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民工家庭的性別政治
- 羅小鋒
- 15115字
- 2019-10-12 19:25:42
第一節 農民工跨地域流動與性別研究
20世紀70年代末期開始的經濟體制改革推動了中國的社會變遷,在這個社會變遷過程中出現了一個被關注的群體——農民工。農民工是社會變遷的一個縮影。從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農民大規模地從落后農村地區進入發達城市、從內地來到沿海,這種大規模的鄉-城跨區域流動現象引起了廣泛關注。關注的主體很多,包括政府機構、科研機構、新聞媒體、社會大眾等。不同學科如人口學、社會學、人類學、經濟學、城市規劃等都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對農民工的流動,以及由此引起的變化進行了研究。可以說,與改革開放給中國社會帶來的巨大變化一樣,已有的農民工外出流動研究也取得了豐碩成果。
對于農民工外出流動的文獻回顧,本書主要關注社會學方面的研究,與此同時借鑒相關研究成果。根據本書的研究問題及研究內容,農民工外出流動的文獻回顧主要圍繞如下幾個方面進行:外出流動的動因、流動的狀況、流動的影響等,其中主要介紹農民外出流動的動因以及農民工外出流動對性別關系的影響。
一 農民外出流動的動因
農民為何離開生于斯、長于斯的老家,甘冒風險而外出流動?農民外出流動的動因是什么?已有研究對農民工外出流動動因的探討主要從以下幾個層面進行。
(一)宏觀層面的探討
從社會和經濟結構層面進行的研究。李若建(1991)探討了中國農村勞動力外流問題,把影響農村勞動力外流的結構性因素概括為農民與土地之間的聯系松弛、農民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差、宏觀經濟的波動。
從制度政策層面進行的研究。有研究指出,改革開放之后,國家對農村勞動力流動就業政策的放開經歷了一個從內到外、由緊到松、從無序到規范、由歧視到公平的過程。其中1979~1983年為控制流動階段、1984~1988年為允許流動階段、1989~1991年為控制盲目流動階段、1992~2000年為規范流動階段、2000年以后為公平流動階段(宋洪遠、黃華波、劉光明,2002)。相應地,有研究指出,改革開放以來農民的非農政策經歷了如下演變過程:1978~1991年,逐步放開對農民的就業限制,但限制向城鎮流動;1992~1996年,建立勞動力市場機制;1997~2002年,強調有序流動和就近轉移;2003年至今,保障權益和促進公平流動(白南生,2008)。
(二)微觀層面的研究
理性視角的研究。農民外出流動不是盲目的,而是理性的。針對一度流行的所謂“農民盲目外出流動”的說法,研究者從不同角度提出了理性的概念,如經濟理性、遷移理性,這些研究一致認為外出流動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杜鷹、白南生等,1997:81~82;蔡昉,1996)。黃平基于對斯科特生存倫理的解讀,提出了“生存理性”概念,他認為農民外出是為了尋求生存而非在市場上追求利潤最大化。文軍(2001)則基于對科爾曼社會理性選擇理論的解讀,提出用社會理性來解釋農民的外出,他認為農民外出也有非理性的一面,應關注制度文化對農民個人偏好和目的的影響作用。文軍指出,農民選擇外出的初期主要表現為生存理性,隨著外出次數的增多和時間的拉長,社會理性和經濟理性的選擇會越來越多。
有研究認為,家庭是利益共同體,農民外出流動的直接目的是獲取經濟收入,外出流動是為了家庭利益最大化(杜鷹、白南生等,1997:40~43)。該研究還認為,從性別角度看,男性外出比例之所以高于女性,是受傳統歷史文化形成的家庭分工格局的影響。農村大多數家庭女性,尤其是已婚女性要承擔諸如撫育子女、家庭飼養和日常生活操持等家務活動,這些家務活動男性難以替代。對于家庭決策來說,已婚女性外出會使家庭成員外出的機會成本大大高于男性。因此農村家庭普遍形成“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格局,這被認為是一種合理的安排(杜鷹、白南生,1997:53)。
家庭策略視角的研究。家庭策略的研究突出家庭的能動性,特別是在應對問題時的主動性。如孫朝陽(2008:136~138)認為,與未婚農民工外出打工的個人策略不同,已婚農民工的外出打工主要體現為家庭策略。作者發現,婚姻對不同性別農民工的外出具有顯著影響,已婚青年農民工在決定外出務工人選時實現性別選擇策略,最經常的結果是:男性外出務工而妻子留守。之所以如此選擇,在作者看來是由于農村土地政策、二元社會管理體制、性別收入差距以及傳統性別分工等因素的影響。雖然該研究運用了家庭策略視角,看到了農民工家庭的能動性,但作者并沒有對外出決策的制定過程進行考察。
國內研究者對農民工外出行為的微觀分析普遍認為,家庭決策和經濟目標是中國農民工外出流動的特點。針對這一研究現狀,有研究者指出,幾乎所有對農民工外出動機的調查結果都主要集中在“掙錢”和“求發展”兩項,兩者的比例不相上下,僅僅強調經濟目的是否過于簡單?另外,家庭能否簡單化為一個整體,所有的決策都是從家庭整體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發?譚深(2004:210~214)的調查結果顯示,如果將外出動機的指向分為“為家庭”和“為自己”,相當大比例的外出者主要從自身的需要出發而不是從家庭的需要出發外出打工,最保守的估計,在總體中這個比例在1/5至1/3,在未婚者中占一半。根據這一調查數據,作者對僅僅從“家庭利益最大化”角度來解釋農村勞動力的外出動因提出了質疑。
必須指出的是,譚深的研究數據來自對川湘兩省的調查,而這兩個省份的家族主義可能確實比較弱,然而其他省份如江西、福建的家族主義就不同于上述兩省。因此,該研究的結論適用邊界是有限的。
(三)既從宏觀層面又從微觀層面進行的研究
針對社會學研究中方法論方面存在的整體論和個體論之爭,有研究認為整體論和個體論視角都能解釋農民的外出,但都不全面,因而需要整合兩種方法論的視角。如黃平(1997)在其主編的《尋求生存——當代中國農村外出人口的社會學研究》一書中用結構化理論來解讀農民的外出行為。
二 農民工的狀況
(一)農民工的就業研究
中國是一個關系本位的社會。每一個中國人都生活在關系網中,并受到關系的影響。對于關系、社會網絡與農民工經濟地位獲得之間的關系,學界已經進行了很多研究,并取得了很多成果。筆者通過閱讀有關文獻發現,國內學者對社會網絡與農民工求職的研究更多是沿著格蘭諾維特(Granovetter)關于“強關系”和“弱關系”在求職中作用的思路進行的。格氏發表的《弱關系的力量》(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一文對美國社會的勞動力流動問題進行了研究,該研究發現在西方市場經濟體制下弱關系有助于尋找到好職業。該研究認為,強關系存在于內群體內,內群體內存在大量重復的同質信息;弱關系存在于群體之間,具有弱關系的人分屬于不同群體,異質性較強,弱關系可以充當信息的橋梁。對于求職者而言,通過強關系獲得的信息不如弱關系獲得的信息。沿著格氏的思路,邊燕杰通過對天津和新加坡的研究發現,在受儒家文化影響的華人社會,人們在求職過程中動用的不是弱關系,而是強關系。
基于格氏和邊燕杰的研究,國內學者開展了大量的研究。這些研究對上述兩項研究的發現做了進一步的推進,主要表現為細化關系的種類、關系之間的聯系。如劉林平(2001)運用個案研究方法對深圳“平江村”這樣一個由異地遷移來的群體組成的社區進行了研究,發現一個來自內地的外來人群體在深圳這個陌生的城市求得生存和發展靠的就是關系的運作。該研究從過去和現在兩個時點對關系進行了定義,在此基礎上將關系劃分為四類:強關系、弱關系、弱強關系和強弱關系。在作者看來,關系是會變化的,是可以運作的,弱關系可以向強關系轉化,強關系也可以變為弱關系。作者認為,除了先賦關系外,其他關系不是一種既定的社會結構,而是外在于人的活動中,是可以通過后天努力建構的(劉林平,2001:112~123)。
大約從2003年開始,在珠江三角洲、長江三角洲以及其他地區發生了較為嚴重的工人短缺現象,輿論稱之為“民工荒”。有研究認為,在勞動力市場信息不充分的條件下,外來工(農民工)主要(只能)通過私人網絡關系尋找工作。利用網絡求職雖然可以節省找工作的成本,但他們不一定能得到工資較高的工作崗位。由于工資低,所以他們不安心在企業工作,這造成了高流動率。高流動率造成了勞工短缺,即“民工荒”。外來工群體之所以工資低,主要源于最低工資標準未能有效發揮作用,即制度短缺。該研究還進一步討論了農民工高流動率和不能轉為真正職業工人的制度背景,即“半工半耕”和城鄉二元戶籍劃分的正式制度、鄉土社會的傳統社會規范和社會公眾對農民工的心理認知等非正式制度(劉林平、萬向東、張永宏,2006:45~53)。
有研究利用珠三角農民工調查數據,對網絡的差異性和求職效果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探討。該研究發現,使用內網絡對農民工工資的影響顯著,而使用外網絡和一般性網絡的效果不顯著;在內網絡求職的個案中,獲得企業負責人幫助的農民工比獲得工友或主管幫助的農民工拿到的工資更高,接觸的聯系人種類越多的農民工能夠拿到的工資越高。該研究認為,探討“嵌入性”對勞動力市場的作用時有必要分清行動者嵌入具體網絡的層次性,嵌入性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會因網絡的差異性而不同(張春泥、劉林平,2008:138~162)。該研究提出了網絡差異性命題,推進了有關網絡與求職關系的研究。
翟學偉(2003:1~11)也就關系強度和農民工的求職策略進行了探討。作者從中國社會文化的角度重新分析社會網絡與社會流動之間的關系。作者認為,格氏關于強關系與弱關系的劃分是建立在社會上任何兩個獨立性的個體之上的,這樣的兩個人只有通過增加交往的時間、感情的緊密度、相互信任和交互服務才能獲得關系上緊密性。而對中國社會的關系構成的前提不能做這樣的假設,因為傳統中國人的關系建立靠的是天然的血緣和地緣關系,然后進行復制或延伸出其他關系。基于這樣的理解,作者認為農民工求職的關鍵是確認信息的真假,以防止上當受騙。盡管通過內群體獲得的大量信息會被重復,然而這些重復的信息可以相互證實。作者的結論是農民工外出打工的信息主要是建立在關系信任的基礎上。作者認為,處于傳統社會與現代社會交匯點的農民工群體之所以在求職過程中是通過內群體的方式獲取職位信息和謀得職位,源于他們對內群體的信任。
(二)農民工的就業特點研究
萬向東(2008:63~74)對農民工非正式就業的進入條件和渠道進行了研究,認為總體而言農民工處于一個分割并被隔離的、低水平的勞動力市場中,該市場是按照自由放任原則實現供求平衡的。農民工就業分為企業內與企業外兩種,企業外的就業還可細分為自雇和受雇兩種。由于企業內就業的農民工的生存狀態惡劣,農民工在正式和非正式就業的分流中,傾向于選擇非正式就業。與受雇的農民工相比,自雇農民工更有可能實現向上的社會流動。李培林(1996:50)關于農民工的調查研究證實,農民在“離土又離鄉”的社會流動中,其信息來源、找到工作的方式、進城工作的行為方式都更多地依賴于以親緣、地緣為紐帶的社會關系網絡;而且這種依賴相對于他們可以利用的社會資源而言,是一種非常理性的行為選擇,與他們期望獲得更高的收入和更舒適的生活的功利性目標是完全一致的。
李強(2004:76)認為中國城市農民工的勞動力市場是一個典型的次屬勞動力市場,這個市場上的職業結構都是體力勞動型的,其收入水平明顯低于總體工資水平,其待遇和環境是比較差的。李強認為,非正規就業是中國城市農民工的就業主渠道。
(三)農民工階層地位及權益維護的研究
李培林(1996)認為,流動民工還不是一個獨立的社會階層,流動民工與鄉鎮企業職工一樣,都是從農村到市民、農民到工人的過渡性階層。流動民工的經濟社會地位,在其生活的當地農村屬于中等偏上階層,而在其打工的城市屬于中等偏下階層。該研究發現,流動民工內部出現了分化,剔除流動民工所擁有的分配非常平均的“責任田”,民工按收入的高低可分為三個階層:一是占有一定資本并雇傭他人的業主;二是除了勞動力之外一無所有的打工者;三是占有少量資本并自我雇傭的個體勞動者。李強(2004:29)認為,我國戶籍制度導致了農民工低下的社會地位。戶籍制度本質而言是一種身份制度。城市農民工是農村中的精英群體,然而即便如此,農民工在城市中依舊處于底層地位(李強,2004:129)。
有研究對城市外來女民工所受性騷擾問題進行了研究。該研究發現,城市外來女民工因身份和就業身份而受到雙重歧視(唐燦,1996:117~126)。與西方女權主義普遍將性騷擾歸因于不平等性別制度不同,該研究認為,外來女民工性騷擾問題的更深刻原因在于社會轉型過程中的制度缺失,以及因就業身份差別而產生的經濟和社會關系的不平等(唐燦,1996:117)。
李強(2004:244~245)的研究發現,在農民工的身上,絕對剝奪現象經常發生,如收容、過長的勞動時間和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萬向東、劉林平和張永宏(2006,37~45)對珠三角和長三角外來工的工資福利、權益保障與外部環境進行了對比研究,發現珠三角外來工人的狀況不如長三角,可能的原因除了人力資本差異外,還有企業結構等因素造成的制度性差異。近年來,農民工為爭取合法利益的抗爭行為不斷增多,他們或采取體制內投訴的方式,或采取體制外集體行動的方式,但也有相當一部分農民工保持沉默。是什么因素影響了農民工抗爭方式的選擇?有研究對此進行了探討。研究發現,整體而言,農民工的相對剝奪感、對勞動法的認知水平、社會網絡規模和企業集體宿舍制度對其利益抗爭行為有影響。但是在投訴和集體行動方式的選擇上,影響因素表現出差別,教育和網絡對投訴有更顯著影響,企業集體宿舍制度對集體行動有更顯著影響,但企業所有制對減少農民工在企業外部展開利益抗爭,或者在引導農民工用體制內方式解決利益糾紛問題上沒有顯著影響(蔡禾等,2009:139)。
(四)農民工的城市社會適應研究和農民工在城市的居住狀況研究
如農民工聚居區的研究,浙江村的研究(王春光,2000;項飚,2000;李漢林,2002)。珠江三角洲是吸引外來工最多、最集中的地區。有研究討論了外來人口流入珠江三角洲的過程、外來人口的分布以及外來人口對輸入地的影響,并提出“二元社區”概念。所謂“二元社區”,指在現有戶籍制度下,同一社區外來人與本地人在分配、就業、地位、居住上形成不同體系,以致心理上互不認同,構成所謂的“二元”(周大鳴,2000:107~112)。
中國的大多產業勞動者并非來自工廠所在地,而是來自地區之間的流動。這些外來農民工作為產業工人在工廠的停留是暫時性的,他們通常居住在工廠提供的宿舍之中。有研究據此提出“宿舍勞動體制”概念。通過宿舍勞動體制,產品的生產空間與勞動力的日常再生產空間合二為一,工人與工廠緊密地黏合在一起。該研究從跨國勞動過程的視角,對當代中國宿舍勞動體制作為一種生產空間的政治經濟學意義進行了理論上的探索。該研究認為,宿舍勞動體制是全球資本的經濟邏輯與國家制度的政治邏輯共同作用之下所產生一種獨特而具體的生產空間形態(任焰、潘毅,2006)。
李培林(1996:45)發現,民工進城后盡管生活在城市,但沒有融入城市生活,沒有建立起以業緣為紐帶的生活圈子。他們的生活圈子依舊建立在親緣和地緣關系上,盡管他們已經在城市生活工作多年,但依然是城市生活的“陌生人”。城市生活對民工自身而言,依舊是“外在的”和“他們的”,而不是“我們的”。
(五)農民工遷移意愿研究
有研究對影響農民工遷移意愿的因素進行了探討。該研究發現,從是否愿意放棄農村土地來看,影響農民工遷移意愿的主要是個體層面的遷移動力,相對集中在個體的人力資本和城市生活方式認同上,是基于經濟理性的選擇;從是否愿意將戶口遷入城市來看,影響因素則主要集中在地域性因素和制度合法性壓力上,是基于社會理性的選擇(蔡禾、王進,2007)。該研究主要從行為和制度層面探討了個體農民工的遷移意愿,沒有考察家庭因素的影響。
三 農民工外出流動的影響
(一)宏觀影響
中國改革和發展中產生的大量從農業向非農產業轉移的農民工,通過推動勞動力市場的形成,為中國的市場化轉型和現代化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針對西方學者和國內一些學者對中國大規模的民工流動可能造成的社會后果所表現出的擔憂,有研究通過調查發現,農民工對社會的態度是積極的(李培林、李煒,2007:1)。該研究發現農民工的收入和地位更多是由教育、工作技能等獲得性因素決定的,而不是由身份歧視因素決定的;盡管農民工在收入和經濟社會地位方面相對較低,但他們卻意外地具有比較積極的社會態度。影響農民工態度和行為的因素,在作者看來,更重要的可能不是社會橫向方面的利益比較,而是自身的縱向利益比較,由此更顯著地遵循歷史決定邏輯,而不是經濟決定邏輯。該研究的貢獻在于:針對過往研究更多關注改革開放對社會結構變遷的推動,該研究探討了社會結構本身帶來的社會效益,即農民工出現帶來的社會效益,農民工外出流動對中國社會結構的影響。李強(2004:388)認為,由于農民工生活方式的出現,中國由原有的二元社會結構變為三元社會結構。
(二)微觀影響
1.農民工外出流動對農民工個人的影響
有研究指出,農民跨區域自由流動既促進了村落經濟的發展,又促進了農民個人現代性的獲得(郭正林、周大鳴,1996:52)。李強(2004:182)對外出農民工及其匯款進行了研究,發現農民工外出打工以來,匯款成為改變農民家庭生活,甚至是推動農村經濟發展的最重要的資金來源。有研究通過對江西省的調查發現,農村勞務輸出導致中部農村經濟結構發生變化,即打工經濟的形成。打工經濟的形成促進了村莊以及家庭經濟實力的增強,有利于農民現代性的獲得,與此同時也導致農業勞動力不足、留守老人以及留守婦女的勞動強度增大等(周大鳴,2006:5~11)。
2.農民工外出流動對其家庭形態的影響
李強(1996)的研究發現,農民工的家庭模式與社會學以往的關于家庭模式的各種分類不相吻合。農民工家庭的最主要特征是家庭成員的長期分居。不同于以往的分居問題,農民工家庭分居的規模比較大,而且是農民工社會流動的結果,因此可以看作一種主動的模式。一方面由于城鄉差距的存在,另一方面由于城市生存空間的限制、人口的壓力、戶籍制度的限制等,農民工分居的家庭在數量上不斷增加。就我國農民總體而言,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分居家庭模式都會是農民家庭的主要形式。
周偉文(2002)分析了“半流動家庭”中夫妻關系的變化。該研究發現,分離式的家庭生活并不是影響夫妻感情的主要因素,但婚姻危機已經出現在少數家庭,且與丈夫的經濟收入和職業地位變化高度相關。遲書君(2005)分析了流動人口家庭的特點:家庭成員的分離,夫妻的分離,父母與未成年子女的分離。
潘鴻雁(2005a,2005b)以中國的社會變遷、家庭變革為背景,通過對河北翟城村的實際考察,揭示了一種特殊的家庭結構類型——分離的核心家庭。分離的核心家庭又叫“缺損的核心家庭”或“不完整的核心家庭”。分離的核心家庭的特征是夫妻兩地分居。她認為分離的核心家庭是中國社會變遷的產物,是社會變遷過程中由農民外出流動引起的。作者還對分離的核心家庭的走勢進行了分析,認為“只要農村剩余人口不斷向城市、城鎮遷移,而城市或城鎮又不能接納他們,則這種分離的核心家庭就將繼續存在”。潘鴻雁(2006d,2008)用“非常規核心家庭”概念替代“分離的核心家庭”概念,兩個概念并無實質不同。非常規核心家庭是指人口流動過程中,由于部分家庭成員流出、部分家庭成員留守在原地而形成的事實上分居的特殊家庭類型。作者將其特征概括為具有血緣關系,并且在社會和經濟上具有共同利益的家庭成員沒有居住在一起。其家庭生命周期的特點是:在家庭發展的各個階段,妻子是家庭的主要和固定成員;丈夫在大多數階段都處于缺位狀態,家庭的空巢期延長。因此得出結論:在非常規核心家庭中,經濟支持取代了傳統的共同居住和生活,成為現代家庭存在和發展的一個物質條件,家庭的自我認同意識延續至今,成為家庭存在和維系的精神條件。
3.關于農民工外出流動與性別的研究
農民的外出流動推動了非農化進程,農民的非農化根據就業地點的不同,可以分為“就地非農化”和“異地非農化”兩種類型。不同的非農化模式下,農民的外出流動與性別之間是什么關系?學術界對此進行了研究。目前,學術界在研究農民工外出流動與性別平等方面一般有兩種看法。
樂觀派認為,農民工外出流動會推動性別關系走向平等。孟憲范(1995)從人的發展的層面分析了“男工女耕”分工格局對中國農村女性發展的推動作用。作者認為,“男工女耕”的分工格局使中國農村婦女成為農業勞動的主力軍,她們承擔了60%以上的農業勞動,為我國農業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在作者看來,“男工女耕”的分工從如下幾個方面推動了女性的發展:一是使農村女性由自在的勞動者變為自由的勞動者,從而推動了農村女性社會勞動的參與進程;二是農村女性有了對農業生產和家庭事務的“缺席領導權”,這極大地增長了她們的才干和自我意識、自主意識;三是使農村男女勞動力的勞動內容異質化,從而使農村女性對家庭的經濟貢獻顯現化,這使他們的自我意識增強;四是農業生產在農民家庭經濟中的特殊地位,使“男工女耕”下的農村女性社會聲望提高,從而強化了她們的自我意識。
該研究的貢獻在于看到了“男工女耕”分工格局對于女性成長的正面作用。該研究的不足在于作者只看到了事情積極的一面,沒有看到事情的另一面。正如有關研究所指出的,“男工女耕”加大了男女兩性在發展上的差距,丈夫外出使留守妻子的負擔加重,這其實加劇了夫妻之間的不平等。
另有研究探討了市場驅動的經濟發展對婦女就業機會和家庭內的性別不平等的影響。該研究分別分析了女性非農就業和農業女性化對女性家庭地位和家庭權力的影響。研究發現,女性從事非農活動增加了其對家庭的經濟貢獻,相應地增強了其在家庭中的權力和地位。丈夫外出后,留守在家從事農業生產的女性以及其他女性擁有了更多的家庭決策權。男性農民工寄回的錢以及對家庭最有價值的財產——土地的控制,提高了婦女在農村社會的相對地位(Rebecca Matthews and Victor Nee,2000:606~632)。
馬春華(2003)在其博士論文中就市場化對農民家庭性別關系的影響進行了研究。作者采用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來解析父權制度。作者的分析思路是這樣的:農村婦女從市場化程度較低的地區或省份(如川西竹村)流動到市場化程度高的省份(如珠江三角洲地區)就業,市場化給普通農村婦女提供了大量的非農就業機會,在特定的非農就業模式(異地就業模式)下,她們獲得的就業機會甚至超過男性勞動力。就業機會的增加使得婦女對于家庭的經濟貢獻增加,進而在經濟分配上的權力也上升。這使得夫妻之間的性別分工、性別關系發生變化。
對于市場化對農村家庭的性別關系的影響,作者得出了比較樂觀的結論:農村女性勞動力外出務工,改變了父權制的生產方式(從農業生產方式轉變為工業生產方式),塑造了新的更為靈活的性別分工模式(根據情境進行分工),突破了父權制婚姻模式對女性的束縛,增強了女性對家庭收入和財產的支配權(經濟上貢獻的增加導致支配權的增長);也改變了作為父權制保障模式基本單位的父系家庭的范圍,削弱了“孝”的運作,塑造了新的自我肯定的自我意象和社會定位,減輕了性別偏好意識。也就是說,農村女性外出務工改變了或影響了父權制體系的規則和資源,促進了家庭性別關系趨向平等。
該研究的貢獻在于用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對父權制理論進行了重新解讀,比較早地關注農村婦女異地就業對其夫妻關系的影響。其不足有以下幾點。其一,該研究僅考察了外出婦女的觀點,丈夫(包括留守丈夫以及同樣外出的丈夫)的觀點沒有考察到。而研究性別關系僅僅考察夫妻一方的觀點是不夠的。其二,該研究在未考察流動前農村家庭的性別關系的情況下,把流動前農村家庭的性別關系同質化為父權制下的不平等關系。其三,作者過分強調經濟資源在促進性別關系走向平等方面的作用,忽視了對其他影響因素的考察。其四,作者沒有對外出流動的決策進行分析,其實外出決策的制定過程隱含著性別之間的某種權力關系。
馬潔(2006)在其碩士論文中分析了外出務工對夫妻關系的影響。研究發現,外出使夫妻權力關系趨于平等,在重大事務的決策權方面,夫妻共同商量的居多;外出務工沒有嚴重影響已婚夫婦的情感交流和夫妻關系的穩定。
潘鴻雁(2006d)運用社會互構論的視角,對社會轉型背景下農村非常規核心家庭內部夫妻權力關系的變化進行了探討。作者認為,農村非常規核心家庭的形成既是社會變遷的產物,也是農民家庭的自主選擇,是農民家庭決策的結果。該研究考察了夫妻雙方如何在權力分配上進行調適以適應外出打工的策略安排,如何適應雙方的性別分工模式,如何實現家庭整體利益。該研究認為,丈夫外出后婦女由于經濟收入的提高,其對家庭經濟資源的占有和支配增強了,在自身家庭中的話語權加強了,思想觀念的變化則改變了其在家庭中的地位。丈夫外出后,非常規核心家庭中妻子的決策能力已大大提高,權力領域得以擴大和地位得以提高,作者把這些變化歸因于家庭決策、夫妻協商的結果,歸因于丈夫對自己權力的讓步,歸因于家庭整體主義觀念的影響。
該研究的貢獻在于:認為國家與家庭是互構關系,即國家主導的社會變遷推動了家庭的變遷,與此同時家庭也做出讓丈夫外出的決策,家庭方面的變遷反過來也會推動社會的變遷。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家庭是能動的,不是被動的、消極的。其不足在于:盡管作者認為“外出打工”是農民家庭的一種策略,但文中看不到這種家庭策略是如何制定的。
潘鴻雁(2008a)在其專著《國家與家庭的互構:河北翟城村調查》中以社會轉型加速期定州農村非常規核心家庭為研究對象,結合定性與定量的研究方法,運用社會互構論研究視角,對戶籍制度變遷與外出打工家庭策略相互作用下的定州農村非常規核心家庭關系的變化進行了分析。在該著作中,作者對以往的研究成果進行了綜合,即分別從經濟和家庭權力分配方面探討外出丈夫與留守妻子的性別關系。作者指出,在非常規核心家庭中,夫妻在經濟關系方面既分工又合作;在權力關系方面,丈夫與妻子協商并讓渡權力。該研究認為丈夫外出后婦女家庭地位得到提高、社會活動能力得到增強;在情感和性方面,夫妻之間的交流頻率較低,交流時間較短,交流內容多以家庭事務為主,日常的夫妻感情表達很少,夫妻之間的親熱行為更談不上,因此非常規核心家庭的夫妻在情感和性方面付出了代價。盡管如此,非常規核心家庭依然能維持相對穩定狀態。原因在于夫妻之間的互助互愛、互相理解、互相認同,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夫妻雙方對情感和性生活的期待不高。
該著作的貢獻在于:運用社會互構論的視角對丈夫外出、妻子留守的非常規核心家庭的家庭關系的變化進行了探討,分析了國家與家庭之間的互構關系,強調了家庭的主動性。其不足在于:其一,過于強調家庭內部的和諧與統一,沒有看到在社會轉型加速期農民流動引發的非常規核心家庭內部也成為一個競爭場域,忽略了家庭內部成員之間的利益、矛盾與沖突,特別是夫妻之間的矛盾;其二,方法論上的問題,沒有對外出打工的丈夫和留守的妻子同時進行訪問,從單方面訪問得出的結論不那么令人信服;其三,非常規核心家庭內部也是多元的,而不是同質的,該研究將非常規核心家庭視為同質的;其四,雖然該研究強調丈夫外出是家庭的策略安排,但把丈夫外出看作家庭的既定安排,看不到丈夫外出的決策是如何做出的,無法考察到外出決策制定過程中隱含的性別關系。
“男工女耕”——農業女性化是中國農村經濟改革中出現的一種新趨勢。那么這種新趨勢對夫妻平等意味著什么呢?有研究綜合運用定量和定性研究方法對此進行了調查研究。研究發現,在經濟欠發達地區,改革中形成的“男工女耕”格局不僅是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新形式,而且是農民為擺脫貧困所采取的“一家兩業”的措施。在貧困地區,由于夫妻間高度的相互依賴性和傳統觀念的影響,“男工女耕”的夫婦不具有西方式的以個人為本位的權利、平等概念,而更多的是個人對家庭的義務感(左際平,2002)。
悲觀派則認為,農民工外出流動并沒有推動性別關系走向平等。有研究通過評估擁有女性勞力的家庭開辦家族企業的發生率來探討中國市場化驅動的經濟發展對婦女從事非農就業機會的影響。該研究探討了開辦家族企業的家庭內工作的性別分配,發現擁有男性勞力的家庭更可能開辦家族企業,已開辦家族企業的家庭中,男性成員更可能參與經營。由此得出結論:中國農村婦女在向市場化轉型中落后于男性,因為她們的勞動被認為在建立和維持家族企業方面不怎么有價值(Barbara Entwisle et al.,1995)。
有研究對農村勞動力外出流動中的性別差異進行了探討(譚深,1997:42)。該研究認為,婚姻對外出女性和外出男性在發展上有不同的影響,表現為在是否外出、外出類型上,未婚人士與已婚人士的差異很大。對未婚者而言,是否外出取決于自己的意愿和條件,無論是對兒子來說還是對女兒來說,父母的干涉都是不多的。因此未婚者的外出屬于個人的自主性流動。而對于已婚人士而言,夫妻考慮的基點立即轉向家庭整體,家庭的性別分工也立即鮮明起來。如果有條件,夫妻會共同外出;如果條件不具備,如沒人幫忙照顧孩子或種責任田,那么外出一方當然是丈夫。結婚后女性外出的機會比男性下降了一半。因而,結婚成家的責任感鼓勵了男性的外出,但卻制約了女性的外出(譚深,1997:44)。
關于外出流動對性別發展的影響。與在老家種田、做家務相比較,外出務工無疑被農民視為更具發展性的選擇。當這種選擇有限時,總是優先給男性。不論是在婚前還是在婚后,男性在流動中的地位基本是不變的,他總是外在主體或處于支配的地位(譚深,1997:44)。因此,丈夫外出、妻子留守對男性發展有利,而對妻子不利。改革開放以來,女性獲得比過去更多的經濟收入和發展機會,家庭內地位提高,因而得到更多的尊重和自主權。作者推測,按說流動應有助于改變從夫居的傳統以及父系家庭制度,尤其是有大量全戶外出的農民工家庭長期生活在城市。譚深在調查中發現,某種變化確實出現了,有的夫妻不僅寄錢給男方父母,也寄錢給女方父母;有的夫妻把兒子寄放在女方父母家,讓女方父母幫忙照料。然而,由于外出不論時間多長,本質上是一種過渡狀態,受現行戶籍制度、土地制度制約,對絕大多數農村流動者而言,他們最終還要回歸農村,回歸到傳統中去。因此,作者得出了比較悲觀的結論:流動對傳統的改變是有限的(譚深,1997:45)。
有研究從性別分層的角度對農村勞動力的轉移進行了分析。該研究發現,女性在轉移的數量、轉移的層次、轉移的速度三方面都不如男性,而在逆向轉移(向農業轉移)的比例上較男性大,女性在非農轉移中明顯表現出滯后性,致使全國不同程度地出現了農業女性化的趨勢(高小賢,1994:83~84)。作者認為,農業女性化對婦女地位的提高明顯不利,它使婦女勞動在家庭收入和社會總產值中的比重相對下降。盡管從事農業生產成為婦女的主要活動,但這并不意味著婦女在農業生產中占主導地位。由于農村勞動力向非農產業轉移中往往帶有兼業性,轉移出去的男性勞動力除了依然是家庭農活的管理者,負責決定責任田種什么、種多少以及是否售出等外,每逢農忙時節他們都要回家幫忙,這使得大多數婦女勞動力在農業生產中扮演了無技能的角色。針對婦女在家里照顧責任田,但卻沒有在農業生產中占據主導地位這一現實,作者認為,與其說農業女性化,不如說女性農業化(高小賢,1994:87)。女性之所以在非農轉移中滯后于男性,是由于家務勞動的拖累、來自土地制度的制約以及較低的教育程度(高小賢,1994:88)。
類似的,有研究探討了農業女性化對女性的不利影響。該研究把向非農轉移的機會視為發展的資源,并指出男女兩性在分配非農轉移這一資源時出現了不利于女性的狀況:男性依然是流動的主體,農村女性向上流動的機會少。受“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模式的影響,女性外出的勞動力多以未婚者為主,形成了以男性為跨域流動主體的格局。女性多數沉積在弱質行業,如農業。農業女性化對女性的發展是不利的,因為從勞動性別分工看,農業勞動中技術構成高的勞動由男性承擔,非技術性勞動由女性承擔;對農業生產資源的掌握上,承擔了大部分農業生產的婦女,無論是在土地、資金、技術還是信息方面都供給不足,農田流轉制度對婦女不利(婦女出嫁或改嫁后有可能失去土地)。另外,“男的管、女的干”的格局依然沒有改變,婦女尚未確立其在農業生產中的主體地位,生產經營的決策權基本還是掌握在男人手中,無論是家庭內還是社區范圍內,生產和經營管理者大多處于分離狀況(金一虹,2000:73~76)。該研究指出,對農村婦女發展而言,重要的不是在農業勞動力中占多大比例,而是能否通過新的分工獲得與新的生產要素結合的機會,能否改變資源分配中的不利位置,使自己成為農業發展的主體(金一虹,2000:73)。
金一虹(1998)對非農化過程(就地向非農轉移)中非制度因素如血緣與地緣對兩性間的資源分配的影響進行了探討。文章描述了血緣和地緣對本社區女性完成第一次職業轉換的積極意義,也描述了非農轉移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差序性、女性職業低層化的形成以及新的性別利益結構,分析了鄉村工業化怎樣“復制”、擴大了性別等級并通過工業組織使之制度化。作者把非農轉移分為“瓶頸期”和加速期,在“瓶頸期”不具備優勢的女性更多要依賴血緣關系進入非農產業。因為被血緣關系所掩蓋,這一階段性別差異沒有顯現出來。在加速期,利益“溢出”血緣集團,注入地緣集團。在這一階段,轉移的機會進一步增多,可以考慮親屬以外的人了。這時的分配邏輯遵循的是“戶公平”原則,然而當機會對于一個家庭來說也是稀少的時候,家庭對于非農化資源的分配遵循父系制,以親緣疏密區分,遵循先男后女、先長后幼、先內后外的差序原則。也就是說,在非農轉移的加速期,利益分配出現了性別差異。即使成功向非農領域轉移了,在轉移后的職業上也存在明顯的性別差異,女性主要集中于低層職位。研究認為,非農化一方面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農村女性的生存狀況,如經濟狀況的改善、發展空間的擴大、上升渠道的增加等,另一方面非農化發展的性別差異依舊存在,而且有擴大趨勢。
魏翠妮(2006)在其碩士論文中對留守婦女問題進行了研究。該研究指出,留守婦女是在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大背景下出現的獨特的社會群體。研究發現,丈夫外出打工后,家庭的生產勞動、子女的養育、老人的照料等多重角色的扮演加重了留守婦女的生活和心理負擔。但這些責任的承擔并沒有提高她們在家庭中的權力地位,因為家庭權力地位主要是由經濟收入、個人的素質和文化價值觀念決定的,與她們承擔家庭責任的多少的關系不大。沉重的家庭和勞動負擔擠壓了她們的閑暇時間,限制了留守婦女的發展空間,進一步加劇了男女之間的不平等;留守婦女對公共事務參與的增加,并沒有改變她們在公共生活中的弱勢地位。分居生活雖然對夫妻感情沒有造成普遍的負面影響,但農民工婚姻較其他婚姻存在較多不穩定的因素[1]。
丈夫外出流動與夫妻經濟關系。潘鴻雁(2007,2008)以定州為例,考察了在制度變遷與定州農村社會轉型的背景下,農村家庭制定外出打工策略并實踐的過程。該研究發現,家庭成員會從自身的位置、角色出發積極調適和建構一種新的家庭關系以適應外出打工策略,適應社會變遷的環境。夫妻之間的經濟關系在打工前后經歷了如下兩個階段:外出打工前“夫妻相守望天收”、外出打工后“夫妻別離共為家”。作者在此基礎上分析了外出打工后家庭經濟職能的變化,即出現了強化與分離的雙向進程。強化指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恢復和強化了經濟功能在家庭功能中的核心地位;分離指農業生產率的提高極大地解放了勞動力,使得一部分農民脫離了世代相守的土地。
該研究的貢獻在于看到了社會變遷過程中家庭的能動性,即家庭成員圍繞著外出打工這一行動在其他方面做出能動的安排;不足在于雖然作者以家庭策略視角來進行研究,但研究過程中看不到家庭決策是如何制定的。
夫妻流動與夫妻關系維系。龔維斌(1999)探討了農民外出就業對其夫妻感情關系的影響。由于已婚勞動力外出就業是基于家庭整體利益考慮而做出的理性選擇,因此總體而言外出就業對夫妻感情關系的影響不大。調查發現,外出掙到錢,加上兩地相思,增進了夫妻感情。由于外出就業的目的是養家糊口,且由于就業的不穩定,因此勞動力外出就業期間夫妻關系得到不同程度的增進。當然,也有夫妻關系在一方外出就業過程中破裂的。
潘鴻雁(2005a)探討了丈夫外出打工、妻子留守這種安排對夫妻感情和性生活的影響。作者認為,由于丈夫外出打工、妻子留守,夫妻之間缺乏一種正常的家庭生活,情感和性的功能被置于次要地位,甚至被看作一種可有可無的事,而經濟的功能成為首要的。因此家庭的維系與其說是一種夫妻情感的維系,不如說是生存壓力與傳統倫理道德的維系。
綜上所述,學術界對農民工外出流動與性別進行了一定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已有研究增進了我們對有關問題的了解與認識。與此同時,我們也注意到已有研究存在的不足。其一,已有研究多關注夫妻一方(主要是丈夫)外出對夫妻關系的影響,而夫妻雙方共同外出對夫妻關系的影響則缺少研究。其二,已有研究缺乏主體視角,即沒有站在農民工的立場來看待他們的性別關系;已有研究多從結構維度用家務分工和家庭權力分配的結果來考察夫妻之間的關系,缺少過程維度的研究,即沒有對夫妻家務分工以及家庭權力分配的形成過程進行考察。其三,已有研究僅從婦女的角度考察夫妻之間的關系,沒有考察到丈夫的觀點。其四,已有研究多從經濟維度考察經濟資源的變化所造成的夫妻關系的變化,缺少對其他因素的考察。其五,已有研究大都在研究初始把農民工家庭的性別關系預設為不平等,沒有看到農民工家庭內部性別關系的多樣性。
通過對上述文獻的梳理與分析,本書擬對農民工外出流動與夫妻平等問題進行探討。為了更好地對農民工夫妻平等問題進行研究,本書將在如下方面進行努力,不僅從結構維度用客觀指標如家務分工、家庭權力分配的結果來考察夫妻流動對夫妻性別關系的影響,而且從過程維度考察夫妻家務分工和家庭權力分配的形成過程,考察被研究者對這些(家務分工、家庭權力)方面的主觀態度。同時本書將在對農民工夫妻關系進行分類的基礎上,對流動前與流動后的夫妻關系進行比較。本書還將結合我國社會文化背景對農民工夫妻平等問題進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