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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未盡的花期:褪色的夢(疏離)

時間像被浸泡在渾濁的膠水里,粘稠地向前蠕動。自從那個被酒精、眼淚和血淋淋真相撕裂的夜晚之后,“小雅姐”三個字在我的手機屏幕上,徹底沉入了冰冷的寂靜。對話框停留在那句帶著醉意和自毀般嘲弄的“是不是就能洗干凈了”之后,再無波瀾。我像個徘徊在深淵邊緣的孤魂,無數次點開那個頭像,打出一長串文字,又無數次在按下發送鍵的前一秒,被巨大的羞恥和一種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擊垮。

我配說什么?道歉是蒼白的,安慰是虛偽的。我那張吐露過“從良”二字的嘴,連同卑劣的靈魂,在那個夜晚,已經被她眼中冰冷的絕望徹底釘死。

再次踏入那棟舊樓,是在一個多月后。深秋的寒意已經滲入了城市的骨髓,樓道里那股潮濕的霉味混合著陳年油煙的氣息似乎也更濃重了。站在那扇熟悉的、銹跡斑斑的防盜門前,我猶豫了很久,手抬起又放下,最終還是用指節輕輕叩響了門板。

“誰?”門內傳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比以往更加清冷。

“是我……林野。”我的聲音干澀發緊。

門鎖“咔噠”一聲輕響,門被拉開一道縫隙。她站在門后的陰影里,只露出半張臉。燈光從她身后透過來,勾勒出她瘦削得有些過分的輪廓。她穿著厚厚的灰色家居服,頭發隨意地挽著,臉色蒼白,眼下的青黑依舊濃重,但那雙眼睛……那雙曾經盛滿溫和、疏離、痛苦和絕望的眼睛,此刻像兩口枯竭的深井,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死水般的平靜。她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既沒有憤怒,也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徹底的、冰封的漠然。

“有事?”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像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我……來看看你。”我喉嚨發緊,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她沒有讓開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看著我。那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墻,冰冷地橫亙在我們之間。過了幾秒,她才微微側身,讓開一條窄縫。

屋里的景象讓我心頭一沉。那股熟悉的、屬于小雅姐的整潔和溫馨感消失了。窗臺上的兩盆綠蘿,葉子邊緣卷曲發黃,顯露出缺乏照料的頹敗。地上散落著幾根貓毛,平安和喜樂蜷縮在角落的貓窩里,看到我進來,平安警惕地抬了抬眼皮,藍眼睛里帶著疏離,喜樂也只是輕輕“喵”了一聲,不復往日的親昵。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息。

她徑直走到書桌前坐下,背對著我,沒有倒水,也沒有招呼。書桌上攤著幾張紙,隱約能看到“費用清單”、“診斷證明”之類的字樣。那個邊緣磨損得厲害的舊存折,就壓在那些紙張上面。

我站在屋子中央,像個突兀的闖入者,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巨大的尷尬和愧疚幾乎要將我淹沒。

“那個……小雅姐,”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還好嗎?”

她沒回頭,只是拿起桌上的存折,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磨得起了毛邊的塑料封面。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感。過了半晌,她才用一種近乎嘆息的、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開口:

“我爸……要換假肢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那張照片上拄著拐杖、笑容拘謹的、空蕩蕩的褲管瞬間浮現在眼前。

“舊的那個……早就壞了,他一直湊合用,磨得……血肉模糊。”她的聲音依舊很平,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平靜下的驚濤駭浪,“醫生說,再不換好的……那條腿……就徹底廢了。”

她終于轉過身,將那個攤開的存折推向我。昏黃的臺燈光線下,那上面的數字清晰得刺眼——一個她省吃儉用、在觥籌交錯和強顏歡笑里積攢了整整五年、一筆一筆累積起來的數字。那曾經承載著一個關于花香和陽光的微小夢想的數字。

她的手指點在一個用紅筆狠狠圈起來的數字上——那是假肢的價格,一個冰冷、龐大、足以吞噬掉她所有積蓄、甚至還需要借貸才能填滿的數字。

“花店……”她看著存折上那個被紅筆粗暴覆蓋的“花店基金”便利貼,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費力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個被命運反復抽打后留下的、麻木的抽搐。她的目光落在那個數字上,眼神空洞,像在看一個被徹底碾碎的、無法辨認的殘骸。

“沒了。”她輕輕吐出兩個字。聲音很輕,卻像兩塊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這間狹小、沉悶的屋子里,也砸在我的心上。

那盞昏黃的臺燈,燈光似乎都黯淡了幾分。窗臺上綠蘿枯黃的葉子,在死寂的空氣里無聲地宣告著某種終結。平安在貓窩里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存折上那個被紅筆圈住的數字,像一個猙獰的傷口,汩汩流淌著絕望,徹底淹沒了旁邊那行娟秀的“花店基金”。

巨大的酸楚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我。看著她蒼白麻木的側臉,看著她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那個卑劣的念頭——那個試圖用金錢來贖罪、來填補內心巨大空洞的卑劣念頭,像毒草一樣瘋狂滋生。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退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小屋。回到宿舍,我從那個藏在行李箱最深處的舊信封里,抽出了厚厚一沓錢。那是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屬于“干凈”世界的分量。我用一張舊報紙把它們仔細包好,塞進一個不起眼的塑料袋里。

第二天,我再次來到那棟舊樓下。沒有上去,只是把那袋錢悄悄放在了那扇銹跡斑斑的防盜門門口。然后給她發了條信息:“小雅姐,門口放了點東西,給叔叔的。別嫌少。”

發完信息,我像做賊一樣飛快地逃離了那個地方,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混合著一種隱秘的、自以為是的救贖感,和更深的不安。

信息很快有了回復。

【小雅姐】:“拿回去。”

只有三個字。冰冷,堅硬,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那股贖罪的沖動還在作祟。我固執地沒有去拿。幾個小時后,手機再次震動。

【小雅姐】:“再不拿走,我扔垃圾桶。”

字里行間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慌了,連忙又跑回去。那袋錢果然還放在門口。我松了口氣,剛想彎腰撿起——

“吱呀——”

身后的門突然開了。

小雅姐站在門口。她沒有穿家居服,換了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臉色比昨天更蒼白,嘴唇緊抿著,眼神銳利得像冰錐,直直刺向我。那目光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冰冷的、徹底的、帶著強烈排斥的厭惡。

她看也沒看地上的錢袋,目光死死釘在我臉上,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砸過來:

“拿走。”

她頓了頓,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千鈞的重量和一種刻骨的排斥:

“別臟了你的錢。”

“臟”。

這個字像一顆燒紅的子彈,裹挾著她所有的屈辱、憤怒和與我劃清界限的決心,精準地、狠狠地射穿了我所有的偽裝和自以為是的救贖!比“從良”那兩個字帶來的沖擊更猛烈!更徹底!

我像被當眾剝光了衣服,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渾身冰涼,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伸向錢袋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不再看我,仿佛我這個人連同那袋錢,都是令人作嘔的穢物。她微微側身,目光投向屋內。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我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緊。

客廳中央,靜靜地立著一個半舊的、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旁邊,是兩個疊放起來的航空箱。平安和喜樂,分別蜷在兩個箱子里,隔著透明的塑料罩,不安地朝外張望。平安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里充滿了困惑和警惕,喜樂則用小爪子扒拉著箱門,發出細弱的“喵嗚”聲。窗臺上,那兩盆葉子枯黃的綠蘿孤零零地立著,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蕭索的影子。整個屋子,彌漫著一種人去樓空的、死寂的告別氣息。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眼神依舊冰冷,但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更深的疲憊和……決絕。

“我要走了。”她平靜地宣布,聲音像結了冰的河流,“回隴南老家。”

“為什么?”我脫口而出,聲音干澀嘶啞。

她沉默了幾秒,目光再次投向航空箱里那兩只不安的小生命,眼底深處那點冰封的漠然似乎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流露出一種近乎溫柔的哀傷。她輕輕地說,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碎的重量:

“這里……容不下平安喜樂了。”

她頓了頓,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這座吞噬了她青春和希望的城市做最后的告別:

“也……容不下我。”

話音落下,她沒有再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再看地上那袋錢一眼。她后退一步,“砰”地一聲,那扇銹跡斑斑的防盜門在我面前重重關上!

冰冷的鐵門,隔絕了她的身影,隔絕了平安喜樂不安的嗚咽,也徹底隔絕了我與她之間最后一絲微弱的、茍延殘喘的聯系。

我像個被遺棄的木偶,呆呆地站在緊閉的門前,手里還僵在半空中,徒勞地伸向那袋被她斥為“臟”的錢。樓道里死寂無聲,只有穿堂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刀子般刮過我的臉頰和脖頸。

“容不下平安喜樂了。”

“也容不下我。”

這兩句話,像兩把鈍銹的刀子,反復切割著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臉上是火辣辣的、被言語抽打的恥辱,心里是被那扇鐵門徹底關死的、冰冷的絕望。我緩緩地、僵硬地彎下腰,撿起地上那個裝著錢的塑料袋。它此刻沉重得像一座山,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名為“骯臟”的氣息。

我知道,那個關于花店的微光,那個帶著皂角香氣的女人,連同她短暫的、被命運反復蹂躪的溫柔,都被這座冰冷的城市,也被我親手推向了那個名為“隴南”的、未知的遠方。

而遠方,沒有花香,只有一片被寒風吹徹的、無邊的荒涼。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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