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洱覺得自己正被困在深海里。

海水冰冷刺骨，連帶他的身體都是冷冰冰的。

忽然，聶洱眼前浮現無數顆白色的光點。

溫暖柔和的光點環繞在聶洱身旁，瞬間融入聶洱體內。

“這是……”

聶洱困惑地偏了偏頭。

冰冷的四肢漸漸熱絡。

一道光芒破空而來，刺入聶洱額頭。

聶洱腦海里，有細碎的畫面在慢慢鋪展。

妖魔，人間，鮮血，殺戮，火焰，劍靈。

零零碎碎的畫面慢慢拼湊成一幅完整的記憶。

畫面的最后，是一張男人的臉。

男人很好看。

好看到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

他是何熙。

畫面中，何熙動了動嘴唇，奇怪的是，聶洱聽見了——

“天下交給你了。”

有光芒落進了聶洱眼睛。

眼前的畫面開始破碎，宛若被砸裂的玻璃，發出嗤啦的碰撞聲。

聶洱猛地張開眼睛。

“何熙，劍靈。”

聶洱低聲呢喃。

涌入的白光是劍靈的記憶。

他看見了他的一生。

何壹壹最后的記憶，是何熙的手。

那雙手，白皙修長。

他握著何壹壹，聲音輕柔：“從今天開始，你跟著我。”

聶洱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手心。

手心溫熱。

一股無可名狀的力量在身體游走。

強大又干凈。

聶洱知道是何壹壹融入了自己身體，與自己身體內的另一半劍靈徹底融合。

倏而，混亂的氣息在身體橫沖直撞，教人喘不過氣。

聶洱忍不住悶哼一聲。

聶洱盤腿調息。雙眼微閉。

氣息在身體各處翻涌，聶洱怎么打坐調息都無法平息。

意識開始紊亂，身體各處筋脈骨頭宛若錯位斷裂。

疼痛劇烈，聶洱再也無法忍受，倒在了地上。

“聶洱！”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急切和擔憂，繼而，一陣清冷的氣息涌了進來，在身體各處流竄，平穩了聶洱體內急促莽撞的氣息。

呼吸漸漸平穩，聶洱睜開眼，看到是顧梁歌，笑了，“你終于醒來了。”

“好好關心你自己。”顧梁歌沒好氣地道了一句：“怎么老想著別人，自己都不管不顧。”

顧梁歌伸手扶起聶洱，道：“是劍靈融合導致的嗎？”

聶洱身體一震，瞪大著眼睛。

“你，你，都，都知道了？！”

顧梁歌看著聶洱。

他第一次看見聶洱有這樣的表情，愣愣的，帶著試探，聲音斷斷續續，像極做錯事，小心翼翼看著父母的小孩。

顧梁歌忍不住揉了揉聶洱的頭，“乖。”

聶洱又急又氣，耳朵倏而紅了，“你干什么？！”

“好了，好了。”做了一件很久前便想做的事情，顧梁歌心滿意足，順了順聶洱的毛，“你別生氣。”

聶洱望著顧梁歌笑得愉悅的模樣，眉毛橫豎。

顧梁歌咳咳兩聲，斂住了笑意，正經道：“老頭想要控制我的那段時間，我雖昏迷，也聽見他說話，他絮絮叨叨講了那么多……”

顧梁歌忽地停下，拍了拍聶洱的肩膀，“我都知道了。”

“那，那……”

身份被揭穿，聶洱忘了方才顧梁歌摸自己頭的事。

“所以，所以……”

聶洱低頭，復又抬頭看著顧梁歌，結結巴巴，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忽而，聶洱沉聲，“阿梁，我不是我，我是劍靈。”

“我所有的存在，不過是虛幻的。”

“我現在擁有的，是劍靈擁有的，還是我擁有的？

“我根本分不清現實。”

“我真的存在嗎？”

“我在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嗎？”

腦海的念頭千絲萬縷，聶洱說著，一絲悲傷涌上心頭。

“荒唐！”

顧梁歌一聲輕喝。

聶洱一愣。

“你想的是什么荒唐事！”顧梁歌難得生氣，“你怎么不存在？”

“如果你是假的，師叔祖為何尋你二十年。”

“如果你是假的，我們并肩戰斗的日子就沒有意義。”

“如果你是假的，你又是誰？”

顧梁歌語氣軟了下來，他雙手扶住聶洱的肩膀，眼睛看著聶洱。

聶洱看著自己的身影落在顧梁歌眼里。

“你就是你！”

“不會因為誰的存在而被否定。”

“還有……”

顧梁歌瞥了一眼聶洱的劍。

劍身通體漆紅，劍柄中央還有一朵扶桑花。

線條簡潔，栩栩如生。

那是屬于扶桑的劍。

“你的劍，也屬于你。”

“你的身體，你的一切，是溫暖的，也是鮮活的。”

聶洱垂眸，指腹撫摸著劍柄，“我……”

“聶洱。”

顧梁歌的眼睛，誠摯又明亮。

“你是扶桑也好，聶洱也罷。”顧梁歌拍了拍聶洱的肩膀，道：“我只知你是我同伴，其它的，有什么重要。”

聶洱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他以為他是怪物，所以才會重生。

后來他知道他不過是承載劍靈的軀殼。

那些關心，溫暖，都是真切的。

自己的記憶是真切的。

二十年前墜崖，所有人都以為他畏罪自殺。

可還有人相信他。

信任他，關心他，待他如生命般重要。

何人似顧梁歌呢？

聶洱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他鼻子一酸，嘴唇翕動，不知該說什么。

“你……”顧梁歌見聶洱一副要哭的模樣，不由慌了一下，“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聶洱搖頭，他深深吸了口氣，穩了穩自己的心神，“沒有。”

顧梁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道：“聶洱，你該不會被我感動了？”

聶洱撇過頭，良久，才嗯了一聲。

顧梁歌不由得一笑。

聶洱這個樣子，意外地……可愛。

這才是少年模樣。

不似成年般從容穩重。

“阿梁，我們走吧。”聶洱轉過頭來，對顧梁歌道：“我們呆在這里很久了，如今魔始沖破了封印，世間怕已經不平了。”

顧梁歌點頭，兩人起身往來時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