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萬達里有兩只鬼，我這個被車撞死的倒霉鬼和林原這個連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的窮鬼。

林原這家伙，對待錢的態度好比用針挑著沙子過日子——就兩字，精細。按理說今天發生的只是件小事，除了林原誰也沒往心里去，更沒到買新衣服賠禮道歉的份兒上，但夏老師是林原暗戀的姑娘，這就顯得有些微妙了，在喜歡的姑娘面前，男人總想借著什么東西表現一下自己，就和孔雀開屏一個道理，所以林原寧可未來幾個月都不吃醬鴨子，也要買件像樣的衣服。

“這件好不好看？”林原拿起一件深色牛仔外套。

“好看，價格也很好看。”我指指四位數的價碼牌，是打完折后的四位數。

林原耷拉著腦袋放下，拖著步子去另一邊的衣架看。

“那這件呢？”他又拿起一件淺色牛仔外套他，這家伙很唐僧，買件衣服跟選太太似的。

“你怎么對牛仔外套情有獨鐘？”

我還以為憑借林原的直男審美，看入眼的衣服會是那種五彩斑斕的連衣裙，跟鋪平了的世界地圖似的。

林原告訴我，夏老師雖然看著文文弱弱的，本質上是那種很颯的姑娘，坊間傳言，她曾套著件短款牛仔外套，掄著她的帆布包，單槍匹馬干翻了好幾個搶學生零花錢的混混，這事兒在年級里越傳越邪乎，后來這個帆布包這個原始版本就被神化為高跟鞋、保溫杯甚至是口紅云云。

中學二年級的孩子們，想象力總是豐富的，不管流傳了多少個版本，唯一能確定的是穿著牛仔服的夏老師成了林原的白月光朱砂痣。

我和林原在四層服裝專區逛了好幾圈，然而他錢包里的票子不是微信記步儀，不會隨我們逛的圈數正向增長，挑來挑去，最合適的還是林原第一眼看中的那件深色牛仔外套。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第一眼相中的，往往就是最好的。

現在的問題無非就是，四位數的價格，林原大半個月的工資，買還是不買。

林原繞到衣架前，把那件外套拿起放下了好幾個來回，掏出錢包，把里面的鈔票全都塞進兜里，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個外套，”林原叫住一個在附近轉悠但始終沒把他放在眼里的導購，表情是在面對年級組長時都沒有的誠惶誠恐。

“......能用花唄分期付款嗎？”

“抱歉，不行。”

女導購露出一個寡淡疏離的笑，頰邊的粉底隨著她嘴角的牽動，擠出無數道細小的溝壑。

林原笑著搓搓手，沖女導購點點頭，然后把手插進外套兜里，炒瓜子似的來回撥弄那一疊鈔票。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辛酸。

辛酸二字，能且只能用在生活中。

其實如果按照我以前的寫作思路，肯定是寫在愛神的幫助下，林原和他心儀的夏老師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所謂感情危機不過是小事上的脾性不合，就算偶遇坎坷也是在辦公桌上就能解決的小小挫折。

沒有柴米油鹽，更不會考慮生活中的明槍暗箭。

林原只是個普通人，有自己的自尊和執拗，不太會說話也不圓滑，可惜他不知好歹地喜歡了個光芒萬丈的姑娘。

古往今來，凡事都講究個門當戶對，林原和夏老師，不管怎么看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結論永遠就兩字：不搭。

這個“不搭”來自于各個方面，歌里唱的，書里寫的愛情故事永遠成不了真的。

歸根結底，暗戀只是一個人的事，讓你放手你偏不，讓你走你偏要留；很多強烈的感情其實都是自導自演。

林原攥著那一摞票子的手都出汗了。

“天下女孩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就換。”我輕拍林原的肩膀，說道：“其實你沒必要為了大概率毫無結果的暗戀做到這份兒上。”

“買！”

林原突然拔高音調，蹦出了這么個字兒，驚得我后脖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指著那件牛仔外套，面部肌肉緊繃似是手里只剩一張牌的賭徒。

“這件外套，我買了。”

林原把那摞被他捏得汗涔涔的票子遞給收銀員，核對完發票后，抱著包好的衣服，逃也似的離開了。

“我說，值嗎？”

和林原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問他。

“感情這種事兒，哪來的值不值？”林原沖我笑笑，夜風吹過他的唇齒，激得他忙不迭打個冷顫。

“你說你生前是舞文弄墨的寫手，你應該比我懂啊。”

“我不懂。”我笑著擺擺手。

都說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是很多人更喜歡在文章里直接看到高于生活的那部分，他們不想從文章里知道生活的窘迫，更不想在字里行間看見銅臭味。

要寫出大家都憧憬的夢想和形而上，這是我以前就明白的理兒。

“那你最好趕緊下個決斷，這樣等我穿越回去也好根據你的經歷進行文學創作，完成我的任務。”

“下周。”林原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神堅決。

“下周把夏老師約出來，道歉和表白一趟解決了，不然這樣撓心撓肺的，太難受了。”

我點點頭，答應到時候和他一起去，雖然我這個愛神本質而言并沒有什么卵用，但是好歹有個名頭，去了沒準兒能發揮一下錦鯉的作用，給他加點幸運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