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哩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起來，終于開飯了。

都是十二三個人一桌的大圓桌。

江木這一桌大都是自家人，爺爺奶奶被安排與別的老人家一桌。剩下的便是自家四位、二伯家兩位、大姑家三位，還有四位是小姑父那頭的親戚，與長輩們都是相識的。

酒桌上自然很熱鬧，尤其是有村干部賈高照這樣的“活寶”在，那更是各種東南西北的吹水不帶停。

江木只顧著與秀兒頭也不抬地吃菜，什么話題都沒接。

也不想接。

小姑家的酒席，海鮮自然少不了，什么海龍蝦什么八爪魚……小姑早就在為這一天預備，大快朵頤吧。

說吧說吧，吹吧吹吧，最好吹到忘了吃菜，全留給我吃。

可樹欲靜卻風不止，話題最終還是繞到他身上。

起因是大姑問老媽，家里好像也沒啥事，小木頭與秀秀咋這個時間回來了？

老媽便把閨女兒子所編出來的理由如實說了一遍。

接著大姑便用擔憂的目光看著她的三弟三弟妹。

親姐弟，家里的情況自然很清楚，如今侄兒丟了工作，只要還有心，肯定會擔憂。

這邊大姑似乎在想著什么，那邊村干部賈某人一手夾煙一手端酒杯、開始表演。

“老三啊，不是我說你。我早就跟你兩口子說過，不要讓他讀書不要讓他讀書，家里那么困難，還讓他讀那狗屁高中有什么用！你們偏不聽，現在好了吧，直接被人跟扔垃圾一樣扔掉，一個大老爺們還去學什么裁剪，我都跟著丟人……”

……

“一個這樣兩個還這樣，都是一個樣，我可是干部，你們是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懂的農民，跟你們說話不僅不聽，還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現在還能耐不能耐了啊……”

……

聲音挺大，鄰桌很多人都已注意到，都在張望著這邊。正在陪酒的小姑父也被引了過來，端著一大杯酒拍著賈高照的肩，示意趕緊喝酒。

言下之意便是趕緊閉嘴。

其實要論氣憤，小姑父對賈高照最甚。可是沒辦法，今天是他生日，人到他家里，再有氣也得憋著。

可是小姑父一杯酒一口干，賈高照卻理都不理，就像沒看見似的，捂著懷子繼續指手畫腳口沫橫飛。

“……老二老三看看你們的大外甥明強，連初中都沒讀完，現在在縣城里的汽車修理門市開了起來，車也買了起來，就外面停的那輛，花了十幾萬。還準備過些天在縣城里買一套新時代的小區房，又是十來萬，你們全家干多少年都掙不到他一年掙得錢，混得比誰差？”

終于忍不住的大姑回了一句。

“少說兩句，沒人以為你是啞巴。”

“喲，你這啥意思？還不準我說話了？你倒是告訴我，我哪一條說錯？你娘家的這些一個個的自己沒本事還不聽我的話……”

“得了吧，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明強的車是他自己收人家的二手車，你給他十幾萬買的啊？還有什么新時代的房子，他不是得貸款？”

……

用來吹噓的談資當場被揭破，磕磕絆絆一輩子的夫妻二人便在酒桌上一句句地爭執起來，于是坐在大姑旁邊的二伯母與老娘趕緊壓著大姑不許再說，否則這讓人小姑家怎么下得了臺？

大姑也是知道輕重的，不過是見其總是羞辱她的弟弟，便把火力往自己身上引罷了，目的達到，也就順水推舟地住口。

好好的一場生日酒席，就因為這個活寶，鬧得幾乎所有人都在用怪異的眼神看著這桌上的娘家人。

丟人啊丟人。

可是攤上這種親戚，你又能怎么辦呢？

江木低著頭輕輕嘆了一聲。

大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明強啊，你那汽車修理門市不是要招個學徒的么，媽覺著小木頭學那裁剪沒啥前途，要不就上你那去，你好好教他，趕明兒學成，不也能幫他自己開一個么，總比打工強些。”

直到今天，江木才知道，原來自己在縣城里并不是一個親戚都沒有，還有個大表哥在。

不僅這一世，前世也不知道。畢竟賈家與自家的關系實在不好，除了大姑，根本沒人關心賈家的事。再加上彼此年紀相差太大，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幾年都見不著一次面，聯系更是半次都沒。

可……親戚？

“媽。”賈明強翻了個白眼，不冷不熱地回著。

“我那學徒招到了，再說咱就別耽誤人家學裁剪賺大錢好不好！”

大姑不再言語，頭低了下去，看得江木很是心酸。

最痛苦最不容易的就是大姑！

賈明強似乎忽然間想起了什么，將目光投到江木身上，皺眉道：“你在哪個廠里？我記得縣城里好像就一個服裝廠，是在開發區那邊，不過不是已經快要破產了嗎？”

“哦。”江木面無表情地回道：“才開的，也在開發區，還沒開始生產，一般人不知道。”

“原來這樣，那老板是誰？我看看認不認識，認識的話讓給你加點工資……算了算了，估計你一個學徒工也不知道老板是誰。”

“嗯，確實不知道，多謝大哥有心。”

話才說完，江木的大腿便被狠狠掐了一把。

鼓著嘴的秀兒掐的。

江木無奈看了秀兒一眼。

我也不想讓這對父子踩著我和全家人的臉裝嗶啊，可這情況我能咋辦？

“嗯。”賈明強握著筷子大咧咧地道：“有空我去你那看看，縣城那塊兒我熟，我去說兩句好話，比你累死累活不知強上多少倍。”

話音剛落，一陣叮鈴鈴的聲音響了起來。

反應過來的江木陡然傻眼了。

是他兜里的手機在響……

有人打電話過來……

他把手機得調成震動或是靜音這茬給忘了……

之前用手機給家里打過一次電話，但一直沒告訴家里是自己買的手機打的，這次決定瞞著家里，更是不可能說出來。

否則你咋交代手機的用途？

不被指著鼻子罵不知家里辛苦胡亂花錢才怪。

一桌子的人也都有些愣。

這時手機本就少，來吃飯的還都是年紀偏大的，更是沒有手機。

賈明強疑惑掏出兜里手機看了一眼，念叨著“不是我的電話”，又放了回去。

江木猛地站了起來。

“媽，我上廁所去。”

“你給我站住，打斷你腿信不信！”

“含怒而發”的一句話讓江木條件反射般地雙腿一軟，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原來很多東西永遠都無法忘卻，不過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張牙舞爪。

鞋底、皮帶、小木棍、竹板……

都是童年屁股的專屬伴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