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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奇人與奇聞:《畸人傳》緣起

最近,留著兩撇白胡子的老作家睡得不舒坦。他住的那間屋子窗戶開得很高,可他想早上一睜眼就望見樹林,于是找了個木匠來改裝床鋪,好讓床和窗戶齊平。

這點事搞出了不小的陣仗。曾經在內戰中當過兵的木匠走進作家的房間,坐下說,如果要把床抬高,得起一個平臺才可以。房間里四處擺著雪茄,木匠揀了一支,抽了起來。

兩人說了一會兒床的事情,話便聊開了。這位昔日的士兵說起了內戰——其實是作家把話題帶過去的。木匠曾被關押在安德森維爾[1],他的哥哥死于饑餓。每每提起這事,木匠就忍不住落淚。他和作家一樣,嘴上也留著白胡子,抽泣的時候抿著嘴,叼著雪茄,胡子一上一下地跟著晃,樣子很好笑。作家提了一個改裝的想法,卻被木匠拋在了腦后。木匠按自己的想法動手了,結果年過六十的作家每天晚上得搬張椅子踩上去才能爬上床。

作家在床上翻了個身,側躺著,一動不動。心臟是他多年的煩惱。這個“老煙槍”心跳很快,總覺得自己會突然死掉。這樣的念頭經常在睡覺的時候冒出來,不過并不使他驚慌,反而產生一種難以解釋的奇效。比起其他時候,躺到床上他反而更有精神。他動也不動地躺著,盡管軀殼已經衰老無用,身體里卻有什么東西煥然一新,就像一個孕婦,只不過懷的不是孩子,而是青春。不,不是青春,是一個女人,年輕女人,像騎士一樣身披鎖甲[2]。很奇怪吧,居然要跟你描述躺在高床上聆聽心跳的老作家的身體里有什么。我想說的,不過是作家——或者說他懷著的那個年輕的東西——在想什么。

和世人一樣,老作家在漫長的一生里也有很多事情想。他英俊過,被許多女人愛過;后來,當然啦,作家也認識了一些人,應該說不少人。認識的方式尤為親密,和你我認識人的方式截然不同——至少作家覺得不同,這樣想讓他很開心。我們何必要跟一個老頭子爭論他腦子里想的事情呢?

躺在床上的作家做了一個不是夢的夢。半睡半醒的時候,他的眼前浮現出一些人影,好像是身體里那個年輕的、無法描摹的東西將一長串人影送到了眼前。

你這下該明白了吧。說了這么多,最有意思的其實是作家眼前的那些人影。他們都是怪人。作家認識的所有人,無論男女,都是怪人。

并非所有的怪人都可怕。有些很好笑,有些長得俊俏,還有一個完全走形的女人,她的怪異把老頭傷得不輕。當這個女人在眼前閃過,老頭突然像小狗似的發出一聲嗚咽。如果你也在房間里,你會以為老頭做了噩夢,或是消化不良。

怪人的隊伍在老頭的眼前走了一個鐘頭才走完,然后,盡管很痛苦,他還是緩緩起身下床,開始寫作。一些怪人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想把他們寫下來。

作家在桌子上趴了一個鐘頭,最終寫出了一本書,取名“畸人傳”。這本書從未付梓,我拜讀過一次,書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海里,無法磨滅。書的中心思想十分奇怪,一直在我心頭揮之不去。全賴將此書銘記于心,我才通曉了許多以前根本捉摸不透的人和事。書的中心思想有些復雜,若用幾句話說清,大抵如下:

世上本沒有真理,只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人們拿許多還不成熟的想法拼啊湊啊,造出了真理。然后真理越來越多,充滿了世界的各個角落。所有的真理都很迷人。

老頭的書里羅列了許多真理,我不會一股腦兒都說給你聽。有的關于貞潔,有的關于激情;有財富的真理,也有貧窮的真理;有的講偷盜,有的談揮霍;也有一些,說的是無所憂慮和恣意放縱。林林總總,無一不美。

人隨后登場了。每個人出場時都要搶占一條真理,有些人孔武有力,一把抓了十來條。

把人變成畸人的,正是真理。對此,老頭闡釋得很透徹。在他看來,這些人拿了一個真理在身邊,然后只遵照著這一個真理,活了一輩子。于是乎,人成了畸人,懷抱的真理成了謬誤。

想想也知道,一個寫了一輩子東西、滿腹文章的老頭定會將此事洋洋灑灑地寫出來。這事在他的腦海中占了太多的位置,若不寫出來,他自己恐怕也會變成怪人。可他終究沒有,我想書未付梓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是他身體里那年輕的東西拯救了他。

至于為作家改裝床鋪的木匠,我提到他,只是因為他有點像那些被稱為“普通人”的人,是作家寫的《畸人傳》中,與易懂、可愛離得最近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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