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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德·拉姆更遠途的旅行

前所討論游記之后的約兩年半,阿南德·拉姆又上路了。這后來的一場旅行在程度上甚至較之前更為節制,其游記題作《十三日游記》(A?wāl-i safar-i sīzda rūza),或《恒河游記》(Waqā’i‘-i sayr-i Ganga),是夾在一份同樣充滿謎團、獨一無二的自傳手稿當中留存下來的[48]。這份手稿來自“納瓦布·穆姆塔茲·達勒瓦·穆法赫哈爾·穆爾克·胡薩姆·江·密斯特·理查德·約翰遜·薩希布·巴哈杜爾” (Nawwāb Mumtāz al-Dalwa Mufakhkhar al-Mulk ?usām Jang Mister Richard Johnson ?a?ib Bahādur)即著名的理查德·約翰遜(死于1803年)的收藏[49];更早以前,它屬于——正如其扉頁上一枚伊斯蘭歷1188年的印章所說——某位依巴德·阿拉(Ibād Allāh)的收藏。這第二部《Safar nāma》是跟阿南德·拉姆其他的文本裝訂在一起的,名為《Badā’i‘ waqā’i‘》,內容有關的是1748年德里和拉合爾的政治事件,尤其是阿赫邁德·沙·阿卜達利(A?mad Shāh Abdālī)的動向。這次旅程實際上——至少是看起來——發生在伊斯蘭歷1160年都爾喀爾德月5~17日,但文章是1160年都爾黑哲月1日,也即公元1747年12月4日,才寫作并修改完成的。不過,阿南德·拉姆本人在文中犯了一個不經意的錯誤,將旅行時間追溯到伊斯蘭歷1156年,而這從間接證據來看是不可能的(比如說,文中提到了納迪爾·沙的被殺,此事發生在公元1747年)。

這部游記所記之事頗為簡單,即阿南德·拉姆去往加爾·穆克特撒爾地方的恒河以完成卡特里的朝圣。游記的開頭并沒有多少虛飾文字,在慣常的“以真主的名義”祈禱之后,直接進入了文本。

1160年都爾喀爾德月3日,我已讓行李與5位卡特里印度人一起提前上路。我則于同月5日周四近午時自沙賈漢納巴德出發,同行者有我的兄弟拉依·素赫·拉姆(Rāi Sukh Rām),我兒子拉依·克里帕·拉姆和拉依·法特赫·辛格。因有數位親戚,我們又從我的主人[凱末爾·丁·汗(Qamar al-Dīn Khān)]處求得了數位馬夫和步兵,他們在出發時與我們匯合。中午,我們到達了迦穆納河岸,我在城里的朋友們,只有我和藹的兄弟拉拉·比賈依·拉姆(Lāla Bijay Rām),我親愛的兄弟米爾·納吉姆·丁·阿里·汗(Mīr Najm al-Dīn ‘Alī Khān),我親愛的卡什密里·馬爾(Kashmīrī Mal),以及最可心的賈斯萬特·拉依(Jaswant Rāi),能夠前來陪伴我。在河岸上,我們鋪開地毯,我指示下人安排渡河事宜。

但是渡河實際上是一個有點復雜的任務,從而給這場看似簡單的旅行定下了基調:實際上,旅途中處處都是小小的煩憂。他們一行人有10~12輛裝貨的拖車(chhak?a),此外還有許多馬車和籠裝動物,一頭大象,馬匹和駱駝群,一個藥箱(dawā’ī-khāna),一座輿轎,這些東西在要過河時就變成了沉重的負擔。因此直到下午,他們才到達河對岸。此時,迦穆納河分成了三條河道。其中的兩條可以坐載人馬的船渡過,第三條則需徒步蹚過。但在過最后一條河道時,一頭桀驁不馴的駱駝將背上的東西浸到河水中,駝背上裝的衣物就全部打濕了。當天,一部分人想在河邊的甘吉·沙達拉(Ganj Shāhdara)停下來。但是由于先頭部隊已經在伽茲烏丁·納伽爾(Ghāzīuddīn Nagar)[伽茲·納伽爾(Ghazi Nagar)的Ghāzīābād]支起了帳篷,后面的人最終不得不趕快跟上。他們經過了貴族馬達爾·多拉(Madār al-Dawla)的花園,在此處一輛裝著帳篷的拖車不幸損壞了。部分士兵因而留下來解決車子的問題。后來,阿南德·拉姆聽說,這些士兵們不得不整晚在河灣守夜,拿著弓箭和火槍防備賊人。很清楚,這時德里周邊的環境并不太平;一個不過是要渡河的人,都會被強盜包圍。夜中,阿南德·拉姆一行人終于抵達了伽茲烏丁·納伽爾。他們在那里吃上了一頓美味的希奇里,也許讓他們回想起了之前的旅行,然后都很快進入了夢鄉。

在離開德里前,關于應該帶哪些不同類型的帳篷,有過一場討論[50]。原本,阿南德·拉姆的其他兄弟們要共用一個大帳篷,阿南德·拉姆自己用一頂小的,還有一頂特別大的(有4個隔間)給女人和孩子們。但是因為這時節風還有點冷,又有一頂帳篷拉在了路上,事情就不太方便了。阿南德·拉姆在這個場合引用了一首比喻性的詩,講的是11世紀征服者伽色尼的馬哈茂德(Ma?mūd of Ghazna)如何裹著層層的皮毛過夜,與此同時他邊上有一位窮苦的旅行者靠著爐子(tanūr)的溫度過夜。而誰又能說,誰這一晚過得更好呢?

都爾喀爾德月6日周五,稍近日中,大部隊從伽茲烏丁·納伽爾出發了。這里的敘述中插入了一個括號,阿南德·拉姆在想,他年輕的時候如何能夠早起。然而,隨著年齡漸長、頭發花白,他就越來越難早起了。就算現在醒得較早,他也得在下午小睡一會兒。這讓他想起了據說是易卜拉欣·阿德哈姆(Ibrāhīm Adham)的一首詩:

醒來,哦阿德哈姆,喝下你的酒。

 傍晚時,在睡夢中喝酒是無益的。

醒來,嘗嘗這清晨的酒,

 因為你再也不會在夢中嘗到它。

由于衣物已在過河時浸濕了(所以需要弄干),有輛拖車前一天又壞了,這就解釋了當天出發如此之晚的原因。無論如何,他們最終抵達了達斯納(Dāsna),并在那里停留了一會兒,喝了點咖啡,吃了點小吃。當天晚些時候,這隊人馬到了達帕——讓人想起1745年的那場旅行——他們在這里支起帳篷,和朋友們聚在一起,圍著爐火(minqal)扯閑話(?u?bat-i gap)。為了給大伙兒趕走疲累,阿南德·拉姆決定自己沏咖啡,不準備等咖啡爐(qahwachī)了。這又讓他想起了米爾扎·薩義布(Mīrzā Sā’ib)關于生活歡愉的詩。

熱咖啡,熱水澡,一點肉湯,

 鴉片的沉醉,

眼前一只孔雀在揮尾巴,

 有人在準備煙草。

這正是在晚期莫臥兒印度的沙賈漢納巴德布爾喬亞們看來,生活中的好東西。阿南德·拉姆說他是咖啡和水煙(ku?ākū)的狂熱愛好者,而且為什么不呢:一個像他那樣心是火熱的人(dil sokhta)只能享受其他火熱的東西,比如烘焙咖啡和烤煙!他接下來開始簡略描述不同種類的煙草及其用途,其中有些是真的,有些則不是。某位穆赫利思·汗(Mukhlis Khān)和魯赫·阿拉·汗(Rū? Allāh Khān),兩位都是奧朗澤布統治時期的大貴族,在此事上意見和偏好不一。阿南德·拉姆用一則軼事結束了關于煙草的討論,緊隨其后的是關于咖啡的一些文字和詩。阿南德·拉姆自己寫有一首關于咖啡的詩:

盡管酒讓心歡愉,

 時間一長它就制造糾紛。

我的心偏向咖啡,

 因為它聞起來如同一顆烘熱的心。

在這些思考之后,阿南德·拉姆記錄說,他吃了點東西,然后去睡了一覺,直到第二天周六才醒過來。他接近中午時分洗了個澡,然后出發上路,抵達了哈普爾,穿過該城后,隊伍在一座杧果園中停留了片刻。這回又喝了咖啡,阿南德·拉姆還想再吃點東西,但是挑食物的人已經走到前面去了。阿南德·拉姆此時饑腸轆轆,對他的仆人們如此不小心也開始暴躁了起來。因此他們繼續趕路,在路途中又休息了好幾次,最終在傍晚到了毛達·巴克撒爾(Mau?a‘ Baksar)。

該城另一邊有一座圣人馬斯特·拉姆·法基爾·烏達西(Mast Rām Faqīr Udāsī)的收容所,他是著名的巴巴·達爾伽希(Bāba Dargāhī)選中的弟子,收容所邊上有一口井[51]。這位Mast Rām還很年輕,但已決定避世,將余生奉獻給找尋真神。阿南德·拉姆寫道,他的前額顯示出神性的印記,而且他還有分發西瓜、甘蔗、南瓜以及一種特別的蜜肉的習慣,這些東西他們統統稱為伽拉希(garāhī)。他對所有經過的游客也都極度友好,他的廚房對所有人開放。阿南德·拉姆和同伴們因此頗受惠于他的大方,雙方之前也都聽說過彼此。阿南德·拉姆保證他回來時還要在此停留。

都爾喀爾德月8日,周日,日出之前,隊伍再度出發上路了,并且設法在正午之前到達了目的地加爾·穆克特撒爾。他們經過了當地的集市(mēla),以及修行(sanyāsī)托缽僧的住所(akhā?a-hā),最終到了市集邊緣的波特村,此地距加爾·穆克特撒爾城大約有2.5里格(kos)。先頭隊伍發現了一塊空地,但是阿南德·拉姆不太喜歡,因為這里地勢較低。他于是又派兒子法特赫·辛格去恒河岸邊找一塊地方,但這塊地又有點高。法特赫·辛格去到了集市的另一邊,但是很明顯,找不到合適的地方。阿南德·拉姆于是自己出去游蕩,并找到一塊地方,但是那里已經有一個用薄布搭起來的批棚(tambū)。他便詢問,發現這個棚子是某位布胡帕特·拉姆·巴卡勒(Bhūpat Rām Baqqāl)的——他與莫臥兒軍火庫(topkhāna)的士兵做交易,假裝自己也是一個戰士。但是區區一個商人怎會如此裝腔作勢呢?聽到這奇怪的話,阿南德·拉姆又從他的詩歌庫存中想起了一首辛達維語(Hindavī)諷刺詩:

Mūe makhī ke tangrī to?ūn

 Aur to?ūn kachchā sūt.

Mukkae mār pāpa? to?ūn to sāhī kā pūt.

我能捏碎死蒼蠅的腿,

 從粗棉花里捻出線。

我的拳頭能砸碎薄脆餅,

 顯出我是一個商人的兒子。

阿南德·拉姆于是把象拴在一邊,走向布胡帕特·拉姆,禮貌地問他,能否把地方騰出來讓自己用。但這位商人正虛張聲勢得厲害,好像他真是在為帝國的大人物們服役一樣。他的回答很無禮,阿南德·拉姆這會兒就沒好氣了。他叫他的人把布胡帕特·拉姆趕出去,雖然馬上聚起了一撥圍觀的人,布胡帕特·拉姆還是迅速被趕跑了。附近還有另外一個帳篷,也讓阿南德·拉姆等人頗為不便。但是這個帳篷是屬于米蘭普爾的巴爾哈·薩義德(Bārha Sayyid)的,這位就不像那個商人那么好惹了。阿南德·拉姆因此決定先不要跟他打交道,并且他想,既然這趟旅行是出來享樂的,那么最好還是跟人好好交涉。于是他派出一位聰明、能說會道的仆人穆罕默德·法茲爾(Mu?ammad Fā?il)去跟薩義德談。但是這位名叫阿塔爾(Atal)的薩義德也是位托缽僧(faqīr),非常固執,堅持他待在那里很好,并且警告說,他不是個區區的商人(baqqāl),不會被嚇跑。

最后才找到了外交解決方案。他們發現,薩義德認識某位烏賈依尼·拉爾(Ujjainī Lāl)[巴勒里稅務廳長(dīwān)的兄弟],此人又認識阿南德·拉姆。這層人際關系最后使得談判得以進行,在奉承了薩義德一大堆之后,薩義德終于拆走了他的帳篷,讓阿南德·拉姆和他的隊伍享用了這片空地。阿南德·拉姆精美的、帶著大大小小隔間的帳篷現在支起來了。人們用帶來的開花植物搭起了一個小花園,可以用來舉行宴會,在主帳篷的左邊還建了一個洗澡的地方(?ammām)。搭建帳篷又是另一件相當復雜的事了,此事持續了一整天[52]

事情都愉快地解決了之后,就到了該考慮恒河的時候了,因為這隊人馬得弄到船只去郊游。阿南德·拉姆寫道,該市集的習俗是像皇家艦隊一樣讓船排成一排,在中間搭起絨面呢的帳篷。有月光的晚上,人們習慣乘著這樣的船航行。河中的帳篷也是一道美麗風景,里頭,女人和年輕男孩們隨著鼓點在跳舞。看起來,好像是多彩多姿的城市搬到了河岸上。但阿南德·拉姆也見過無數次因為此類場合太多而引發的爭斗。阿南德·拉姆說,他已經詢問過加爾·穆克特撒爾的長官,一位庫拉·潑什[kulāh-posh,一位“戴帽子的人”,可能指的是納迪爾·沙時代的一位伊朗基齊爾巴什(Qizilbāsh,意為紅頭巾)],大人物薩夫達爾·江的扈從,看他和他的同伴能否用幾條船。盡管這位人物實際個性傲慢得讓人難以忍受,他最后還是派了條船給阿南德·拉姆,阿南德·拉姆又自己再去搞來了兩艘。這些船做好準備,帳篷內部用默蘇利珀德姆班達爾地方的印花棉布以及其他昂貴布料做好了裝飾。

都爾喀爾德月9日,周一,阿南德·拉姆醒來,按照慣常的順序,先洗澡,然后去河中游了個泳,他鄭重其事地稱之為“Gangā-jī”。他接著寫道:

印度人(ahl-i Hind)說,一個人必須首先在外面[河中]沐浴,將他身體上的污物和塵土洗凈。之后,他應當在圣水(dar āb-i tīrath)中沐浴。這是因為,需得如此禮貌,才能顯示出對圣地(tīrath)的尊敬。

阿南德·拉姆這時給當地的婆羅門一些錢財,并且履行了這一場合所規定的余下儀式。完成之后,他進食,夜里又和朋友們一起泛舟出游。阿南德·拉姆和他的親朋坐在一艘船上,士兵們則坐在其他船上尾隨,以防萬一。因為夜已很深,河上帳篷里的人基本都睡著了。午夜之后,一行人終于回家了。第二天早上,伴著雨,開始吹起了冷風。這個情況下阿南德·拉姆引用了一首即興詩作:

云朵像jogī和苦行僧一般出現了,

 每個人都變成了恒河神和迦穆納河神。

行程的第六天,都爾喀爾德月10日周二,阿南德·拉姆說,他醒來、沐浴后,去了他的朋友薩瓦伊·拉姆(Sawāi Rām)的帳篷,跟他聊了聊天,喝了點咖啡。這是平靜的一天,主要時間都用來閱讀、簽署跟他家產相關的文件,并處理類似事情。到傍晚,一批昨天的信自沙賈汗納巴德抵達該地。傳來的消息是,白沙瓦的阿米爾·貝格·汗(Amīr Bēg Khān)寫信給莫臥兒皇帝,告訴他自納迪爾·沙和納西爾·汗(Nā?ir Khān)被殺后,當地長官已經逃跑,現在阿哈邁德·汗·阿富汗·坎達哈里(A?mad Khān Afghān Qandahārī)變成了統治者。因此,莫臥兒朝廷決定派一支軍隊去旁遮普。阿南德·拉姆說,他聽到消息后極為關注,他再一次預感到動蕩的時代來臨了。

第七天,都爾喀爾德月11日周三,阿南德·拉姆如慣常洗完澡后,決定去集市看一看,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他特別想見某位塔庫爾·薩達南德·吉歐(Thākur Sadānand Jīo),他穿過了巴扎、珠寶匠的街區(darība),以及修行托缽僧的住地,終于找到了薩達南德的帳篷。數天前,后者的弟弟薩哈賈南德(Sahajānand)——也是一位精神上有靈性的人——去世了,這次去拜訪薩達南德實為吊唁。這兩兄弟是某位著名的棄絕世界的苦行僧塔庫爾·巴赫特·馬爾(Thākur Bakht Mal)的兒子。阿南德·拉姆也極力稱贊兩兄弟的優秀品質。如游記中所寫,他們一般居住在哈德瓦爾(Hardwār),也是他們父親最后的等持之所(samādhī);這是座優雅、堅固的建筑,一般被視為圣地。每年,出于對追隨者的考慮,薩達南德習慣跟隨卡爾迪克月的民間演出隊(Kārtik Mēla)去沙賈汗納巴德,在那里過完灑紅節(Holī),最后回到哈德瓦爾。這位薩達南德總是被50~60名其他苦行僧包圍著,除開給這些苦行僧提供食物外,他也總是為游客準備著他自己的烤爐中烤出的面包、蕓豆(mūng dāl)和菠菜。他還佩戴著一個特殊的鑲著鏡子的戒指,戒指的寓意是,每個人的心都應當像鏡子一樣透亮,這樣神的光芒才能將它照亮。從阿南德·拉姆長篇累牘的描述中可以看出,這位薩達南德是一位來自旁遮普賈拉普爾(Jalāpūr)地方的卡特里Sūrī,屬于烏達西派(Udāsīs);阿南德·拉姆自己就是一位旁遮普來的卡特里,毫無疑問會覺得特別跟薩達南德親近。過了好幾個小時,阿南德·拉姆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回家后,吃了頓飯就去睡了。

阿南德·拉姆說,打從他小時候開始,他就有睡午覺的習慣(qaylūla)。如果哪天沒睡午覺,余下的一天都過不好。因此,他醒了之后,就走出帳篷,在空地上觀賞月亮和河上的船。這之后是一段對集市(kayfiyat-i mēla)的描述,有意思的是,這段描述實質是相當民族志式的[53]。阿南德·拉姆記錄說,加爾·穆克特撒爾的市集是整個印度斯坦最多姿多彩的。修行托缽僧(Sanyāsī faqīr)一個月前就開始在此聚集,并住下來。這里有各種不同的樂隊(firqa)的帳篷(akhā?a),帶著茅草屋頂,每個帳篷都在裝飾上費盡心思,要壓別人一頭。每個帳篷中間都有一個抬高的部分,叫作帕杜卡(pāduka)(上面掛著旗幟),周邊圍起了小小的一圈。拜神用品(adawāt-i parastish)如海螺殼也擺在中間。每天早晚,修行僧們聚集起來,討論出家棄世(ādāb-i sanyās)以及其他問題,此外就是舉行他們的儀式。想要施舍的人把錢丟進一個圓形的容器中,這個容器有一位專門的修行僧負責,他整天的任務就是數錢。穆赫利思語帶嘲諷地寫道(或許暴露了他作為一個毗濕奴派信徒對濕婆派棄世者的敵意),這些地方已經變成了收錢中心(chabūtra-i ta??īl),而非真正的敬神之所。他接著又寫道,實際上,印度的托缽僧(faqīr)是分不同種類的。他沒有詳述具體差異所在,而是主要講了存在的兩種不同托缽僧(firqa):苦行僧(sanyāsī)和巴依拉濟(bayrāgī)。這兩種托缽僧之間的爭吵已經持續了數年,結果是,一旦兩邊碰面,就會有打斗和流血[54]。兩者之中,巴依拉濟多少好些,也不那么好斗,所以近年來他們都不再來加爾·穆克特撒爾了,而苦行僧(sanyāsī)則在此聚集到數千人,其中有些人舉止形同真正的國王一般,由旗子和全副武裝的扈從(?ā?ib-i ‘alam wa ?asham)簇擁著。有些人同時也是真正的商人(saudāgar wa tujjār),想要控制市集和市集上的人們[55]。阿南德·拉姆又寫道,在苦行僧(sanyāsī)內部同樣也有差別。有些人全身赤裸,到處游蕩,只留有一張睡覺的草席,用一小塊麻布罩住頭部。這里,穆赫利思表示非常厭惡他們。“他們忘掉了[棄世的]真正目的,相信這些外在的東西就是精神追求和棄世的全部了。”他如此寫道。

穆赫利思現在想起了關于薩爾麥德(Sarmad)的一個頗為合適的故事,薩爾麥德是17世紀中葉與王子達拉·輸括(Dārā Shukoh)很親近的一位棄世修行僧。他也有裸體游蕩的習慣。阿拉姆吉爾-奧朗澤布即位后,他派一位親信貴族去詢問關于薩爾麥德的事。這位貴族帶回了如下詩句[56]

Bar Sarmad-i barahna karāmat muttahamast

 Kashf-i ki ?āhir ast dar ū kashf-i ‘awrat ast

指責赤裸的薩爾麥德制造奇跡

 本身就是誹謗。

因為他所顯示的唯一奇跡

 就是他裸露的私處。

不過穆赫利思還是說,從薩爾麥德寫作的四行詩看來,他是位好詩人。關于他被奧朗澤布處死一事的敘述就比較模棱兩可,其中說到,有些人認為他是像哈拉智(al-?allāj)一樣被處死的,因為他反對沙利亞法(sharī‘a)。

從集市回來,穆赫利思寫道,到塔克里(Takrī)和波特村之間的距離是7~8里格(ko)。人們從鄰近的所有城市如穆拉達巴德匯聚到河岸兩邊來。甚至沙賈汗納巴德的有錢人也帶著帳篷和物什過來,店鋪也帶著各種精美的貨物出發。年輕的男孩女孩在那里跳舞取樂,還有許多雜技演員、技藝精湛的講故事人(qi??a-khwānān-i khwush taqrīr)。阿南德·拉姆寫道,即便是一顆悲傷的心,看到這一切也會高興起來。沐浴后,美麗得如同仙子一般的女人在河邊坐下,點起燈;他們用檀香油和鮮花敬奉恒河女神(Gangājī)。這些女人都如此漂亮,那些與她們四目相對的人,都感到這是現世和從今往后的獎賞(dīn wa dunyā)。一位詩人(也許穆赫利思自己是故意在含糊其詞)因此說道:

啊恒河岸上面龐美麗的女人,

 你沐浴的那天,一個給愛慕者的眼神

遠勝過你所有的點燈敬奉

 啊河神!請帶口信給Shubh Karan

我是一位拜見得福(darshanī)的印度人,

 我來到您的殿中拜見求福(darshan)。[57]

穆赫利思的筆現在把他帶向了另一件查罕杰時代的軼事。他寫道,據說有一天,查罕杰皇帝在迦穆納河上坐船去獵鳥。在回來的路上,他看見一位美麗的女人——已經沐浴完畢后——坐在河岸上。當天有日食,她在施舍錢幣作為供奉。當皇家船隊靠近她時,皇帝請求她也給予皇帝本人一點東西。她脫下了自己帶著月亮掛墜的黃金項鏈,給了皇帝。皇帝毫不遲疑地接過,并(用辛達維語)說:“祝你快樂(sukhī raho)!”然后回到了他的宮殿。他回到殿里后,對皇后努爾·賈漢說,“我的妻子,今天發生了件怪事”,然后復述了事情的細節,最后把項鏈交給了皇后。皇后回答說:“她做得很好。首先,她是在圣地(tīrath)迦穆納河上。其次,今天有日食。再次,她給你的東西是黃金的。又次,她所給的人是印度斯坦的皇帝(Chhatrapatī-yi Hindūstān)。而對陛下你來說,別忘了現在你的肩頭有一副重擔了。現在就趕快處理吧。”她接著望向鏡中,看見她的脖頸上出現了一個黑點。皇帝叫來婆羅門們唱誦吠陀經和其他經文,讓他們舉行贖罪的儀式,這樣過了很久,黑點才消失。這個多少有些晦澀的故事的寓意似乎是說,因為查罕杰與河岸上品行端正的印度女人胡鬧,又錯誤地接受了她的項鏈,皇后脖子上才會出現斑點。

我們現在到了都爾喀爾德月12日,第八天。拂曉時分,開始吹起了冷風,但阿南德·拉姆還是坐著船出行到離河岸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觀看美麗的婦女沐浴、端坐在河岸上。回程途中,他還看見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孩在跳舞,他的樣子引發了阿南德·拉姆的詩興。當太陽升得更高時,他回到了帳篷里,沐浴,并且——因為這天是圣線節(月圓日)前夜——他也按規矩舉行了必要的儀式。吃過飯后,他照常午睡;下午,巴依拉濟修行僧巴巴·撒拉特·拉姆(Bābā Sarat Rām)前來拜訪他,帶來了一小罐油,并將甘蔗獻給阿南德·拉姆。這里阿南德·拉姆向讀者介紹了這位巴巴。他說此人和他同屬一個種姓(ham-qawm),也即卡特里。他住在與加爾·穆克特撒爾隔河相望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個收容所(takiya),他在那里過苦行和棄世的生活。而據阿南德·拉姆的主人瓦濟兒凱末爾·丁·汗的警察長巴赫塔瓦爾·汗(Bakhtāwar Khān)的人說,瓦濟兒凱末爾·丁·汗的妻子現在頗信奉這位巴巴,巴巴也不再過那么徹底的苦行生活了,甚至已經偏離了圣信(tawakkul)的道路。一個例子是,他在加爾·穆克特撒爾為這位瓦濟兒的妻子修建了一座花園。但即便如此,人們還是覺得他比這附近絕大多數掉進錢眼兒里的托缽僧好多了。見過巴巴后,阿南德·拉姆傍晚又一次出門,去看河上的燈。因為這天晚上會到處點燈,映照在水上非常美麗。美麗的女人們將燈用一張紅紙包裹起來,放在河上漂。她們還唱起贊頌恒河女神的歌曲,這也是敬神的一種方式[58]。到午夜,阿南德·拉姆終于回家了,這時他自己的帳篷和附近帳篷里的人——如穆罕默德·阿扎姆(Mu?ammad A‘zam)和素卜哈尼·托沙克齊(Sub?anī Toshakchī)——也擺出了漂亮的燈。

阿南德·拉姆明顯非常享受這些水上出游,他說,這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坐在王座上四處巡游的皇帝(takht-i rawān)。的確,阿南德·拉姆也想起了巴布爾皇帝在他的回憶錄中所寫到的,他如何跨越水域旅行,并贊揚船舶是所有交通方式中最為舒適的——不論是睡覺還是寫東西。次日,都爾喀爾德月13日周五,是滿月之夜,他因而在拂曉前就醒來,沐浴,并且最大限度地履行了其他必要的儀式。因為已經定下要于14日踏上返程,所以這時也是打包帳篷的時候了,不過那三四個小帳篷除外。到這時,集市上一半以上的人也都離開返家了。到都爾喀爾德月14日周六,集市也迎來了尾聲,托缽僧們和普通人都消失了,他們把帳篷拆下,燒掉所有臨時的搭建。這時什么都沒有留下來,除開這些房子燒毀的支架。這是個悲傷的場景,好像是一個滿是花朵和綠色植物的花園被糟蹋得荒無人煙了。在阿南德·拉姆看來,這似乎是一場夢做到了結尾,像是無數的阿勒潘鏡子給打碎了。

帶著不安和“美夢破碎”感(所使用的是阿南德·拉姆一直傾向于用的套語),阿南德·拉姆現在啟程回家了,首先到了巴克薩爾(Baksar)和巴哈依·馬斯特·拉姆·達爾維什·烏達西(Bhā’i Mast Rām Darvīsh Udāsī)的住所,此人正是他們在來時路上見到的那同一位避世苦行僧。他又如慣常一般贈送給阿南德·拉姆西瓜、南瓜、甜食、pān和凝乳。阿南德·拉姆接著向達斯納出發。從他離開沙賈漢納巴德那天開始,阿南德·拉姆就沒想過吃肉的事情,因為這在節慶的氛圍當中是很不合適的。現在,他要求巴哈依·拉拉·比賈依·拉姆(Bhā’i Lāla Bijay Rām)去準備一頓洋蔥醬燒羊肉飯,這其實是相當奢侈的。都爾喀爾德月15日周日,馬車、駱駝們出發趕往哈普爾,在一條小河岸邊的花園里,大隊人馬歇息了一會兒。他們從那里又出發去了另一位避世苦行僧巴巴·達爾伽希·達爾維什·烏達西(Bābā Dargāhī Darvīsh Udāsī)在比斯利(Bisrī)村的住所,大約離巴克薩爾三里格遠。到近正午時,他們到達并見到了巴巴,他住在一個建在土基上的小房子里,極為簡樸。他經歷了不少苦修,像最純凈的金子一樣凈化自己。在阿南德·拉姆看來,他的額頭放出智慧和開悟的光芒。他日常的食物是些干馕和一點點鹽。他正與前面評論過的、集市上那些招搖騙人的避世苦行僧,形成相反對照。這位托缽僧同樣給過路行人提供食物,他在其他的烏達斯派避世者中有眾多追隨者。不僅如此,他還是位熱衷慈善之人,在卡里·納地(Kālī Nadī)和其他溪流上修建了一些小橋,還出于公益挖掘了一些水井。有些人認為他是個煉金術士,不然他如何能從這樣的資源當中得到金子呢?但阿南德·拉姆表示,這些都不過是從這位偉大苦行僧的純潔和美德當中衍生出來的。苦行僧在阿南德·拉姆來訪時,也對他表示了很大善意,殷勤地招待他,向他和同伴贈送水果和其他東西,包括丁香和小豆蔻。阿南德·拉姆為他帶了凱末爾·丁·汗的口信,傳達完畢后,苦行僧也做了恰如其分的回答;瓦濟兒希望苦行僧為皇帝祈福(他于1748年駕崩),苦行僧答應了。

這場簡短的會面后,隊伍又朝向Qasba哈普爾出發了,走的是條頗迂回的路,這條路——甚至看起來像是走錯了——上他們看到了開花的芥末田和其他宜人景色。到臨近傍晚時,他們終于抵達了哈普爾,在長途跋涉后多少顯出疲態。但先頭隊伍早已到達了,并且搭好了讓阿南德·拉姆休息的帳篷。接著,都爾喀爾德月16日周一,他們抵達了達斯納,在一口井旁邊扎下了帳篷。他們在這里生起了過夜的篝火,阿南德·拉姆和朋友們過了一個非常放松的晚上,如慣常一樣喝了咖啡。阿南德·拉姆的兄弟拉依·素赫帕特·拉姆(Rāi Sukhpat Rām)和拉依·巴散特·拉姆(Rāi Basant Rām)從城里給他送來了食物。很偶然地,拉賈·巴赫特·馬爾(Rājā Bakht Mal)的兒子昆瓦爾·吉凡·馬爾(Kunwar Jīvan Mal)的帳篷正好在他們帳篷旁邊,也給他送來了食物。夜里,某位甘伽·達斯(Gangā Dās),卡亞斯塔馬達利·拉爾(Madārī Lāl Kāyastha)之子,沙賈漢納巴德的首席財務官(mustaufi)到達了營地,他的帳篷也在附近,阿南德·拉姆的仆人于是去分發圣人巴巴·達爾伽希送來的甜品(?alwa)。阿南德·拉姆并不歡迎他,但又不得不有所表示,并送他東西。這些宮廷政治中細微但讓人不舒服的對抗關系,給這個本來是舒適的晚上投下了些許陰影。

第二天,周二,他們往馬達爾·多拉的花園出發,阿南德·拉姆指導過那里的園丁改進花床里的水流;他們的人馬在那里休息,吃了點東西,然后繼續上路了。在半路上,阿南德·拉姆的兄弟拉依·素赫帕特·拉姆來見他們,急切地從城里趕出來見他的兄弟。兩兄弟互相擁抱,阿南德·拉姆出于驕傲背誦了詩文。

我真高興回家,

 就好像我是從德干回到了德里一樣。

到他們抵達迦穆納河岸上的沙達拉(Shāhdara)時,天已黑了。再一次,首都附近地區不安全的景況變得清楚了。一些騎馬的劫匪從左側靠近了他們的隊伍,但因為保衛精良,劫匪沒與他們交手就跑了。接著,阿南德·拉姆把米爾·納吉姆·丁·阿里·汗和穆罕默德·法茲爾拉在后面,自己走在了前頭。他的隊伍陸續到了河邊,并輕松地渡了河,好像一切都事先做好了準備一樣。但仍有一段時間,一頭駱駝和兩匹馬被拉在了后面。當時馬匹都乘船渡河了,但盡管船夫想盡了辦法,那頭吵鬧、倔強的駱駝還是不肯上船。后來是靠著仆人阿卜杜·阿拉(‘Abd Allāh)和拉拉·比賈依·拉姆(Lālā Bijay Rām)的努力,這頭駱駝才最終在數小時后渡河了。當天午夜,阿南德·拉姆回到了家,但他的很多同伴隨后才到達。家里,日常的蕓豆燴飯(khich?ī)已經準備好了,阿南德·拉姆吃了飯。他贊頌感謝真主,以真主的榮耀之名做了詩句。阿南德·拉姆總結說:

因為我們是和親人們一起,旅途中丟失了東西,出了些問題,我們也經歷了旅途當中的不快,但這些都過去了。除此之外,我們在集市上度過的時光正如期待的一樣充滿歡樂。

他接著加了一首反思性的詩文,大概是從他前兩周與那些避世苦行僧交往的經歷中生發出來的。

世俗之物乃是你無告之源;

 產生害處和恥辱。

你舒適的殿堂

 站在不穩定的地基上。

你渴求世俗之物的程度

 也造出同樣多的焦慮。

盡管這里他頗為節制自己(與之前相反)慣常對于食物的偏好,但隨著他的文本走向結尾,阿南德·拉姆并不能真正拒絕誘惑。他接著寫道,當地市集有種特產泡菜或用某種番薯(zamīn-qand)做的腌菜,他帶回了20捆。他送了5捆給納瓦布·凱末爾·丁·汗,5捆給他的妻子,還有些其他的送給周圍朋友。文本結束在都爾喀爾德月24日,凌晨兩點,是阿南德·拉姆親手(如他所寫)在沙賈汗納巴德的舊居所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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