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看見明徐徐推開木闥，一副欲要抬腳離開的樣子，他的母親趕快急吼吼地說道：

“明兒，別急著走！

你們上課還得一會兒！”

明的母親頓了頓，接著，又有些為難地說道：“你看，這日子一進(jìn)入九月份，地里的農(nóng)活，又要一天天忙起來了！

干農(nóng)活要穿草鞋，而打草鞋，你老爹肯定指望不上！

可我又要做飯喂豬，一個人忙不過來啊！

正好，瞅著這還有多余的功夫，你就幫忙打一會兒草鞋吧！”

明的母親，愁苦地說了這么多，末了，又期期艾艾地說道：“我知道，你上學(xué)重要！

可是要生活，得吃飯啊！”

明止住了準(zhǔn)備邁步而出的念頭，轉(zhuǎn)過身來，深深地看著自個身后，瘦弱臉色蒼白的母親——

她常常被艱辛的生活，苦苦地摧殘著！

為了這個家，她干的活最多，操盡了心！

同時，又被蠻橫懶惰的父親，肆意地欺負(fù)謾罵毆打著！

不禁頓起無限的酸楚，便輕柔暖暖地說道：“好吧，我去打會兒草鞋！”

說罷，明便在堂屋里找來，打草鞋的專用工具，就一通快速地打起草鞋來了！

……

打草鞋穿，在那個年代，是明家鄉(xiāng)最普及最重要的一項(xiàng)農(nóng)事活計(jì)！

因?yàn)榻?jīng)濟(jì)拮據(jù)，一年到頭來，穿不上幾雙買的鞋子！

但是，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又特別浪費(fèi)鞋子，根本就損耗不起！

于是，打草鞋穿便成了首當(dāng)其沖！

村莊的各家各戶，幾乎都打草鞋！

打出來的一只只草鞋，像是一件件美妙的手工杰作！

輕巧，精致，古色古香，透著一股子野草清新的味道！

且售價低廉！

當(dāng)然了，也有的人家嫌打草鞋破煩，便買取非常廉價的草鞋！

可是本身都很貧窮，即使再便宜，誰又舍得買呢？

還不如自個打呢！

因此，這樣的莊戶人家少之又少，都是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明幾乎是穿著草鞋長大的！

在寒風(fēng)呼嘯凜冽的冬季，在陽光炙熱炎炎的夏天，在荊棘遍布草木繁盛的山川，在黃土漫卷蒼涼無垠的田地……他都曾穿著裸露稚嫩雙腳的草鞋，一次次一遍遍小腳丫子深受傷害地走過……

那一個個或深或淺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草鞋印呵，沉默而又倔強(qiáng)地記錄著，明走過時的那種苦痛與酸楚……

……

打草鞋，它的工序繁雜，且需要專用的工具！

這種專用的工具，一般是由一根寬厚堅(jiān)硬耐用的長方形木頭，和從它的中間部位，豎穿而過連接著的一根扁平的木條子而組成，像釘耙似的，所以叫作草鞋耙！

草鞋耙在那根長方形寬厚的木頭上，做有九個木齒！

中央的那個又高又大的圓齒，有像羊角形彎彎的尖頂，左右兩邊各有四個方齒！

木條子的另一端有一個“U”字形的勾頭，打草鞋時把它牢牢地勾在一張長條凳子上，緊緊地固定著草鞋耙！

當(dāng)然了，這只是一種最簡陋的打草鞋工具！

實(shí)際上，打草鞋的工具，它的名目繁多，五花八門，有草鞋耙啦，草鞋捶啦，草鞋杠啦等等家伙什！

明不知道，村子里其他的人家，是用什么樣的打草鞋工具！

反正，他的家里就是使得，這種最簡陋的！

打草鞋的材料，一般因了地域的不同，有的用稻草，有的用麥秸，還有的用烏拉草等等……

而在明的家鄉(xiāng)，最普遍用的是野生龍須草！

龍須草喜歡生長在土壤濕潤的地方，植株叢生，一蓬蓬，一蔸蔸，像是觸須一般細(xì)長細(xì)長的，在其成長的時候，青翠蔥綠！

明家的龍須草，是生長在鐵匠溝麗家斜對面的，一片陡峭而又遙遠(yuǎn)的山坡之上！

每逢熾熱的八九月份，龍須草就成熟了，呈麥子似的土黃色，便可以收割了！

明就會和父親母親，背著沉沉的背簍，爬上那段到麗家的大陡坡，真是讓人精疲力盡疲憊不堪，渾身像是散了架似的！

接著，再繞行好遠(yuǎn)好遠(yuǎn)，蜿蜒的山間小徑，就到了那片蔥蘢陡斜廣袤的山坡上！

取下背簍，稍作休憩之后，復(fù)又背上背簍，便手腳并用地爬進(jìn)了，那草木藤蔓茂密的山坡之中！

只見那一蓬蓬細(xì)細(xì)長長土黃色的龍須草，滿山坡都是，在明麗的清晨秋陽中，折射出了黃燦燦的光芒，晃花了明的眼！

明連忙扔下背簍，嘩地一聲，從其中抽出了鋒銳彎彎的鐮刀，一把薅住一蔸蓬松細(xì)長的龍須草，興致高昂地割將起來了！

不消說，便一直割到了太陽落山的黃昏時分，才讓罷休！

然后，微微喘息了一口氣之后，把龍須草將背簍裝得滿實(shí)滿載，沉重?zé)o比！

繼爾，呼地一下子，艱難異常地背起了背簍！

緊張用力地拽著身邊的草木，小心翼翼地從山坡里，下到了來時的山路上！

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翻倒，順著峻峭的山坡，滾落到了何止萬丈的崖底！

光是想一下，就讓明不寒而栗，腦門上滲出了層層虛汗，一陣陣地倒抽冷氣！

腳步蹣跚腿肚子打顫，時不時地歇息一會兒，在崎嶇而又遙遠(yuǎn)的山路上跋涉著、跋涉著！

等趕到家里，明早已又餓又累，簡直是饑腸轆轆東倒西歪癱成一團(tuán)！

……

此時，明拖過來一把長條凳子，隨后把草鞋耙死死地，勾在長條凳子的一頭！

再拿過來一小捆長長的龍須草，往長條凳子旁邊的地上一撂！

便挨著它，一屁股坐在了，長條凳子上！

從中抽出成人大拇指粗細(xì)的，一股子龍須草來！

并把那些忒短的龍須草，以及其中夾雜的野草樹根等等，一一剔除掉！

然后，將它的一端用左腳，使勁地踩在地面上！

接著，把這一股子龍須草，分出均勻的兩小股來！

放在合并在一起的雙手的掌心，用勁不停地搓動著，直到搓成一條粗長的草繩子！

這時，比劃著腳丫子的大小，將這根長長草繩子的一段，對折兩次成四股！

隨后，把預(yù)先計(jì)算好的剩下的草繩子，牢固地纏繞在腰間！

而每兩股草繩子的前頭，都各自穿過草鞋耙上的那個圓齒，和旁邊的四個方齒，緊緊地固定在草鞋耙上！

轉(zhuǎn)過身，分開雙腿，騎坐在長條凳子的適當(dāng)位置上，面對著牢固的草鞋耙。

明從撂在腳邊的那捆龍須草里，抽出來一股小指粗的龍須草。

從那穿過草鞋耙上圓齒和方齒的，四股繩子的間隙之處。

由鞋頭開始，用這股小指粗的龍須草，從中緊實(shí)地反復(fù)穿梭拉扯！

當(dāng)這股龍須草將完未完之時，明又連忙從那捆龍須草中，抽出同樣的一股來續(xù)上！

接著，便照舊一頓結(jié)實(shí)地穿梭拉扯，亦以此循環(huán)往復(fù)！

就這樣慢慢地，半個小時之后，明就編織成了一雙草鞋！

再在編織好的草鞋上穿一條草繩，穿在腳上時將草繩成活扣系牢在踝關(guān)節(jié)處，就可以穿著這種純手工制作的草鞋走路了！

……

“終于打好了啊！”

明把草繩子從腰間松開，將草鞋從草鞋耙上取了下來，便迫不及待地想試穿一下！

三下五除二地把腳上的鞋子扒掉，穿上了這雙自個剛親手編織的精巧細(xì)致的草鞋，心里面甭提有多歡喜了！

明輕輕地跺了跺草鞋的腳后跟，柔軟適意，感到無比地爽快！

“大小正好，挺舒服的！”

明喃喃自語的聲音還未落地，上晚自習(xí)課的鈴聲，就鐺鐺鐺地響起來了！

明趕緊換掉草鞋，站起身來，打了打身上的草屑碎碴，疲倦地向?qū)W校邁步而去！

……

日子一晃而過！

不知不覺間，自開學(xué)之后，便過去了二十多天快一個月了！

在這天的午后，明出神地凝望著窗外，那漸漸枯黃的樹葉，越來越蕭索的秋景！

忽然，一陣傷感從心而來！

惆悵的靈思，緊緊地攫住了他，便揮筆寫下了一首短詩！

正自細(xì)細(xì)玩味時，身后驀然響起了班主任山地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