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勞科公園[16]的植物雕塑熊
- 上帝的茶話會
- (阿根廷)塞薩爾·艾拉
- 1812字
- 2019-09-17 14:16:11
當太陽從安第斯山脈的群山中探出頭,照在拉斯孔德斯上空的時候,窮孩子們從圣地亞哥周圍所有的貧民區趕到這里,手里拿著空可樂瓶……這是每天的朝圣。
照片不會說謊:肯尼迪大道的商場入口兩側,有兩塊用多年生植物的深色嫩葉修剪成的圖案。它們代表著:
一邊的圖案是一頭大約6米高的北極熊。它的比例非常勻稱,右爪子拿著一瓶可口可樂,也是相同的比例,也就是說非常巨大。一段距離之外有兩塊由同一種植物修剪成的圖案,代表著兩只小熊。一只站立著,把前爪伸向那只大熊;另一只坐在地上,眼睛也朝著大熊看去。
另一邊的圖案,距離前一幅有大約100米。和前一幅一樣,也是一頭大熊,同樣拿著一瓶可口可樂。不過這一幅里只有一只小熊,它緊靠在大熊身邊,前爪伸得老長,像是想要被抱起來,或者是抓到那瓶可樂。
這兩幅植物雕塑可以按順序串成一個小故事。第一幅可以認為是,這頭熊出現在它的孩子們面前,對它們說“看我帶來了什么”。第二幅中,一只小熊跑到它跟前,伸長了爪子,打算攀爬大熊用綠葉構成的巨大身體,奔著那瓶被大熊高高舉起,像是在說“現在不給”的可口可樂。而它的兄弟這時候已經不知去向。
這是一個快樂版的“拉奧孔[17]”,是用能夠生長、更新、開花結果的植物制作的活的雕塑。與拉奧孔不同的是這雕塑分為兩座(拉奧孔只有一座),預示著一個結局:一個把激情等分的方程式。死亡方程式轉化成了生命方程式:這就是可口可樂的方程式,一個遍及全球的秘密,一個所有人都觸手可及的秘密。
大街上的車輛飛速駛過,不知其名也無關緊要。雕塑熊對旅人而言只是瞬間的風景,兩座雕塑之間的距離短到僅有幾分之一秒,它們就像一本手翻書,像是動起來了一樣。司機們專注于這塊地區惡劣的交通狀況,根本沒有注意到它。然而孩子們卻看到了,他們貼在兩側的車窗上,看著他們最喜歡的這一幕。常經過這段路的孩子知道應該從哪里開始探出頭去:稍微提前一點以確保不會錯過。對其他孩子來說,這則是一個驚喜。不過即便是瞬間的驚喜,他們也能知道它的內容,能抓住并演繹其中的信息,即使是最小的孩子。
這是一門普世的語言,這門語言僅僅針對孩子,而不是大人們。不過這兩座雕塑里包含的不僅僅是一個信息,也不僅僅是一門語言。坐車經過的孩子們,或者牽著父母的手高高興興走進購物中心的孩子們,不是唯一的受益者。還有其他的孩子,那些看不見的、藏起來的孩子們,才是《阿勞科公園的植物雕塑熊》這則寓言故事的主人公。
當太陽從安第斯山脈的群山中探出頭,照在拉斯孔德斯上空的時候,窮孩子們從圣地亞哥周圍所有的貧民區趕到這里,手里拿著空的可樂瓶,每人一個(只能拿一個,這是條不成文的規定)。這是每日的朝圣,不管住得近還是遠都會來;甚至還有住得非常遠的,他們邁著小小的腳步,看上去哪都走不到,但其實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距離。有些孩子一定是在黎明到來之前很久就出發了。他們在每天第一縷陽光到來的時候就抵達了阿勞科公園門口,在那里會合,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在一起,或者是結成許多個小組;有些人放慢腳步,有些人則加快腳步,還有些人停下來安靜地等著,給先到的孩子讓路。一個接著一個,他們走近了雕塑熊……
在這場清晨的聚會中,重復循環著一個小小的、善意的奇跡。一個窮孩子走近一頭熊(任意一只),用雙手捧起了破舊凹陷的空可樂瓶。伴隨一陣難以察覺的風吹草動,這頭熊動了動自己的綠葉腦袋,把目光鎖定在這個孩子身上。沒有語言,沒有微笑,甚至連目光也沒有,如果是按照我們的世界里對“目光”的定義的話。它估量著這孩子的貧困程度,隨即理解了他,并對他表達了愛意。然后,它將自己手中的巨大的可樂瓶傾斜下來,瓶口對著瓶口,無比精準地將孩子手中的瓶子灌滿,一滴也沒有灑出來。那孩子把這份沁人心脾的禮物緊緊抱在胸口,轉身離開,把地方讓給下一個孩子,然后飛快地走回家。他們所有人,所有圣地亞哥的窮孩子們都是如此,沒有一個空手而歸,因為雕塑熊手中巨大的魔力可樂瓶永遠都不會枯竭。
每個清晨都不會讓人失望,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當一天驟然開始,一批批購物中心里的商店和餐廳的職員走下橙色的大巴車時,最后一個窮孩子都已經走遠了,手里捧著滿滿一瓶冒著氣泡的可口可樂,而那兩只雕塑熊則在一天的余下時間里恢復了它們威嚴和寂靜。
商場邊上高聳的萬豪酒店像日晷一樣投射下陰影,在固定的時刻覆蓋住一頭熊,繼而淹沒了另一頭,像是友善地撫摸著他們。我待在二十三樓的行政酒廊中無所事事(我從來就沒有什么事可做),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思考著這世界上最崇高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