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輕輕地駐足下來，抬眼向他的家里望去！

只見——

順叔家的堂屋里，坐滿了人。

有遠近而來，回家探親的女兒女婿外孫們。

也有其他的家人們。

更有本族的親戚，歡聚一堂！

個個喜笑顏開，談論紛紛，一派祥和！

而順叔也在其中，滿是滄桑皺紋的臉上，蕩漾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一邊享受著兒孫繞膝，親人歡聚的天倫之樂！

一邊舒暢地抽著煙卷，噴吐著繚繞的煙霧！

明之所以要到順叔的家里，來拜年！

然后期望能獲得，一掛100響的鞭炮來！

并不是盲目的，而是有考量的！

否則的話，他滿可以，一出門，不管遠近！

便可以選擇一戶，熟稔的人家，就去拜年了。

但，這樣做，他害怕保不準！

一去，滿臉笑容恭敬地給人家拜年。

人家就會百分之百地，送給他一掛100響的鞭炮來！

因為，那個年頭，實在是太窮了！

不像現在，每逢過年拜年！

鋪天蓋地的都是，紅紅綠綠的大鈔票，甚至是香車豪宅……

至于，那一掛100響的鞭炮啊！

就像茫茫滄海里的一粟，簡直提都沒發提，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是那時候，真的普遍都很窮很苦！

就算是，給自家親戚拜年吧。

壓歲錢，那都是一種奢望！

幾乎一毛錢，都沒有！

乃至，有時候。

連一掛小小的鞭炮，都沒錢也舍不得買給你！

更何況，還是外人呢？

遇到善良好客條件稍好的人家，拜年時。

人家就會給你，一掛或幾掛不等的100響鞭炮！

除此而外，絕大多數的平常人家。

就會客客氣氣地，給你抓幾把瓜子花生！

或者糖果之類的，不會給你一枚炮子的！

而順叔家，恰恰就是前者！

家境還算寬裕，家人也敦厚熱忱！

順叔是一位慈祥和藹的老人，剛過花甲！

不高不瘦，黝黑的皮膚，柔和橢圓的臉龐！

他還是一個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退伍老戰士！

一有空閑，明就最愛圍著他！

聆聽他講那，艱苦卓絕的抗美援朝戰爭！

在那戰火紛飛，激情燃燒的歲月里，他們是怎樣在那塊灑滿了——

世界上最可愛的人，中國人民志愿軍官兵鮮血的土地上，百折不撓艱難無畏地奮戰的！

明總是禁不住地問順叔，說道：“朝鮮那里，冬天冷么？”

“咋不冷？”

順叔就一下子咧著嘴，好像那年冬天的酷冷！

又冰凍到了他的身上，不知不覺地微微哆嗦著！

“有時候，晚上零下三四十度啊！”

“把人骨頭都凍酥了！”

“啊？”

“那么凍！”

明震驚地一下子，就叫起來了！

“我聽說，你們部隊的衣服單薄！”

“連棉襖都沒有，那么冷！”

“咋過？”

明仿佛打著顫地說道。

“還能咋過？”

“使勁地熬啊！”

“有時候，太凍了！”

“就在原地狠勁地蹦啊跳啊，才會好過一些！”

“也因此，有的戰友，極度疲勞瞌睡時！”

“就只稍微打了一個盹，便凍得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帶著一份對祖國、家和親人們，不舍的眷戀！”

“永久地留在了，那片他們戰斗過的雪山黑土上！”

“也有的戰友，凍得落下了，一生的殘疾！”

順叔摟起褲管，露出一塊烏黑，令人觸目驚心的疤痕！

一邊讓明看著，一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說道。

……

明有時候又問：“在戰爭最艱苦的時候，簡直斷糧缺水！”

“你們是怎么挺過來的啊？”

“唉……”

順叔重重地嘆息了一聲，陷入了短暫肅靜的追憶之中！

“怎么挺過來？”

順叔沉默了幾分鐘后，便說道：“有時候，實在是太餓了，就出去找吃的。”

“在人跑光的朝鮮老鄉家里，找到了一些土豆！”

“出于紀律，就放一些物品，在那兒用來交換！”

“拿回來了之后，可是白天又不敢冒煙。”

“晚上又不能生火！”

“該怎么辦？”

“就又只能冒著生命的危險，再跑回到那戶人家。”

“把土豆煮熟了，亦帶回來吃！”

“而帶回來的時候，土豆都變成了冰疙瘩！”

“就只有擱在腋下暖化！”

“化一些啃一點，化一些啃一點……”

“就這樣，來維持著肚子，驅趕著饑餓！”

“至于，口渴沒有水喝的時候！”

“呵呵……這好辦，吃雪啊！”

“隨手抓起一把雪團，便塞進嘴里！”

“就像咽著瓊漿玉液一樣！”

“更有甚者，在條件稍微好一些的時候。”

“吃炒面（當時志愿軍主要的食物之一）或者壓縮餅干之際！”

“往往都是一口雪團，再配合著，來一口炒面或者壓縮餅干。”

“抑或是，將炒面和雪塊黏成一團，帶在身上！”

“還美其名曰：什錦飯團！”

“這樣的話，既不會融化，也不會凍得過硬！”

“……”

這一次，順叔一口氣講了很多很多！

平時笑呵呵、溫和的樣子，變得凝肅沉婉起來！

仿佛是對那段崢嶸艱辛的，戰斗歲月的深切懷念！

而明在側耳傾聽的時候，腮幫子一直都在抖動不已！

好像嘴里，真的是在包含著一團雪塊！

把他凍得牙關咔咔作響，臉色烏青！

不禁一聲長長地喟嘆，真不愧是一群，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啊！

正是有了他們，我們的國家才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

明也經常和順叔一塊兒，玩撲克，打升級！

他總是和睦可親，不爭不搶！

和大家伙兒一塊兒，和和樂樂地玩著撲克牌！

明和他私底下關系融洽，雖然還沒有達到忘年之交，但也交情不菲！

所以，明便打定主意，給熱情大方的順叔家拜年！

準能得到至少是一掛，100響的鞭炮來！

再者，他又是明在村子里，唯一一個很敬佩的人！

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

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

可卻一生默默無聞，無人知曉，無人問津！

從來都沒有對國家和人民，要求過什么！

因此，在這新年伊始，明想著借助拜年的機會！

給順叔帶去，他深摯的問候與敬意！

明佇立在順叔家門外面，望見他的家里面。

有那么多的人，不禁遲疑猶豫著！

“他家里有這么多的人，現在進去，是不是有點冒昧唐突？”

明面色掙扎變幻了數下，但是形勢迫人啊！

既然夸下了海口，就必須要弄到鞭炮，去和超一塊兒玩！

最后，他一咬牙，便抬腳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