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方聽的是一頭霧水，疑惑不解地回到房間里。原本想躺下休息，可想著身下枕著無數尸骨他就覺得詭異，索性就站在窗前吹吹涼風。

只是涼風沒吹多久，他就遠遠看到庭院池塘邊站著一個黑衣人，黑衣人有著一雙發著淡淡墨綠色光芒的眼睛，而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重大事件前夜通常都會有意外發生，陸尋方總算明白了范河辛話里的意思。

黑衣人隨手一拍，一只烏鴉從水中飛出來到了他的窗前，嘴里銜著一張卡片，上面只是繪制著一個暗淡無光的月亮。

“暗月教徒嗎？”陸尋方接過卡片，翻轉一下，背面是一行字，像是幻界生靈獨有的文字。

“這是一封請柬，”窗欞前的烏鴉開口，“主人覺得神使大人會感興趣的。”

陸尋方并未拒絕這個邀請，從窗臺前一躍而下。池邊的黑衣人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那只送信的烏鴉在身前低飛，引著他走向城中街區。

烏鴉停在了一條僻靜小巷里。人類城市的巷子里面總是布滿污水和泥濘，但月靈不會弄出這些。巷子里倒像是人跡罕至的森林，生長著未知名的草木，隨著烏鴉落在一扇窗前，一旁的古舊木門打開，屋內的燈光灑落出來。

陸尋方緩步走近，窺見了屋內的全貌，本就逼仄的空間里堆放著各類儀器和書籍，像是小說故事里那些科學怪人的實驗室，又或者說老巫婆的房間更合適。

黑衣人正坐在搖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一本書皮折皺的書籍，直到陸尋方走進防御，她才合上書籍，同時木門啪嗒一聲關上。

黑衣人放下書，抬起頭注視著陸尋方。與一般月靈同樣的美麗容貌，但與一般月靈的銀發黑瞳不同，這位黑衣人的瞳孔是墨綠色的，宛如瑪瑙。

“月無恨？”陸尋方詢問道，之前地窖上的戰斗很短暫，他并不確定這位是不是就是那個人。

“神使大人不應該擁有可以探查我們身份的能力嗎？”老巫婆反問，算是承認了身份。

陸尋方淡淡一笑，“出于禮貌，就算我很確定你身份，初次見面也需要重新詢問一下。”

“神使大人的規矩還真是多，”月無恨語氣冷淡，“不過看大人反應，想必是位新任神使吧？”

“確實剛來不久，”陸尋方說，“許多事情還不太熟悉。”

“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月無恨緩緩起身，那雙精致的眼眸凝視著陸尋方，“我需要神使大人的幫助。”

“幫助？”陸尋方微微一笑，“我已經答應幫助你們了。”

月無恨搖了搖頭，“大人答應幫助的不是我們，而是那個人。”

“誰？”陸尋方問，他很清楚的知道月無恨指的是城主薇橦。

“因為某些緣故我并不能說出她的名字，”月無恨解釋，“大人剛來到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多數也只是建立在先前神使大人的探索之上，但對于原本就生存在這個世界中的我們來說，也許視角會略有不同。”

“哦，有何不同？”陸尋方來了興趣。

“在諸位大人未曾到來之前，這個世界便存在神，也即是諸位口中的古神。古神遍布整個幻界，但神這個概念不過是某些擁有特殊權能者的稱呼，每個區域都會有能力極強的存在，相比較一些低等生靈，我們這些月靈也如神一般，而對于月靈，神就是那位居住于月中的存在。妍媸之城誕生于月與水中，曾經月靈遍布燼河兩岸，但隨著諸位神使的到來，原本依附于月靈的種族紛紛投向諸位大人，月靈也就失去其高貴，失去神的光環，而僅僅變為高級生靈，相反諸位大人則變為了如神般的存在，但在諸位大人的解釋中存在一位引領你們來到這里的才是真正的神，因此諸位大人只是稱自己為神使。”

月無恨轉身取出一張草紙遞給陸尋方。草紙上潦草刻畫著以妍媸之城為中心的部分區域，有燼河和煙森，以及云夢之河，唯獨皇都并不在其中。

“這是古時月靈的地圖，那時月靈是神使，而月神是神，諸位大人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并且以自身喜好與思維去改變這個世界。神罰對于吾等來說便如人之生老病死，并未有任何不妥，但諸位大人的到來使得我們擁有打破這個規則的力量，也因此在一位神使大人抵達妍媸之城之后，許多月靈祈求神使大人拯救，并最終導致月神與神使大人之間的戰斗，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月神敗給了神使，所以神的權威大打折扣？”陸尋方說。

“確實如此，”月無恨點了點頭，“神使大人雖然戰勝了月神，但月神只是暫時妥協，當神使大人離開之后，月神便封鎖了整座城，并且更加頻繁的開啟神罰，以此來懲戒那些存活的人。”

“月神開啟神罰的目的呢？”陸尋方打斷了月無恨的話語，“來這里之前，我聽一個朋友說月神是個相貌丑陋的老太婆，她是為了證明外表的美麗只是虛幻，才制造月靈相互屠殺的事情。”

“你聽誰說的？”月無恨低聲問。

陸尋方眉頭一皺，斟酌著字句反問，“很重要嗎？”

月無恨并不言語，而是轉身從桌上抽出一本書，打開攤放在陸尋方面前，書里的內容是一副畫，頗為復古的中世紀油畫，畫的是蜿蜒曲折的燼河，天空中懸掛著一輪銀月，一個女子坐在銀月之中，纖細雙腿搖動，無數紙張從月中墜落，而靜靜地燼河中浮現著眾多幻影。

“這是傳說神創造月靈的場景，彼時并無這座城，所有神明都擁有難以想象的力量，月靈樣貌都是神仿照她自身所創造的，自然無所謂美與丑，”月無恨說，“所謂丑陋老太婆的說法根據就是謠傳，而且這個謠傳如今傳播很廣，在皇都外可謂是人盡皆知。”

“可閣下應該從未離開過皇都，又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陸尋方有些疑惑。

“與神使大人同行的那位巡官時常來到這座城里，這種說法也是他最先提及的，”月無恨說。

范河辛？陸尋方原本就覺得范河辛應該來過這座城，如今看來他還有些事情在隱瞞。

“巡官大人頻繁出入這座城其實是有原因的，燼河是云夢之河的支流，皇都最近準備挖掘通往靜默之城的運河，而這座城是必經之路。”

“靜默之城？”陸尋方早先聽百里香提起過，運河通向的便是靜默之城。

月無恨說，“根據古籍記載，靜默之城是生與死之地，傳說那是生靈死后前往之地，但可惜的是那座城的位置始終飄忽不定，人們只知道沿著河水便可抵達，因為幻界的所有河水都來自那里。”

“不應該是云夢之河嗎？”

“云夢之河從上空落入地面化為無數支流，而無數支流在幻界最終匯聚一處，在著聚集之處跳下便會順著云夢之河流淌回來，因此云夢之河被看做是生與死之河，而聚集地便是靜默之城的所在，原本這里有一條河是最靠近靜默之城的河流，但不知何時變干涸了，皇都所謂的開辟運河，也不過是為了尋找靜默之城蹤跡。”月無恨頓了頓，“你應該清楚舊河因何干涸吧？”

“月神釋放的禁錮，”陸尋方明白，“不知禁止妍媸之城的人員外出，也消除了河水，只是……”

“只是什么？”

“為什么月神不希望我們這群人尋找到靜默之城的位置？以前也有不少人抵達過那座城？”

“你們稱祂們為古神，古神便是舊神，舊與新神的矛盾很容易激化，月神降下神罰，目的便是在此，美與丑是極為主觀的存在，只要評斷美丑的人始終不現身，那么極美與極丑也就永遠不會出現，神罰也就無法終止，這座城便不可能解除封印，失去了舊河河道，河水也無法帶領皇都人尋找到靜默之城的位置。”月無恨解釋說。

“可評斷美丑之人并未出現，但你們依舊進行了無數次神罰？”

“那是因為有人掌握了神罰規則。”月無恨沉聲說，“無法評價美與丑，那便不評價好了，只需要殺光所有人，直到可以判斷美與丑。”

“怎么判斷？”陸尋方一愣。

“根據神使大人們的規則，月靈的美與丑并不止樣貌也包括善惡，月靈樣貌愈發趨同，善與惡已經成為決定因素。當神罰降臨，殺戮便會出現，由此便會誕生兩種月靈，一種為了生存而主動殺戮，一種為了生存而被動殺戮，雖然同為殺戮，然則前者為善，后者為善，當殺戮止余下兩人時，美丑自然不言而喻。”

“既然已經決斷出美丑，那神罰為何未曾停止？”

“因為這只是規則之漏洞，因為兩人比較，并無極美與極丑，而只是較美與較丑，所以說神罰并未并解開，只是被避免了，只有當神口中的決斷美丑之人出現，那么極美與極丑才算是被確定。”

“所以你就是上次神罰下存活下來的極丑？”

月無恨呆滯了一秒，有些惱怒的望著陸尋方，“難道我長得很丑陋嗎？”

陸尋方一愣，“那……”

月無恨靜默片刻之后說：“我是較美，她才是較丑。”

陸尋方呆愣在了原地，下一刻，他猛然意識到了什么，急忙起身，“也許決斷美丑之人已經出現。”

“什么意思？”月無恨一時無法理解。

“之所以你不算極美，是因為你也殺戮過同胞吧？即便是因為他們想殺戮你？”陸尋方看著月無恨的眼睛說，“換句話說，這件事情之所以是無解，是因為月神在誘導你們去屠戮同族，一旦你們動手，那么無論如何你們都不再是極美，但如今有人可以幫你們解決這些困難，而且他也可以擔任所謂的評斷美丑之人。”

“燼河巡官范河辛……”月無恨也明白了陸尋方的意思。

還未等陸尋方起身，一聲嘹亮的獸吼聲從城中響起，仿佛百獸巡行，震地桌椅也在顫抖。月無恨推開緊鎖的門，屋外是一片光亮，彷如白晝，銀色的皎月猶如墜落一般愈發靠近，月中的景象也漸漸清晰起來。

“神罰降臨了，”月無恨低聲說。

陸尋方猛地轉身，卻看到月無恨額頭上亮起一道新月印記，但并未給予他太多時間思考這些，街道上已經燃起沖天火光。

這種考驗人性的試煉，一旦開始，天堂也會變為地獄。也許起初只是嫉妒那個人的肌膚比自己柔嫩，嗓音比自己甜美，而如今極美的才能活，那自己不如她肌膚柔嫩，嗓音甜美，豈不是會被神罰消滅，所以原本只是嫉妒，如今轉化為殺戮，殺戮的烈焰一旦燃起，直到燃燼，所有生靈都是它的薪材。

沖天的火光也照亮了城主府的宮殿，陸尋方隔著煙塵與濃霧望著那棟建筑的房頂，說是要休息一下養足精力的范河辛，如今正站在那里，長風衣宛如烏鴉羽翼在身后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