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靨如花。

我努力把面前這張臉跟記憶中的那一張剝離，嘆口氣，看了一眼遠處的大屏幕。

十點十八分。

“好了先生，這是您的登機牌，請收好您的證件。安檢區在您右側，祝您一路順風?！?

“謝謝?！蔽夷闷鸬菣C牌，沖她點點頭，帶著思緒一起離開了柜臺。

假如不是正好來到上海出差，我大概極難再去追憶柳清清跟她的點點滴滴，至少，這個上海姑娘在我記憶里頭，已經塵封了許久。

柳清清真的很會笑。

同樣是面對一個陌生人，柳清清笑起來總是給人春風拂面的感覺，既不流程化，也不太親昵，縱使我曉得長得好看是其中一個原因——或許是大部分原因，但我還是佩服極了。有次我忍不住問她，怎么對每個人都這么發自內心的熱情。

“并不是熱不熱情的問題?！彼砹讼骂^發，很自然地說，“這是一種條件反射，不過是后天訓練出來的那種?！?

我大為驚嘆：“就像巴甫洛夫的小狗？”

換來了她條件反射的暴揍。

都是青春年華的時候，哪個小姑娘沒有動人笑容呢？只有柳清清的笑我能記得這么久，大概也說明她的魅力遠超常人吧。

不過，我緩緩坐下，背靠椅子仰起頭，腦海里倒浮現了真的不帶任何笑容的一張臉。

常小雅。

我的同桌。

我的印象里，這女生似乎是沒有感情的，即使我跟她同桌半年以后，我也沒見過有什么事能讓她情緒受到什么波動的。

“哎，你說，這常小雅不會是個機器人吧?！庇刑煳医K于忍不住，對胡萊發起了牢騷。

林蔭道下，胡萊推了推眼鏡，訕笑道：“我還以為你是真的鄙視我們看動漫的，沒想到你也偷偷看日漫啊。”

他猛然湊上來，摟住我的脖子，用著電視劇里反派的口吻惡狠狠地問：“老實交代，是不是買了《人形電腦天使心》，嗯？漫畫還是碟片？趕緊拿出來給大爺鑒賞一下?！?

我一把推開這個這個肥仔，邊揉脖子邊揮了揮拳頭：“說了多少次別架我脖子上，你幾斤幾兩自己心里沒數??！”

“還有，什么人行道天使心的，什么亂七八糟的，能不能講點人能聽懂的話?！蔽抑噶酥杆谋亲樱岸颊f了不愛看這些?！?

胖子被我一推，沒站穩差點摔倒，擼起了袖子就要上前，我以為要來干架，卻是聽到他吼道：“你大可以侮辱我，你不能侮辱我們這個圈子。”

好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給人一種馬上就要慷慨就義的感覺，可惜形象實在欠佳，即使被槍斃是上報紙，標題大概也是十大漢奸遭嚴懲，人民群眾拍手稱快之類的。

不過我倒是懶得再激發人民內部矛盾，只好伸手安撫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看啊兄弟，整件事其實問題在你。”

他當然不忿，正要開口，我馬上打斷他：“有這么好的作品，我一個門外漢不知道就算了，你圈內人也不給我介紹介紹，算不算你嚴重失職？”

他卻停下腳步，認真思考起了我的話，片刻，他點頭，承認自己文宣工作不到位。

于是他馬上給我講起了這個在當時很火我卻一無所知的作品，講的眉飛色舞，頭頭是道。

“等一下！”聽到他介紹完女主的設定后，我就忍不住駁斥起了他：“你說常小雅是小嘰？”

胡萊眨了眨眼睛：“這不是我的原話。”

“難不成是我提起的這部動畫片不成？”

“首先，請稱呼這部作品為動漫，其次，鑒于你把常小雅比作機器人，人形最近又這么火，想到是很自然的嘛?！焙R解釋道，“要真是那樣的話，我有理由懷疑你對常小雅……”

他話沒說完，就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實在讓人忍不住想要錘他腦袋。

“不過?！蔽移擦似沧欤骸半m說都是機器人，可是常小雅這一款式的明顯是工業時代的產物，冷冰冰不帶有一絲煙火氣，我看，常小雅更像是T-1000?！?

想起《終結者》里面的這個變態機器人，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加快了腳步。

話題當然不會就此打住，就從此之后，我跟胡萊腦洞打開，愈發覺得常小雅就是機器人，不僅兩個人得空就湊在一起為常小雅編造離奇的背景故事，而且漸漸竟然發展到找出常小雅同學不是人類的證據來。

就在我倆覺得證據搜集的差不多的時候，就約在周六的一個下午，來到肯德基碰頭。

“你看啊?！焙R從包里拿出筆記本，攤開在我面前，本子上頭是一個畫的不能再抽象的扎著雙馬尾的小人，邊上畫了個方框，寫著常小雅三個字。從小人身體各個部位都向外畫出了一根根橫線，如同說明書一樣，附帶著各種解釋的文字。胡萊指著小人的腦袋，對我說：“光看腦袋這一塊，就暴露了很多東西出來。”說完還做比劃在自己腦殼上面點了點。

“沒錯，我就覺得這個人腦袋特別不正常?！蔽冶硎就耆耐?，“就拿這次期中考試來講，那么難的數學卷子，我題目都沒寫完，她憑什么考滿分，就憑她學習委員??？”

胡萊摸了摸下巴：“雖然不排除是你真的笨，但是總是考滿分也確實太離譜了，而且！”他突然提高了聲量，“她為什么每次考完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是理所應當的，好像是她回回都是開卷考的一樣。”

的確，這也是身為同桌的我，實難忍受的地方，我跟她距離全班最近，可每次拿卷子的間隔幾乎是全班最遠，每每出成績的時候，都是對我幼小心靈產生沖擊的時候。

“接下來是眼睛。”順著胡萊的手指看去，小人眼睛那里劃出的橫線處寫著兩個字：冷漠。

“冷漠?！蔽尹c頭，“說的確實沒錯。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常小雅的眼睛，嗯，就是冷冰冰的，可見其內心是多么陰沉。不過啊……”我咳嗽了兩聲，“你這個眼睛畫的也太不像話了吧，畫兩個大圓圈擱這里是什么意思？”

胡萊道：“這是印象派，懂嗎？畫個圈圈就是代表眼神空洞的意思。”

“冷漠歸冷漠，但她眼睛可不是這樣的?！蔽覜]忍住，還是堅持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最起碼，空洞算不上吧?！?

我篤信我是一個講求公平公正的人，因此我必須要指出，我的種種結論都是來自于我的一手觀察，而非臆測——哪怕有些許離奇的地方，也是合理的假設。所以我實在看不太下胡萊畫的眼睛：“我們要實事求是，最起碼她……眼睛還挺……還挺好看的?！?

只見胡萊拿在手里準備吃的漢堡懸在半空，愣愣地看著我，我不太好意思，趕緊低頭喝起可樂來?！?

“好家伙?！焙R放下手里的漢堡，從包里拿出筆來，“我就是示意一下，你倒較起真來了。不過你說得對，咱們要實事求是，這眼睛畫的確實是草率了點。”

“常小雅的眼睛確實好看，跟動漫人物似的。我一直憋著沒好意思說出來，這下好，從你嘴里說出來，我倒是沒想到?！彼痤^沖我一笑，意味深長。

胡萊大有理由懷疑我有什么別的心思，可是我想的只是，這么漂亮的一雙眼睛，實在不應該畫的這么潦草。

“ok。”胡萊把筆遞給我：“既然你這么有意見，你就來指點小弟一下好了?！?

我趕忙擺手，示意自己并不在行畫畫。

“你看看。”胡萊拿筆指著我，“你總不能一邊說我的畫不行，一邊又自己又拿不出東西來吧?！?

“這叫什么話，你畫的確實不咋地嘛。再說，你畫成這樣，顯得咱倆很不專業，別人看到還以為咱倆就是硬黑常小雅，不真實不客觀，實在有損我正人君子的形象?！蔽抑缓谜倚┯械臎]的為自己辯解。

胡萊悶哼道：“就你還正人君子，你無非是看不慣我丑化你同桌的形象。要我講，你干脆照著常小雅的樣子重新畫一幅，就別用我這個草稿了?！?

“這這這，誰說我看不慣，不是，就正常畫好了嘛，本來也不應該丑化啊！”我猛地一拍桌子，周圍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我瞬間紅了臉低下頭來。

“神經病啊你！”似乎是被我惹出的動靜“連累”到因此很不爽，胡萊干脆把本子一合，“我可畫不出你想要的效果，你畫完我們再討論好了?！?

“你等一下。”我擺了擺手，“咱們不要主次顛倒好不好，既然都不會畫，那就干脆不要畫像好了呀。”

“不行！”胡萊馬上提出反對意見，“你不會是要跟之前一樣密密麻麻地寫一行行文字吧，我求你了，那可真是看的眼睛疼。而且你別忘了，咱倆現在是在給常小雅做秘密檔案，你看哪部動漫和電影里頭，檔案不是連文字帶圖片的，要做就做的逼真點。”

的確如此，一開始我倆確實只是把搜集的來的證據跟記筆記一樣抄在本子上，但是那樣實在像是在寫作業，很容易就瞌睡。而且隨著我倆漸漸從這件事中獲得的樂趣，我們最終決定給常小雅像立一個秘密的調查檔案?，F在想來自然是荒唐無比，可是彼時卻很是打發了我們閑暇的業余時間，我跟胡萊自然也是陶醉其中，頗為自得。

“那你還好意思說？”我問胡萊，“你說的要逼真點，可你自己不是也畫的奇形怪狀的么？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你看了那么多動漫就什么也沒學會？”

胡萊被我這么一說，確實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嘴上仍是不服輸：“我雖然畫的稱不上好，但是也算是神似，好歹我也是受過藝術熏陶的，你天天看那些電影跟小說的又怎么樣，這時候還不是一點用場沒有。”

“啊呸，電影不比你動漫有思想？再說我是沒認真畫過，我怕嚇到你。反倒是你，文字功夫一塌糊涂。”

“你放屁……”

……

對話發展至此，已經演變為奇怪的藝術間的意識形態之爭了，導致的結果是，我一上頭，接下了給常小雅重新繪像的任務，而胡胖子也在我的言語挑釁下，決定結合現實與想象給常小雅草擬一個帶有濃濃文學風格的背景故事。

走出肯德基的大門，我倆誰也不服誰，背對著朝兩個方向走去。

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