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在即，我用了兩個晚上惡補代數和物理，效果還算滿意。這兩個晚上我去除一切雜念，不想唐佳妍，不想和趙舟的約定，只想著該如何攻克那一道道令人匪夷所思的難題。我的瘋狂惡補讓學校打更的大叔都感到驚奇，他每次巡視的時候都不敢出聲，不想打擾一個如此好學的學生。按學校的規定，深夜是不能留校的，打更大叔真是個好人。

第三天晚上我打算繼續留校惡補，打更大叔悄悄走到我身邊，讓我別太晚了，這事兒讓學校知道的話，他不好做。我理解大叔的難處，告訴他12點之前一定離校。

快到12點的時候，我聽到外面的走廊上有窸窣的腳步聲，我以為是打更大叔，便頭也不抬朝門口擺擺手，說：“馬上就好，再給我十分鐘！”

大叔沒有回應我，我依舊埋頭伏案把最后一道代數題做完。

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我匆匆忙抬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俯首在習題上。突然，我有一秒鐘的遲疑，不對，那個匆忙映入眼簾的身影不是打更大叔，而是……我心頭一顫，立刻抬頭再看一眼。沒錯，是她，是唐佳妍。

唐佳妍已經站在我的眼前，我仰視她，她那雙澄凈透亮的眼眸像有無窮的魔力讓我為之著迷。

她隨手拉開椅子在我身邊坐下，把化學習題冊推到我面前：“你今天必須教會我做這些習題，否則，你甭想睡覺。”

她像一位至高無上的女王，對我發號施令。我卻喜歡這種被她駕馭的感覺，這一刻，我不再糾結她和蘇杭之間的關系，畢竟此時，她是需要我的。

我翻開習題冊，上面竟是她信手拈來的涂鴉之作，與解題絲毫不沾邊。我詫異，她這樣虛度好時光，將來究竟會是怎樣一番天地？

“別看我對學習不感興趣，畫畫的天賦我還是有的。”唐佳妍一邊得意，一邊替我翻看她在習題冊上畫的各種漫畫和素描。

我驚奇她的繪畫水準和技巧，這絕對不是后天養成而是生來就有的天分。

“這些都是小兒科，改天帶你去我家，我有個畫室，里面全是我的佳作。”唐佳妍越發得意起來。自信能讓人變得更美麗。

“以你目前的成績，報考個?？七€能亡羊補牢?！蔽乙贿叿戳曨}冊一邊裝腔作勢學著老師的口吻說，“美專就很適合你，只要文化課及格便可?！?

“文化課及格？我還是歇菜吧?！碧萍彦淖孕帕ⅠR消失，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臉。

“有我在，你不會歇菜，”我推她起來，“從現在開始，我來輔導你，保證你的文化課及格?！?

唐佳妍不相信地眨著眼睛，此刻的她有份稚氣的可愛。

“還愣著干嗎？開始了?！蔽以谒念~頭上輕輕戳了一下，然后找出化學書開始對她進行快速有效的輔導。

唐佳妍并不笨，她的理解能力算中上等，缺乏的就是思考和潛能的開發。如果肯努力，相信及格不是問題。

通過我快速有效的輔導方式她很快獨立做完了一道習題，并且答案正確。她顯得異常興奮，從椅子上跳起來手舞足蹈，比她在跳舞機上得了滿分還要興奮。

我也替她感到歡欣，我們倆相視著大笑。因為對一個厭煩學習的人來講，能獨立完成一道題，真的是一件令人歡呼雀躍的事情。

正當我們忘乎所以地歡呼嬉笑時，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頓時驚醒，我們的歡呼聲一定驚擾到了打更大叔。沒錯，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唐佳妍就看見打更大叔直沖進來。

打更大叔顯然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詫異地看著我，眼里盡是不解和質疑。我有些尷尬，半夜三更我和一女生如此忘我地嬉笑在一起，之前在打更大叔眼中的好學生形象徹底毀于一旦。

“你們這是干什么？”打更大叔的聲音就像一個被欺騙的家長，無奈且心疼。

我很想解釋，但唐佳妍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朝教室另一側的門沖出去。

我聽見打更大叔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這哪兒是學習啊，這是早戀，太不像話了……”

我和唐佳妍一口氣跑到通往宿舍樓的那條小徑才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喘息平靜后，唐佳妍拍著胸口說：“太刺激了，那個大叔氣得鼻子都歪了，真過癮……”

“你是過癮了，只怕明天我又要當著全校師生檢討了。”我想象著這件事的后果。

唐佳妍一拍我肩膀，說：“又不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這可是露臉的好機會，就等著出名吧。”

她還有心情開玩笑？而且還覺得是件榮幸的事。她可真夠狠的，不整死我不甘心。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夜風襲來有些涼意。唐佳妍抱著肩，一副楚楚動人。我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她笑著推開我的手，說：“少來了，電影看多了吧！我可沒那么矯情！”

我拿著衣服的手停在空中，尷尬且狼狽。唐佳妍不解風情，而我更像一個心懷不軌、有所企圖的壞人。

我和唐佳妍漫步而行，路燈將我倆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小徑兩旁種植著茁壯的榆樹，有風吹過婆娑影動。

學校和宿舍之間的這條小徑，時至今日我仍能感受它的悠長靜謐，很多男生、女生曾并肩而行，用腳印丈量到達彼此心間的距離。我也曾試圖走進唐佳妍的心坎，可我們之間的距離不僅僅橫臥著一個蘇杭，還有彼此的家世和截然不同的性格。

宿舍大鐵門已經上鎖，整棟樓漆黑一片。唐佳妍示意我蹲下，她要借著我的肩膀翻過這道鐵門。

我質疑地看了她一眼，成嗎？

唐佳妍點點頭：“小菜一碟！”她家住七樓，有一次忘記帶鑰匙了，她居然從七樓的窗口翻進他們家陽臺。我當時聽得毛骨悚然，不敢想象她失足后的結果。

我忐忑地蹲下來，她左腳輕踩我的肩膀身體一躍，像一只輕盈矯捷的貓，翻過鐵門穩穩落地，隔著鐵門沖我微笑。

這一刻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沒有一般女孩兒那樣嬌柔地埋怨和不知所措。那個時候還沒流行“女漢子”一詞，我知道她的血液里一定流淌著如男性一般的狂野和堅強。

待我翻過鐵門，我和唐佳妍都看到一個黑影閃進宿舍樓里，她扯了扯我的衣角問：“你看到是誰了嗎？”

我搖搖頭：“夢游吧！甭理他！”

我們走進宿舍，大廳的燈幽暗昏沉?！胺守i”的值班室里有微弱的燈光透出，我們躡手躡腳地上二樓。在二樓的樓梯口，我目送唐佳妍上樓，直到聽到她用鑰匙開寢室門的聲音我才轉回我的寢室。

我剛一開門，就看見張小遷拿著手電筒站在寢室中央不知道在找什么。

“剛才是你啊，還真夢游了？”我問。

“夢遺了，在找短褲……”

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家伙精力太盛，滿則溢，是該釋放一下了。

張小遷見我笑得很邪惡，麻溜關了手電筒，爬上床，嘴里還嘀咕著：“你也一樣，裝什么正經?！?

當然，每個正值風華青春的男生都有過類似的經歷，這就是成長。我，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大早，都還沉浸在各種夢境的少年們，突然被外面女生叫囂怒罵的聲音驚醒。大家睡眼惺忪，不明所以，一臉無辜。

張小遷率先跳下床奔出去看個究竟，我們幾個也都起床，穿上衣服跟著出去看熱鬧。

幾個高年級的師姐站在“肥豬”的值班室門前，表現出義憤填膺、劍拔弩張的樣子。大概是她們的內衣、內褲被人偷了，現在正找“肥豬”理論?！百即蟮乃奚峁芾沓霈F漏洞，丟內衣、內褲的事情不止一次了，這次一定要給個交代，不然只能向學校反映此事，告你‘肥豬’嚴重失職?！?

“肥豬”嚇得面容失色，一個勁兒地說自己也很無辜，這賊要偷，就算不睡覺守在那里，都防不勝防??！

師姐們不依不饒，引來更多女生前來討伐，丟過內衣、內褲的不止這幾個師姐，看來，這賊是個慣犯呢。

這時，有人叫了張小遷的名字。一切來得太快，我們幾個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師姐們就把我們圍了起來，七手八腳將張小遷扯了出來。

“一定是你偷的！真不要臉，變態……”師姐們七嘴八舌地嚷起來。

張小遷傻眼了，這可是飛來橫禍?。】礋狒[居然成了犯罪嫌疑人，真替張小遷不值。

我看到張小遷都快哭了，雖說他曾盡義務地為女生們拾過掉在樓下的衣物，但偷女生內衣、內褲這種變態行為我認為張小遷還沒有這個膽量。

“肥豬”似乎看到了希望，立刻趾高氣昂起來。他指著張小遷不分青紅皂白一頓責怪，甚至還揚言要把張小遷的行為報告給校長，讓校長來裁決張小遷的罪行。

張小遷欲哭無淚，這種屎盆子扣在他的腦袋上，讓他的青春甚至整個人生都是一片灰蒙，他會被人議論、嘲笑甚至唾棄。

這個早晨注定驚心動魄，注定一團糟。早操也沒人上了，在食堂排隊打早餐的學生都在議論偷女生內衣、內褲的那個賊。一時間，張小遷火了，火得一塌糊涂，火得令人膽戰心驚。

我們同寢的幾個男生在這場風波平息后，都圍著張小遷問他這事兒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張小遷眼圈泛紅、眼神哀怨，他只說他是被冤枉的，借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做這勾當。

我想到昨晚看到的那個黑影和張小遷半夜三更在寢室的怪異舉動，這件事似乎真的和他脫不了干系。但我不愿相信那個賊就是張小遷，畢竟他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前程，這件事的嚴重后果極有可能斷送他的未來。

這件事還是驚動了校領導，他們認為這是極其惡劣的事件，必須嚴懲不貸。班主任被校領導叫去談話，回來后，把所有的怨氣一股腦兒地發泄在張小遷的身上。我第一次看到張小遷流眼淚，或許這眼淚里就有事情的真相，但徐春蘭卻硬生生地將真相扼殺。她做出一個決定，剝奪張小遷這次期中考試的權利，讓他好好反省，好好檢討，等待最終的處罰。

張小遷含淚沖出教室，我真擔心他一時想不開從四樓跳下去。我一個箭步追出去，其他同學也都跟著朝教室外涌去。徐春蘭以為張小遷真的跳樓了，嚇得兩腿直抖。

張小遷沒有跳樓，此時，他的身影飛奔在操場上，我看到的是一個絕望悲憤的背影。

張小遷沒有等到學校對他的處罰就提著行李回家了。我是在宿舍樓外碰到張小遷的，算是唯一送他一程的同學。

我把他送上公共汽車，叮囑他一定在家好好的，學校一定會還個清白給他。他凄苦地一笑，說：“就算沒這事兒，我也不打算念了，我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

我能看出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的幾分無奈，誰愿意放棄自己？誰都不愿意！可是就有那么多身不由己糾纏著我們，讓我們一時迷茫，一時彷徨。

汽車緩緩開動，張小遷朝我招手，我追了幾步，停下來。我聽到他在喊：“周一權，你夠哥們兒，在二中就交了你這么一個真朋友，保重！”

我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和張小遷的過往像電影畫面一樣層層疊疊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嘆息，所謂的緣分就是在你剛覺得熟悉時就不得不分開，緣分始終和遺憾有著扯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張小遷不告而別在很多人眼里就是畏罪潛逃，就連徐春蘭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學生是清白的。

我打算替張小遷找出真正的偷衣賊，還他一個清白。楊禹和邱俊知道我的打算后都積極地響應起來，昔日的哥們兒情義到了這個時候才能彰顯其可貴。

我們并沒有頭緒，偌大的宿舍上千名學生，要找一個隱藏在黑暗角落的人，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們都不愿放棄，我們幾個暗自發誓，哪怕再困難，再微乎其微，為了張小遷能盡快洗脫罪名，盡快返校讀書，我們一定將那個偷衣賊揪出來。

信誓旦旦比實際行動來得輕松，一旦付諸行動才知道我們的盲目簡直是費力不討好，自不量力。

我們都有退縮的念頭，可一想到張小遷含冤的眼淚，我們的心就跟著一塊兒疼。

期中考試頭一天晚上，唐佳妍來找我，她告訴我，她有辦法能讓那個偷衣賊現出原形，但必須要等期中考試完畢。

我讓她別賣關子，這樣吊我胃口，我考試一準考不好！

唐佳妍有十足的把握，說：“這事兒必須考完試來做，只有你考了好成績，在老太太面前才有替張小遷說話的資格。”

我冷靜下來，想象著個中利害，覺得唐佳妍說得很有道理，她比我更客觀、冷靜。

接下來，便是在考場上全力以赴，挑戰難題也挑戰自我的時刻了。我們的考場被安排在初中部，與初中部的學弟學妹們穿插在一起，這樣可以杜絕考場上抄襲的行為。

我和唐佳妍分在一個考場，臨進考場時，我問她對這次考試有多大把握，她沖我笑，卻沒回答。看得出，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看臨場發揮能不能盡善盡美。

唐佳妍是個聰明的女孩兒，這幾天對她的突擊惡補，讓我看到了一個思維敏捷的唐佳妍，只可惜，她的底子太差，很多基礎知識，學得很不牢固，我知道，要改變她對學習的態度，我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時間。

第一科考數學，而數學一向是我的強項，半個小時之后，我的卷子幾乎答得無懈可擊。為了穩住唐佳妍，我沒有交卷離開考場。我回頭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她，竟發現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我有些著急，想叫她，卻不能在考場上隨意大聲喧嘩，我只能向監考老師求助。

監考老師似乎看到了我的表情，她在唐佳妍的桌子上敲了兩下，唐佳妍睡意未盡地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陽穴，一副很疲憊的樣子。

監考老師提醒她，再發現打瞌睡就直接請出考場。

唐佳妍意識到我在看她，便朝我看過來，我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她卻回給我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我知道，這些考題對她是極大的考驗和折磨，但是作為一名學生，這些是我們必須要征服的，因為以后的兩年里，我們要面對更多錯綜復雜的難題，而這只是剛剛開始。

考試結束的時間到了，我等著唐佳妍慢吞吞地交了卷才和她并肩走出考場。

我問她：“怎么樣？預估一下?！?

她搖著頭：“一塌糊涂。”

也是難為她了，一向不喜歡參加考試的唐佳妍，能在考場上坐足45分鐘已屬不易了，考得好壞另當別論吧。

我和她經過隔壁考場的時候，趙舟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差點兒撞在我身上。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但他那張好似涂了腮紅的臉，此刻更加紅潤，像做了錯事急需掩飾的孩子，低著頭從我身邊走過。

我回頭看他離開的背影，他腳步匆忙凌亂，似乎這一科考得不太理想。

唐佳妍催促我：“走啦，我渴了?！?

兩天后，公布了成績，我以總分756分位居全班第一，年級第二，而趙舟僅僅考了570分，排在班級第十三，年級30名。這個結果令我很意外，趙舟一向學習刻苦，卻未能如愿取得高分，難怪那天見到我如此慌促，大概因我下了戰書，他怕我會找他算賬。

我只能在心里表示遺憾，我的初心絕不是要找他算什么賬，我不希望他因為嫉妒而迷失自己，我希望他和我是一場良性競爭。

更讓我意外的是，唐佳妍的數學居然考了78分，化學80分，她的名次排在38名，她再不是全班倒數第一，就連班主任提到唐佳妍的名字，也不再是那種鄙夷和嫌棄了。

所有這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值得高興的，唐佳妍的努力，換回別人對她的另眼相看，我相信在接下來的兩年半里，她的成績還可以繼續飆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