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上涂村,機修鋪前。
一張小圓桌架在木門旁邊,圍著圓桌坐了四個人。
阿強數次起身想去廚房,未能成行,他旁邊的鎮長一只手就按住他,并眼神示意:人家青梅竹馬做飯,你跑去瞎摻和啥?
“不知不覺也十五年了。”搬鐵叔感慨著,給鎮長和張玉華各倒了杯米糠酒。
阿強道:“叔,我也要喝。”
鎮長指著不遠處的八仔,罵了句:“屁大玩意兒喝什么酒,要喝自己去那邊弄瓶可樂回來喝。”
阿強唯唯諾諾地離開,鎮長悶了口酒,郁悶道:“叔,你說我怎么就生了這么個玩意兒?”
搬鐵叔笑而不語,一旁張醫生道:“阿強還好,我女兒,我看著長大,現在天天往外跑,感覺都不是我女兒了。”
“怎么?有個這樣的女婿不好嗎?”鎮長笑道。
“你家白菜被人家豬拱了你會高興嗎?”張玉華罵道。
鎮長:“要是有哪家豬肯拱我家阿強,我絕無二話!”
張玉華無語道:“等他繼承你衣缽,還用愁這個?”
“我就怕他性子太野,人家白菜真跟來了他也守不住......”鎮長無奈道。
滋啦啦
機修鋪內,雷爭穿著圍裙,端著兩盤菜走了出來,后面張瑩也一樣。
看到張瑩的樣子,張玉華更加郁悶,養的好好的女兒,這就跑到別人家去了......
“叔,這是你那份,酒只能喝三杯。”
雷爭放下手中兩盤菜,又從張瑩手上接過一盤特定的飯菜,上面只有鋪滿了黃牙白,還有零星幾根肉絲。
看到這,搬鐵叔臉色都青了:“這種日子你就讓我吃這個?”
雷爭笑道:“不是這種日子吃這個,是你就不能吃其他的。”
搬鐵叔有老疾,按照張玉華的診斷,是外來靈力沖擊,需要忌口,最好就只吃素,吃肉食喝酒容易讓他身體內的靈氣暴動。
從雷爭八歲的時候開始,就照著這個單子做了,一三五黃牙白,二四六上江青,周日加個油麥菜。
看到這一幕,張玉華和鎮長大笑不已,終于輪到他吃癟了。
阿強提著兩大瓶可樂回來,看到鎮長笑的那么開心,兩只手便開始搖。
然后。
噗呲
對著眾人就淋了下來,只有張瑩站的遠幸免于難,接著阿強開始狂笑。
幾人愣了半響,鎮長臉色發青,起身一把拎起阿強,一甩十幾米遠。
搬鐵叔安慰他道:“沒事,孩子嘛,玩性大。”
“這他娘的都十七歲了,有他這么折騰自己老子的嗎?!”鎮長大罵道,說話間,他也用余光瞥了幾眼,看到阿強只是皮青臉腫才繼續說:“雷爭,張瑩,以后,你們就要離開集鎮了,要是不礙到自己,幫叔看住他一下。”
雷爭笑道:“鎮長叔,我覺得他看著我的時候可能多點。”
鎮長又說:“我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我們三個老頭看著你們長大的,你們什么脾性我們都清楚,要是阿強惹禍了,你要幫他一下。”
雷爭本來還想說自己比阿強還不如的,可搬鐵叔一個眼神制止了他,有時候,并不能一味的謙讓,別人需要的本來就不是這個。
雷爭認真道:“鎮長叔,張醫生,你們放心,只要有我在,不會讓他出事兒的!”
適時,一陣風吹來,阿強也走了回來,聽到自己父親說出這么一番話,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倔強道:“我都說我會看好自己的了!”
鎮長罵道:“能看好自己的人會朝人家頭上淋可樂嗎?臭小子。”
說完,他自己就開始笑,接著,六個人一起笑。
他們都知道,雷爭三人離開以后,就要走進另外一個世界了,那個世界更加殘酷,會比這段時間存安集鎮遇到的所有災難都要可怖,可他們不能停下來。
酒過三巡,張醫生臉色酡紅,一把拉過雷爭,道:“要是讓我寶貝女兒受委屈,無論在哪,我都會把她帶回來......”
雷爭沉默點頭,卻沒有多說話。
整個晚上,張瑩都沒說過話,像個路人。
......
云上,兩道身影呆在這里聽了下面一晚上。
白狗像是保持標準一樣趴在那,身后的游雪葵打了個呵欠,問道:“金角白澤,你真要讓他們去星月主城嗎?”
白狗微微轉頭,“倒是你們真的敢讓他們去星月主城嗎?”
他這一回頭反倒是讓游雪葵愣住了,跟著白狗那么久,他都沒有搭理過他,今晚轉性了?
想了想,游雪葵道:“張榆林那胖子都回去那么久了,應該已經化氣境了,我們兩個化氣境點頭,誰會那么閑過來碰我們眉頭?”
白狗冷笑:“呵呵。這話說出來,你自己怕是都不信吧?那胖子倒是做得到,可你?算了吧。”
“你!”
“看著吧,也許,世界是應該變一下了......”白狗翻了個身,緩道。
......
第二天清晨,機修鋪照常開業。
可是很奇怪,雷爭沒起來,搬鐵叔就自顧自工作去了。
一直到了晌午,雷爭都還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強和張瑩來了幾次,都被搬鐵叔以還沒起床為由勸了回去。
太陽西斜了,搬鐵叔終于做完今天的工作,落下卷閘門,走進里屋。
朝小閣樓上看了眼,雷爭的小木門還是反鎖著。
搬鐵叔一瘸一瘸地爬上木梯,輕輕扣了幾下,沒得到回應。
他就這樣坐在了木梯的第三階上。
“小爭,還沒有想好嗎?”
沒有回應。
“修士的路,是要習慣生死的,只有不怕死,才能走的遠。”
“昨天,一步萬米,你不是已經懂了‘向死而生’的道理嗎?現在怎么反而扭捏了?”
依舊沒有回應,可是搬鐵叔能聽到,閣樓里有風的聲音。
漫長的沉默,搬鐵叔又扣了幾下木門,這次,門嘎吱一聲開了。
雷爭半蹲著身子,眼神平靜,兩人就這樣對視良久。
搬鐵叔咧開嘴,一口渾濁的老牙,看上去有些滲人,雷爭卻覺得很親切。
“生日快樂。”
“嗯。”
“小爭,該走了。”
“嗯。”
......
星南線每周只有兩趟,星期二早上和星期六晚上各一趟。
大多數乘客都會選擇星期二早上走,因為早上,集鎮的人都起來工作了。
晚上,整個集鎮燈火零星,居民也不習慣住在存安東站旁,所以星期六晚上走的時候就顯得很孤獨和冷清。
雷爭扶著搬鐵叔走到存安東站,背著小背包,很慢很慢。
存安東站大門前,鎮長和張醫生帶著阿強和張瑩在這里等,等人也等車。
現在人到了。
雷爭會和他們,場面顯得很平淡,等車過程三個孩子都沒怎么開口,偶爾三個老頭說到他們,都是老實的點點頭。
嗚
嗚
嗚
星南線要開了。
車頭那里,一個年輕人探出頭,有點詫異,因為一般這個時候,列車都是空車就發車了的。
他扭頭說:“今晚有三個人。”
車長放下握住鳴笛的手,走來窗邊看,點頭道:“應該是那幾個孩子要參加統招考核了吧。”
說完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統招考核?”
“嗯,那個你不屑一顧的考核,其實是很多孩子盼望的出路。”
年輕人徹底無語。
車長又道:“怎么樣?你現在也就十九歲,反正畢業證在手,五年內都能參加,要不去試試?”
年輕人苦笑道:“主城那里的風氣我實在是受不了,還是算了吧。”
車長輕笑一聲,又說道:“年輕人,以后受不了的事情多著呢。”
說完,他又拉響了鳴笛,三聲嗚鳴。
年輕人又道:“那我明年去試試吧,惡心人的事兒確實也多,混個修士,當個特權階層也不錯。”
車長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乘客都上車了。
嗚
嗚
嗚
星南線,緩緩駛離存安東站。
......
搬鐵叔三人看著火車發動,隨后越走越遠。
眼中帶著不舍,口中卻說:“去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