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四 文化資本的性質和再生產

在回顧了國內外文化資本理論的相關研究之后,有必要對文化資本的性質及其運行機制做一個概括,為闡釋文化資本與文化創意產業關系的命題提供準備。在后文分析北京文化創意產業發展問題的時候,將回到這個最基本的評價框架中來。正如“文化”本身就是一個很難定義的概念,哲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歷史學家、語言學家、經濟學家都會從不同角度做出闡釋,“文化資本”同樣是一個難以做出精確定義的概念。但可以肯定的是:文化資本并不是廣義上的文化,而是具備資本意義、能夠給擁有者帶來收益的一種人類精神生活的積淀物。這種腦力和體力勞動積累的產物既具備自身的特性,又具有資本的一般性質,可以整合、總結為符號性、價值性、增殖性、流動性四個方面。

①符號性。文化資本體現了特殊的對世界進行符號性把握的能力,比如作家、畫家、音樂家、雕塑家創作出優秀的、吸引人的藝術作品。這種符號性把握有著自身的獨立性,不見得就從屬于實踐性把握,比如一名熟練工人可以掌握該行業全部工藝流程所需的技術,然而由于缺乏符號性把握的能力,他無法享受一名工程師的待遇;而一名具有藝術靈感的工業設計師(比如史蒂夫·喬布斯)所擁有的符號性把握的能力以及從中獲得的收益,又遠遠大于普通的工程師。文化資本這種具有符號性特征的資本,并不像經濟資本那樣充當社會權力的最主要來源,但它又有不可取代的意義。

文化資本的符號性特征不被人們重視,在企業經營、經濟發展中的作用不容易被觀察到,難以量化評估,其功效很容易跟經濟資本中的人力資本相混淆,但實際上傳統的人力資本概念并不能充分解釋經濟活動中文化的功效,人力資本往往不能獲得類似租金一樣的資本收益;而滲透到企業、文化產業日常生產經營活動中的文化精神、價值觀、信任觀等有關文化資本的因素,盡管從總體上一直在影響其發展,也常常被經濟資本的功效所掩蓋。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化資本是一種具有“隱秘性”和“隱喻”意義上的資本。

②價值性。文化資本具備雙重價值,首先,它可以體現、儲存并提供文化價值,這些價值可以相對獨立地存在,作家、藝術家即使不能直接獲得經濟上的收益,也會出于精神需求上的考慮去創作,一部分人在創作之初并沒有把物質回報計算在內,他們獲得的是文化本身的回報。其次,它也可以在某種條件下帶來經濟價值。文化資本可以帶來經濟學所討論的服務流(flow of service),這種文化服務可以直接用于消費,或進一步生產商品和服務。同時,文化資本也可以與其他生產要素相結合,為創造經濟財富做出貢獻,比如消費者完全可以因為對商品文化意義的認同(哪怕是咖啡、可樂、漢堡這樣普通的食品)而選擇這些商品而不是同類產品,或者愿意多付出一部分金錢。

③增殖性。政治經濟學對資本本質的解釋是“帶來剩余價值的價值”,經濟資本在投入商品生產之后可以使資本擁有者獲得利潤和其他收益,從而使原有的預付資本實現增長,增殖性是資本的基本性質之一。而文化資本投入文化生產之后,同樣可以使原有的文化資本總量擴大,比如歷史文化遺產在開發為文化旅游項目、供更多人參觀之后,其文化影響力也擴大了,即使這種增殖不以賺取更多利潤為目的,客觀上也擴大了文化資本在符號支配意義上的權力,最終能夠帶來經濟收益。

④流動性。文化資本在共時的意義上可以在多種存在形式之間流動,這些形式共同體現了蘊含其中的人類勞動。文化資本可以是物化形態的繪畫、藝術品、雕塑、建筑物、歷史遺存等,這一部分文化資本大多可以像商品一樣買賣,可以衡量其經濟價值,它們也會像物質資本那樣產生損耗。文化資本也可以是無形的、內化于文化資本擁有者的頭腦中,比如群體和個人的思想、信仰、價值觀、審美趣味、道德情操,等等。值得一提的是,這種無形的文化資本也可以帶來經濟價值,比如音樂作品既可以獲得版權費,也可以產生由于演奏音樂引起的服務流所帶來的價值。[39]此外,還有布爾迪厄所特別指出的“制度化”的文化資本,主要是指教育考試制度、文憑制度確保的學術資格、專業職稱等,這一部分文化資本不能簡單劃入“內化”“物化”資本之列,因為它實際上是一種介乎主觀和客觀之間的東西,相對獨立于資本擁有者,它所表示的文化價值不等于其擁有者實際的、內化的能力。文化資本可以從人們頭腦中精神性的東西,轉變為物化的文化產品,再被社會制度所認可保護,通過文憑、職稱、專業資格制度轉化成經濟資本。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社會生產是一個循環往復、周而復始的過程,這樣才能不斷生產出剩余價值,而資本積累是社會再生產的起點和源泉。文化資本作為資本形式的一種,它的積累同樣是文化生產和再生產的前提條件之一,那么文化資本積累如何實現呢?

由于文化資本可以表現為三種形式,文化資本的積累也有多種途徑:內化形式的文化資本的積累,是通過花費時間接受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自我修習來實現,用弗洛伊德的術語來說這是一種力比多的投入。不僅現代學校教育可以實現這一點,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口傳心授也屬于文化資本的積累。布爾迪厄認為這些內化形式或者說跟身體相關的文化資本積累是以人的自然生命為條件的,“文化資本的積累是有一定限度的,它無法超越個體及其表現能力,隨著它的擁有者(生物的能力、記憶等)的衰落和消亡,它也一道衰落和消亡”[40]。但如果我們從社會群體的角度來觀察,這種文化資本的積累還是可以長期實現的。另一種制度化的文化資本同樣是要通過教育培訓和自學、自修來積累,人們考取各種證書,確保文化資本的穩定收益。還有一種物化形式的文化資本(如藝術品、雕塑、繪畫、建筑等),除了靠自行創作、生產獲得之外,也可以通過購買和接受饋贈等方式來積累。比如歐美的商人、企業家和社會名流常常購買文物、藝術品捐贈給公立博物館,或自行收藏文物藝術品、建立私人博物館,這些都屬于文化資本的積累。在這一過程中,實際上完成了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向文化資本的轉化。文化資本的積累跟社會資本一樣,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預設了某種文化活動的持續進行,需要消耗經濟資本,還要消耗個人的自由時間,后者正是文化資本積累的機會成本,要盡量精確地測算文化資本,就要把經濟資本加上這部分機會成本。

政治經濟學研究的資本再生產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奧秘,而隨著現代社會的不斷變革、轉型,文化資本的再生產在人類全部社會實踐中的位置也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根據政治經濟學的解釋,社會再生產是物質資料再生產和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的統一,經濟資本生產出剩余價值,延續政治-經濟的權力關系。如果用這樣的思路來審視文化資本則可以發現:文化資本再生產的本質是不斷延續、強化文化方面的權力關系,布爾迪厄認為這種符號性的權力關系根源于政治經濟的權力關系,是文化生產、文化教育活動把政治經濟的權力關系變得貌似自然、貌似超功利了,它們是一種掩飾(dissimulation)和轉形(transfiguration)的勞動,“教育行動有助于再生產這一社會構成特有的文化專斷系統,即主文化專斷的統治,并由此促進把這一文化專斷置于主導地位的權力關系的再生產”[41]。布爾迪厄對文化資本再生產的研究十分廣泛,包括分析學校、傳媒場、文學場、藝術場、日常生活消費領域的文化資本再生產機制,揭示文化資本在權力合法化過程中的特殊功能。

布爾迪厄把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思路擴展到了文化資本再生產的研究中,這是文化資本理論研究的難點之一,而一般的文化產業研究、文化經濟學不會去考察這種資本再生產活動背后深層次的權力關系。比如進行自然遺產、歷史文化遺產項目的經濟收益評估時,一般是建立成本-效果分析體系,對項目的邊際收益進行評估,研究者很少會考慮歷史文化遺產的文化資本是被制度化確認的,其歷史價值、社會價值、審美價值的大小與不同等級的官方評估有很大關系。近些年,我國各地掀起了一股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熱,目前全國約有200個申遺項目,其中100個進入預備申遺清單,盡管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有“一個國家一年只準申報一個項目”的規定,地方政府和文化遺產單位仍然趨之若鶩。申遺成功將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環境效益,即使沒有最終申報成功,也可以在先期準備過程中得到地方政府和有關部門的扶持,這正體現了制度化文化資本的巨大價值和影響力。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的“世界自然遺產”“世界文化遺產”稱號,看似取決于遺產本身的文化價值,其實也受到了評價制度背后的世界秩序的影響。從世界自然文化遺產分布(見圖1-1)可以看到,擁有53個國家的非洲,其“世界遺產”的密度不及只有5個國家的北美洲,與歐洲、亞洲也不能相提并論;從國家分布來看,名列前茅的遺產大國除墨西哥外幾乎都是發達國家和“金磚國家”成員(巴西、澳大利亞并列第11位)(見表1-1)。文化資本的積累和再生產,在具體文化生產場域中是十分復雜的過程,這是文化創意產業研究需要注意的。

圖1-1 世界自然遺產、文化遺產在各大洲的分布

表1-1 世界遺產數量的國家排名(前10)


[1]布爾迪厄:《資本的形式》,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5頁。

[2]赫爾南多·德·索托:《資本的秘密》,王曉冬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第31、32頁。

[3]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上),郭大力、王亞南譯,商務印書館,1983,第43頁。

[4]馬克思:《資本論》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4,第121頁。

[5]參見張鳳林《西方資本理論的發展與演變》,《中國社會科學》1995年第2期,第61~74頁。

[6]參見馬林諾夫斯基《文化論》,費孝通譯,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

[7]Pierre Bourdieu,“The Production and Reproduction of Legitimate Language,” Language and Symbolic Power,Blackwell,1991,p.43;古爾德納:《新階級與知識分子的未來》,杜維真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第22頁。

[8]布爾迪厄研究文化資本問題的起點是《大學生及其學習》(1964)、《學校論述:語言誤解與教授權力》(1965)等著述,參見德里克·羅賓斯《布迪厄“文化資本”觀念的本源、早期發展與現狀》,《國外社會科學》2006年第3期,原文為Derek Robbins,“The Origins,Early Development and Status of Bourdieu's Concept of ‘Cultural Capital’,”The British of Sociology56(2005):13-27。

[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32頁。

[10]布爾迪厄:《資本的形式》,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19頁。

[11]布迪厄:《藝術的法則》,劉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第352頁。

[12]布迪厄:《實踐感》,蔣梓驊譯,譯林出版社,2009,第193頁。

[13]布迪厄:《實踐理性:關于行為理論》,譚立德譯,三聯書店,2007,第88頁。

[14]古爾德納:《新階級與知識分子的未來》,杜維真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第19頁。

[15]布爾迪厄:《資本的形式》,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9頁。

[16]古爾德納:《新階級與知識分子的未來》,杜維真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第16頁。

[17]比爾·馬丁、伊萬·塞勒尼:《超越文化資本:走向一種符號支配的理論》(1987),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316頁。

[18]布迪厄、華康德:《實踐與反思》,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第165頁。

[19]An Introduction to the Work of Pierre Boudieu,New York:St. Martin's Press,1990.

[20]馬特·萊特:《文化資本的政治表現》,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146~170頁。

[21]Michele Lamont and Annette Lareau,“Cultural Capital:Allusions,Gaps and Glissandos in Recent Theoretical Developments,”Sociological Theory6(1988):153-168.

[22]比爾·馬丁、伊萬·塞勒尼:《超越文化資本:走向一種符號支配的理論》(1987),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329頁。

[23]Paul DiMaggio,“Cultural Capital and School Success:The Impact of Status Culture Participation on the Grades of US High School Students,”American Sociologiacl Review,47(2),1982.

[24]Fikert Berkes,Carl Folke,“A Systems Perspective on the Interrelations between Natural,Human-Made and Cultural Capital,” Ecological Economics5(1992):1-8.

[25]Derek Wynne,The Culture IndustryThe Arts in Urdan Regeneration,Ash Gate Publishing Compangy,1992.

[26]Jonathan Friedman,“Being in the World:Globalization and Localization,”Theory Culture Society7(1990):311-328.

[27]戴維·思羅斯比:《文化資本》,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547頁。

[28]戴維·思羅斯比:《經濟學與文化》,王志標、張崢嶸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第51頁。

[29]劉小楓:《國家權力與社會權利之間的個體學術》,《個體信仰與文化理論》,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第635頁。

[30]孫遠太:《文化資本與家庭地位、教育分層——以上海居民為例》,《教育學術月刊》2012年第7期。

[31]厲無畏:《文化資本與文化競爭力》,《文匯報》2004年5月24日。

[32]皇甫曉濤:《文化資本論》,人民日報出版社,2009。

[33]高波、張志鵬:《文化資本:經濟增長源泉的一種解釋》,《南京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

[34]歐陽強:《文化資本投資與經濟增長關系的研究》,2005年中國第五屆經濟學年會論文。

[35]王宗起:《論企業文化資本的培育》,《化工技術經濟》1998年第2期。

[36]張鴻雁:《城市文化資本論》,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第609頁。

[37]許德金、馮捷蘊等:《后奧運時代北京文化資本與城市形象》,中國商務出版社,2012,第10頁。

[38]戴維·思羅斯比:《文化資本》,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557頁。

[39]參見戴維·思羅斯比《經濟學與文化》,王志標、張崢嶸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第51頁。

[40]布爾迪厄:《資本的形式》,載薛曉源、曹榮湘主編《全球化與文化資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第9頁。

[41]布爾迪約、帕斯隆:《再生產:一種教育系統理論的要點》,邢克超譯,商務印書館,2002,第19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阳曲县| 南漳县| 玛曲县| 阿克苏市| 彩票| 射洪县| 肥城市| 昌黎县| 台北市| 福泉市| 长武县| 博乐市| 广水市| 手游| 永州市| 北安市| 镇远县| 青龙| 九龙城区| 湘潭市| 延庆县| 霍城县| 壶关县| 桓仁| 吐鲁番市| 沂南县| 南丹县| 晋宁县| 乌苏市| 东海县| 涟水县| 乃东县| 岗巴县| 清流县| 任丘市| 富宁县| 德阳市| 沐川县| 甘洛县| 洞头县| 疏勒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