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分析

——以CNKI代表性期刊論文為視角

一 問題的提出與方法的交代

（一）問題的提出與范疇限縮

新中國成立后一段時期內(nèi)，人權研究一度被認為是禁區(qū)，直到20世紀90年代這一禁區(qū)才被打破，此后關于人權的討論和研究如雨后春筍般展開。從1991年中國政府發(fā)布第一份人權白皮書——《中國人權狀況》首次公開討論中國的人權狀況，到2004年“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條款寫入憲法，人權保障理念上升至立法層面，再到三份《國家人權行動計劃》發(fā)布，具體落實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憲法原則等，這些舉措無不體現(xiàn)了我國人權建設和人權保障水平不斷地提高。人權建設和人權保障不斷發(fā)展的同時，人權學術研究的整體水平也在不斷提高，研究成果豐碩。正是人權研究的深入開展，推動著人權思想啟蒙和法制建設不斷進步。一方面，人權研究為人權理論體系的完善提供了智力支持；另一方面，人權研究促進了人權理念和人權意識的傳播。當下，學術界已經(jīng)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人權研究范式。

在此背景下，本章通過檢索1991年至2016年中國知識資源總庫（簡稱中國知網(wǎng)，CNKI）上主要期刊所刊載的人權研究論文，對其進行梳理和分析，從知識社會學的視角對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進行考察。這一方面，可以了解當代人權知識的生產(chǎn)格局及其背后的社會成因；另一方面，可以把握中國人權研究的演進軌跡。考察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知識成果，揭示其存在的特點與問題，對于人權研究的深入，具有現(xiàn)實意義與學術價值。

本章的研究數(shù)據(jù)來源于中國知網(wǎng)，研究對象為1991年至2016年中國知網(wǎng)上具有代表性的人權研究論文。^[1]之所以將人權研究年限設定為從1991年開始，是因為普遍認為當代中國學界對于人權的系統(tǒng)研究是從1991年打破人權研究禁區(qū)開始的，如李步云認為，“中國法學界開始系統(tǒng)研究人權，是從1991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成立人權研究中心開始的”^[2]；郭道暉有言，人權禁區(qū)從1991年開始解凍^[3]；徐顯明認為，“改革開放后，尤其是上世紀90年代以來，人權理論研究重獲新生……”。^[4]

作品的被引頻次可以證明作品的影響力，同時可以定量地判斷作品質量的優(yōu)劣，以被引頻次作為評價的標準，具有科學性。^[5]為了更客觀地量化論文的代表性，本章以研究對象被引頻次與被下載頻次作為選取標準，將被引10次以上或被下載500次以上的人權研究論文納入統(tǒng)計范圍，如表1-1所示。

表1-1 代表性論文的檢索與選取

檢索操作方法如下。

進入CNKI“專業(yè)檢索”界面，以人權為主題（SU=人權），文獻分類目錄選擇哲學與人文社會科學、社會科學Ⅰ輯、社會科學Ⅱ輯，發(fā)表時間選定1991年至2016年。在論文選取上根據(jù)選取標準分兩步進行。

（1）對于被引頻次大于10次的，以人權為主題（SU=人權），在檢索結果中以被引頻次從高到低排序，逐個檢索符合條件的人權研究論文。

（2）對于被引頻次小于10次的，以人權為主題以及以被引頻次為檢索條件[SU（主題）=人權AND CF（被引頻次）=9，8，7…0]在檢索結果中篩選滿足下載頻次要求的人權論文。

（二）學術史梳理

我們經(jīng)過檢索發(fā)現(xiàn)，目前國內(nèi)對人權研究狀況的研究不多。有的獨立成篇對人權研究狀況進行專門研究，如霍桂桓、祖久春《論人權研究具體化的必要性》、王巖云《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宏觀態(tài)勢：1979-2009》，王茂慶《人權研究的兩次高潮及其意義》，齊延平、高魯嘉《中國人權法學研究的非均衡性與游離性——以2012年研究成果為分析基礎》，許堯、朱筱煦、王燕《2004～2014年CSSCI人權論文的多維透視》。有的則將人權研究狀況作為著作或論文的一部分，如林喆的著作《當代中國人權保障法律制度研究》第一章第二節(jié)“我國人權研究的基本狀況”，陳佑武的著作《人權的原理與保障》中第一章“中國當代人權理論的發(fā)展、內(nèi)容及趨勢”，華東政法大學張憲麗博士論文《阿甘本法律思想研究》第六章第三節(jié)第一部分“中國人權法研究現(xiàn)狀”。

霍桂桓、祖久春的《論人權研究具體化的必要性》一文認為中國在人權問題上的研究從最一般的宏觀層面的論述多，缺少具體化的研究，以致研究缺乏現(xiàn)實性和理論解釋力，進而論述了人權研究內(nèi)容和人權研究方法具體化的必要性。^[6]該文從研究內(nèi)容和研究方式兩個點上論述中國人權研究的特點、問題，進而提出二者具體化的必要性，它揭示了中國人權研究局部的特點及問題，但未論及其成因以及如何將人權研究內(nèi)容與研究方式具體化。

相對于霍桂桓、祖春久一文，王巖云的《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宏觀態(tài)勢：1979-2009》一文對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呈現(xiàn)得相對全面。該文結合1979—2009年的歷史背景，將1979—2009年中國的人權研究劃分為五個階段：1979—1980年、1981—1984年、1985—1989年、1990—1999年、2000—2009年。作者認為，在整體上人權研究經(jīng)歷了一個逐步拓展的過程，從小心論證、謹慎探尋到大膽宣揚、將人權與社會制度捆綁，到對普遍人權的普遍認同，其進程屬于外需與內(nèi)需共同作用，以內(nèi)需為主的需求拉動型。^[7]

與此相近，王茂慶的《人權研究的兩次高潮及其意義》將1991—2010年中國的人權研究劃分為兩個階段：1991—1999年、2000—2010年。并對這兩個階段的研究進行了分析與比較。^[8]作者認為，兩個階段的人權研究存在諸多差異：在研究的背景方面，經(jīng)歷了從人權斗爭到人權建設的轉變；在研究內(nèi)容方面，從政治性逐漸轉向學術性；在研究成果的形式方面，從單一化發(fā)展為多樣化；在研究方法方面，從單一化發(fā)展為多元化；在研究主體方面，從官方化逐漸向民間化轉變。

上述二文，盡管結合了所處的歷史背景來分析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特點、變化及其成因，但從文章的論述來看，主要是選取了小部分影響力較大的論文進行分析，缺少系統(tǒng)梳理，主觀性較強。與此不同，近年來，有作者對某一時間段的研究成果進行了實證分析，客觀性較強。

例如，齊延平、高魯嘉的《中國人權法學研究的非均衡性與游離性——以2012年研究成果為分析基礎》一文通過梳理2012年發(fā)表在21類CSSCI來源期刊的論文，分析了中國人權法學的研究趨勢與特點。^[9]作者認為，中國人權法學研究中對策-建議型討論的研究范式居多，在研究選題上多為對部門法中具體權利的研究，側重于國際性經(jīng)驗借鑒。其進一步指出，中國人權法學研究在人權基本原理構建以及國情方面，仍然存在關注不足的缺憾。作者認為，人權法原理和具體性探討的互補、國際化與中國化相結合是中國人權法學研究發(fā)展應有的策略。

又如，許堯、朱筱煦、王燕的《2004～2014年CSSCI人權論文的多維透視》一文梳理了2004—2014年刊發(fā)在CSSCI來源期刊上的人權論文，從論文數(shù)量、學科角度、討論內(nèi)容、項目資助、期刊等方面對2004—2014年的人權研究狀況進行了考察。^[10]作者認為，近年來國家越來越重視人權研究，多學科化的人權研究格局初步形成，人權研究內(nèi)容和角度明顯趨向具體化，論文選題契合社會熱點問題，權利內(nèi)容與學科角度聯(lián)系緊密。上述二文，通過對某一時間段的研究成果進行實證分析，能夠反映某一時間段的研究狀況，但時間跨度較小，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且缺少對成因的分析。

前述研究側重于對研究狀況中的特點分析。除此之外，有作者側重于對人權研究狀況中研究內(nèi)容的梳理。例如，陳佑武的《人權的原理與保障》一書中論及的當代中國人權研究包含于第一章“中國當代人權理論的發(fā)展、內(nèi)容及趨勢”的兩個部分當中。^[11]其一，通過論述中國當代人權理論的三個發(fā)展階段，簡略提及所處階段的人權研究。其二，用較大篇幅羅列了中國當代人權理論的主要內(nèi)容，作者認為主要包括如下方面：（1）人權的意識形態(tài)研究；（2）人權基礎理論研究；（3）人權保障原理研究。

再如，林喆將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人權理論研究劃分為四個階段：公民權利研究興起階段（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人權研究解凍階段（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人權研究興起階段（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人權成為顯學階段（2004年3月以來）。該文簡要地論述了不同階段的主要內(nèi)容，并結合歷史事件分析了人權理論研究內(nèi)容的演變。^[12]

又如，張憲麗的《阿甘本法律思想研究》一文中“中國人權法研究現(xiàn)狀”部分梳理了1978—2015年學界發(fā)表的主要論文，并歸納了不同時期人權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13]該文將1978—2015年中國人權法研究劃分為三個階段。（1） 1978—1989年，人權研究內(nèi)容側重于對中國人權觀的定位以及對西方人權觀的引進，集中在三個方面：①圍繞人權姓資姓社的問題展開討論；②人權的國際保護問題；③馬克思主義人權觀。（2） 1990—1999年，這一時期人權研究集中在六個方面：①關于人權基本問題的研究；②中西方人權發(fā)展的歷史；③馬克思主義人權觀的內(nèi)容和特點以及相關問題；④國際和國內(nèi)法中的人權保障；⑤圍繞人權與主權問題所進行的研究；⑥刑事司法中的人權保障問題。（3） 2000—2015年，人權研究集中在七個方面：①人權基本問題的討論與研究；②特定主體的人權保障問題，尤其是弱勢群體的人權保障問題；③刑事司法中的人權保障問題；④人權理論的創(chuàng)新研究；⑤國際和國內(nèi)法中的人權保障問題；⑥關于2004年人權入憲的討論；⑦人權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問題研究。

上述研究，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定時期內(nèi)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狀況，或反映了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特點，或突出了人權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或體現(xiàn)了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演變。誠然，上述研究對于考察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具有參考價值，但仍然存在一些缺憾。（1）對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挖掘不足，如當代人權知識的生產(chǎn)格局如何、人權知識的生產(chǎn)與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之間如何互動。（2）實證研究較少，說服力不足。其體現(xiàn)在作者在論述人權研究內(nèi)容的時候，大部分是結合部分人權研究論文的論述與作者的主觀判斷展開。上述研究中，僅齊延平、高魯嘉的《中國人權法學研究的非均衡性與游離性——以2012年研究成果為分析基礎》與許堯、朱筱煦、王燕的《2004～2014年CSSCI人權論文的多維透視》兩篇文章對人權研究成果進行了實證研究，但從時間上來看，覆蓋的時間較短，僅反映了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的局部狀況。基于當前對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研究的缺憾，需要探尋一種能夠比較全面地反映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的方法。

筆者的《民國人權研究狀況的考察》一文的研究視角仍然是值得本章借鑒的寫作手法。通過收集、檢索民國期間（1912—1949年）的人權文章，該文從文章、作者群、期刊、特點與存在問題角度對近現(xiàn)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做了一個全面的分析與解讀，并揭示了近現(xiàn)代中國人權研究呈現(xiàn)的特點與存在的問題，最后指出人權研究應以中國問題為中心，應拋棄工具性，突破政治和利益的束縛，回歸人權研究的實質，以促進人權保障的制度建設。^[14]正如筆者指出的，“從實證角度考察民國人權研究的整體狀況，有利于后人看得更清楚一些”。通過對《民國人權研究狀況的考察》一文的梳理與總結，我們能夠清晰地了解民國時期人權知識的生產(chǎn)格局以及人權知識生產(chǎn)與當時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關系。其對于當代中國人權研究而言，具有重要意義。本章的研究正是借鑒了筆者考察近現(xiàn)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的方法，對當代中國人權研究狀況進行了考察，以期貢獻于人權研究的進一步深入。

（三）方法的交代

知識社會學是對知識進行社會學考察的一門學科，它雖然研究知識與社會的互動關系，但主要探究社會因素對知識的影響和作用。這里的知識包括思想、意識形態(tài)、哲學、倫理、法律、藝術科學和技術等。此處的社會因素包括階級、權力結構、社會地位、代際關系、職業(yè)群體、生產(chǎn)方式、歷史情境、競爭、沖突、流動以及社會思潮、價值觀、文化心理、民族精神、時代精神等。

知識社會學理論認為，第一，知識是由社會決定的，取決于個人身處的社會群體，而“不是偉大天才孤立靈感的結果”；第二，知識在關系中進行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知識只有在關系中才能理解，這種關系是指社會存在、環(huán)境與思想的關系；第三，社會存在、環(huán)境又受制于社會的整體歷史，應在社會歷史變遷中理解知識的生產(chǎn)。

1924年，德國社會學家舍勒在《知識社會學的嘗試》一書中首先使用了“知識社會學”概念。曼海姆是繼舍勒之后對知識社會學的研究貢獻最大者之一，1929年，他在《意識形態(tài)與烏托邦》中指出，任何對經(jīng)驗事實的觀察所形塑的知識，都必須透過個人、群體在文化意義上的生活經(jīng)驗共同構筑，而共同構筑后所“理解”的經(jīng)驗現(xiàn)實，其根源均在于特定的社會狀況。當代大規(guī)模的知識生產(chǎn)和傳播形成了知識密集的社會。當代知識社會學的發(fā)展也日益走向經(jīng)驗研究，主要研究知識的生產(chǎn)、儲存、傳播和應用。

就法學研究而言，學界已逐漸出現(xiàn)對法學知識展開知識社會學研究的現(xiàn)象。如常安通過對1993—2004年以來國家社科基金立項的法學類項目立項資助項目相關指標的分析來展現(xiàn)我國法學學術生產(chǎn)格局的大致狀況及其背后的動因。徐昕從知識社會學的角度研究司法知識的產(chǎn)生、傳播、應用以及評價現(xiàn)象，旨在反思和展望當代中國的司法研究，通過對有關司法制度的研究進行研究，分析存在的問題與原因，總結經(jīng)驗教訓并提出對策，探索關注中國問題、行之有效的司法研究方法，挖掘當代中國特定時空背景下社會因素對司法知識的影響和作用，最后論及司法知識及法律人的再生產(chǎn)。劉星以民國時期的“法學權威”為個案概念，進行了知識社會學分析，批駁了一直以來有關近現(xiàn)代中國法學的特征不過是“西學東漸”的主導觀點。張善根從知識與社會的角度對我國的法律社會學做了一個全景式的研究，并通過法律社會學知識展現(xiàn)了當代中國社會轉型期的知識變遷及其所表達的社會意涵。齊樹潔、熊云輝從知識社會學視角考察了民事訴訟法學的成長，作者分析認為知識的生產(chǎn)既是對特定關系結構的表達，受特定關系結構的制約，又參與了關系結構的建構。

從前述可以看出，知識社會學在法學知識的研究中逐漸被應用起來，而且取得了較好的研究成果，體現(xiàn)了知識社會學方法在知識生產(chǎn)研究中的可行性。如前文提及，在人權知識的研究中，筆者運用知識社會學的方法對民國時期的人權知識生產(chǎn)與社會存在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對民國時期的人權研究狀況做了一定的考察。本章擬在上述基礎上再運用知識社會學的方法對當代中國（1991—2016年）的人權知識生產(chǎn)與社會存在的關系進行一個縱深的研究，客觀描述當代中國人權知識的生產(chǎn)狀況，揭示當代中國人權研究呈現(xiàn)的特點與存在的問題。

本章在具體操作中，涉及的方法有實證分析、文獻分析與比較分析等。實證分析法主要通過對人權研究論文的數(shù)量、時間分布、論文涉及的學科、論文涉及的問題、論文來源期刊以及作者群等的計量統(tǒng)計分析，客觀地描述人權研究的存在形態(tài)和發(fā)展歷程。文獻分析法，即通過分析人權研究論文（人權知識文本）的知識呈現(xiàn)，考察人權知識的生產(chǎn)與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比較分析法主要通過對不同時期人權研究狀況的比較分析，考察當代中國人權研究呈現(xiàn)的特點與變化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