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葛凡夢蝶
- 神探弗洛伊德(大結局)
- 時雪唯
- 4994字
- 2019-08-30 14:41:20
1
冉斯年有點兒不耐煩地走到門口,透過可視對講看外面的來客。
來人是個中年男人,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相貌平平,沒什么特征。冉斯年覺得這張臉,他再看見,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你是?”冉斯年透過對講問對方。
男人禮貌地回答:“你好,我叫葛凡,請問這里是冉斯年冉大師的家嗎?”
冉斯年一聽對方叫自己冉大師,就明白了個大概,這一定是他的顧客介紹來找他釋夢的。雖然顧客來得不是時候,但是也不能把財神爺拒之門外啊。而且看起來,這個葛凡的穿著打扮,也像是個不差錢的主兒。
冉斯年回頭看了一眼饒佩兒,饒佩兒沖他點點頭,說:“我這幾天都閑得很,觀摩一下你的工作就當作打發時間啦,請進來吧。”
冉斯年說了聲請進,然后便打開了房門。
葛凡見到了冉斯年,只看了一眼就認定這就是他要找的冉大師。
“你好,冉大師,我早就聽說冉大師是個青年才俊,儀表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造詣,又是在如此冷門的領域,真是稀有人才啊。”葛凡像是張口就來,說這番話的時候如行云流水,絲毫沒有卡殼,難得的是還十分真誠。
“客氣了,”冉斯年有些尷尬,把葛凡迎進客廳,“請坐。哦,對了,介紹一下,這位是饒小姐,是我的朋友。”
饒佩兒也與葛凡握手打了招呼,待冉斯年又端來一杯水后,三個人端坐在客廳里。
葛凡又寒暄了幾句,在冉斯年的催促下,這才話入正題,他頗有些尷尬地說:“冉大師,是這樣的,我這次來,是有個疑問想要請教你。”
“請講。”冉斯年是個急性子,聽不得葛凡如此迂回。
葛凡搓著雙手,似乎很難開口,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問出口:“冉大師,你是夢學大師,我想知道,有沒有可能,夢里的場景、人和事,就是這個人前世的記憶呢?”
饒佩兒正端著咖啡杯喝咖啡,冷不防聽葛凡問出這個問題,差點兒嗆到:“什么什么?你說什么前世的記憶?”
葛凡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知道,我的這種想法很多人聽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我本人,真的是為此困惑不已,所以才想要來聽聽專業人士的解答。”
冉斯年一直緊皺眉頭,嚴肅地問:“說說你的情況吧,你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葛凡一副興沖沖的樣子,似乎早就迫不及待地要講述他的故事,他喝了一大口水潤喉嚨,然后神秘兮兮地說:“自從三個月以前,我突然開始頻繁做相同的三個夢。這三個夢的背景都是民國時期,我是民國時期的富家少爺,有一個叫小蝶的女孩,是我們家女傭和管家的孩子,與我年齡相當,我們倆相互喜歡,卻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冉斯年抬手打斷葛凡:“你最近是不是民國狗血劇看多了?”
葛凡愣了一下,仍舊擺出一副好脾氣的模樣耐心解釋:“當然不是,冉大師,請你聽我講完好嗎?這三個夢都非常真實,分別是我和小蝶的幼年時期、少年時期和青年時期,它們是一系列的,是有承接的、有邏輯的完整故事。我在夢里十分深刻地體會到了我對她的感情,那種刻骨銘心的感情,還有我們倆在一起時的歡欣愉悅,小蝶對我也是一樣用情至深。在現實中,我從未感受到如此熾烈深刻的情感。就好像夢里的世界是彩色的、跳躍的、真實的,而現實世界是灰白的、呆板的、麻木的。我想,我已經愛上小蝶了,這種愛超越了現實中的一切,幾乎成了生命的全部。要不是我和小蝶前世就愛得癡狂,今生我又怎么可能僅憑夢境,就迷戀上了一個夢里的女人?”
“這也不能成為你認為你夢到了前世的理由吧?”冉斯年覺得這個葛凡比饒佩兒還要異想天開,人家饒佩兒好歹也是因為跟雷鈞霆做了雷同的夢,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才萌生出了前世今生說,可這個葛凡,完全是沉浸在了想象中,就因為現實生活的無趣,自欺欺人地編造出個民國前世狗血故事聊以自慰。
葛凡看得出冉斯年不屑于他的說法,板著一張臉,并不感興趣,也有些沒面子,小聲說:“冉大師,我本來以為你會理解我的狀況。”
“理解,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夢的解析》里提出過這樣的觀點,他認為人在夢中體驗到的情感不比現實中的遜色。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在夢中強烈的感覺。但是夢只是夢,它頂多能夠反映一個人的心理狀態、欲望和過往經歷,怎么也不可能去反映所謂的前世經歷。我本人對于前世今生、投胎轉世的說法是絕對不認同的。葛先生,我想你找錯了地方。”冉斯年冷冰冰地說。
葛凡的臉色一沉,語氣也不再那么客氣:“我聽說咱們松江市有這么一個夢學大師,還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知音,我怎么也沒想到,所謂的夢學大師,也跟其他大師一樣,思想陳腐、固執己見、眼界局限,對于未知領域一點兒探索和懷疑精神都沒有。”
冉斯年聽葛凡對自己不再客氣,反而放松一笑:“葛先生,你想要沉迷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這是你的個人生活方式,我無權干涉。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不要自欺欺人,讓夢影響到你的正常生活。看你的年紀,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吧?與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夢里一個虛幻的女人身上,不如多多關注你的妻子孩子,不要讓夢境成為破壞你家庭的第三者才好。”
葛凡冷笑著搖頭:“我原以為夢學大師會跟那些凡夫俗子不同,現在看來,你也不過是俗人一個。”
饒佩兒看不得葛凡如此出言不遜,冷冷地說:“我們的確沒有葛先生超凡脫俗、想象豐富,道不同不相為謀,葛先生真的是走錯了地方,找錯了人。如果你真的想找一個能夠說出你愛聽的話的人,我勸你還是去找一個真正的神棍,最好是有執照有資格證的正宗神棍,我們這位冉大師只是個偽神棍,給不了你喜歡聽的答案,只能潑冷水。”
冉斯年哭笑不得地點點頭,這話聽著十分耳熟,正是昨天他說給饒佩兒聽的。昨天的饒佩兒還站在今天葛凡的位置上,今天面對葛凡,饒佩兒就馬上轉換了立場,跟自己站在一邊。冉斯年知道自己應該慶幸這一點,哪怕饒佩兒這話說得有些酸溜溜,帶著股任性的調侃。
2
眼看葛凡這就要起身離開,冉斯年心想,搞不好他真的會去找個神棍,在自己的幻想里越陷越深,毀掉他的家庭和他自己。秉著負責和善良的態度,冉斯年還是出言阻止了葛凡。
“葛先生,請先留步。”冉斯年客氣地說,“對于葛先生的夢,我的確有些想法。既然你都來了,不妨聽聽看,如果滿意了,你盡可以有所表示,如果仍舊不滿,我分文不取。”
饒佩兒白了冉斯年一眼,小聲嘀咕:“這套說辭還真有點兒神棍的意思。”
葛凡猶豫了一下,又坐回了沙發上,蹺著二郎腿,恢復了一些之前的客套,說:“請講。”
“葛先生可聽說過莊周夢蝶?”冉斯年友好地問。
葛凡有些意外,但并不回答,而是靜待冉斯年繼續講。
饒佩兒饒有興趣地說:“我知道,高中的時候語文課本里有一首李商隱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饒佩兒對這首詩記憶深刻,一時興起,竟然頗富情感地把這首詩給吟了出來。
“斯年,你說的就是這句‘莊生曉夢迷蝴蝶’吧?”饒佩兒不懂,冉斯年為什么突然會提起這個典故。
冉斯年笑著回答:“李商隱的這首詩里只是引用了莊周夢蝶的典故,我說的是莊周夢蝶的原文。”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冉斯年也念了一段文言文。
饒佩兒和葛凡都有些迷惑,不懂冉斯年為什么突然提到這個典故,而且他倆對于這個典故也是一知半解,都等著冉斯年的解釋。
“莊周夢蝶,典出《莊子·齊物論》,是戰國時期道家學派主要代表人物莊子所提出的一個哲學命題。這篇文章翻譯過來就是講,莊子一天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夢醒之后發現自己還是莊子,于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夢到莊子的蝴蝶呢,還是夢到蝴蝶的莊子。于是,莊子提出一個哲學問題——人如何認識真實。”
饒佩兒似懂非懂地擺擺手:“莊子的哲學論我搞不懂,我在乎的是莊周夢蝶跟葛先生的夢有什么關聯啊?”
“葛先生,你絕對聽說過莊周夢蝶的典故吧?”冉斯年問葛凡。
葛凡搖頭:“我就聽過那首李商隱的古詩,莊周夢蝶到底什么意思,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
“不,你不是第一次聽說,很可能你在上學的時候就聽說甚至是學習過莊周夢蝶的文章,只不過,就像很多人一樣,成年以及衰老以后,把學過的東西又還給了老師。只不過,潛意識里,這些知識仍然存在,只是我們意識不到,它們隱藏得太深了。”冉斯年耐心解釋,期盼葛凡能夠跟自己產生共鳴,因為他自己也跟絕大多數人一樣,把初高中學習過的一部分知識忘卻得差不多了。
葛凡不明所以,問:“我的夢跟莊子的哲學理論有什么關系?”
“可以說沒有什么直接的聯系,但是正是因為幾個月前,有什么東西觸動了你的潛意識,讓它回想起了少年時期學過的莊周夢蝶的文章,所以你的潛意識才會編織了一場現代版,哦,不,是民國版升級版的‘莊周夢蝶’,我們可以稱之為‘葛凡夢蝶’。在你的夢里,跟你相戀的女人就叫小蝶不是嗎?這只是蝴蝶的另一種存在方式。”冉斯年一邊講一邊觀察葛凡的反應,想要看看他對這番解釋買不買賬。
葛凡懵懵懂懂,問:“你的意思是,我在做這些夢之前,無意中接觸到了莊周夢蝶這篇文章,或者是接觸到了什么讓我的潛意識想起了這篇文章,所以才會自己根據這篇文章,也做了一個類似的夢見蝴蝶的夢,只不過我跟莊子不同,我夢中的蝴蝶變成了一個叫小蝶的女人?可是,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我不是跟莊子一樣夢見一只蝴蝶,而且是夢見自己變成蝴蝶,而是夢見了一個叫小蝶的女人?”
“因為你的婚姻生活。”冉斯年干脆一針見血,“根據你的這個夢,我猜想,你對于你現在的生活很不滿意,尤其對你的家庭生活、你的妻子極為不滿。你覺得她并不是你的真愛,你想要像逃脫牢籠一樣逃離你的家,開始嶄新的生活,接觸更有新鮮感的女人。”
葛凡吞了口口水,眼神躲閃地低下頭,他下意識的表現已經證明了冉斯年的推測八九不離十。
“你的夢就是你這個欲望的體現,而之所以夢境沒有直接體現你的真實欲望,那是因為夢的審查制度,以及超我的道德標準,都認定你想要拋妻棄子的欲望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可恥的。潛意識為了躲避夢的審查制度和超我的道德準繩,就編造出了一個小蝶,而這個小蝶在你的潛意識的加工下,也不是什么在你妻子之后才出現的第三者,而是在你妻子之前就出現的——你的前世就出現的真命天女。”
饒佩兒聽得十分過癮,她一直凝視著冉斯年,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冉斯年的眼光仍然帶有欣賞和崇拜的成分。
“總結一句話,你的夢和潛意識共同作用,把小蝶這個虛幻的人物打造成了你的前世戀人,這樣一來,你對你妻子和家庭的愧疚感就會少一些,你自己就會舒服一些。因為你的意識會這樣認定:我沒有背叛家庭,我沒有第三者,小蝶是我前世的戀人,妻子才是我跟小蝶之間的第三者。”冉斯年把他的釋夢理論,以及對葛凡的心理分析娓娓道來。
葛凡目瞪口呆,嘴唇高頻顫抖,顯然冉斯年的解釋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他沒有馬上拍案而起憤然離去,也就說明,至少在他的潛意識里,他是有些贊同冉斯年的說法的。他正在試著重新審視自己,重新認識和接受那個可恥的自己,自欺欺人的負心漢。
饒佩兒用手肘捅了捅冉斯年,湊到冉斯年耳邊小聲說:“你怎么這么直接啊,要是讓他知道了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他馬上就回去跟妻子離婚了怎么辦啊?”
冉斯年聳聳肩:“那樣不是更好?讓女方早點兒擺脫這樣的渣男,重新尋覓幸福。生命有限,把生命浪費在一個潛意識里一直想要拋妻棄子的男人身上,那不是太虧了?”
饒佩兒覺得冉斯年說得有些道理,只是一想到一個家庭會由此破裂,還是不安心,她勸誡葛凡:“葛先生,我勸你還是理智一些,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好好經營你的婚姻,相信我,在你和你妻子的共同努力下,你們是可以重燃熱情的。最重要的,你們還有孩子,為了孩子,也請你用盡全力去拯救你們的婚姻。不到萬不得已,別讓孩子失去他完整的家。”
冉斯年聽饒佩兒說得情真意切,想到了饒佩兒也是自幼喪父,一直跟母親相依為命,怪不得如此有感而發。他拍了拍饒佩兒的手背,剛想要說幾句暖心的話,饒佩兒卻把手縮了回去,跟冉斯年保持距離。這個舉動讓冉斯年瞬間感覺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恍然大悟,饒佩兒已經是別的男人的女友了。
“不,不對,”葛凡終于回過神來,“你說得不對,不是這樣的!小蝶是我前世的戀人,我的夢就是我們倆前世的經歷。你甚至沒有聽我仔細講過我的夢,就下了這樣的結論,實在不可信!哼,我是一分錢也不會給你的!”
“砰”的一聲,葛凡摔門而去。
饒佩兒想追,冉斯年阻攔,說:“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吧。我可以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他對夢里的小蝶愛得越深,接受這個事實就越困難。接下來他是不是能夠走出自己給自己建造的迷城,就看他自己了。”
饒佩兒無奈地點點頭:“是啊,但愿他能夠快點兒醒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