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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闕陽樓外

  • 伽南辭
  • 白心佑
  • 10610字
  • 2023-09-27 13:34:39

九月初七,東都里正度節,家家戶戶掛著綾羅花紙,女子載歌載舞。闕陽樓盡收滿城祥和,在斜照日光中古樸的檐角都顯得柔和了許多。

“報家主,貴客登門。”影衛中的一員跪告于方桌之前,而帝軒仍然是一身獅子王爵的著裝,坐在桐木方桌前喝茶,面無表情地示意迎進來。

隨即一襲獵裝的暮雪現了身,弓和箭上樓時都被收走,但鳳與凰緊隨左右。她坐在桌邊離帝軒最遠的位置,滿臉慍色。

“設伏劫走了【夜天晶】,殺死了閔少卿。我今日來只問東侯,可還記得先輩盟約?”

帝軒淡然放下茶杯:“先輩約法,與我何干。”

“我再問你一次,帝軒。”暮雪直呼他的名諱引得周遭護衛都拔了劍,鳳也立起盾,凰屈肘露出羽刃。“是你,還是幕天澤的主意?”

帝軒微抬了抬頭,透過獅子面具那雙眼看起來分外可怖,他只冷冷看著暮雪沒有開口。而這片刻,幕天澤標志性的大笑從房間外響起,他鼓著掌大搖大擺走進來,狂妄地坐到了帝軒旁邊,把腳抬到了桌上,自在地說:“沐蘭家主不會心疼一個閔家的人吧?東侯擔心您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替您保管那燙手山芋,閔家那小子不識好歹殺了東侯最喜歡的黑影衛,償命也是應該的。”

“你今日設宴請我來,所為何事?”暮雪站起身拿起了一只桌上的茶杯在手里,“你在東度野花費多年時間尋找天晶,到底想要做什么?”

幕天澤只一抬手,有一道血影在空中一閃而過,在場所有人都沒有看清那是什么東西飛了出去,只是暮雪手中的茶杯突然碎了。而且不是碎成幾片,而是碎成了粉末,在崩塌之后就地碎散成煙,連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黃泉天輪······”暮雪跌坐回去,鳳一臉困惑地看著凰,凰也皺著眉搖頭,不明白家主為何不重新下暗號,讓潛伏在東度野家的沐蘭家間諜動手。

“我已經不必客氣,但我選擇了要如此。”幕天澤遮著半只眼笑得很奸詐,“今日還宴請了皇室與你的如意郎君前來,你猜他們誰會先來?”

說罷幕天澤命下人添上茶碗和器具,笑道:“你只有一次機會,猜錯了進來的第一個人,無論他是誰,我會讓他立刻死在門口。”

“他從來守時。”暮雪幾乎是立刻就給了回答,倒不是因為多肯定,只是她選擇避開最不能接受的。

而此時樓梯響起凌亂的踏聲,一聽就是小孩子,有個公公的聲音慌亂地喊著:“陛下您慢點!”

即墨覺之似乎隨時都會推門而入,暮雪握緊了袖中藏的雪花鏢。

幕天澤笑得可說是肆意,手中的黃泉天輪閃爍著靈異的綠光。就在門一開即墨覺之年幼的臉出現在木門口的瞬間,幕天澤剛抬起的手和暮雪剛抬起的手被雙雙按下,一身白衣的迦南不知何時出現在桌旁,他第一次恢復帝耀的衣著,身上佩戴著東度野的肩章,腰間的白月之完也不再用麻布包裹,亮出了彎月劍柄。

“帝耀。”幕天澤倒也沒有多驚訝,看了眼闖進門的即墨覺之,以及隨后火急火燎的皇室眾人,冷笑一聲,收了黃泉天輪,讓下人賜了座給帝耀。

迦南將白月之完橫放在桌上,小劍靈坐在桌沿側頭盯著帝軒看。即墨覺之和姐姐即墨離之接連入場,后面是憐幼和拉利,在拉利走進來的時候迦南和幕天澤都側目而視。幕天澤笑著說:“今天來得真齊全。該來的都來了。”

“幕天澤,你到底想做什么?”小皇帝即墨覺之雖然年幼,卻不是不諳世事,他看著幕天澤而不是帝軒,顯然也明白是誰在主導東度野的事態。賀蘭總管守在皇上身邊,盯著幕天澤的一舉一動。

“陛下莫心急,今日請皇室來不過是來看看熱鬧。”幕天澤掀開了窗邊的錦簾,樓下聚集的東度野人眾似乎正圍著幾個捆綁在柱子上的人,人聲鼎沸,吵的什么聽不真切。

“師父。”迦南幾乎咬牙切齒地低聲說,拉利聞言也是一驚,但他按住獵刀,沒敢動手。

“于水清勾結叛黨,理應處斬。”幕天澤邊說邊看迦南的臉色,滿是挑釁,“旁邊的是東度野的叛臣歐陽無主。再然后是身負夜天晶的少年才俊,叫也顧冬,抓住他可費了我不少力氣。”

“哦,在他旁邊,還有沐蘭家的叛徒,玨和玉。他們流離失所,好在遇見了我。”幕天澤笑得猖狂,“最后是兩個女人,一個是彌剎徹的妹妹,另一個叫沐語蟬。”

拉利幾乎是在看到勿念的瞬間就拔刀沖了上去,一式于家劍法【穿林化雨】直取幕天澤,但遠遠沒有接近幕天澤,就被一旁的三四個影衛攔住,用袖里刃交錯著限制住了動作。

“你別急嘛,穆赫家逃走的小鬼。”幕天澤湊上去抬起拉利的下頜,端詳著他五官分明的臉,“我還沒說游戲規則。”

“上次秋荷宴玩得不夠盡興,現在我們有的玩了。每個人就是一件獎品,各家都可以出手,誰贏了都可以把人帶走。”幕天澤拍拍手,底下的人在中間讓出了一個大的圓形空地,“當然,留在東度野的人毫無疑問,會被當場處死。”

“玩得這么高興,怎么不叫彌剎家。”

幕天澤微微皺眉,看著沒有收到邀請的玖宗仁在彌剎墮的攙扶下走上闕陽樓。他似乎動了動腰間的黃泉天輪,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松開了手。

“柩魂宗來湊什么熱鬧。”幕天澤語氣不悅,“像你這樣半截入土的老東西,還是回墓里長眠的好。”

明不喜背著月無夕隨后出現,鳳和凰幾乎同時舉起武器戒備。月無夕仍面無表情,只是身上有那時漫天飛羽留下的深淺傷痕,看來也許是傷到了腳踝。

辰鬼走在隊伍最后面,他依舊披著橙色紋理的袍子,戴著鬼面具,下頜隱隱透露出某種擴散的紋路,埋在皮膚之下,像是某種疾病纏身。

“什么話。”玖宗仁似乎并不在意,“我那可愛的侄女你都敢抓,快開始吧。”

綁于水清的柱子下,拉利走近了些看,師父蒼老的面龐如今更顯得滄桑。未若的失蹤對他的打擊太過沉重,饒是豁達如他,也難免憔悴。他不知受了什么傷,隱隱可見手臂上有血痕,此刻陷入昏迷難以醒轉,閉著眼,白胡子在空中輕飄飄的,讓拉利想起師父的拂塵。

幕天澤招招手,影衛中的白影衛【秋葉】從樓邊退下,他循規蹈矩地走下長長的木臺階,幾經輾轉才站到了拉利身后,好像完全不著急。途中他一直謙卑地躬身,既像是在示弱,又像是不情愿。

“你教會我許多,沒有你收留,我走不到今天。”拉利看著于水清,幾乎熱淚盈眶,“師父,你再等等,我帶你回千葉山,回于玄莊,你的劍法我還沒學完呢。”

秋葉一直等到他平復情緒轉過身來,才從懷中取出了一柄小巧的半截斷鐮,漢白玉的外飾,雕龍畫鳳,精致絕美。

“出手吧。”拉利拔了卡修索羅,青藍色的獵刀如今顏色已經非常深沉,看上去魅惑而可怖。

秋葉點點頭,忽然從數米開外一步踏上前來,瞬間就到達拉利胸口,斷鐮的豁口從拉利心口蜿蜒而過。拉利已經有所防備退后,但仍被劃傷了胸口。傷口不算深,但離心臟很近。

是速度很快嗎?拉利覺得困惑,即使是彌剎徹,也快不到這種地步,完全像是···閃爍。

第二次斷鐮被卡修索羅阻擋偏了半寸,擦破了拉利喉頭的皮膚。

拉利喘著氣終于確定,秋葉的的確確是在閃爍。他出手的瞬間身后有道白影,緊接著白影一閃就到面前,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完全就像變戲法一樣。如果不是卡修索羅自己做出了反應,剛才這一鐮已經足夠要了他的命。

怎么做到的?

拉利知道不能坐以待斃,他撒下藍色煙玉,用絕塵影退到煙霧中央。秋葉身后再次出現白影的光,那道光剎那耀眼奪目,光芒穿透了煙玉。拉利感受到身旁的風突然一滯,他瞬間做出反應使出【金獅王嘯】,金色光芒驅散了藍煙卻沒有打中任何人。

拉利后背一涼,秋葉還站在白光出現之前的地方,他扔出了斷鐮,斷鐮在空中劃幾個圓之后扎進了拉利的背脊。

他閃爍過來的瞬間再次閃爍回去了。

拉利連忙收了獵刀朝著他的方向扔出幾枚雪花鏢,雪花鏢似乎沒有瞄準秋葉,只落在了秋葉腳邊。秋葉也早有預料一般一動未動。但雪花鏢落地就綻放開來,化作許多細小的銀針朝四周飛濺,秋葉瞬間啟動了閃爍,移動到拉利背后一手拔出了斷鐮。

拉利嘴角勾起笑,從懷中掏出一把折扇,扇骨上銀針攢動,轉身揮散而出捕捉到秋葉的腰和四肢,針后連的銀絲纏繞交錯,秋葉像被蠶絲裹住的蠶寶寶一樣被困住。

暮雪有些失神,都是些熟悉的招數,她仿佛看到了少卿的影子。

“哼。”

暮雪望著對面不屑的幕天澤,他好像覺得這是場無聊的比試。

“僅憑這點招數,可贏不了秋葉。”

蠶蛹后方出現白光,然后銀絲一塌,秋葉的白衣重新現身在拉利身邊。他這次揮動斷鐮去削拉利的手臂,拉利拔刀斬硬拼居合,擦出火花后斷鐮偏了方向,但也劃破了拉利肩膀。

秋葉白衣未沾血退到一邊等,拉利已經是身負兩處傷口,衣服也破了。

“怎么停了?看不起誰呢?”拉利抹了一把肩膀滲的血,輕輕抹在卡修索羅的刀刃上,青藍色的刃鋒染了血色看上去更加鬼魅,他朝著秋葉叫囂,“我不會輸給你的,盡管動手好了。”

秋葉仍然靜候著,好像在等拉利放棄。

拉利忽然揮動卡修索羅,在原地施展于家劍法【千花束月】,迦南看出了這一式,心里也是一動。

無花無葉,這原本就沒有殺傷力的一招看上去毫無威脅。秋葉終于按耐不住,尋了個破綻就閃爍進去,到了拉利近前猛地揚起斷鐮。

此時拉利一式將終,地上血跡畫出了彎月的形狀,在最后一筆合上的剎那,拉利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躺進了彎月中,斷鐮齊齊從他的眼簾處掀過。一擊未中秋葉要走,身后白光乍現,拉利躺下時濺起的血點正好灑進了白光,那道影沾染了血污,秋葉渾然不覺。

拉利躺著的狀態破綻百出,秋葉再次閃爍繞到拉利腦側,這里堪稱是最難被猜到的死角,秋葉自信地砍下了足以終結比賽的一鐮。

但這一鐮被什么東西擋了一下,哐當一聲完全在秋葉意料之外。幾乎是同時,秋葉感受到喉間一寒,血液的腥味流到了前襟。

即使是帝軒,也不由得抬了抬眼。

“是【鬼斬】······”

幕天澤沒有出聲,只是惡狠狠地瞪著眼睛難以置信,二階【鬼斬】,一刀擋住斷鐮一刀割了喉,快到看不見。可是他怎么猜到秋葉的位置的?總不能全靠運氣。

“你低估了他,他畢竟是穆赫家的人。”暮雪心下稍安,這個穆赫遺孤每次亮相都讓人驚訝,他不僅在學習所有可以學習的招數,還覺醒了穆赫家獨有的狩獵天賦。

對自身血液的敏感嗅覺,會催動神經做出警醒。穆赫家因此負傷后越戰越勇,以驍勇無畏著稱。【千花束月】只是鋪墊,為了將那道白影染上血的氣息。秋葉隨白影閃爍,氣味比身形先到,這一來一回給了拉利鬼斬的唯一一絲機會。他賭秋葉不敢趁他倒下不閃爍直接出手殺他,那樣的話他很可能躲不開。但秋葉的確保守謹慎,他賭對了。

于水清被松了綁,沐蘭家的醫者上前來把他帶了下去,拉利都被他們拽去包扎傷口了。拉利本來還不肯,看著勿念和沐語蟬還被綁著他無法先去治療。但他瞥見闕陽樓之上迦南堅定的眼神,后者用力地點了點頭,他才松了口氣先去療傷。

“第二位是歐陽無主。”幕天澤看了看帝軒,“小侯爺不去看看師父嗎?”

帝軒云淡風輕地提了黑月之終,輕輕從樓下凌空緩緩降下。

迦南拿起桌上的白月之完,小劍靈在他肩上扶額長嘆:“在你們老師父面前大打出手,實在是諷刺啊。”

迦南以【絕塵影】輕盈落地,兩人在綁著歐陽無主的柱子面前站定,這一幕像極了從前在師父面前對決比試,只不過這次卻要以命相博。

連玖宗仁都來了興致拍手叫好:“東度野的兄弟之爭,起死回生的天才帝耀和年少有為的家主帝軒,誰會贏呢?月無夕,這你可得好好看看。”

月無夕在明不喜的背上目光微微轉了轉,定格在迦南憂郁而憤懣的臉上。帝軒戴著獅子頭,露出的嘴平靜得像是死水池塘。

兩人動手幾乎是同時。

北寒劍法講究的是靈活簡練,一招一式都是直取命門的殺招,沒有拖泥帶水的動作。帝耀和帝軒是歐陽無主的關門弟子,曾傳承同樣的劍招,彼此都懂拆解之法。

帝軒的劍術卓絕,迦南只是第二次交手,已經感受到他這些年劍術的精進,他堪稱是北寒劍最正統的傳人,完美繼承了師父年輕時的劍術風格。他的劍不跟人對抗,著重一個驟然賜死,看似優柔寡斷,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變奏的劍招直接刺中要害。而迦南還學了許多于家劍法,再加之邊南辭生。父親東侯曾教他金獅王嘯,也奠定了他的劍術大開大合的風格,著重在對抗中重創對手。

迦南接了幾劍就感覺不對。上次帝軒是在試探他,這次則選擇用【魚龍舞】避開白月之完的鋒芒,屢屢折向迦南側臉。迦南情急之下多次使用【朝天辭】,耗費大量體力,但黑月之終帶著帝軒輕松繞開了劍氣波動的范圍,東度野的獅子少主每次腳下移動都不疾不徐,但都恰好避開了所有危險區域。

“感覺還是弟弟技高一籌啊。”玖宗仁托著下巴,骷髏頭飾遮住了他的表情,仍能看出是在笑,“畢竟是從歐陽無主那里學到了北寒終式的男人,沐蘭家主真的不考慮嫁嗎?我看著都心動了呢。”

幕天澤勾勾嘴角:“現在太遲了,沐蘭家主非要等這個廢人,今天就會讓你知道你選錯了。”

暮雪壓根沒搭理他倆,只緊張地看著兩人劍影交錯。迦南很快氣喘吁吁,帝軒側了劍,劍身從黑中突然亮出一抹白。

“小心,是【哀臨葬】。”小劍靈坐在迦南肩頭神色凝重,對手是黑月之終,他也沒有多少把握。“用【凈空辭】。”

迦南橫揮一劍,轉而臨空退開,但預想中的黑月劍氣涌出惡靈哀嚎的聲音卻沒有出現,凈空辭沒有擋住任何東西。帝軒側劍的瞬間又立劍,跟著迦南的腳步臨空踏前,黑色的劍身貼著迦南面門刺上來。

空中無法借力,這一劍避無可避。

帝軒在快刺到迦南的時候還突然臨空轉身使出了【庭前雪】,黑劍刺中迦南腹部。

“就是現在!”小劍靈激動地舉起雙手。

迦南不顧腹部被刺的劍,從下往上撩月一般揮動白月之完。

【朝天辭】。

帝軒背朝迦南承受的這一劍,但朝天辭威力巨大,將他背部的獅子毛皮撕裂,血肉模糊。帝軒迅速反應用黑月之終釋放瘴氣阻止迦南繼續發力,同時收劍撤開才避免了被這一劍直接劈成兩半。但他的步履帶血,已然不似之前那么從容。

而迦南的腹部衣服被戳破,風一動,里面的九皇鎧隱隱反著光。

幕天澤黑著臉,玖宗仁十分挑釁地笑了:“看來哥哥出走這么多年,也不是一無所獲。”

“趁現在要了他的命,這是最好的機會,帝耀。”

迦南有些恍惚,小劍靈很少叫他帝耀。他當然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但他按著劍,就是下不了手。

帝軒似乎抬頭看了他一眼,獅子頭里露出了兇光,和迦南的猶豫不決截然相反,帝軒的殺氣彌漫在場中,黑月之終放出的瘴氣把兩人圍在里面,樓上都看不清人影。

“小心,”小劍靈嘆了口氣,“現在沒有機會了。”

【哀臨葬】像惡虎撲食一般襲來,迦南條件反射般使出【金獅王嘯】破開瘴氣,但哀臨葬的劍氣鋪天蓋地,白月之完的金色光芒被黑色的哀號漸漸吞沒,迦南想用凈空辭,卻發現手腕因多次使用邊南辭生的劍法而變得僵硬疼痛,一時竟然無法轉動。

身后一霎閃過一絲致命的氣息,迦南橫過劍擋在身前,試圖抵擋這一式【凌霜降】。

但這一次不是【凌霜降】。

帝軒的的確確已經在迦南身后,一劍北寒劍法中的終式【和冬住】驟然一斬,冰冷的劍意刺骨森然,九皇鎧在低溫下如同棉布一般脆弱,被一劃就四分五裂。這一記深可見骨的傷口還給了迦南,黑月之終劃開的傷口泛著黑色的血,都無法自行愈合。

“你輸了。”帝軒沒有痛下殺手,而是轉身慢慢走到了歐陽無主面前。蒼老的歐陽無主此時已經醒轉,疲憊地看著這位曾經的學生。

“老師,你教過我,能讓對手猜到的劍就不算是北寒劍法,我做到了。”帝軒話語平常,沉穩的聲線根本不像他的年齡,他的頭微微昂著,“我騙過了你最得意的學生,這次輪到你了。”

寒光一現,黑月之終從出劍到收劍渾然一體,精確無誤地穿透了歐陽無主的心臟。

疲憊的眼神定格在了歐陽無主的臉上,他看著帝軒,那雙眼永遠也閉不上了。

“家主的居合真是登峰造極,當今劍法第一也不為過。”玖宗仁像個墻頭草一樣變臉比翻書還快,看著迦南勉強支劍起身想為老師報仇,他不免也搖搖頭,“【和冬住】傷到了脊柱,再戰也是送死。”

疼痛和憤怒讓迦南失去了感知,暮雪的箭從樓上飛下,透過破碎的九皇鎧刺中迦南,箭頭涂有麻醉用的藥物,迦南隨即倒下,雖然神智清醒,卻動彈不得。

“沐蘭家主看來還是心儀舊人,即使他輸了。”幕天澤目光陰狠但方才卻沒有阻止,“看在家主面上,今日就不殺他。總有一天沐蘭家主會明白,你看錯了人,帝耀終此一生,都無法做回東度野侯。”

玖宗仁嘖嘖稱奇,當時為了找到帝耀翻遍即墨國的幕天澤,今日居然會放過殺死帝耀的絕好機會,時間果然是難以琢磨的東西。

迦南被沐蘭家的人抬到場邊治療,醫者看了他的背臉都白了,但迦南只是瞪著帝軒,一直看著他飛身上樓坐回東度野侯的主座,也沒有移開目光。

幕天澤指著下一位跟大家做了個介紹:“也顧冬,夜王侯的私生子,背負著【煉獄之炎】。他與鄰國公主秋千亦私定終身,在成婚之日被夜王侯的仇家幾乎滅了門,秋千亦死守著他不肯放手,被活活燒死。也顧冬就是從那時起陷入【煉獄之炎】的幻境,每年八月十六,他都會回到寒鐘山,那是他失去她的地方。”

長公主有些悵然,夜王侯是她叔叔,那么這個人她應該要喚做哥哥。這件慘案她也有所耳聞,夜王侯此后郁郁寡歡,總認為是自己害了他們,常年醉酒,終究一醉不醒。

“贏走他的人,可以拿走這把【煉獄之炎】。”幕天澤隨手一揮,三名影衛一起把巨劍丟在場邊也顧冬的腳下,濺起一陣煙塵。

迦南這一刻終于明白那個焚燒成灰的女子那天說的是什么了,她說的是“救救也顧冬”,一個受盡寵愛的公主,愛一個人愛到了死。她身體里的擔憂和絕望化成了煉獄之炎,這是她獻出靈魂凝聚而成的巨劍。他被那女子殘破的靈魂委以重任,他應該要去救救他的,可他現在甚至站不起身。

長公主剛要起身,賀蘭總管跪在了她面前。

總管與夜侯熟識,故人子嗣,他不肯袖手。長公主知道他脾性,勸不住的,只能看了看年幼的弟弟,后者默默點了點頭。

“大內總管親自上陣,好多年生沒見過皇室的水平了。”玖宗仁似乎意有所指,“但這【煉獄之炎】實在是很適合月無夕,讓人有些按耐不住。”

他先回頭看了看辰鬼,但辰鬼冷哼一聲側過了臉。玖宗仁無奈地拍了拍身旁孩子的背:“墮,你無夕姐姐受了傷,看來得麻煩你走一趟了。”

“啊?”墮看了看場上身材高大的賀蘭總管,有些膽怯地倒抽了口涼氣。

“自信點,上次被別人設計了才發揮不好不能怪你。”玖宗仁說這話的時候還看了看沐蘭暮雪,“這次讓他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

墮不情不愿走了下去,一路垂頭喪氣。玖宗仁倒是一直給他加油打氣。賀蘭總管顯然也沒有輕敵,直接拿出了腰間的雙棱短鞭。

彌剎墮憂慮地看了眼賀蘭鈞,賀蘭鈞揮鞭向前,這一鞭是試探,只有三成力,卻一下子把彌剎墮抽翻了過去。墮幾乎沒有做出任何防御反應,直愣愣挨了這一下,被抽得半邊臉都是血,人摔出去三四米才停下,地上也都是磨破了皮膚流下的血跡。

“小朋友可不經打。”幕天澤笑了。

暮雪敏銳地看到了地上血液腐蝕地面的情況,蹙起了眉。

渾身是血的墮重新站起來,此時四周的血都隨著他起身漂浮在半空,看上去妖異而邪魅,墮額角的紋路擴展開來,布滿了他半張臉。

“鴆血。”暮雪看了眼玖宗仁,似乎對他給小孩子注入鴆血也沒有太驚訝。

“那是讓他重獲新生的血。”玖宗仁絲毫沒有覺得內疚,反倒自豪地說,“墮至今仍具有難以預估的潛力。”

賀蘭鈞看到了墮因為鴆血而痛苦不堪的神情,他不斷地撓自己的手臂,很快就鮮血淋淋,流出的血又進一步腐蝕他的皮膚,這個過程就像是活人在沸水里燙煮。

賀蘭鈞想要讓他早點解脫,他高高舉起了短鞭。

“打神鞭,賀蘭家的絕學。”幕天澤跟喝茶的帝軒侃侃而談,雖然后者明顯不感興趣,“據傳中了這一鞭神仙也難救,倒是從來沒有見過。”

千鈞之力雷霆壓頂,藍色閃電都被鐵鞭巨大的壓力而帶動,在短鞭前端形成了延長的一段電弧,像是長鞭甩動,電弧霎那間砸在墮的身上,瞬間電流流經全身,鴆血都在其中變幻著紅與藍兩種色彩。墮轉瞬間被麻痹,在血泊中站著動彈不得,還不斷因為電流而抽搐,七竅流血。

“看來此話不假。”幕天澤笑著抿了口茶,玖宗仁不請自來讓他很不滿,挫敗他才是幕天澤想看到的結果。

但玖宗仁并無不適,看著墮痛苦掙扎,他不為所動。

賀蘭鈞再次揮鞭,這一鞭觸發了墮身上涌動的電流,發生了爆炸,藍色的煙云繚繞,闕陽樓都為之一震。

明不喜在玖宗仁身邊低頭道:“他會死的。”

玖宗仁不悅地哼了一聲,聳了聳肩。

墮已經血流成河,很難想象那具小小的身體怎么能流出這么多血。他身上被鞭打出的傷口像是溝壑,肉都翻了出來,看得到內臟的輪廓。即使如此墮也在強撐著想站起來,左腿的腳踝幾乎只有骨頭,右邊眼也被打瞎了。

但賀蘭鈞發覺了問題所在,濺起的鴆血正腐蝕他的衣著,他很快脫下外衣扔到一邊,退開幾步遠離血泊的范圍。

墮此時已經勉強站起了身,他催動身下的血泊幻化出三頭血龍,朝著賀蘭鈞就揮了過去。賀蘭鈞揮鞭打斷一頭血龍的顱,卻被濺的血淋濕了半邊肩膊,那只揮鞭的右手瞬間就抬不起來了。

“鴆血可不是只腐蝕皮膚。”玖宗仁自己端起桌上的茶杯淺酌了一小口,“它像是傳染病,鉆入皮膚就會大肆破壞神經組織,下次淋到頭可就死透了。”

小皇帝即墨覺之和姐姐交換了眼神,賀蘭總管的處境堪憂,覺之想要叫停這場比試,但長公主的眼神示意他靜觀其變。皇室威嚴名存實亡,正面和幕天澤起沖突恐怕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彌剎墮一合手,剩下兩頭血龍隨之從兩側朝賀蘭鈞會聚,賀蘭鈞重鞭擊地而起,利用巨大的沖擊力將自身上拋,躲過了雙龍相撞產生的巨大血幕。

盡管如此,賀蘭鈞還是被飛散的血珠灼燒得后背發麻,整個背部都是斑斑血跡,有墮的也有他的。

不能再拖了。

賀蘭想起那時跟著夜侯的日子,夜侯聽聞自己的孩子要和鄰國公主成婚,高興地派他領人去送厚禮,還安排了禮仗和寒鐘山的一處私人府邸,說公主垂青,但這邊也不能失了禮數。

礙于政事,他不能承認在敵國同巫女所生的也顧冬是他唯一的孩子。將也顧冬秘密送入王都之后,那巫女還因為被查出和即墨國夜侯有染而被當眾燒死。夜侯常覺得虧欠于他,因此在這樁婚事上,他失了應有的警惕,一心為子女的喜事欣慰開懷。賀蘭送禮送到了,就帶人回稟夜侯去了,他也猶豫是否要留下喝一杯喜酒,但終究還是決定要先走一步。

這一步他后悔多年。

鄰國與敵國暗中勾結,秋千亦的送親隊伍中全是敵國刺客。這場婚事從一開始就是針對夜侯的陰謀,刺客們以為夜侯會來出席,但等到婚禮結束仍不見夜侯蹤影。他們以為受了鄰國的蒙騙,憤怒地大開殺戒,連同秋千亦和隨從都不放過。偏偏只有秋千亦天真的以為父王真的同意她嫁給這個籍籍無名但踏實堅毅的年輕人,她還沉浸在新婚美夢中守著她的如意郎君不放手,最后被刺客們當著也顧冬的面活活燒死。那一刻也顧冬的靈魂同地獄交易,這份怨恨化作煉獄之炎,殺紅了眼的他屠戮了府中每一個人,瘋瘋癲癲逃出府去,不知所終。夜侯聽聞此事的時候,那個絕望的眼神賀蘭鈞永遠不會忘記。

他現在做了大內總管,但夜侯的知遇之恩他一定要還。這孩子是夜侯彌留之際惟一放心不下,他得替夜侯守住他的性命。

賀蘭鈞用左手將短鞭扎進自己無法動彈的右臂,然后義無反顧朝著漫天血海中的彌剎墮沖了過去。

“賀蘭想干什么?”長公主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賭上賀蘭家的聲名。”即墨覺之嘆息著回答姐姐,他見過這招式,賀蘭說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用這招。“和他的性命。”

“引雷到自己體內,他知道用左手揮動的打神鞭已經不可能穿過腐蝕的血海碰到墮。”玖宗仁終于露出了詫異的目光,慌亂像是燭火一閃而過,“他要最后博一次!強大的電流也許能讓身體被鴆血腐蝕的速度大大降低,在內臟被電流燒成灰燼之前,他想要給墮致命的一擊。”

“【神形俱滅】。”小皇帝有些黯然地看著樓下的賀蘭鈞,這個表情露出了不符合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哀傷,“這是他為這一式取的名字。”

墮喚起成百上千的血蛇啃咬賀蘭鈞的血肉之軀,腐蝕和電流果然起了反應,雖然皮膚表面一片狼藉,但腐蝕短時間內似乎無法進入賀蘭鈞的內臟。

而這就足夠了。

賀蘭鈞轉瞬之間已經突進到墮的跟前,他抽出短鞭,一鞭打在墮的腰間,電火迸發,燦若星石,電流在接觸的一霎那最大化,電弧護住短鞭,如同藍色刀刃,鋒利無比地切開了墮,將那個額角有蛛網紋的孩子直接攔腰切斷。

但巨大的電流也流經賀蘭鈞的全身,高溫傷透了內臟,他也只剩了一口氣。而且雙手也無力地垂在地上,短鞭脫手他都無法去撿。他早就知道這一式的兇險,即使得幸撿回一條命,此生也不可能再揮動打神鞭了。

玖宗仁不由得鼓起掌來,很緩慢,帶著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贊嘆,這一招【神形俱滅】,恐怕即使是風水鏡都擋不住。

“他會死的。”明不喜固執地重復了一次。和明不喜截然相反,由于鴆血不斷腐蝕內臟,墮的肌體恢復幾乎都用來對抗鴆血,這也代表著他受到外傷恢復極慢,被腰斬是不可能復原的。現在趁墮氣息未絕,唯一的活路,就是彌剎隴的縫魂之術。

“他已經死了。”宗仁比自己預想中都要來得冷靜,仿佛他不曾那么喜愛過這個孩子,“隴在鬼帝墓中,距此地甚遠,送去也是來不及的。”

被鴆血千萬遍腐蝕又痊愈的身體使得墮對于生死沒有那么明顯的界線,他還沒有意識到他的處境,只是疑惑地看著自己的下半身倒在一邊,血多到快把他自己淹沒。他甚至沒有因為被腰斬發出什么呼喊或嘶吼,到了這一步他還試圖抬手去了結賀蘭鈞的性命,但鴆血好像要放棄他了一般不聽使喚。

都怪他太虛弱了吧。那時候也是,滅羅尊看著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頭愚蠢的羔羊。可是那時候他都撐過來了,忍著蝕骨的痛服下了鴆血,宗仁一直鼓勵著他,認為他是和哥哥一樣的,彌剎家罕見的天才。

好像還是沒能做到,他的一生都在輸,所以他那么拼命流了好多血,可是還是沒有贏。墮放下了手掌,跌進自己的血中,感受著手指間的肉被燒蝕得一干二凈,他真的很想贏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玖宗仁嘆了口氣,轉動風水鏡從樓上飛轉而下落到了墮和賀蘭鈞之間。下一刻宗仁的手穩穩接住風水鏡出現在場地中央,他朝賀蘭鈞豎起大拇指:“賀蘭總管果然寶刀不老,是你贏了,能否允許我把我家的小侄子帶走呢?”

賀蘭鈞轉身單手把也顧冬扛在肩上帶走了,算是個回應。

而玖宗仁也轉身蹲下,看著壓在血中的臉都在被腐蝕的墮,笑著說了一句:“沒事了,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墮僅剩的左眼流出涌動的血淚,他沒想到是這句話,可是宗仁總能說出他最想聽到的話。如果父親滅羅尊那時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他也許就不會這樣悲涼的死去了吧。

“很久沒麻煩隴了···畢竟,她實在是個很麻煩的女人呢。”玖宗仁將風水鏡懸空在頭頂,鏡面在自行轉動,“但這次不得不麻煩她了,墮替我跟她打個招呼哦。”

說完風水鏡一閃,墮的殘破兩截身體被吸了進去,消失在了鏡面里,只留下一地血。

做完這一切玖宗仁拍了拍風水鏡走回了樓上,神色實在算不上舒緩,朝堂宗的暗門是他秘密留在風水鏡中的。而隴會不會救彌剎墮,即使用風水鏡占卜也算不出這個問題的結果。

但他只能這么希望,雖然隴受的苦難與彌剎家所有人都脫不了干系,包括他在內。可是血脈相連,那些恨意,總不該算到墮一個人的頭上。

“那就下一位···”幕天澤的竊笑打斷了玖宗仁的思慮,“哎呀,看來家主對沐蘭家的叛徒還是有感情的嘛。”

宗仁一回頭,沐蘭暮雪已經站在了樓下,鯊魚皮獵裝襯得略有慍色的她英姿颯爽,恍惚間有斜照反射著聚熾的光,是她背上的梓山之弓。

渾身是傷的玨在被綁的柱子上微微睜開眼,正對著暮雪,他努動嘴唇呢喃了一句什么,氣若游絲發不出任何聲音。

暮雪懂唇語,她知道玨在拼盡全力告訴她什么。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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