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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詔國境內外的望蠻、撲子蠻、三濮研究

——以歷史人類學的視角[1]

秦漢時期的閩濮到了唐代分化為望蠻、撲子蠻、三濮,與近代南亞語系孟高棉語族的布朗、德昂、佤族等民族的先民有民族的源流關系。而三濮是與撲子蠻和望蠻有同源異流關系的民族群體。

作為中國歷史文獻當中的正史,《新唐書·南蠻傳下》對撲子蠻、望蠻、三濮的記載僅僅100余字,所以長期以來人們對撲子蠻、望蠻、三濮的了解不多,在諸多民族史著作當中對唐代南詔國境內的撲子蠻、望蠻、三濮的記載,主要就是引用這100余字,僅做簡單介紹,但是如果我們對這100余字進行深度解讀,可以發現許多豐富的歷史信息,從而豐富今天布朗族、佤族、德昂族民族歷史文化的研究。

現在試以《新唐書·南蠻傳下》為據,參照《蠻書》的相關記載,并以歷史人類學的視角分析之。[2]

一 關于望蠻的解讀

(一)望蠻的內部結構與分布

綜合各種歷史文獻來看,除了望蠻之外,在關于唐代民族的歷史文獻中,還有望蠻外喻部落、望苴蠻二個民族名稱,于是需要明確它們到底是一個民族,還是三個不同的民族。

通過對歷史文獻的深度解讀,我們認為,望蠻是不同部分的總稱,指的是整體,而望蠻外喻部落是望蠻當中的一部分,望苴蠻則是被南詔國國王征發的望蠻戰士,不是一個民族群體,具體情況試述如下。

第一,望蠻是漢民族的歷史學家記載的一個他稱,其中“望”是民族名稱,而蠻是在“貴華夏,賤四夷”思想指導下對南方少數民族的蔑稱,望蠻的“望”與今天佤族的“佤”,是古今歷史學家對同一個民族名稱的同音異寫,“望”即“佤”,所以望蠻指的是一個民族整體,望蠻是今天佤族的直接先民。

第二,望蠻外喻部落是望蠻分布在永昌西北的部分,《蠻書》卷四載:“望蠻外喻部落,在永昌西北。”[3]之所以叫作望蠻外喻部落,我們的理解是分布在永昌西北的望蠻由于距離這一個地區的政治中心永昌比較遠,需要招徠與安撫,所以稱為望蠻外喻部落,因此望蠻與望蠻外喻部落的關系是整體與局部的關系。

第三,南詔國時期望蠻分布在南詔國的西部地區,南詔國王從眾多的士兵當中選出四支衛隊,衛隊的戰士稱為羅苴子(即衛士),其中就有大量的望蠻戰士被征發為羅苴子,又因為在所有的羅苴子當中以望蠻的衛士最勇敢,所以《新唐書·南蠻傳下》就把望蠻的羅苴子稱為“望苴蠻”,每當有軍事行動的時候“以望苴子前驅”,可見望苴蠻是指望蠻當中被南詔國國王征發的衛士,他們不是一個民族群體。方國瑜先生也認為望苴蠻不是一個民族群體,他曾經這樣說過:“望苴子,當是望蠻之軍戶,《樊志》卷九南詔兵志,羅苴子為精兵,有四軍苴子,蓋望苴子為其一。”[4]

關于望蠻的分布,《新唐書·南蠻傳下》認為望蠻也在永昌的西邊,但是沒有具體指出到底分布在什么地方,所以需要我們研究,明確其具體的分布地望。我們認為,整個望蠻都分布在瀾滄江以西的地區,即今天云南省的保山市、德宏州、臨滄市一直到緬甸西北部地區,這與今天國內外佤族的分布大致相同。

具體到望蠻外喻部落,《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五冊隋唐五代十國卷“南詔”這一幅地圖把望蠻外喻部落分為“望部”和“外喻部”,他們具體的分布地望是:“望部”的分布區在今天云南省臨滄市滄源佤族自治縣并且向西延至緬甸撣邦,“外喻部”的分布區在今天云南省普洱市西盟佤族自治縣并且向西延至緬甸撣邦。我們認為《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五冊隋唐五代十國卷“南詔”這一幅地圖有兩點訛誤。

第一,把望蠻外喻部落分為望部、外喻部兩個部分,這是沒有文獻支持的,也就是說,沒有看到其他文獻把望蠻外喻部落分為望部、外喻部。

第二,《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五冊隋唐五代十國卷“南詔”這一幅地圖把望部、外喻部標注在永昌的正南,而且明確標注出望部分布在今天云南省臨滄市滄源佤族自治縣,外喻部分布在今天云南省普洱市西盟佤族自治縣。與此相反,《蠻書》卷四非常明確:“望蠻外喻部落,在永昌西北。”[5]永昌西北,也就是今天保山市的西北邊,當為保山市、德宏州、怒江州三地連接的地區,一直到以緬甸密支那為中心的伊洛瓦底江上游地區。對此,我們隱隱覺得當時歷史地圖集的繪制者認為既然望部、外喻部發展為今天的佤族,那么能夠和今天兩個佤族自治縣相當的民族群體就應該是望部、外喻部。這樣的觀點值得商榷。

總之,我們認為望蠻外喻部落不是兩個族群,更不能因為滄源、西盟是兩個佤族自治縣,為了對應滄源、西盟這兩個佤族自治縣就把望蠻外喻部落分成兩個族群,而且標注到與文獻記載南轅北轍的地方。

需要注意的是,《蠻書》卷六記載:“永昌城所管有望外喻;拓東城,有南詔安置望苴子、望外喻等千余戶。”也就是說,南詔國時期曾經把望蠻外喻部落的部分人口遷入東方爨區,但是到了下一個歷史時期,東方爨區的望蠻都不再見于史書,也無遷出的記錄,很可能是融合到了當地民族中。通過這種遷移,南詔境內的許多民族發生了大規模的融合,說明中國許多民族都是在融合中發展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二)望蠻的文化

從文化上來看,望蠻的各個部分都擁有共同的文化特征。這些文化特征首先是由他們生活在熱帶、亞熱帶這樣的自然環境所決定的,是這樣的自然環境使他們在各個方面表現出了鮮明的民族個性。

首先,望蠻的物質文化當中最突出的是他們的武器木弓短箭具有強大的殺傷力:“鏃傅毒藥,中者立死。”[6]這種使用毒藥的弓箭到近代佤族還在使用。

雖然望蠻外喻部落是望蠻分布在永昌西北邊遠地區的部分,但是民族性強悍,使用具有強大殺傷力的武器木弓短箭的文化特征完全相同,即“望蠻外喻部落,在永昌西北。其人長大,負排持槊,前往無敵。又能用木弓短箭,箭鏃傅毒藥,所中人立斃”。[7]正是因為整個望蠻有強悍的民族性格和能夠置敵人于死地的武器,所以被南詔國國王看中。文獻是這樣記述被南詔國國王征發的望苴蠻的:“望苴蠻者,在瀾滄江西。男女勇捷,不鞍而騎,善用矛劍,短甲蔽胸腹,鞮鍪皆插牦牛尾,馳突若神。”[8]《蠻書》卷四的記載更加詳細:“望苴子蠻,在瀾滄江以西,是盛羅皮所討定也。其人勇捷,善于馬上用槍。所乘馬不用鞍。跣足衣短甲,才蔽胸腹而已。股膝皆露。兜鍪上插旄牛尾,馳突若飛。其婦人亦若此。南詔及諸城鎮大將出兵,則望苴子為前驅。”[9]

其次,喜養牛,婦女喜歡飲用牛乳。“其地宜沙牛,亦大于諸處角牛,長四尺已來。婦人惟嗜乳酩,肥白,俗好遨游。”[10]

最后,服飾文化相同,以發型來區別婦女的婚姻狀況。望蠻“婦人亦跣足,以青布為衫裳,聯貫珂貝、巴齒、真珠,斜絡其身數十道。有夫者豎分發為兩髻,無夫者頂后為一髻垂之”。[11]望蠻外喻部落同樣是以青布為衫裳,以珂貝、巴齒、真珠為裝飾,有夫的婦女豎分發為兩髻,無夫的婦女頂后為一髻垂之。

總之,望蠻的民族性格與民族文化特點是比較鮮明的,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第一,望苴蠻不僅有男性,而且有婦女,表現出望苴蠻“其人勇捷……馳突若飛。其婦人亦若此”的氣概。

第二,他們是在晟邏皮時代加入南詔國的軍隊中的[12],由此說明望蠻成為南詔國統治下的民族時間是比較早的,具體應該是在700年前后,是南詔國正在崛起的時期。

第三,具有強悍民族性格的望蠻善于騎馬,能夠在馬上靈活使用武槍,騎馬不用鞍。

第四,服裝奇特,具有強烈的民族文化個性特征:“跣足衣短甲,才蔽胸腹而已。股膝皆露。兜鍪上插旄牛尾。”

第五,望苴蠻的數量很多而且駐扎的地方很廣,不但駐扎在洱海地區,在南詔國重要的軍事要地都有望蠻,因此才說“南詔及諸城鎮大將出兵,則望苴子為前驅”。望苴蠻是南詔國軍隊當中最能征善戰的一支精銳部隊。

第六,熱帶、亞熱帶的自然環境使他們在服飾文化是表現出了鮮明的民族個性:跣足,穿單衣,穿短衣,即“蔽胸腹而已,股膝皆露。”第六,當時望蠻的社會生活是相當豐富多彩的,人們不是處在封閉的狀態之中,而是和遠方的人經常有交換發生,例如望蠻服飾上的裝飾品珂貝、巴齒、真珠等都不是山地民族自己生產的,而是來自海洋民族,是與其他民族交換的結果。

二 關于撲子蠻的解讀

(一)撲子蠻的分布問題

對于撲子蠻的分布《新唐書·南蠻傳下》僅有一句話,說永昌西邊“有撲子蠻”,即今天保山市以西的地方有撲子蠻分布,這句話十分模糊,沒有具體指出到底在永昌以西的什么地方,僅僅讓我們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由于《新唐書·南蠻傳》的材料主要是從《蠻書》當中引用,所以我們在本文中將二者進行相關的對比。

關于撲子蠻的分布,《蠻書》卷四有詳細的記載:“(撲子蠻)開南、銀生、永昌、尋傳四處皆有,鐵橋西北邊延瀾滄江亦有部落。”[13]文中提到的開南、銀生、永昌、尋傳具體的地望為:開南即開南節度轄區,相當于今云南省普洱市和臨滄市東部;銀生即銀生節度轄區,包括今云南西雙版納州及境外的一些地方;永昌即永昌節度轄區,即今云南省保山市、德宏州東部、臨滄市西部;尋傳即尋傳地區,指今云南省瀾滄江西岸的云龍縣之地往西經德宏州北部而至緬甸克欽邦一帶。

通過對比我們可以看出,《新唐書·南蠻傳下》的作者雖然參考了《蠻書》,但是沒有進一步考證,因此才會對撲子蠻的分布表達不清。而《蠻書》除了告訴我們在開南、銀生、永昌、尋傳有撲子蠻之外,還指出“鐵橋西北邊延瀾滄江亦有部落”。鐵橋城在今云南省麗江西北塔城一帶,鐵橋西北邊一直到瀾滄江上游之地,指的是自今天維西縣沿瀾滄江至云龍一帶。因此,對照《蠻書》的記載可以看出以上各地都有撲子蠻分布,或雜居或聚居于同區域內的其他民族之中。

關于撲子蠻分布的結論是:在秦漢時期我們只是了解撲子蠻的先民分布在今天的滇西方向,沒有準確的分布地望,但是到了唐代我們卻發現撲子蠻已經向北擴展到了鐵橋西北瀾滄江的中上游地區。

對于撲子蠻的分布還有幾個需要深入考慮的問題。

第一,是什么原因促使從東南亞由南往北遷徙的撲子蠻進入自己不太適應的瀾滄江上游?瀾滄江上游的生態環境與他們特別適應的熱帶、亞熱帶的自然生態環境有巨大的差別,從長時段研究的角度來看,當一個民族進入一個自己不太適應的地理環境時,首先是人地關系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接下來是生產方式、生存模式的適應性變化,最終將帶來民族性格、文化傳統的變化等。這需要我們探索。

第二,他們是什么時候進入這一地區的?在漢晉時期永昌郡的境內有撲子蠻的先民閩濮,永昌郡的范圍主要是在瀾滄江中下游的西部,沒有達到瀾滄江的上游,從記載閩濮的文獻《華陽國志》當中來看,撲子蠻的先民閩濮主要分布在今天的保山市、臨滄市、普洱市等地,所以可以認為鐵橋西北邊瀾滄江中上游地區的撲子蠻應該是南北朝晚期北上的,因為這個時期中原王朝的政治勢力已經退出了這一地區,故《南齊書·州郡志》才記載說“永昌郡,有名無民曰空荒不立”。[14]而《宋書·州郡志》則沒有任何關于永昌郡的記載。

第三,從對歷史文獻的檢索來看,近代以來瀾滄江上游地區已經沒有撲子蠻的后裔布朗族或者德昂族,那么進入瀾滄江上游地區的撲子蠻后來又到哪里去了?我們假設有以下幾種情況:或者因為不能適應自然生態環境,他們主動撤離;或者發生民族沖突,導致亡族滅種,因為他們的到來,必然會為土地、水源、生產生活資料的占有發生爭執,甚至是武裝沖突;或者是發生了民族融合,但是從今天滇西北的民族構成及其體質特征來看,幾乎沒有這樣的可能性。所以因為不能適應自然生態環境,他們主動撤離的可能性最大。

(二)撲子蠻的民族性格問題

史學界絕大多數人認為撲子蠻、望蠻與今天布朗、德昂、佤族先民有民族的源流關系,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布朗、德昂、佤族的民族性格對其先民有一定的繼承關系。但是,文獻當中記載的撲子蠻等的民族性格相當強悍,而今天布朗、德昂、佤族的民族性格比較溫和,極少有攻擊性。

對于撲子蠻極為彪悍的民族性格,歷史文獻的記載是:“善用竹弓,入林射飛鼠無不中。”唐朝的軍隊曾經“生擒得撲子蠻,拷問之并不語,截其腕亦不聲”。[15]由此說明這個民族的民族性格強悍到了“截其腕亦不聲”的地步。與《新唐書》相比較,《蠻書》對撲子蠻的記載更加詳細:“撲子蠻,勇悍趫捷,以青婆羅段為通身袴。善用泊箕竹弓,深林間射飛鼠,發無不中。”[16]

于是我們以之和今天孟高棉語族各民族的民族性格進行對比,發現當代孟高棉語族各民族的民族性格沒有如此強悍,如果認為撲子蠻與今天云南三個孟高棉語族民族的先民有關的前提不錯的話,那么我們可以認定其民族性格所發生的巨大變化,由兩個方面的原因所導致:一是一部分孟高棉語族的民族因為信仰南傳上座部佛教,南傳上座部佛教以“空”為核心的精神消解了他們強悍的民族性格,例如信仰南傳上座部佛教的佤族、布朗族的民族性格就比較溫和;二是他們長期處在政治、經濟弱勢的格局當中,民族性格漸漸發生變化,例如佤族歷史上就被稱為“卡佤”,而“卡”在傣族語言當中是“奴隸”的意思。

(三)撲子蠻的民族關系與社會發展問題

由于關于撲子蠻的文獻記載十分少,所以人們幾乎沒有關注他們的民族關系問題,實際上還是有的。

唐代的撲子蠻不但分布區有所擴展,而且與唐朝的地方官員還發生過正面沖突:“蔡襲咸通四年(863年)正月三日陣面上生擒得撲子蠻,拷問之并不語,截其腕亦不聲。安南子城虞候梁軻云是撲子蠻。今梁軻見在賊中,僭稱朱鳶縣令,其梁軻始由再賓任使,前后三度到蠻王處通好,結構禍胎。”[17]從文中提到撲子蠻梁軻還擔任安南子城虞候的記載來看,我們當然是大大低估了撲子蠻當時的發展水平,盡管按照傳統進化論的觀點,與撲子蠻有源流關系的布朗族等民族到20世紀50年代還屬于處在原始社會發展階段的民族,但是從對歷史文獻的深度解讀當中我們可以發現,事實上撲子蠻內部的發展是不平衡的,如梁軻等已經融入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政治生活,這與他們所處的地域有關,即與唐朝的轄境接近,故然。由此說明在唐代中國境內的各民族內部就已經存在發展不平衡問題,當代中國各民族之間和各民族內部發展不平衡問題是幾千年以來的歷史事實,不是到了某個朝代才開始出現的。

(四)特定自然環境之下的生存模式與社會形態

從文化相對論的角度來看,撲子蠻“善用泊箕竹弓,深林間射飛鼠”并不是生產力發展水平低,而是對特定自然生態環境的有效適應。在云南古代所有的歷史學家和地方志的記載當中,都認為撲子蠻及其后裔“無食器,以芭蕉葉籍之”是其處在原始社會發展階段的一個標志,實際上這是一個誤讀,到今天為止在云南南部、東南亞各地廣大的熱帶、亞熱帶地區,“無食器,以芭蕉葉籍之”的飲食文化比比皆是,而這些地區的民族基本上沒有處在所謂的“原始社會”。

三 與撲子蠻、望蠻有同源異流關系的三濮

關于“三濮”,《新唐書·南蠻傳下》說:“三濮者,在云南徼外千五百里。有文面濮,俗鏤面,以青涅之。赤口濮,裸身而折齒,劖其唇使赤。黑僰濮,山居如人,以幅布為裙,貫頭而系之。丈夫衣榖皮。多白蹄牛、虎魄。龍朔中,遣使與千支弗、磨臘同朝貢。”[18]這一段文獻引自郭義恭的《廣志》,對這一條史料,前人關注不夠,今試分析之。

所謂的“三濮”指的是文面濮、赤口濮、黑僰濮,是漢民族的歷史學家對某些民族的民俗文化進行概括,然后把民俗文化的特點作為民族的名稱。

從民族名稱來看,“三濮”都保留著“濮”的民族名稱,秦漢時期這一地區曾經有過閩濮,到了唐朝閩濮分化為撲子蠻、望蠻、三濮,所以三者是具有同源異流關系的民族群體,方國瑜先生曾經說過:“所謂撲子即漢晉時期之永昌濮人(亦稱哀牢夷),為永昌郡之主要部族,多見于紀錄,散居甚廣,支系較多。如郭義恭《廣志》所載有黑僰濮、赤口濮、折腰濮、文面濮、木棉濮,以生活習俗而任意稱之,今之布朗族、崩龍族、佤族,即其遺裔。”[19]

從分布的地望來看,南詔國徼外的文面濮、赤口濮、黑僰濮的分布區都在南詔國的西邊,是今天印度與緬甸相連接的地區,與南詔國境內的撲子蠻、望蠻在分布區上是連成一片的,他們比望蠻當中的望蠻外喻部落分布得離永昌更加遙遠[20],所以漢民族的歷史學家只能根據相關文獻轉抄,故記載十分簡略,僅僅抓住了一些文化特征,更加具體的文化信息幾乎沒有。

總的來說,從民族名稱都帶有濮,而且在分布區上連成一片,我們初步認為文面濮、赤口濮、黑僰濮與撲子蠻、望蠻是具有同源共祖的同源異流關系的民族群體。

四 從《新唐書》與《蠻書》對撲子蠻、望蠻記載的比較看《新唐書》的不足

如果我們把《新唐書·南蠻傳下》和《蠻書》中關于撲子蠻、望蠻的記載進行比較,就會發現《新唐書·南蠻傳下》存在許多問題,使我們相信“盡信書不如無書”這一古訓是正確的。

《新唐書·南蠻傳下》對撲子蠻、望蠻的記載絕大多數引自《蠻書》,但是并沒有進行認真的闡釋,而是斷章取義,刪除了許多有意味的內容,如果我們今天不和《蠻書》進行比較,把《新唐書·南蠻傳下》記載的內容不加考辨地使用,就不能很好地認識撲子蠻、望蠻。例如《蠻書》對望蠻文化的記載:“又能用木弓短箭,箭鏃傅毒藥,所中人立斃。婦人亦跣足,以青布為衫裳,聯貫珂貝、巴齒、真珠,斜絡其身數十道。有夫者豎分發為兩髻,無夫者頂后為一髻垂之。其地宜沙牛,亦大于諸處牛,角長四尺已來。婦人惟嗜乳酩,肥白,俗好遨游。”[21]《新唐書》并沒有原文照抄,而是進行了刪減,即望蠻“用木弓短箭,鏃傅毒藥,中者立死。婦人食乳酪,肥白,跣足;青布為衫裳,聯貫珂貝珠絡之;髻垂于后,有夫者分兩髻”。[22]我們在此把兩者進行比較之后,就可以發現《新唐書》的問題,這樣的刪減是人的主觀行為,由于《新唐書》的作者沒有告訴我們資料的來源,于是我們不能不對作為正史的《新唐書》產生懷疑,因為《蠻書》的作者樊綽是親自到過云南的人[23],而撰寫《新唐書》的歐陽修沒有到過云南,僅僅是在他人的文獻當中遙想遠方的“南蠻之地”,在書房中對“南蠻之地”的“野蠻人”進行文化想象,以“貴華夏,賤四夷”的文化價值觀、民族觀進行歷史文本的書寫。故要有對古代文獻的質疑精神,方可進入古代民族歷史的深處。

雖然《蠻書》的作者到過云南,但是仍然沒有到過望蠻的分布區,這是因為當時望蠻的分布區不在南詔國的交通要道之上,是難以達到的邊遠地方,所以《蠻書》的作者想當然地認為望蠻的婦女經常飲用牛乳一定長得又白又胖,實際上望蠻從體質人類學的角度看應該屬于蒙古利亞人種與尼格羅人種的過渡人種,膚色是比較黑的,再加上他們生活在氣溫比較高、濕度比較大的地方,一般人的體格都比較瘦小,不可能因為飲用了牛乳就變得肥白。對此,《新唐書》不加考辨地進行引用,就給歷史留下了一些錯誤的記載。

此外,《新唐書·南蠻傳下》認為撲子蠻“人多長大,負排持矟而斗”。[24]學術界的研究認為以撲子蠻為主體發展成為當代的布朗族,但是布朗族的體質特征并沒有體格高大的特點,而是與之相反,說明《新唐書·南蠻傳下》的記載有誤,對于初學者來說,將會造成誤解。


[1]本文曾以《南詔國境內外的望蠻、撲子蠻、三濮研究》為題,發表在《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第105~109頁。

[2]因為《新唐書·南蠻傳下》的許多內容主要是引用《蠻書》,所以在此把二者進行對比。

[3]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103頁。

[4]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上冊,中華書局,1987,第331頁。

[5]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103頁。

[6]《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第6325頁。

[7]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103頁。

[8]《新唐書·南蠻傳上》,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第6268頁。

[9]以下皆見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101頁。

[10]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103頁。

[11]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103頁。

[12]晟邏皮出生年月不詳,728年去世。

[13]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97頁。

[14]《南齊書·州郡志》,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第305頁。

[15]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97頁。

[16]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96頁。

[17]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96、97頁。

[18]《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第6328、6329頁。

[19]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上冊,中華書局,1987,第330頁。

[20]因為在《新唐書》中對撲子蠻、望蠻分布的記述是以永昌作為一個地理參照基點,故言。

[21]向達:《蠻書校注》,中華書局,1962,第103頁。

[22]《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第6325頁。

[23]關于樊綽的生平事跡不太清楚,只知道在唐懿宗咸通三年(862年)擔任安南從事,其間到過云南的部分地方,主要是交通比較通暢的地方,南詔國攻陷交趾之后,樊綽逃走,咸通五年(864年)六月左授夔州都督府長史。

[24]《新唐書·南蠻傳下》,中華書局標點本,1975,第63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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