿拉伯國家被視為經濟發展的“發動機”。[95]
建筑業的發展與移民之間存在很強的關聯性,一定程度上可以通過建筑業的發展政策來“控制”后者流動的速度,因而政府也以制定相應的建設規劃來達到調整移民分布的目的,將過多的人口從大城市中分流出去,以解決城市人口過于集中的問題。
三 城市化對人口結構的影響
(一)人口自然增長狀況
20世紀初蘇丹人口增長率為2%,埃及30年代人口增長率為1.5%,50年代增長率達到2.5%,50年代中期達到3%。同一時期敘利亞的人口增長率為2.5%。20世紀前半葉中東國家人口每10年就會增長1/3。[96]20世紀上半葉埃及人口增長了一倍,1950年以后每30年或35年會再增長一倍。[97]同樣,1950~1985年,伊朗、伊拉克人口增長1倍,60~80年代沙特、阿曼、利比亞和阿聯酋的人口也增長1倍。[98]80年代初中東人口年均增長率為3%。[99]
人口增長的原因首先是死亡率下降。1955年中東出生嬰兒死亡率為20%,90年代降為7%,1998年降為4.5%,2000年為3%,2009年為2.1%。2009年的阿拉伯人口發展報告顯示,也門和摩洛哥出生嬰兒死亡率分別為4.3%和2.4%。其次是人口壽命在延長,中東人口平均壽命從70年代的52歲增長至2000年的67歲。海灣國家最高,達到75歲,也門最低僅60歲。[100]由于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人口生育率下降了,20世紀50年代中東城市平均每個母親生育7個兒女,1990年降為4.8個,2001年再降至3.6個,2010年為2.8個。伊朗、黎巴嫩和突尼斯的生育率最低,也門、伊拉克和巴勒斯坦最高。
(二)城鄉人口結構的變化
城市化使中東社會的人口結構發生巨變。游牧人口由于被強制定居而急劇下降;農村人口由于向城市遷移而大量流失,占總人口的比重持續下降;城市人口迅速增長,已逐步成為人口結構的主要部分。伊朗人口中游牧民主要分布在法爾斯、巴赫蒂亞里、胡齊斯坦、俾路支斯坦、阿塞拜疆和呼羅珊。受到政府強制定居政策的影響,游牧民開始從事農耕生產,大片牧場變成了耕地或果園。[101]因此,游牧民的人口持續下降。20世紀初,游牧人口有247萬,占總人口的25%;到1932年減為約100萬,占比降到13%;1955~1966年游牧人口有24萬,占比為3%,到1976年僅占1%。[102]
伊朗農村人口由于增速緩慢其所占比例逐漸下降。1901~1934年伊朗農村人口占79%,巴列維國王時期農村人口比重開始急速下降,1956年占全國人口的69%,1966年降至61%,1976年為53%,伊斯蘭革命前降至50%。[103]1934年以前伊朗城鄉人口增長率持平,城市人口占總人口的約22%,而且這一比例基本沒有變化。從40年代開始城市人口比例逐漸增大,1956年達到全國總人口的31%,1966年達到39%,1976年達到47%(見表2-7)。[104]人口結構的巨大變化反映了伊朗城市化的發展,也深刻反映了其現代化轉型的力度和廣度。
表2-7 1901~1976年伊朗城鄉人口比例的變化
中東城市中的女性比農村女性更封閉,她們為避免見到生人只能躲在家里,就業的極少,這些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是城市中生育率要高于農村。此外,城市工作不穩定、收入少,他們也會以多養孩子防老,因而城市家庭形式大多是大家庭,例如巴格達1959年家庭平均成員為6.16人,全國平均為5.65人。同時,城市大工業的發展、基礎設施建設也創造了就業機會,加上城鄉收入差距的擴大,人們相信在城市中總會得到期待的高收入,促使人們離開農村到城市謀生。由于以上原因,中東城市人口增速遠超農村,城市化速度加快。伊朗城鄉人口比率的變化見表2-7。
伊拉克1947~1957年城市人口年均增長率為5.2%,敘利亞1960~1968年間為6%,科威特1961~1965年間這一速度甚至達到了16%。中東國家城市人口增長速度超過了發達國家相關歷史時期的速度:19世紀下半葉西歐國家城市化加速發展時期城市人口年均增長速度平均為2.1%;美國和澳大利亞等大量接收移民的國家在城市化速度最快的時期城市人口年均增長率為4.2%。[105]城市人口的高速增長使人口結構發生變化,大部分中東國家城市人口的比重快速突破了20%,而城市人口從10%到20%增長的過程,西歐國家經歷了40多年,中東國家只經歷了十幾年。[106]
阿拉伯國家的首都人口增長速度最快,60年代開羅人口增速年均3.9%,安曼人口增速年均6.1%,巴格達人口增速年均8.3%,利雅得人口增速年均10%,科威特城人口增速年均18%。[107]貝魯特1951~1964年人口增長10倍,安曼1948~1961年增長9倍。埃及城市化速度較慢,1950年城市人口占總人口的32%,2005年增至43%。[108]也門是城市化最低的國家。而科威特、卡塔爾和巴林都已經成為城市國家。七八十年代海合會國家城市人口中外籍移民占很大比例。迪拜1968年只有6萬人,經過70年代的發展,至1980年人口達到27.6萬,2010年為150萬,其中主要是從印度和中東其他地區來的移民。90年代后南亞和東南亞國家的移民趁建筑業大發展之機大批移入這一地區。
中東國家城市人口比重見表2-8。
表2-8 中東國家城市人口比重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是中東城市化飛速發展的時期,城市化進入快車道。農村移民大量流向城市,農業產量長期不增長、農村條件惡化是農村移民的“推力因素”,60年代后農業技術取得進步造成農村“技術性失業”,這也是另一大“推力因素”。另外,石油財富的增長,新資源、新財富、新產業的出現是人口遷移的重要原因。[109]國家對工業投資的增加以及石油工業的帶動,城市經濟出現繁榮;城市服務業、建筑業發展迅速,有大量的就業崗位,城市相對于農村,收入水平高、就業機會多、生活水平高,是農村移民的“拉力因素”。此外,政府部門擴充、軍隊膨脹及教育發展都促使農村青年入城尋找發展機會。最后,戰爭難民涌入城市也是城市人口快速增長的重要因素。
20世紀60年代9個阿拉伯國家中有5個國家的城市人口占比超過40%,中東國家的城市化不僅遠超發展中國家,其城市人口比重已經非常接近或超過了發達國家。1954年,帕爾克(R.Parke)指出,埃及是過度城市化國家,因為埃及從經濟發展程度看是發展中國家,但它的城市人口比例要比法國和瑞士都高。后來西方學者就把農業勞動力占比仍然較大,然而城市人口比重較高的亞洲國家稱為過度城市化國家。[110]
20世紀70年代開始,埃及總統薩達特首先推行經濟自由化(Infitah),八九十年代以來蘇丹、北也門、敘利亞和伊朗也相繼開啟自由化改革。[111]中東地區自由化改革以來,隨著經濟私有化及私人經濟的發展,高速發展而“失控”的城市化向正常狀態發展,在市場機制的調節作用下,中東國家城市化速度由高速趨于平穩。
自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雖然產油國仍需要勞務輸入,但人口遷移對城市化的影響在減弱,城市吸納遷移人口的能力降低。城市化速度過快對發展產生不利影響。我們的思維定式是城市最終會“消化”掉移民,但中東移民規模遠遠超出城市發展的需要,移民對城市更像是“入侵”。此外,移民并非被城市“消化”了,他們實際上成了城市的“主宰者”,移民的生活方式漸漸流行而城市的文化和政治生活則為他們而改變。中東國家工業發展速度較低,而城市人口增長遠遠超過了城市的吸納能力,其結果是中東“過度城市化”問題突出。中東多數國家的城市化普遍表現為兩大主要城市的發展,首位城市的過度集中妨礙了其輻射功能的發揮,邊遠城市和中小城市發展緩慢,城市化呈現不平衡性。由于現代化過程中地區發展不平衡加劇,中東社會資源分配不均現象更加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