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學社會主義視野下的生態社會主義
- 曾文婷
- 10861字
- 2019-10-18 17:12:28
第一節 生態社會主義產生的社會歷史背景
生態社會主義的產生與迅速發展并非偶然,而是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背景。首先,當代西方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發展使人與自然的矛盾日益尖銳,造成了全球性的生態危機,使西方左翼對當代資本主義及其工業文明不滿,要求從根本上解決生態問題,這是生態社會主義產生和發展的最深刻的社會歷史背景;其次,西方生態運動的濫觴引發綠色政治的日益高漲,為生態社會主義的產生與發展提供了必要的現實條件;最后,“蘇東劇變”導致西方一些人對傳統社會主義產生懷疑和動搖。西方社會主義者結合當代生態學的基本原則,對馬克思主義的一些基本原理進行重新審視和思考,試圖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尋找一條既能解決生態危機,又能實現社會主義的途徑。生態社會主義正是在這些條件的綜合作用下產生的,并日益走向國際政治舞臺的前沿。
一 當代全球性生態危機引發西方左翼對資本主義及其工業文明不滿
文藝復興之后,西方國家率先進入資本主義社會。自然科學的發展極大地提高了人類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能力,同時也日益增強了人類改善自身生存條件的欲望。以蒸汽機為標志的第一次技術革命,極大地推動了煤炭、鋼鐵、石油、紡織、機器制造、交通運輸等行業的發展,人類開始大規模地對自然進行開發、利用和改造,由此拉開了近代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發展序幕。19世紀中葉,各門自然科學都獲得了極大的發展,第二次技術革命進一步推動了鋼鐵、石油、通信、輕工業等行業的迅速發展。科學技術的巨大進步使社會生產力得到迅猛發展,正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的那樣——“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一個世紀料想到在社會勞動里蘊藏有這樣的生產力呢?”[1]20世紀70年代初,西方發達國家進入經濟高速增長和空前繁榮的所謂“黃金時代”。
然而,就在人們縱情享受這些物質文明成果的時候,環境污染、生態失衡、資源短缺等問題卻突然“從天而降”,給人們的日常生活,甚至生存本身帶來了極其可怕的威脅與災難。災難首先出現在西方發達國家。1930年12月,比利時列日市出現馬斯河谷煙霧事件,在短短1周內就使數千人發生呼吸系統疾病,60多人死亡,家畜的死亡率也因此大大提高。1943年5~10月,美國洛杉磯出現光化學煙霧事件,使大多數市民患上了紅眼病、頭疼病。1948年10月,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出現了多諾拉煙霧事件,造成6000人患眼痛、喉嚨痛、頭痛胸悶、呼吸道疾患惡化,65歲以上的老人死亡400多人。1952年10月,英國倫敦出現煙霧事件,5天時間4000多人死亡。1953年,日本九州島南部熊本縣出現了水俁事件,造成近萬人患中樞神經疾病,其中甲基汞中毒患者283人,66人因此死亡。1955~1972年3月,日本富山縣出現了骨痛病事件,因為飲用了含鎘的水和食用了含鎘的大米等食物,引起骨痛病,就診患者258人,207人因此死亡。1961年,日本四日市出現了哮喘病事件,引起居民呼吸道疾病激增,尤其是使哮喘病的發病率大大增高。1968年,日本九州島愛知縣等23個縣府出現了米糠油事件,造成13000多人中毒,數十萬只雞死亡。1973年,西方爆發大規模的“石油危機”,原油價格暴漲4倍,經濟陷入嚴重混亂之中,“黃金時代”一去不復返。
與此同時,伴隨著工業化迅速從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推進到全世界更多的國家和地區,人口迅猛增長,人類消費不斷擴大,世界經濟日益一體化,環境問題也從區域性環境污染迅速擴展為全球性的環境問題和生態危機。20世紀70年代以來,全球生態環境進一步惡化,向人類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根據國際環境與發展研究所和世界資源研究所發表的“1987年世界資源”報告,全球生態環境的惡化主要表現在以下五個方面。[2]
1.土地資源逐年衰竭
土壤是地球兩大生命支持系統之一。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化肥和農藥的過度使用,工業排放物的增加,嚴重地破壞了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資源。目前,全世界每年損失耕地2100萬公頃,每分鐘損失40公頃;每年土地沙漠化600萬公頃,每分鐘有10公頃土地沙漠化。按照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的全球土壤退化評價分類標準,在過去的幾十年間,全球大約有面積達12億公頃的有植被覆蓋的土地發生了中等程度以上的土壤退化,相當于中國和印度國土面積的總和,其中3億公頃土地發生了嚴重退化,其固有的生物功能完全喪失。
2.森林植被遭到毀滅
森林植被是地球生命的另一大支持系統。但人類濫伐森林的行為一直未能得到有效制止,進入20世紀70年代以后,毀滅森林資源的速度進一步加快了。根據世界觀察研究部門的研究報告,地球上森林的總面積已從1萬年前的62億公頃減少到現在的28億公頃。目前世界上平均每年有1800萬公頃的森林消失,即每分鐘消失森林30公頃。從20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40%的熱帶雨林已被毀滅。如果按照這種趨勢繼續發展下去,那么170年以后,全世界的森林將毀滅殆盡。
3.水資源日趨緊張
20世紀以來,隨著人口增長和工農業生產規模的迅速擴大,全球淡水用量急劇增加。1900~1975年,世界農業用水量增加了7倍,工業用水量增加了20倍。并且近幾十年來,用水量正以每年4%~8%的速度持續增加,淡水供需矛盾日益突出。1977年,聯合國警告全世界:“水不久將成為一項嚴重的社會危機,石油危機之后的下一個危機是水。”目前,一方面,世界上有60%的地區面臨淡水不足的困境,40多個國家的水資源嚴重匱乏。另一方面,每年又有成千上萬噸的廢油、污水、有毒廢物排入江海湖泊。現在全世界每年排放污水約4260億噸,造成55000億立方米的水體受到污染,約占全球徑流量的14%。據聯合國調查統計,全球河流的穩定流量的40%左右已被污染。這不僅使漁業資源直接受到危害,而且使全世界約有18億人不得不飲用被污染的水,每年有30%的人因此而患上各種疾病。
4.大氣污染日趨嚴重
目前,全世界的工廠和電廠每年向大氣中排放的二氧化碳達50多億噸。據科學家預計,在21世紀的前50年內,大氣中的二氧化碳的含量將比目前增加一倍。此外,二氧化硫、氧化氮、氯化氟、甲烷等有害氣體向大氣中的排放也在迅速增加。這些污染物在大氣中形成酸雨,導致土壤變酸,森林、農作物死亡,嚴重破壞了地球的生態。同時,二氧化碳等氣體在大氣中含量的增加還會使地球溫度上升,造成“溫室效應”。根據聯合國《1996~1997年度世界資源報告》預測,到2020年,全球能源消耗將增加50%至100%,由此造成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量將增加45%~90%。據估計,在未來100年中,全球氣溫可能再升高1~3.5攝氏度。地球變暖將使海平面不斷上升,20世紀海平面已上升了25厘米,據聯合國政府氣候變化問題研究小組預測,到2010年海平面還將上升60厘米。這意味著美國將有2.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被水淹沒,那些處于大洋中的由珊瑚礁組成的島嶼將不復存在。全世界將有30%的人深受其害。另外,空氣中氯化氟含量的增加使地球大氣層上方的臭氧層出現巨大的“空洞”。科學家們發現,南極上空的臭氧自1979年以來一直在加速減少,1989年的臭氧“空洞”竟大如北美,高如珠穆朗瑪峰。臭氧的減少會使更多的紫外線照射地球表面,使地球生物遭受其傷害,尤其是使皮膚病和眼疾患者急劇增加。
5.物種數量迅速減少
物種是自然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它的盛衰是衡量生態狀況的重要標志,而且它本身也是人類潛在的生存資源。一個物種一旦滅絕對人類將是無可挽回的損失。物種的消亡使人類的生存環境惡化,反過來環境的惡化也加速了物種的滅絕。在過去的2.5億年中,重要的物種滅絕事件大約每隔2600萬年發生1次。然而,工業革命以來的近200年,伴隨著人口數量膨脹和經濟快速發展,野生動植物的種類和數量以驚人的速度在減少。科學家估計,由于人類活動的強烈干擾,近代物種的喪失速度比自然滅絕速度快1000倍,比形成速度快100萬倍,物種的喪失速度由大致每天1個加快到每小時1個。據世界《紅皮書》統計,20世紀有110個種和亞種的哺乳動物和139個種、亞種的鳥類在地球上消失了。目前,世界上已有593種鳥、400多種獸、209種兩棲爬行動物以及20000多種高等植物瀕于滅絕。此外,新加坡科學家領導的一個國際研究小組還發現,主要瀕危物種在消亡時還會連帶相關的其他物種共同滅絕。據估計,目前瀕危物種中的主要物種一旦滅絕,將有6000多種昆蟲、螨類、真菌及其他有機生物一起消失。更令人擔憂的是,科學家們對這些物種的研究只不過是一些皮毛,地球上估計共生存著1400萬個物種,但是實際上只有175萬種被記錄在案。許多種生物甚至在被人類發現之前就滅絕了。
除了上述種種令人憂慮的事實與可能性,人類還普遍受到噪音污染、電磁波污染、熱污染、核污染、生物污染等的威脅。簡而言之,幾百年前在西方形成并且主導現代社會發展的工業文明,在近一百年來,嚴重干擾了地球生物圈,[3]威脅著人類的生存與發展。人類社會與自然的關系日益緊張,甚至面臨破裂的危險。
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在《我們共同的未來》的研究報告中指出:“一個世紀以來,人類世界和支持它的地球之間的關系經歷了深刻的變化。當21世紀開始時,無論人類數量還是技術都沒有力量急劇地改變地球上的各個系統。但在21世紀終結時,不僅大量增加的人口及其活動已具有了這種力量,而且許多非故意的但是重要的變化正發生在大氣、土壤、水體和動植物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中。變化的速度正在超越各個科學學科的能力和我們當前進行評價和建議的能力,它正在使那些在一個和以往不同的更為分割的世界上出現的各種政治和經濟組織適應和對付這種變化的各種企圖陷于破產;它使許多正尋找辦法把這些事情納入政治議程的人深深地憂慮。”[4]
為了尋求解決生態問題、拯救地球和人類社會的有效途徑,一些西方思想左翼學者將生態問題與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結合起來進行思考,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深刻反思。他們認為,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工業文明在創造了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的同時,也造成了日益嚴重的環境問題和生態危機。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及其造成的全球性生態危機是生態社會主義產生的最深刻的社會歷史背景。在此基礎上,他們提出了生態社會主義理論。
二 西方生態運動的濫觴引發人們對綠色政治的追求
20世紀60年代,隨著西方環境公害事件的不斷出現,一種普遍的“生存危機”感迅速在發達國家蔓延開來,環境問題逐漸成為一個普遍的社會問題。1962年美國海洋生物學家雷切爾·卡遜(Rachel Carson)在《寂靜的春天》一書中,用大量的事實揭露了農藥污染對自然環境中一切生命包括人類在內的嚴重危害,猶如一聲春雷驚醒了世人的環境保護意識。為了謀求良好的環境和健康的生活,西方發達國家的廣大群眾自發地開展了聲勢浩大的環境保護運動。千百萬人走上街頭,游行、示威、抗議,要求政府加大力度,治理和控制環境污染;進步的學者們紛紛發表文章揭露環境污染和公害事件;正義的記者及時報道公害事件和環境運動的消息;許多社會團體把環境保護作為自己的宗旨。
1970年4月22日,美國爆發了2000萬人參加的公民環保運動。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群眾性環境保護運動。這一天被命名為“地球日”。[5]
1972年6月,在斯德哥爾摩召開的第一次全球性的環境大會——“人類環境大會”,將全球環境運動推向了一個高潮。在這次會議上,巴巴拉·沃德(Barbara Ward)的非官方報告——《只有一個地球——對一個小小行星的關懷和維護》強調了環境問題對人類社會的高度重要性,對建立地球新秩序提出了建設性的意見。同年,“羅馬俱樂部”在它的第一份研究報告《增長的極限》中提出了一個震驚全世界的預測:“如果世界人口、工業化、污染、糧食生產以及資源消耗按現在的增長趨勢繼續不變,這個星球的經濟增長就會在今后一百年內某一個時候達到極限——出現不可控制的災變。”[6]它強調人類片面追求經濟增長必然導致極限,因此,把環境保護放在比人類權益更優先考慮的位置上的“環境意識”具有重要意義。此后,各種環境保護組織,例如“環境保護—綠色行動”“未來—綠色行動”“環境保護—綠色名單”“地球之友”“世界衛士”“自然之友”“第三條道路行動”等相繼成立,并且其隊伍迅速發展壯大。1972年,聯邦德國成立的“環境保護—全國自發組織聯合會”擁有約30萬名成員;到1985年,發展到擁有150萬名成員。就連環境保護運動起步較晚的日本,到1976年也擁有1000多個民間環境保護組織。這種基于“平民運動”的生態政治運動在西方國家興起,并且很快遍及歐美各國,甚至一些發展中國家也爭相追趕這股“綠色浪潮”。
參加生態運動的社會基礎極其廣泛,既有生態學家、工程技術人員、醫生、教師、學生、律師,也有工人、農民和家庭婦女。最初,他們只是自發地開展一些環境保護活動。例如,呼吁保持和擴大森林面積,整治土地,凈化空氣和水源;要求實現工業無毒化、對廢物加以利用,減少垃圾;提倡保護動物、植物,反對利用動物進行科學實驗,反對使用動物的皮毛和器官做衣物、藥物;反對使用核能,主張利用太陽能、風能和水力資源;反對興建大型機場、高速公路等。后來,一些國家的環境保護組織開始游說各黨議員,并且對議會和政府施加壓力,希望影響和改變政府的立法和決策,通過政治力量保護生態環境。
面對各階層群眾日益廣泛的綠色抗議,許多國家的政府開始重視環境問題,相繼設立國家級的環境管理機構,制定和實行保護環境和控制污染的法律、法令,將生態環境問題納入國家政治結構。1967年,瑞典環境保護廳成立;同年,日本公布《防止公害對策法》。1969年,美國成立“環境質量委員會”,并且頒布了《國家環境政策法案》,1970年,正式成立了專門行使環境保護職能的“國家環保局”。同年,英國、加拿大等主要工業化國家也紛紛成立了國家環境管理機構。在公眾的壓力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還撥出大量資金用于環境保護及其科研工作,并且配合各種環境保護組織大力加強環境保護教育和宣傳,增強公眾的環境保護意識。此外,一些精明的政治家也開始利用“綠色”作為自己的新護身符,甚至在競選中通過打“生態牌”吸引選民,戰勝對手。1976年,詹姆斯·厄爾·卡特(James Earl Carter Jr.,習稱吉米·卡特)當選美國第39屆總統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對環境保護的承諾。
與此同時,環境保護也進入了國際政治領域。197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設立“人與生物圈計劃”,系統研究生物圈及其不同區域的結構和功能,預測人類活動引起的生物圈和資源的變化。聯合國及其所屬環境保護組織也相繼制定了一系列的國際環境保護公約。例如,1972年的《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宣言》,1973年的《面臨滅絕危險的野生動植物國際貿易公約》《防止船舶污染國際公約》,1982年的《世界自然資源保護大綱》《聯合國海洋法公約》,1992年的《氣候變化公約》和《保護生物多樣性公約》等。1983年,第38屆聯合國大會還發起成立了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這個專門機構的主要任務是審視國際范圍內自然環境與社會經濟發展面臨的嚴峻問題,并且尋求合理的政治解決方案,以確保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為了更有效地解決空氣污染、水污染等國際性污染問題,一些國家和地區開始協商共同合作。歐洲共同體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1987年的《歐洲單一文件》明確提出,把環境問題歸屬歐洲共同體治理。1990年3月,歐洲共同體正式決定成立歐洲環境保護局,并且向非歐共同體成員國的其他歐洲國家呼吁,加強各國間的合作,以便共同解決環境問題。不僅如此,“環境外交”也開始走上國際政治舞臺。1989年7月,發達國家在巴黎召開首腦會議,第一次把環境問題列為主要議題,在會議發表的長達21頁的宣言中,環境問題占了8頁。這次首腦會議因此被西方報刊稱作“綠色首腦會議”。總之,環境問題已成為國際政治中的焦點。
在全球環境保護運動蓬勃發展的同時,西方新馬克思主義也完成了從哲學批判到社會學、政治學批判的轉向。他們把生態危機和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發展聯系起來,和人類解放聯系起來,并深刻地指出資本主義通過“過度生產”和誘導人們“過度消費”來維持其存在,這必然導致生態危機,生態危機不僅不可避免,而且是當代資本主義轉移危機的必要手段。新馬克思主義的這些觀點迅速在學生和工人中傳播開來,使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生態運動具有政治意蘊。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環境保護運動又與民主運動、和平運動、女權運動相匯合,發展成為全球性的群眾性的生態政治運動。這為綠黨的建立奠定了基礎。綠黨的出現是當代綠色政治興起的重要標志之一。
第一個綠黨(新價值黨)于1972年成立于新西蘭,隨后,歐美許多國家都成立了綠黨。人們之所以把這些以保護環境為主旨的新興政黨稱為“綠黨”(Green Party),一方面是因為“綠”字代表生命、自然、和諧、和平,在此意義上,綠黨也可以稱作“生態黨”;另一方面是為了表示“綠黨”既不同于傳統的“紅黨”(歐美的共產黨、社會民主黨和其他左派組織),又不同于“白黨”或“黑黨”(資產階級的各種政黨)。因為這些新興的政黨宣稱自己既不站在“左派”一邊,也不站在“右派”一邊,而是站在“正前方”,在這個意義上,綠黨也可以稱作“第三條道路黨”。[7]
綠黨的產生起初并沒有受到政治家的重視,一些媒體甚至對其政治理念進行歪曲和諷刺。1983年2月8日的《時代》周刊說,綠黨是“不成熟和不現實的”,他們是為“浪漫主義的和危險的簡單渴望”所驅使。在1987年的聯邦德國選舉之前,某些老黨派的政治家預言,綠黨不會贏得5%的選票,綠黨作為一個政黨,不會持續8年以上的時間。但是,綠黨對環境等生存狀況的關注,以及將生態、經濟和政治危機聯系起來的政治理念,使它獲得了廣大群眾的信任和支持,并且很快在政治舞臺上彰顯了自己的價值。20世紀80年代,德國、奧地利、比利時、意大利、英國、法國、芬蘭、希臘、愛爾蘭、盧森堡、瑞士等國的綠黨相繼通過大選在議會中取得了一定的席位,并且不斷擴大自己的勢力范圍,成為全歐洲的政治力量。到90年代初,綠黨已經發展成為一種世界性的政治力量。
綠黨以生態環境問題為中心,從政治觀念、組織結構等方面進行創新,建立了一種倡導人與自然之間和諧關系的新型政黨,提出了一種全新的綠色政治學。在德國綠黨的聯盟綱領中,他們明確提出:“我們是按照這樣一些標準規定生態政治學的:它認為人以及我們的環境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的生活也包含在生態系統的生活循環之中;我們與我們的行動發生沖突,反過來,這種沖突又會反作用于我們自身。我們決不能破壞生態系統的穩定性。特別是,生態政治學表示徹底否定剝削階級,否定對自然資源和原材料的掠奪,以及破壞性地干預自然界家庭的循環。”[8]
綠色政治學批判傳統政治學片面追求工業生產的增長,忽視了自然資源的有限性,導致了世界性生態危機的日益惡化。德國綠黨在其聯盟綱領中深刻地指出:“人類在一個成熟的工業消費社會中,正瀕臨于精神和理智崩潰的邊緣。”因此,必須有一種新的政治學。他們公開宣稱:“我們代表一種完整的理論,它與那種片面的、以要求更多生產為牌號的政治學是對立的。我們的政策以未來的長遠觀點為指導,以4個基本原則為基礎:生態學,社會責任感,基層民主以及非暴力。”[9]他們提出的這4個基本原則成為綠色政治學區別于傳統政治學的4根“支柱”。
隨著西方生態運動和綠色政治的日益發展與壯大,綠黨內部的分歧也日益明顯。綠黨中激進的左派即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南的派別認為,綠黨倡導的綠色政治是一種無政府主義的后現代主義政治,必須對其生態中心主義理論進行紅色批判,以便走向更現代主義的世界觀。他們運用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對生態問題進行分析、研究,并且深刻地指出:生態危機的根源在于資本主義制度,只有建立生態社會主義才能解決生態危機。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生態社會主義由此從生態運動中分化出來,他們被稱為“紅綠派”(或“西瓜派”,外綠內紅)。而生態原教旨主義被稱為純綠派(或“深綠派”“黃瓜派”,從里到外都是綠色),生態自由主義則被稱為黑綠派。
三 “蘇東劇變”導致西方一些人對傳統社會主義產生懷疑和動搖
1917年,列寧領導俄國人民取得了“十月革命”的勝利,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經過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社會主義改造和建設,蘇聯逐漸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政治、經濟、文化和對外關系體制。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傳統社會主義模式或蘇聯社會主義模式。
蘇聯社會主義模式是在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和指導思想下形成的,其最基本的特征是權力高度集中化,它表現在政治、經濟、文化和外交各個方面。在政治上,蘇聯共產黨過分集權,實行以黨代政,大搞個人集權。在經濟上,實行以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為主體的單一的社會主義公有制體制和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在發展戰略上采取優先發展重工業的工業化道路。在文化上,實行高度集中的管理體制,片面強調文化的階級性和對立性,排斥各種不同的文化,造成思想僵化。在對外關系上,一方面,對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封閉、對峙甚至對抗;另一方面,支持、幫助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進行民族解放斗爭,走蘇聯的道路,并要求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以蘇聯為中心,試圖建立一個社會主義大家庭,以便和資本主義相對抗。
蘇聯建立的這種社會主義模式后來被東歐一些社會主義國家采用,并且被推廣到歐亞十幾個社會主義國家。不可否認,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蘇聯社會主義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歷史成就。它既克服了資本主義生產的無政府性,避免了周期性的經濟危機;又使蘇聯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在早期取得了較快的經濟發展。但是由于長期實行一種權力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并且堅持以經濟增長為核心的發展觀,實施單一的計劃經濟和優先發展重工業的產業結構政策,為了追求經濟快速增長,盲目開發、利用自然資源,結果不僅使經濟發展不平衡,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不快,而且造成了嚴重的生態問題。在蘇聯,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出現水污染等區域性環境問題,1986年,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泄漏事故更是震驚世界。在波蘭等社會主義國家也同樣出現了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
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蘇聯社會主義模式在社會主義實踐中暴露出越來越多的弊端。 1989~1991年,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相繼發生劇變,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解體,世界社會主義遭到史無前例的大挫折。
面對新的社會現實,各國共產黨、西方左翼學者開始從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對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的得失、社會主義的發展道路、馬克思主義的相關理論等問題進行了深刻的思考和積極的探索。
西方馬克思主義把蘇聯的社會現實與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理想進行比較,批判蘇聯高度集權的政治、經濟、文化體制及其片面追求經濟增長,忽視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發展模式。認為蘇聯不是馬克思所設想的社會主義,而是獨裁主義國家、異化社會[10]。他們將蘇聯稱為“獨裁主義國家”(Authoritarian State)、“國家社會主義社會”(State-Socialism)、“極權主義社會”(Authoritarian Socialism)、“官僚社會主義社會”(Bureaucratic Socialism)、或“國家資本主義”(State-Capitalism)。
法蘭克福學派的馬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也譯作:麥克斯·霍克海默)等人抨擊蘇聯是一個獨裁主義國家。霍克海默將法西斯德國、蘇聯和美國一起稱作“獨裁主義國家”。他認為,獨裁主義國家的主要特征是拋棄市場經濟,實行計劃經濟,國家變成了總體資本家,而剝削仍然在繼續。在這種國家,統治者使自己擺脫了對私人資本的依賴,并在政治上建立了完整的中央集權,將極端官僚主義的權威幾乎強加到生活的所有領域。一切獨裁主義國家都是壓抑性的,對權力機構的過度需求和對勞動者創造力的壓抑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巨大的浪費。在這樣的社會里,人民的物質生活水平雖然提高了,但人性被徹底肢解,從而喪失了精神上的自由。在霍克海默看來,蘇聯是比納粹更徹底的獨裁主義國家形式。
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批評蘇聯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因為蘇聯不但沒有達到馬克思所設想的擺脫異化的水平,而且和資本主義一樣追求工業化和生產率的提高。他強調:“只要對生產資料的控制和對產品分配的控制不屬于‘直接的生產者’本身,也就是說,只要沒有‘來自下面’的控制和主動權(initiative),國有化僅僅是更有效的統治以及工業化的手段,是在大眾社會(mass societies)的框架內提高和操縱勞動生產率的手段。在這方面,蘇聯社會緊隨晚期工業文明的普遍趨勢之后。”[11]
馬爾庫塞認為,蘇聯社會主義是一種“官僚主義的社會主義”,其統治是由所謂的“新的合理性”和官僚制度構成的。他指出,蘇聯社會是以技術理性或工具理性作為社會的組織原則的。“新的合理性”要求“對機器標準化的一致和準確的服從,要求調整和反應,而不是自主性和自發性”。這必然壓抑個人的創造性,不利于勞動者的解放和潛能的發揮。因此,“將蘇維埃國家等同于一個自由和理想的社會是不可接受的”。[12]
尤爾根·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批評蘇聯是一個壓抑的社會。他認為,列寧領導無產階級發動十月革命的目的是消除國會和蘇維埃雙重政權并存的局面,并沒有直接的社會主義目標,但是它建立了官僚和黨的干部的統治。后來,斯大林在此基礎上,依靠農業集體化,自上而下官僚主義地發動了社會主義革命。蘇聯通向社會主義的道路是一種縮短發展中國家工業化進程的途徑,它還遠遠沒有實現真正的社會解放,而且實際上往往使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已經取得的公民權利倒退到黨的專政的合法的恐怖之中。當然,蘇聯在趕超資本主義世界的口號下,在提高生產力方面取得了成功……。[13]哈貝馬斯認為,蘇聯東歐社會主義失敗主要是現代生產力的迅速發展擴大了世界市場,改變了人類交往方式的結果。[14]
“存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和“弗洛伊德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則批評蘇聯模式忽視了思想文化革命和人的解放。昂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認為,蘇聯社會主義模式只注重宏觀革命,即只注重政治經濟問題,重視社會解放;而忽視微觀革命,即忽視對日常生活的批判,忽視人的解放。因此,它不能激發廣大人民群眾的革命熱情。他批評蘇聯模式把國家凌駕于社會之上,認為加強國家權力是政治異化的一種極端表現。
梅洛·龐蒂(Maurece Merleau-Ponty)認為,蘇聯模式過高地估計了經濟基礎的作用,忽視了無產階級意識的主觀因素的作用,從而打破了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之間的平衡、統一。他批評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注重的只是中央的英明,計劃的有效性和勞動者的紀律性,而不是國際和國內無產階級力量的增長。革命變成幾乎是純意志的事情了,中央已不再去發掘世界和蘇聯的無產階級的革命潛力,不再隨著歷史的發展闡述歷史的方向,不再領導歷史的自發進程。
威爾海姆·賴希(Wilhelm Reich)批評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用對市場的合理計劃和經濟活動的集體化代替資本主義市場的無政府狀態,消滅了資本對勞動的剝削,但是忽視了人的需要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以及人們在階級社會里所遭受的種種形式的心理壓迫。他指出,蘇聯在對經濟生活和社會形式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時,不但沒有消滅人的異化,反而導致了無產階級民主被官僚政治所取代。
以上這些對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的反思和對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探索導致了一些人對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產生懷疑,甚至加以否定。早期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大多是從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出逃的思想家。萊斯和阿格爾正是在吸收了上述西方學者思想的基礎上,對蘇聯社會主義模式和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工業化社會特征進行批判,提出通過建立分散的政治組織、經濟體系以及消滅“異化消費”來建立一個不同于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的“非極權”的綠色社會主義,并且由此創立了生態學馬克思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