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蘋果合作社:治理結構、行為與績效
- 馮娟娟 霍學喜
- 11891字
- 2019-10-11 16:44:40
三 文獻綜述與評價
英國1844年成立的羅虛代爾公平先鋒確立了理論界公認的合作社準則即“羅虛代爾原則”——入社自愿、退社自由、民主管理、公平交易、二次返利。1995年國際合作社聯盟(ICA)通過《關于合作社特征的宣言》并提出合作社七條原則,即自愿與開放,民主控制,經濟參與,自治與自立,教育、培訓和信息服務,合作社間的合作以及關心社區,對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合作社治理及發展具有借鑒價值。從影響合作社治理結構與治理績效關系的角度來看,中國合作社發展經歷了經濟功能型階段、經濟政治功能融合型階段及經濟政治分離型階段。20世紀20~30年代出現由知識分子精英創辦的消費合作社,但合作社數量少,覆蓋范圍小。1949年以來,政府圍繞提高農業組織程度,按照自愿原則,鼓勵發展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社(孔祥智等,2012)。但50年代末政府強行干預生產互助合作社的組織運行,將農民自愿的經濟合作演化成政府強制組織,違反了合作社原則和經濟規律,使合作社的政治功能大于其經濟功能,導致合作社治理失敗(林毅夫,1992;杜潤生,1994;溫鐵軍,2013)。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隨著中國改革開放推進,農村市場經濟改革也不斷加快,農業產業化發展促使農產品進入現代市場流通體系,小規模家庭經營與社會化大市場的矛盾日趨顯現,為解決此種矛盾,各類農業合作經濟組織逐漸發展起來,并恢復其經濟功能;20世紀90年代后期,隨著農村經濟改革的深入發展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推進,農村合作經濟組織和合作股份企業廣泛發展起來;2000年以后特別是2007年《合作社法》頒布以來,我國農業合作社數量和規模呈現加速增長態勢,覆蓋鄉村、農戶的范圍不斷擴大(苑鵬,2008;張曉山,2009),標志著中國合作社進入有法可依的發展階段,但合作社在治理過程中仍存在利益沖突、成員異質性等諸多問題。
針對合作社治理研究,學術界主要圍繞兩條主線展開。主線之一是基于新古典經濟學視角,將合作社視為一種企業類型,對合作社不同治理模式進行深入分析與探討;主線之二是基于新制度經濟學視角的產權經濟學、交易費用經濟學、契約經濟學、委托-代理理論等方面的研究。在兩條主線研究的基礎上分析基于成員角度的合作社治理問題,由此深入到合作社內部對其運行過程中的治理結構、治理行為、治理績效和外部治理環境等相關問題進行分析與探討。
(一)新古典經濟學視角的合作社治理
新古典經濟學將消費者和廠商作為研究的經濟行為主體。這些行為主體在個人消費偏好、資源總量、社會制度、生成技術、知識信息等既定背景條件下,最大化各自特殊的利益目標(樊綱,1990)。隨著科技革命及由此造成的勞動者主體地位提高,古典經濟學家(B.Wald,1958)認識到調整企業內部經濟關系和治理制度的必要性(丁為民,1998)。合作社作為一種重要組織的治理結構成為合作經濟學關注的重點。Emelianoff(1942)和Enke(1945)運用新古典經濟學思維,研究農民合作社治理,形成合作社治理分析方法,推動農業合作經濟理論發展(徐旭初,2005:15)。20世紀40年代到80年代,經濟學家通常遵從縱向一體化治理模式,分析合作社治理問題(Staatz,1987)。
1.縱向一體化治理模式
將農民合作社作為農場的延伸,按照縱向一體化治理模式(Emelianoff,1942;Robotka,1947;Phillips,1953),以獨立農場主的不完全聯合作為其基本治理框架。通過建立合作社縱向一體化治理理論框架,研究合作社治理結構中全體成員與合作社的委托-代理關系,認為農民合作社是獨立的農場主在縱向協調中獲益的一種聯合行動(劉勇,2009),堅持按成本交易(business-at-cost)和成員利益最大化原則。隨著合作社規模擴大,成員管理能力不足和參與積極性減弱,但促進合作社由民主管理控制向經理人管理控制轉變,從而產生委托-代理問題。
Phillips(1953)建立了產出和價格決策模型,按照成本-收益分析法思維,設計出成員邊際成本與合作社邊際成本之和等于合作社邊際收益的模式,基于成員利益最大化視角,研究合作社治理中的利益分配。Aresvik O.(1955)認為合作社的本質只是將合作社作為成員的集合和企業的延伸,而忽略了合作社的本質,即成員利益最大化。
Andrea Harris等(1996)認為,合作社縱向一體化治理模式設計中,應該關注人的情感、信任、情境等非經濟因素。在合作社發展初期及小規模經營階段,基于信任的治理方式可有效減少管理型與市場型交易成本(王軍,2010),產生較好的經濟效益和帶動農戶發展效應。
2.獨立企業治理模式
本研究范式將農民合作社視為獨立的企業模式,即合作社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投資者所有企業(IOFs)的變體(Enke,1945),認為只要合作社的生產者剩余和消費者剩余總和實現最大化,成員和合作社的福利也能達到最大化。該理論認為合作社的決策過程應該由“高級協調者”(peak coordinator)即經理人來主導和完成。
Helmberger和Hoos(1962,1965)將農民合作社視為追求社員利益最大化的組織,按照成員惠顧額(量)比例將收益返還給成員,實現成員利益最大化,保證合作社利益分配機制有效運行。在收益遞減的情況下,新成員會減少現有成員的收入,因而認為合作社可通過限制成員數量、經營規模對成員形成潛在激勵,提高現有成員的積極性和凝聚力。
在農業發達國家,合作社的重要功能是提高市場競爭力,維護弱勢群體(農民)的利益,而成員退出則會影響合作社治理及其正常運行。Helmberger(1964)認為,合作社的存在會使市場更接近完全競爭均衡,因而封閉成員資格會導致市場無效率。Sexton(1990)認為合作社開放成員資格,有助于減少涉農企業的壟斷行為。
3.聯盟治理模式
布坎南認為,在集體活動中無論組織結構的復雜程度如何,最終的決策者、選擇者與行動者都要歸結到個人。[7]在縱向一體化治理模式中,農民合作社僅存在分散的組織決策過程,即組織成員決策。20世紀六七十年代,理論界按照合作社成員同質性假定,抽象了組織內的目標沖突,將合作社作為獨立的組織和決策中心,但忽視經理人的作用。
Kaarlehto P.(1955)、Ohm H.(1956)和 Trifon R.(1961)認為,成員異質性及成員與管理人員的組織目標差異性、信息成本和集體行動的本質不利于形成均衡。在此情境中合作社行為是由反映參與者能力的討價還價過程導致的,即合作社是農民、管理者、理事會等參與者的聯盟,每個參與者都有其參與組織治理的目標,只要參與的目標可以實現,就會加入合作社。研究該治理模式的學者多研究合作社成員間以及成員與其他參與者(如管理人員)間的利益沖突,強調合作社單個成員不能承擔全部邊際成本或獲得全部的邊際收益,從而可能產生不利于合作社長期福利或其他成員利益的行為(Kaarlehto,1955;Ohm,1956;Trifon,1961)。
20世紀90年代以來,有學者將合作社視為效用最大化群體的聯結,從而拓展了聯盟治理模式。通過構建非均衡價格系統模型(Fulton and Vercammen,1995)、非線性定價模型(Vercammen et al.,1996)、形式化投資模型(Alback and Schultz,1997),分析合作社治理過程中的經濟失效、成員異質性、信息不對稱、成員投資行為等相關問題。
(二)新制度經濟學視角的合作社治理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新制度經濟學發展,應用產權經濟、交易費用、委托-代理理論,為農民合作社治理研究開創了新視角。
1.產權經濟視角
以產權理論為基礎,凸顯了產權安排對合作社治理結構、治理績效的重要影響(Fulton et al.,1995),發現合作社并非有效率的經濟組織(Alchian and Demsetz,1972;Jensen and Meckling,1979;Fama and Jensen,1983)。其中Cook(1994)認為,合作社是財產權定義模糊的成員與投資者的集合,治理結構復雜,特別是模糊的產權關系容易導致剩余索取權與決策控制權間的沖突,并引發“搭便車”問題[8]、視野問題[9]、投資組合問題[10]、控制問題[11]、影響成本問題[12]和退出問題[13](Jensen et al.,1979;Vitaliano,1983;Royer,1992,1999)。產權問題造成合作社治理低效率的具體表現為:一是較高的控制成本和較低的技術效率,成員缺乏長期投資激勵,以及資源低效配置;二是隨著社員數量增加,合作社控制成本趨高,且規模報酬遞減(Porter and Scully,1987)。因此,合作社治理過程中的產權問題解決方案受到學術界重視。Harris、Stefanson 和 Fulton(1996)以美國新一代合作社產權制度為案例,研究發現通過封閉會員資格和銷售協議[14],可以解決“搭便車”問題,而且建立合作社股份交易市場,能夠提高成員投資激勵和改善資產組合。Nilsson(1997)認為,股份市場化可遏制“搭便車”行為,成員同質化可降低成員間的沖突與危險。Bekkum 和 Bijman(2006)發現,合作社管理結構和產權形式變化、股份市場化變革,并未改變合作社的基本性質。
國內學者認為,明晰的產權制度安排是合作社持續發展的基礎,按照互助實現自助原則,理順合作社產權關系的關鍵是投資主體人格化和農民社員產權主體化(苑鵬,2004)。傅晨(1999,2001)認為合理設置股權,確保產權的行使和轉換經營機制,才能保證有效實施社區型股份合作制。
農民合作社治理結構包括廣義治理結構和狹義治理結構。其中,廣義治理結構關系到合作社產權關系及制度安排,具有不同屬性和分類;狹義治理結構是指農民合作社內部的組織結構與運行機制。農業發達國家的合作社研究主要集中在廣義治理結構方面(梁巧,2015)。Chadddad 和 Cook(2004)通過研究合作社產權關系的演變路徑,認為合作組織的兩種極端形態是傳統合作社和投資導向企業(見圖1-1)。Nilsson(2001)根據成員作為合作社的惠顧者角色和投資者角色的認知差異,將合作社產權類型分為四種,即傳統合作社、企業化合作社、衰退合作社和超合作社/非合作社。Bijman 等(2013)根據控制權在理事會成員和管理者間分配的情況,將合作社治理模式劃分為傳統型、管理型和公司型三種類型,其中傳統型的理事會成員負責合作社的戰略制定和經營管理,但專業經營管理人員能保證合作社戰略決策更加科學,而理事會成員的角色由管理者轉變為監督者;Chaddad 等(2013)根據合作社管理決策權和控制決策權的分配情況,將合作社治理模式劃分為傳統治理模式、延伸傳統治理模式、公司治理模式。
圖1-1 合作社產權關系演變路徑
國內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狹義治理結構方面。吳彬和徐旭初(2013)將合作社治理結構劃分為普通農民主導型、村莊能人主導型、企業主導型和相關組織主導型。黃祖輝、徐旭初(2006)和吳彬(2013)提出基于能力和關系的合作社治理結構,認為能力和關系對農民合作社治理結構具有獨特作用,并提出投資者、惠顧者和控制者三種基本角色匹配度的合作社治理結構分析框架。傅晨(1999)從交易費用角度,分析社區型股份合作社治理結構,涉及組織框架、結構特征、激勵和約束機制、委托代理關系及企業制度的性質。苑鵬(2007)從合作社產生的直接動因、組織目標、成員制度、所有權安排、治理結構、分配制度、經營戰略、社會責任方面,研究合作社與股份公司間的區別與聯系。
2.交易費用視角
科斯(1937)運用交易費用理論闡釋了企業的性質,突破古典經濟學分析中企業的“黑箱”模式。根據交易成本分析范式,認為交易頻率、不確定性以及資產專用性是交易存在成本差異的關鍵(Williamson,1985)。Williamson(1991a,1991b)將基本治理結構分為市場制、科層制和混合制三類。有許多學者認為合作社的組織形式,同時具備市場制和科層制治理結構特征,屬于特殊混合形態的治理結構(Ménard,2007;Chaddad,2012)。
合作型組織包括合作社內部交易和合作社外部交易。合作社內部交易是合作社與社員之間的農業生產資料和農產品的交易;合作社外部交易是合作社與市場的交易(王麗佳,2013)。不完全契約易引發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導致較高的管理型交易成本,并成為制約合作社發展的重要因素(柳曉陽,2005),合作社作為市場與成員之間的紐帶,在與市場交易過程中,合作社該如何降低市場型交易成本、保證成員利益最大化是其需要面對的重要問題。威廉姆森認為資產專用性是影響交易治理結構的關鍵因素,資產專用性越強,越容易導致“敲竹杠”的問題,從而導致專用性資產投資不足;交易頻率越低,治理成本越高。在農業生產過程中一般都具有專用性,若企業違約或壓低收購價格,農民則很難將農產品賣給別人,從而不得不將農產品以低價賣給企業。因此,合作社治理中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保護成員的專用性準租。
Bijman(2006)認為治理結構是交易執行過程中一系列公共和私有規則,并通過協調和保護兩方面問題來影響交易效率。合作社協調方式及成本取決于資產專用性和衡量問題,而保護問題則取決于交易頻率、交易不確定性及相互依賴性。Hendrikse 和 Veerman(2001a,2001b)從交易成本角度分析銷售合作社的財務結構與成員控制需求間的關系,發現合作社的投資約束會隨著資產專用性的增加而增加。當合作社農產品加工階段的資產性比較低時,營銷合作社的有效性提高,構建了財務約束條件下農民合作社最優治理結構決策的邏輯順序。林堅和馬彥麗(2006)的研究認為農民合作社是更有利于節約交易費用的制度安排,但卻是高成本的組織。國魯來(2001)認為,根據社員對組織收益需求的變化不斷調整制度,是降低合作社組織成本和服務供給成本的有效途徑,是保持合作社生命力的必要條件。
3.委托-代理視角
委托-代理關系的存在是由于合作社所有權與控制權的分離,涉及信息成本、契約當事人間信息不對稱性,以及權利剝奪、利益侵占、管理者的機會主義問題。成員聯合是合作社運轉的基礎(Hakelius,1996),但由于內部存在代理關系,社員權益受到經理人和大股東的侵犯,成員間的異質性導致利益沖突(Iliopoulos and Cook,1999;USDA,2002)。Spear(2004)認為,英國合作社普遍存在管理者控制問題,經理人與合作社外部利益相關者的聯系較弱,合作社內部成員的參與程度較低,導致經理人的機會主義傾向及損害社員利益。
合作社成員對經理人監督的成本較高,不能保證經理人按照成員利益經營,導致經理人機會主義行為和較高的代理成本。合作社管理者行為不能通過市場價值反映而得到監督,惠顧者因合作社缺少二級市場而無法優化投資組合方案(Staatz,1987)。Royer(1999)也認為,合作社內缺乏股份交易市場及股權激勵機制,可能產生嚴重委托-代理問題。原因是股份交易市場缺失,成員難以有效監督控制者和合理評價合作社價值。Cook(1994)通過合作社與IOFs在治理結構方面的比較研究,也得出類似的結論。但Bontems 和 Fulton(2005)認為,合作社雖然在組織發展過程中不占優勢,但與投資者所有的企業相比,在實現成員目標與減少尋租行為方面具有組織優勢。
激勵機制是委托-代理理論研究的重要問題。Eilers 和 Hanf(1999)認為,社員和經理人既是委托人也是代理人,并依此分析合作社內部的激勵問題。Borgen(2004)以代理理論、產權理論為基礎,分析合作社激勵問題,發現存在兩類激勵問題。其中一類是與投資者有關的激勵問題(investment-related incentive problems),包括公共產權問題(the common property problem)、視野問題(horizon problem)和投資問題(portfolio problem);另一類是與決策者有關的激勵問題(decision-related incentive problems),包括監督問題(monitoring problem)、跟從問題(follow-up problem)、影響成本問題(influence cost problem)和決策問題(decision problem)。同時發現,兩類激勵問題的存在是有條件的,只有當這些條件不能滿足時,合作社才缺乏激勵。張雪蓮等(2011)的調查分析,合作社對社員的激勵主要通過股息和惠顧返還實現,但對管理者的激勵則主要來自外界的榮譽和政治地位、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
委托-代理關系問題也是影響中國合作社規范治理的重要問題。黃勝忠(2007)從成員異質性角度,分析在少數核心社員構成理事會的背景下,普通社員與核心社員間的委托-代理關系普遍存在,而且表現出雙重委托-代理關系特征,即全體成員與經營者間的委托-代理關系、成員與核心成員間的委托-代理關系(馬彥麗、孟彩英,2008)。譚智心和孔祥智(2011)認為改進合作社相關契約,可以避免經營者機會主義行為。孫亞范(2011)的實證分析表明,利益聯結機制和治理結構制度缺陷,導致難以充分激勵社員參與合作。可見,合作社的利益聯結機制及利潤分配是組織發展的重要因素(鄧衡山等,2011;孫亞范,2008)。張雪蓮和馮開文(2008)應用完全信息動態博弈模型研究發現,如果對合作社決策權進行分割,可保證合作社持續發展。陳俊梁和陳建榮(2010)認為設置獨立監事制度,加強對掌握控制權的少數所有者的監督和制衡,可減少合作社內部人的控制問題、維護多數社員利益。
4.契約經濟視角
20世紀80年代、90年代后期的主流觀點認為合作社是契約關系組織,涉及合作社內部股東社員間、合作社與市場交易關系間的契約關系。Zusman(1992)構建了合作社的集體選擇模型,研究闡釋合作社在信息不完全、有限理性情境中如何制定和選擇集體規則,從而保證交易成本最小化。Hendrikse 和 Veerman(2001a,2001b)運用三階段模型,分析營銷合作社(MC)與傳統企業(CF)在組織治理和財務治理中的交易成本差異,并設計出合理的治理結構(即最能使成員投資受益)和投資決策的選擇;運用三階段非合作社博弈模型,分析合作社治理過程中的“敲竹杠”問題、治理結構選擇與投資問題,以及治理有效性問題,并通過營銷合作社與傳統企業的對比分析,設計出投資受益最大的治理結構。Hendrikse 和 Bijman(2002)拓展了農業生產者在合作社中的治理結構選擇,并運用不完全契約模型,分析三層農產品供應鏈中的投資決策機理。馮開文(1999)以中國農業合作制度變遷為案例,分析實現合作制度變遷的最佳狀態,揭示了誘致性變遷(創新)和強制性變遷(創新)協調的機理。李尚勇(2011)認為,合作社有效的制度安排與契約關系,需要實行利益分享、有限積累、限制股金分紅、限制大股東、“一人一票”民主管理制度。
(三)成員視角的合作社治理研究
成員是合作社存在的基礎和治理載體,成員異質性、參與行為及退出行為,對合作社治理結構及其民主管理具有重要影響。
1.成員異質性與合作社治理
根據公認的合作社原則,合作社是全體社員共同所有,但組織內部的理事會、監事會、經理人,以及核心社員與普通社員的利益訴求不同。成員在生產規模、風險偏好和未來收益折現等方面的不同,導致其存在利益沖突(Condon,1987)。邵科和徐旭初(2013)指出,成員主要在業務、資本和管理三個維度參與合作,成員不同程度的業務、資本和管理的參與行為會形成異化的合作社惠顧、產權和治理結構,因而規范發展合作社,需鼓勵成員三個維度的參與行為。合作社的基本特征在于成員資源稟賦、利益偏好和角色作用方面的異質性,從而導致產權結構、控制權、利益分配方面存在諸多問題(黃勝忠、徐旭初,2008)。成員異質性主要表現在成員間的利益訴求差異,其中以成員入股額度為參考變量的異質性,對合作社治理結構影響顯著(邵科、徐旭初,2008)。
20世紀80年代以來,合作社發展總體上背離了基本原則而成為異化經濟組織,參與主體的資源稟賦、參與目的、角色差異,導致成員異質性放大。林堅和黃勝忠(2007)認為少數核心社員擁有合作社主要剩余索取權和剩余控制權,在集聚生產要素、避免代理問題方面具有優勢。應瑞瑤(2002)則認為,合作社和其成員異化與制度環境、要素價格有直接關系,需要矯正才能保證合作社兼顧效率與公平。合作社在內部市場交易環境中要為成員服務,在外部市場交易環境中要盈利,在合作社治理過程中易出現核心成員侵占普通成員利益的問題,導致合作社異化(李玉勤,2008)。但成員結構異質性對合作社治理的影響方向、影響程度,有待進一步的分析和測定。
2.成員入社、退社行為與合作社治理
成員加入或退出合作社是合作社治理的重要內容。赫希曼(2001)系統分析了退出權、投票和異議在組織治理中的作用。Helmberger(1964)分析合作社產生的原因及合作社吸引成員加入的有序運行和規范治理結構,發現當成員從合作社獲得的凈收益較高時則會選擇與合作社進行交易,否則會退出合作社。Rhodes(1983)發現利益分配機制,即凈經濟收益或惠顧返還是影響農戶加入或退出合作社的重要因素。徐旭初(2005:137~138)認為退出權、投票和異議是合作社成員(委托人)控制經營管理層(代理人)的主要方式。林毅夫(1992)在《集體化與中國1959-1961年的農業危機》中對我國農業經濟合作組織的制度變遷問題和合作社治理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他認為在農業生產監督困難的情況下,合作社是依靠成員“自我實施”協議實現的,而這種協議需在重復博弈前提下才能維持,而1958年的公社化運動剝奪了社員退社自由權,使重復博弈變成一次性博弈,導致“自我實施”協議無法維持,勞動生產率下降,造成了這場危機。蔡(1999)認為農民為獲得某種利益而采取彼此接受的集體行動,以保持退出權的方式使每位成員獲益。而董曉媛和Dow(2000)則認為,相對于成員可自由退出策略,限制成員自由退出的策略更加有效。羅必良(2007)認為進入威脅和退出威脅行為是促進合作發展的重要保障。隨著市場經濟環境變遷,合作社資本化、股份化趨勢越發明顯,而退出權作為一種約束行為可保障核心成員和普通成員間形成較為有效的合作(崔寶玉、李曉明,2008;崔寶玉等,2008)。成員在合作社獲得的、能夠感知的收益,民主參與治理的程度,對管理人員的信任關系,對成員退出合作社意愿具有顯著影響(孫亞范,2010)。
(四)合作社治理與績效研究
1.合作社治理效率
合作社的經營宗旨應該具有社會公平與經濟效率雙重目標(林堅、王寧,2002),合作社效率包括投入產出效率(即內部效率)和合作社對社會總福利的貢獻度(即外部效率)。因此,合作社效率既取決于內部治理,也取決于內部治理與外部環境的協調(黃祖輝、扶玉枝,2012)。
在效率測定和衡量方面,黃祖輝等(2011)運用Bootstrap-DEA模型,測量合作社在規模報酬不變情況下的技術效率、可變情況下的純技術效率和規模效率,發現負責人才能和成員人力資本狀況是提高合作社效率的關鍵因素;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是農民合作社持續發展的源泉;產品技術創新、盈余分配制度創新和兼有這兩種的創新等,對營銷合作社技術效率會產生不同影響,根據產品特征進行產品技術創新和多種盈余分配方式是營銷合作社提高效率和增強競爭力的最佳模式(黃祖輝、扶玉枝,2012)。扶玉枝和徐旭初(2013)運用Bootstrap Malmquist指數方法,測算典型營銷合作社的全要素生產率增長及其分解指數。
2.合作社治理績效
現有合作社績效評價文獻中,基本思路是通過構建多指標評價體系,利用層次分析法、因子分析法或主成分分析法進行合作社績效評價,并分析影響合作社治理績效的相關因素,包括內部治理因素和環境因素。徐旭初(2009)的研究發現,農民合作社治理機制能否有效實施和運行是評價合作社績效的重要方面。徐旭初和吳彬(2010)同時認為,合作社股權結構、牽頭人情況和理事會結構是影響合作社績效的重要方面。孫亞范和余海鵬(2012)利用結構方程模型,分析合作社產權安排、治理結構和利益分配機制對成員合作行為和組織績效的影響,發現組織層面的產權制度和治理結構對成員合作行為與組織績效有顯著正向影響;成員層面的成員惠顧、投資和參與管理方面的行為及合作社負責人行為,對合作社組織績效具有重要影響。
(五)合作社治理環境研究
制度環境、市場環境和政策環境在農民合作社治理過程中具有重要影響(周應恒、胡凌嘯,2016)。
1.制度環境
中國農民合作社的成立和發展既不是單純政府推動的強制性制度變遷,也不是單純農民在逐利動機驅使下自發行動的誘致性制度變遷,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政府主導下的內生需求誘導性制度變遷(徐旭初,2005:95),因而制度環境對農民合作社治理和運行過程至關重要,包括正式制度環境和非正式制度環境。
正式制度環境主要包括基本經濟制度、市場經濟制度和農村基本經營制度(喬俊國,2009)。根據《憲法》第一章第八條規定,農民合作社屬于合作經濟范疇;隨著市場化進程和農業結構性改革,農民合作社作為弱勢群體的經濟組織提高了農民的組織化程度和參與市場競爭的談判能力;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是合作社組建和治理的前提和基礎。
非正式制度環境主要包括信任和文化等社會環境。我國農民合作社主要是基于村莊或附近村莊基礎上組建的,成員之間彼此熟悉,可相互監督,從而對核心成員和管理人員形成較強的道德約束,降低合作社管理型交易成本。柳曉陽(2005)認為基于信任的治理方式在合作社規模較小、成員關系緊密的發展初期與效益良好時期,可降低交易和管理成本,減少道德風險、逆向選擇和內部人控制問題。構建合作信譽與合作機制有助于交易穩定和組織完善,可降低合作社治理不確定性和經理人機會主義傾向(周立群、曹利群,2001)。黃祖輝和徐旭初(2006)提出基于能力和關系的治理結構,可形成對核心成員控制的有效約束。文化則以知識、慣例和習俗等潛移默化地影響合作社治理過程(徐旭初,2005:96)。
2.市場環境
在合作社治理實踐中,我國東部地區市場環境優于中西部地區,東部地區合作社發展也是優于中西部地區。在國際上,中國市場經濟環境尚處于轉型過程中,合作社發展也不及農業發達國家。農村合作組織是市場經濟發展的產物,也是推進農業市場進程的有效途徑(苑鵬,2001)。換言之,良好的市場競爭環境和經濟環境是農民合作社發展的基本條件,從而正向激勵合作社治理。Egerstrom(2004)的研究表明,合作社在參與市場競爭的過程中,要受到行業內競爭對手、上游供應商、下游購買者、潛在進入者和替代品的影響。
3.政策環境
在中國經濟轉型過程中,農民合作社與政府間存在不對稱的相互賦權關系,政府擁有較大干預優勢和作用空間。徐旭初(2014)從賦權視角,分析合作社發展過程中政府行為的動因、維度、作用機制及其賦權行為特征。苑鵬(2007)分析了美國合作社發展的政策支持,包括合作社立法、稅收優惠、資金支持、技術援助、合作社研究、教育和信息、統計分析等,并提出政府支持合作社發展的建議。
發達國家合作社過程經歷了政府從無為到干預再到服務的演變過程,政府扶持重點是為其獨立、自主發展營造良好的市場競爭環境,而不是強制性行政干預(苑鵬,2009)。國魯來(2006)分析其他國家農業合作組織政策支持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建議我國應該出臺符合農民合作社發展的相關政策,從而降低政策支持成本,改善我國農民合作社治理的環境。在經濟全球化和自由化背景下,改善合作社外部經營環境是其應對外部挑戰的有效途徑,而核心就是建立有利于合作社發展的法律和政策框架(苑鵬,2002)。
(六)文獻評價
綜上所述,農民合作社治理理論發展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早期合作社理論,其特點是注重合作社整體發展及其存在的合理性,但未延伸到合作社內部治理方面。第二階段是合作社治理理論,以新古典經濟學理論為基礎得到發展。其中代表性理論包括:一是認為合作社是農場的延伸、獨立的企業及成員聯盟;二是將合作社作為IOFs變體,注重研究合作社治理的純理論模型,而忽略合作社內外部環境和制度因素影響。第三階段是以科斯經濟學的誕生為標志,注重采用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研究合作社治理過程及制度安排。
從合作社理論研究演變趨勢看,合作社研究已經從其形成發展階段研究,轉向對合作社的制度解析和治理結構剖析階段。在國際經濟環境和涉農公司挑戰凸顯的背景下,農民合作社面臨治理結構選擇、理事會主體地位、社員利益沖突及其異質性、激勵與約束機制設計、利益分配結構優化、代理人主導等治理問題,這些問題成為農業經濟學界研究的重點領域。在研究內容方面,國內外研究轉向探析農民合作社的制度安排及其治理領域,包括農民合作社是不是具有效率的經濟組織,以及外部治理環境、法人治理結構、治理行為及治理績效。形成具有重要學術價值的研究思路、合作社治理結構及治理績效研究理論;形成基于不同發展情境的合作社治理結構及治理績效研究方法,包括成本效益模型、決策模型、博弈論模型等。
近年來,政府重視促進合作社發展,但忽視合作社治理問題,導致存在普遍的偽合作社問題。學術界關注合作社治理結構及治理績效問題,但存在值得深化研究的問題與領域:①農民合作社治理理論缺乏完整性、系統性和針對性。有學者(張滿林,2007;袁久和,2013)構建了基于治理結構和治理機制的合作社治理理論框架,但并未在此基礎上對合作社治理績效進行評價。扶玉枝(2012)僅對合作社治理效率及其影響因素進行了深入的分析與闡釋,但合作社是兼顧效率與公平的互助性經濟組織,僅僅分析效率問題并不能全面評價合作社治理水平。合作社運行與治理過程以成員大會、理事會、監事會和經理人(理事長)等利益相關者構成的治理結構為基礎,通過設計合理的治理行為及其影響機理,促進合作社規范治理,提高合作社治理績效。農民合作社作為介于非營利組織和投資者所有企業(IOFs)之間,成員聯合所有、民主管理、成員受益的特殊市場經濟組織,不能直接套用公司治理理論,而應該著眼規模集成功能,技術集成及服務功能,知識及技術集成共享功能,市場信息集合及披露功能,作業、營銷整合功能,能力互補功能,產業開發功能,誠信及信用培育功能,擔保及中介功能,以及政府農業政策實施的承載功能(霍學喜,2009),探索完善我國農民合作社治理的理論體系。②對農業合作社治理結構、治理行為和治理績效的概念界定,尚未形成統一共識。有學者認為“治理結構”概念等同于“治理”概念(徐旭初,2005;OECD,2015),即合作社治理結構是對合作社所有者、控制者和惠顧者等各相關利益主體權利、責任和利益的系統制度安排,合作社治理績效不同于其經營績效,應根據治理結構和治理行為方面的指標評價合作社治理績效。本書認為合作社治理結構是一套由成員大會、理事會、監事會和經理人(理事長)等利益相關者組成的機構設置,治理行為是在此治理結構設置基礎上的系統制度安排。③對農民合作社治理結構、治理行為和治理績效的理論研究有待完善,特別是基于合作經濟理論支撐、中國農業合作經濟發展階段性特征和中國《合作社法》規制標準的合作社治理理論創新研究有待加強。④針對農民合作社的經濟組織屬性及合作治理特征,圍繞合作社作為獨特市場經濟組織的治理結構和治理績效、合作社帶動農戶發展的治理結構和治理績效,創新農民合作社的治理理論和方法亟待完善。⑤案例分析是農業合作社治理研究的重要方法,但有些案例分析僅是就案例說案例,而不能從案例中提煉出合作社治理理論,并通過案例分析闡述何種治理結構模式是有效的以及不同合作社治理結構模式存在差異性的原因,從而難以對合作社治理結構設計進行優化。⑥合作社治理績效是以治理結構和治理行為主要方面的合作社治理水平高低的表現,其內涵不同于合作社經營績效,因此,需通過規范的治理結構和合理的治理行為對農民合作社治理績效進行理論層面的規范分析和實踐層面的實證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