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涼涼。

徐格知道即使是這樣的風，過了今晚，或許就再也感受不到。

他的生命里不會再有另外一個四月，自然也就沒有另外一陣四月的風。

“人間四月芳菲盡，恩生也說過四月的雨都是情人的眼淚。沒想到一語成讖，今年的四月多雨，原來都是為我而流?！?

他很想哭一哭，卻沒能擠出眼淚。

“我建議你停下手頭的工作，配合我積極治療，我們還有辦法?！闭驹卺t生的角度，江無憂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以前總讓恩生聽我的話，可我從來沒有靜下心來認真聽她的話。我總是覺得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會，就連小說寫什么、怎么寫，也永遠是我怎么說她就怎么做?！毙旄窨粗h處的城市霓虹，露出自我鄙棄的表情。

“現在國內的醫療水平也很高，但如果你想出國治療，我也可以幫你聯系?！苯瓱o憂試圖將他的低落情緒拉回來，總是挑一些積極的信息說給他聽。

“你知道么，大概一個月前吧，有天晚上恩生失眠我帶她去看啟明星，后來因為下雨沒有看成。那時候她很失望地說等不到了，我還跟她說下次再去?，F在想想，很多事情哪里還有下一次，錯過了就沒有了?！毙旄駞s沒有把江無憂的話聽進去，只是沉湎在自己情緒里顯得哀傷凄清。

“我老師去年開始做的一個新項目就是關于腦癌的前沿治療，我明天把你的資料發給他，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我這兩天想了很多，我答應恩生的很多事情都沒有做到，我希望時間還夠。”徐格終于抬頭看江無憂的眼睛，他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最誠實的答案：“你告訴我，時間還夠么？”

他抬起頭，城市的霓虹都落在他的臉上，就像是雪地里燃起的一星火光，他暗淡的眼眸里忽而有了一絲光亮。

這一刻在江無憂眼里，讓她想起了那個曾經短暫出現在自己生命里卻光芒萬丈的少年。

那個在櫻花樹下被落花染香的少年，那個手捧紅樓嘆雙玉的少年，那個一顰一笑都牽動少女春心的少年。

沒錯，他定格在這世間的最后一面，仍舊是個少年。

她忍不住上前擁抱了徐格，就像曾經無數次擁抱那少年一樣。等了這么些年，她仿佛終于又到了他的身邊，她情不自禁在他耳邊柔聲說道：“夠的，時間是夠的！”

她在心里無數次撕心裂肺地吶喊為什么紅顏易逝、才俊易折，卻仍舊只能保持一張淡如止水的笑臉。

“謝謝你！”徐格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旁，除此以外沒有對她的擁抱有更多的回應。

江無憂知道，他畢竟不是那個人！

“老同學，客氣什么！”她收拾好心情，裝作若無其事。

剛好張曉晨走過來，兩人的談話就此結束。

早在醫院，徐格就已經拜托江無憂對自己的病情保密，不管是誰都不能透露。

“我走了，明天江眠有個通告，米娜和我商量了，打算讓糖糖探班，主辦方也很樂意地同意了?！睆垥猿可蟻砭拖日劰ぷ?。

“三方已經商量定了，你做主就行。”徐格說：“讓小周聯系三亞的酒店，我要帶恩生過去散散心?！?

“為什么突然要去三亞？”張曉晨覺得奇怪。

“上一次我帶她去三亞，中途因為公司的事情又回來了，當時我答應她找機會帶她再去一次?！毙旄窠忉尅?

“就這個原因么”張曉晨追問。

“最近她總是失眠，又剛好因為江眠的事情來回折騰幾次，需要放松調節一下。”

“也好。記得提醒她寫字，趁熱度能發新書的話，對我們更有利?！睆垥猿看蛩阋?。

“等等?！毙旄窠凶×怂瑤状斡f還休，最終還是問他：“你覺得恩生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張曉晨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問這樣的問題，卻在徐格回答問題之前補充說道：“我還想問問你，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和江無憂，你們......”

張曉晨的話雖然沒有明明白白說出口，但意思清清楚楚地表達到位了，他在揣測徐格和江無憂兩個人是不是建立了某種親密關系，比如男女朋友。

“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他問。

“你說江無憂？江無憂你不知道是誰么，我們怎么會在一起？”徐格對他能問出這么個不可思議的問題表示了震驚。

張曉晨也覺得自己問出這個問題顯得有點智障。

想當年在學校，江無憂也曾經是風云人物，風頭一時無二。不僅是她秒殺眾人的學習能力和學業成績，也不僅是她的美貌和厚實的家庭背景，更是因為她和她的男朋友之間的“藍色生死戀”。

江無憂出國留學以前，曾休學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全心全意照顧生病的男朋友，直到對方去世。

她甚至不顧家里人反對，在學校大禮堂為對方舉辦了婚禮，甚至是在她男朋友的葬禮上，當場宣讀了獨身主義誓言。

“要是你是她男朋友，你希望她一直一個人到老么？”徐格問。

“這似乎和她男朋友沒有關系，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希望不希望的！但如果是我，我是根本不會允許自己在臨時前還要給身邊人留下那么多回憶，人走了留下的回憶都會變成痛苦的根源，我寧愿自己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出現過?！睆垥猿炕卮?。

“要是已經有了回憶了呢？”

“那就找塊橡皮擦，把他們統統擦掉。”

“你不會覺得不甘心么？”

“不甘心？如果我真死了，沒有哪一樣不甘心是我能帶得走的，就像名和利一樣。”張曉晨笑了，笑得很無奈。

徐格知道像張曉晨這么理智的人，做任何事之前都已經計算好了利弊得失，給出的答案就算不是真理，至少也是正確選項中的一個。

“你還沒回答我，你覺得恩生怎么樣？”徐格回到最初的問題繼續問。

“你指哪方面？感情方面的話，還是當事人的直覺最準確，我們冷眼旁觀好不好都不作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