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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梅雪

  • 誰與乘瀾歸
  • 霜沚
  • 4358字
  • 2019-11-10 11:55:34

瓊光浮影掠殘霜,天地茫茫,飄絮紛揚,玉砌粉妝。

屋宇上方飄起裊裊炊煙,并送來一陣又一陣臘八粥的香氣。這香味一起,寒冷的雪天里也添上了一絲溫馨的氣氛。

久瀾靜立于一株紅梅樹下,肩上已披了一層薄雪。就在幾日前她尚不覺得什么,但如今到了臘月里,正月將近,即便是再荒僻的村鎮也隱隱有了新年的氣息。

于是心上不由添了一抹淡淡的愁緒。

還真是有些想家了。

算來從她私自下崖至今,大約也有兩月了。

那晚葉笙寒將她放走,她便趁著月色循著記憶找到了那家印有桐花的醫館。她將解方寫給了店主,連夜趕到采蘋鎮外的疫區,將解除蠱毒的藥給與受染者服下。之后就在深秋的長夜中一直等到黎明時分,一直等到目睹他們眼底的猩紅漸漸褪去,神志愈漸恢復,她才終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是葬送了多少性命在里面,才能等到今時的來日可期?

但她沒有時間去慶祝眼前的成功和歡喜,她還急需踏上新的路程。

此后他們兵分兩路。一面由這家醫館起,將解方在各地的藥鋪醫館間迅速傳抄擴散,一面由她自己沿途救治,一路傳播開去。

這條路其實難走且艱險——她不僅要避開朝堂暗衛的追殺,還要防著掌天教的人將她擒拿歸案。但她既然選擇要走,就必然要將這條路走到底,哪怕死在半道上,也不留悔恨。只是她不想拖上別人,因此與她走近和關聯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她就這么一路喬裝改扮,與素不相識的醫師同行們混跡一處,熬藥、救治,相互幫襯。有時風頭緊了,她就半夜里偷偷地將解方貼在藥鋪的門前,或者干脆直接張貼在城門口,然后逃之夭夭。

被她這么一鬧騰,凡是來往經過的百姓與俠士人人都能見到解方,彼此之間口傳抄錄散播甚快,一時勢頭難以阻擋,便是朝堂也拿她沒有什么辦法。就這些時日下來,江南各地的毒亂已清除了大半。

但她還要繼續走下去,直到這場災禍徹底平息,人人都能熟知它的解法,而再無法掀起一點波浪。

她已打定了主意。既已到了臘月,那么只需再堅持兩三個月,等到來年開春,若那時毒亂不再復蘇,她就終于可以結束這東躲西藏的生活,回到萬重崖上,去面對她將要面臨與承擔的一切。

許是在樹下站得久了,久瀾的手腳都有些僵冷。她呵了一口氣在手掌上,又搓了搓生出些熱意,這才戀戀不舍地回望了一眼紅梅,轉身欲將離去。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腳步微響。她正要下意識地去取銀針,卻有一只軟乎乎暖融融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小指。她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對她盈盈一笑,奶聲奶氣地請求道:“姐姐,姐姐,能幫我折一枝梅花嗎?”

久瀾不禁一怔,微微驚訝于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節,還能遇到這樣不認生的小姑娘。

于是她俯下身去,柔聲問道:“那你想要哪一枝?”

那女孩抬起頭,對著滿樹的紅梅眨了眨眼,然后挑了一枝看上去開得茂盛的、還帶著花苞地道:“這個!”

久瀾笑著將那簇花枝折了下來,遞到她的手里。

那女孩甜甜地道了聲“謝謝”,手上興高采烈地把玩著梅枝。而久瀾透過她的那張笑顏,忽然就從中依稀看到了些傅莼的影子,不由又站著多看了一會兒。

那女孩覺得有些奇怪,問道:“姐姐怎么一個人在這呀,你不回你的家嗎?”

久瀾被她這么一問,頓時覺得有些茫然和失落。她掩飾地笑了笑,搖頭道:“我沒有家。”

那女孩疑惑道:“沒有家?那不是也沒有娘親和姐姐弟弟嗎?”

久瀾一聽,隱隱有些失神,不禁喃喃道:“是啊,現在可不只有我一人嗎。”

這時,忽從紅梅樹后的屋子里傳出了一聲呼喚,久瀾聞聲瞧去,只見一位婦人扶在門邊,對那女孩喚道:“阿澄。”

那女孩一見到她,立刻便笑臉盈盈地撲上去,糯糯地喚了聲“娘親”,并將手里的紅梅遞給她。

那婦人笑著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又看向久瀾,問道:“這位姑娘是?”

久瀾回了回神,連忙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路過。”

那女孩又湊在婦人的耳邊對她低聲說了句什么。那婦人望了久瀾一眼,起身叫住她,道:“姑娘,既然路過了,不如就進來坐坐吧。”

久瀾回過身,疑惑道:“我?”

那婦人笑道:“相逢即有緣,況且外面的雪還沒停,姑娘不急著趕路的話,進屋來暖暖身子又有何妨。”說完她又看了看身旁的阿澄,道:“而且小女也與姑娘頗為投緣,她也希望姑娘能再多陪她一會兒。”

那個叫阿澄的女孩聽了,抿起嘴對她淺淺笑著,并點了點頭。

在見到她那星河般燦爛而明亮的眼眸剎那,久瀾只覺心頭上結的冰山,有一角悄然地融化了。從深秋走到隆冬的時日里,她固知雪路難行,但世道更難行。輕視、質疑與或真摯或蒼白的感謝往往如影隨形,一路相伴在她行醫之道的左右。她會遇到有人慷慨相助,也會遇到有人得寸進尺、恩將仇報。在早已習慣了這反復無常之后,如今她所求的也不過是救濟完一地后能如愿抽身,別留下什么能惹起風波的苗頭。畢竟蠱毒也好,其他疑難雜癥也好,最難料的,從來都只是人心而已。

而此刻,她竟猛然察覺,自己仿佛已有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清澈的一雙眼睛了。

因此,當她得見阿澄的梨渦淺笑,一顆漂泊已久的心里不由便涌起一股暖意。于是也就沒有舍得拒絕。

他們所住的屋子并不十分寬闊,但也不擁擠,一切布置皆井井有條。屋內也早已燒好了炭盆,盡力地將風雪嚴寒隔絕在外。炭盆邊上,還有一個略年長的女孩帶著年幼的男孩在讀書,看模樣應是阿澄的姐姐和弟弟。而阿澄向他們打了個招呼,也拉著久瀾過去,一邊與他們說話,一邊圍在火旁烘起手來。

久瀾留了個神,正好就瞥見了阿澄手指上紅腫的凍瘡,于是忙取出藥來小心地幫她涂上,并用紗布仔細地纏好。

阿澄向她道了聲“謝謝”,又指了指弟弟的手,請她幫一旁的弟弟也上一上藥,并托著下巴問道:“藍姐姐,這是什么藥啊,涼涼的,好舒服。”

久瀾微微一愣,忽然就想起幼時自己一到冬日也會雙手長滿凍瘡,一根根手指腫得就像一根根小蘿卜。每到那時,夏苡就會仔細地幫她的雙手涂抹上藥,就如同她今日對阿澄姐弟這般。而彼時年幼的她,也曾對師父問過相同的一個問題。

但那時師父沒有說出它的名字。后來隨著年紀增長,她的手上漸漸不再長凍瘡了,然而,夏苡為她配的藥卻還是常年地帶在身上,盡管她的手從此再也沒有上過這個藥了。

而到此時,她又已然添了頗多的感慨,于此一問,也只淡淡一笑,道:“這只是用來治凍瘡的藥,不特別,也沒有什么名字,但它是用尋常藥物包含著心意制成的,所以是涼沁沁的,會格外讓人感到舒服。”

阿澄問道:“那什么是心意啊?”

久瀾挑了挑眉,道:“心意,就是人與人之間最難得,也最珍貴的東西啊。”

說到這里,阿澄的母親已將熬好的臘八粥端了上來,并給久瀾也盛上了一碗。濃郁的粥香融合在撲鼻的梅香里,整間小屋都飄散著溫暖的令人沉醉的芬芳。

久瀾忙道了聲謝。那婦人含笑道:“已近年關,藍姑娘有想好接下來的去處嗎?”

久瀾捧著碗壁,搖了搖頭,道:“如今也沒有什么打算好的去處了,走到哪里便算哪里吧。”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頓。只見眼前氤氳的熱氣緩緩上升,飄浮籠罩在桌子正中那插了瓶的紅梅花枝上,而那位婦人坐在她的對面,捧著茶盞,嫣然淺笑,并時不時地望向一旁捧著書輕聲誦讀的子女們,姿態端莊,舉止溫雅,令她忍不住地疑惑道:“我見夫人談吐不凡,似乎不像尋常的百姓出身?”

那婦人低低一嘆,道:“不瞞姑娘,我的夫家姓薛,本也是習武世家。但今年春日,七日戕肆虐,家里人大多命喪于蠱毒之下,薛門一族也就因此破敗了。如今我也不過是帶著亡夫的三個孩子在這里討個清凈日子罷了。”

久瀾聞此,心里不禁也覺得有些難過,卻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默默低下頭去喝了口粥,不做聲響。

薛夫人察覺到氣氛的沉悶,忙用手指揩了揩眼角,收斂了心緒,并轉了話題道:“方才我瞧藍姑娘是懂些醫術的?”

久瀾忙道:“曾經學過,略懂一些,不過混口飯吃罷了。”

薛夫人“嗯”了一聲,若有所思道:“那不知藍姑娘從徽州那一帶過來的時候,可曾遇見過那位醫仙姑娘?”

久瀾愣了愣,遲疑道:“什么醫仙姑娘?”

薛夫人道:“藍姑娘不曾聽聞嗎,就是前幾日在徽州一帶散布七日戕蠱毒解方的那位女子啊。”

久瀾聽聞險些被噎住,但又怕被她看出什么破綻,便連連點頭道:“哦,聽過,聽過,就是不曾見到。”

薛夫人道:“那也難怪。聽聞那位姑娘在診治時都以紗巾覆面,不肯露出相貌,也不愿透露姓名,而且行蹤飄忽,從不會在一處逗留太久,少有人能知道她的去向。”

久瀾一雙眼睛骨碌一轉,問道:“既然你們這里都已聽說了她的事,那是否解方也已傳到了此處?”

薛夫人點頭道:“那是自然,此地疫區里的病人依據她的解方服下藥,如今都已痊愈了,而且近來也沒有人再染上這種蠱毒。街坊鄰里對此都如釋重負,均想好好地感謝那位醫仙姑娘,只可惜她行蹤不定,來歷也未知,我們終不得見。”

久瀾聽著,垂下眼幾不可察地欣然一笑。而薛夫人停下抿了口茶,又接著道:“不過那位姑娘的名號我倒是聽過一些傳聞,似乎是叫——陶靈醫仙,據說還是由一位年輕英俊的公子傳出的,他們大約相識。可惜傳言傳到這里時只剩了個輪廓,其余種種都已不甚明白了。”

久瀾聽到這里,睜大眼睛疑惑道:“陶靈?”

薛夫人道:“是這么稱呼的,但不知這’陶靈‘是指哪兩個字,又作何解。倒也有人猜測是她的名字,可偏又未曾聽說過有這么一號人物,我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哦……”久瀾模糊地應了一聲,面上看起來雖平靜,但暗里卻偷偷發著笑:“也不知是哪個好事之徒如此有才,起了這么個名字,聽來竟還有那么幾分意思。不過這也正好摘清了我的關系,倒是甚合我意。”

這廂薛夫人又低頭飲了口茶,而后便扣著杯壁欣然感慨道:“不過,無論作何解,這‘醫仙’二字她總是極擔得起的!這位姑娘不僅醫術高明,而且心懷仁慈與善念,從此多少人能免遭了家破人亡,而她還偏不愿讓人知曉。這樣的人,如今這世道上還真是難求啊!”

這一番話下來倒聽得久瀾面紅耳赤,一顆心不知顛簸起伏了多少回,只能假借屋內的炭火太旺來做掩飾。然而,此話聽完后,她心里卻是能越發地松口氣了:“也罷,雖然不知這些傳聞是從何而來,也不知那個‘陶靈醫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說的不是我的名字便好,世人要怎么傳論就隨他們去吧。”

這日臨行之前,阿澄一定要隨母親將送她到門口,并把她拉至一旁。她輕輕地掰開久瀾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放入了一樣東西,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掌合上,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出門以后再看。”

久瀾點點頭,對她還以一笑,并也將多年收著的治凍瘡的藥膏塞到她的手里,道:“這個,給你們留著用,但我更希望你們能早日用不上它。”

阿澄使勁地點了一下頭,又抬起一雙葡萄般烏黑的眼睛望著她,問道:“那我以后還能見到姐姐嗎?”

久瀾撫摸著她的頭發,微笑道:“這個,就要看緣分咯!”而后去向薛夫人辭了行,又朝阿澄揮了揮手,便轉身復又走入了雪地之中。

她直走出了十余步,然而于不經意間偶一回身時,卻仍遙遙地望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向她揮著手。她心里一暖,忙擺了擺手示意她回去,可之后每再走出幾步,都總會忍不住地回頭多次。

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見那株紅梅樹時,她才終于按照約定輕輕地攤開手掌。

可這一下,她心頭上的整座冰山都融化了。

掌心里的,是一朵艷麗的紅梅,和一縷淡淡的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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