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城的桃林,終于在三月來臨時,將桃花開滿整片山坡。
“桃林,就是這里了。”
一襲白衣落進(jìn)花里,花影交錯,春日暖陽下,那女子仿佛在靜靜賞花。若非眼上覆著一條白絲帶,真會將人謊騙了去。
她聽見風(fēng)聲和鳥鳴,感受到光貼著肌膚;花瓣開合脫落,芬芳馥郁;綠葉抽出桃枝,苦澀粗糙;昆蟲在草地下翻耕,泥土黏膩……,她的五感,除了視覺之外再次被放大,似乎只要她想,就可以感知無限遠(yuǎn)。
當(dāng)然,她知道那個人來了。
在這之前,云閣的每個晴天,他都會守在桃林,等待桃花打苞、綻放……
那人踏著草地,手滑過枝頭,他的嘴角上揚(yáng),冰冷的是面具,長發(fā)及腰并不凌亂,有熏香的氣味。等等,他的身后有一只飛鳥,那是般若……
“月兒……”
這一天,女子如約而至,一襲紅衣隨風(fēng)而來,站在樹下微微一笑,大紅的衣袍鋪在落花之中,緞面細(xì)膩光滑,頭上的發(fā)帶輕如蟬翼,風(fēng)再吹一下就要被吹走。他突然摘下面具,許是欺她看不清,故意將面具丟在草地。
“月兒。”
“……”
透著絲帶,那是一抹紅,紅衣……
“月兒。”
那人喚著她,她極力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想看清卻只見一片朦朧。
“是你嗎?”
女子眨了眨眼,露出了這幾個月唯一的一絲悅色,最終在一聲聲呼喚中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她再次醒來。
“月姐姐,是我。”
她聽見了卿桑的聲音。
“卿桑。”
“是我,月姐姐。”
這時,卿桑坐著抱住女子,將掌心的內(nèi)力打入女子體內(nèi),直到女子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卿桑愧疚道:“對不起,月姐姐,我不該丟下你。”
“他呢?”
“他走了。”
“我好像睡著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當(dāng)我趕來時,他正靠近月姐姐,我看見他用熏香迷暈了月姐姐,像要找什么東西。我與他打斗之后,才將他趕走。”
“你沒事吧?”
“沒事。”
聽后,女子才放心,笑道說:“卿桑,雪天明,我采到了。”
“……”
只見女子取出懷里的匣子,打開它拿出里面的那株花,她伸手摘下花蕊,看著它慢慢變成團(tuán)團(tuán)的一滴,露珠模樣,晶瑩剔透。女子的手開始顫抖起來,這是極寒之物,寒氣瞬息沁入經(jīng)骨,花蕊散盡寒氣由透明變成透綠,這就是雪天明蕊。
“月姐姐,你的手。”
“沒事。”
于是將雪蕊給卿桑服下,直到把過脈后,確定卿桑的毒徹底解后,女子才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
“謝謝你,月姐姐。”
“不客氣。”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桃林忽然刮起一陣大風(fēng),猛地吹落一林子的桃花,十分應(yīng)景。花海中,兩人互相依偎著,欣賞著這一大片盛開的桃花。
“這幾個月你去了哪里?”
卿桑:“我去了漠疆,月姐姐,我都查到了。”
女子疑惑道:“查到什么?”
卿桑:“月姐姐所尋之人。”
“……”
原來卿桑離開蒼丘后去了漠疆,是因?yàn)樽约海硬唤载?zé)起來。
“月姐姐無需掛懷,這是我自愿的。”
“……”
于是卿桑將王庭所查到的線索盡數(shù)告知女子。
“那位漠疆質(zhì)子的確就是月姐姐所尋之人,他乃是當(dāng)時漠疆王第七子,本姓西姜,母系出身大漠最古老的氏族。氏族為保王庭忠貞,于大漠中制出相思引。百余年前,漠疆政變,那位七皇子遭遇異黨迫害,身上就被種下了此毒。再后來,那七皇子主動和親齊越仍未躲過追殺,逃亡路上經(jīng)過梨州困于亶山數(shù)月,脫困后隨公主前往封地涇安。可是,天不假年,相思引毒發(fā),那位七皇子便英年早逝,聽聞他葬于忘川谷,想必月姐姐已經(jīng)知曉。”
“嗯。”
卿桑:“我還查到,他少年時游歷山川,著下一本《山川異聞錄》,收藏于瑯?gòu)珠w,唯獨(dú)對亶山無只字記載。”
“是他。”
“月姐姐,你們之間,究竟有何故事?”卿桑好奇道。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說說嘛!月姐姐。”
卿桑突然撒起嬌,將頭貼在女子的肩上。女子寵溺地笑了笑,任由他去。
她背靠著樹,與卿桑挨著肩,便開始說道:“有一天,我出門散心,遇見一位昏迷的公子,穿著一身紅衣,樣子好看極了,我就把他帶回了神女峰……”她搜刮著腦海中的記憶,說到動情之處不由地笑了,“他博學(xué)多識,卻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于是我就告訴他,說懸崖邊是有路的……”
“月姐姐可是住在神女峰的山巔?”
“是呀!他無可奈何,只能在神女峰上白白干了幾個月苦力。”
卿桑:“換成是我,好吃好喝,我一定哪也不去。”
她笑了笑對卿桑道:“少年志氣,怎可囚困于一座山峰?”
“……”
“卿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偏安一隅,不會是你人生的全部。我記得他當(dāng)時也允諾會回到神女峰,可春夏秋冬,縱有一時歡喜,到底抵不過世事無常。我知道他再也回不去神女峰,索性也就不再苦等了。當(dāng)看到云閣,我明白了他的心意,更不想你將來也執(zhí)著于未竟之事。”
“……”
卿桑耐心地聽著這個不屬于自己的故事,全把那漠疆質(zhì)子的結(jié)局想成自己。他很想把女子抱在懷里,可是莫名地有些膽怯,他抬起手來又無處安放,握了握拳頭索性放下……
“你與將離,還好嗎?”
“我與他出生于南國宮廷,乃是一母同胞,他是兄長。只因早年一位皇叔陰謀不軌,為保皇室血脈,宮廷將我二人分別送往羅藏山宗廟和海外外祖家。羅藏山氣候惡劣,成長嚴(yán)酷,因此兄長他一直記恨于心。得知兄長被種下相思引,我自知虧欠于他,擅自從海上乘船歸來。相思引被靈雀閣改進(jìn)后毒性更甚,子母雙蠱,交替吞噬心脈。我以血作引,將兄長身上的子蠱逼入自己體內(nèi),分擔(dān)了一半相思引,從此便踏上了尋找解藥之路。月姐姐,其實(shí)兄長他,本心不壞……”
“今日你若不來,我已打算將雪天明交給他。”
卿桑愣了楞,“是這樣。”
“卿桑,以后他不會再為難你了吧?”
“不會了,雪天明只有一株。”
聽后,她莫名有些無力,“過幾年,我再去雪山看看。”
“不可!”卿桑緊張地勸阻道,“月姐姐,你千萬別再做傻事!”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忘憂幫我開了藥方,很快就沒事了。”她自己也意識到了什么,“你看,我們都說了這么久的話,還好好的?”換做平時,她早就倒下了。
卿桑撫了撫她的額頭,笑著道:“看來忘憂公子的藥見效了。”
“嗯。”
“月姐姐,前幾日晚上城中放了一場煙花,聽說絢爛無比。”
“我看不清。”
她回想了一下,窗前的光亮隱約透進(jìn)眼中,草原上沒有見到的煙花,在皇城又燃放了一回,聽聲響一定壯觀。
“月姐姐。”
卿桑拿起女子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臉龐,“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
“我只是害怕光,多養(yǎng)一陣子就能痊愈。”
她觸碰著卿桑臉龐的輪廓,即使看不見,也能辨別出他的骨相,將來在南國做了皇帝,定是威風(fēng)凜凜。
“我會陪著你。”
“好。”
桃花樹下,卿桑的模樣印在回憶,此后也不能再與他一起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