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河西走廊看中國
- 黃達遠 藺海鯤 王彥龍
- 1759字
- 2019-10-18 17:36:21
二 遷徙:成為裕固族的女婿
鄂金尼部落是當年裕固族十個部落中所處地理位置最南端的部落。1958年以前,該部落游牧的主要區域位于祁連山南麓黑河上游的高山峽谷,這里從地理上可以被視為河西走廊通過祁連山深處無數個通道向南的輻射,也是青藏高原的東北緣;在文化上,這里是西北民族走廊的構成部分。《北灘鄉志》中記錄的20世紀50年代鄂金尼部落人口的籍貫,可謂多元。來自祁連縣周邊的互助、民和、循化以及較遠的甘南地區的藏族人,到鄂金尼部落多以放牧為生;同樣來自上述地區的回族人以及翻越祁連山南來該地的甘肅民樂、張掖等地的漢族人,多以租種寺院和牧民的土地為生。鄂金尼部落的裕固族人連同祁連山、黑河峽谷敞開懷抱接納了前來投奔的各種人群,無論是牧人、農人、販夫,還是同胞、鄉親、干親,抑或是裕固族人、藏族人、漢族人、回族人,他們共同構成了一個立體共生的社區。
青年的尕布藏來到鄂金尼部落時,他的姐姐已經嫁給了部落里安江家族的次子、精明能干的喬治。彼時的鄂金尼部落,人口已經大為減少,勢力減退導致大量牧場喪失。而鄂金尼部落的牧民在放牧之余的活計上,如種植飼草、加工糧食、制作生產工具等,需要依賴外來的相關從業者。陸續分散遷入部落的藏、漢、回、土等各民族的人們,因生產上的互補性,與部落的原住人群形成了一種互嵌而共生的關系,并進一步展開了文化交流、交融的微觀過程。
筆者在嘗試回溯尕布藏老人的生平過往的過程中,也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措吉(尕布藏的女兒,鄂金尼部落牧民,裕固族):
我阿爸剛來到黃藏寺的時候,我的姑姑已經結婚了,姑父是那個時候我們部落頭目的弟弟,家里生活好。我的阿爸來了以后,就給人們放羊,趕上馱牛到漢族人的地方換糧食那么過著呢。后來,部落里的大人們看著這個小伙子人好、能干,就把他介紹給了我的阿媽。阿媽他們家姊妹三個,家里也沒有男娃娃,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了,我的阿媽最小,就在家里呢。我的外奶奶已經不在了,我的外爺爺和外爺爺的哥哥一起生活,外爺爺的哥哥是個阿卡(僧人),一輩子沒有結婚。阿爸來了就在阿媽家做了女婿。
20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融入鄂金尼部落的藏族人最多,他們因為各種原因來到鄂金尼部落,多以聯姻方式融入當地牧民中。這種融入的基礎,一方面是共同的藏傳佛教信仰,另一方面則是鄂金尼部落在裕固語之外兼用藏語,而這些藏族牧民的融入又進一步深化了藏語在部落里的使用。尕布藏入贅的裕固族人家屬于杜曼氏族,鄂金尼部落最后一位薩滿就出在這個家族里。尕布藏成家后,家中同時使用藏語和裕固語。
拉姆措(尕布藏的養女):
我們小時候家里面都說的是藏語,老人們給我們講故事的時候也說藏語。我們家里尤其是這樣。每天下午一家人把牛羊都關到圈里,吃過晚飯全家人就圍在火爐旁邊念經。前些天,仁青措老人還說起她小時候經常到我們家來幫忙,看著我們天天念經也跟著學了一些呢。
藏族人口的融入以及周邊藏文化對部落的影響,從鄂金尼部落裕固語中藏語詞的借用可見一斑。語言學界的調查顯示,東部裕固語中藏語詞使用最多的是宗教詞語。在表示飲食的詞語中,牧人最重要的奶制品、制作奶制品的工具,鄂金尼部落均用藏語詞表示。比如奶這個詞在東部裕固語中稱作“孫”,這無疑是牧人語言中的核心詞之一,而鄂金尼部落叫作“沃瑪”,是藏語。制作酥油的打奶筒,鄂金尼部落用藏語名稱“奧皂”,因此可以推測這種工具是由藏族地區傳入裕固族的。但其余奶制品如酸奶、發酵乳、酥油、奶皮等詞,鄂金尼部落里仍然保留了裕固語名稱。還有北方牧區常見的食品酥油攪團,在不同的民族中有著不同的名稱,在東部裕固語中叫作“哈戈瑪仕”,鄂金尼部落則放棄了自己所使用的裕固語名稱而用其藏語名稱。
在其他生產生活領域,鄂金尼部落也不同程度地使用藏語詞,比如柱子、感冒、綠松石、裁縫、畫家、老師、徒工、輪子、橋、村、顆粒、丸、鎖、鑰匙、盤子、刀鞘、筷子、黃牛、獅子、大象、螞蟻、水獺、環頸雉雞等。這些詞雖然數量不大,但分布的范圍廣泛,涉及生活用品、牲畜品種、動物名稱、職業分類、社會組織、親屬稱謂等。
由此可以看到,鄂金尼部落的裕固族文化與藏文化發生了深入而廣泛的交流。這種交流的背后是游牧生計方式這一共同基礎,它是二者在一種平等、和諧的關系和交流狀態下相互影響的重要前提。而語詞的借用與否,經常又顯現出不同文化及不同區域的人群在生活方式上的細微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