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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涼如水

“你知道咱們的老同學慕容白嗎?”

“當然知道,當年是我們班的風云人物,跟顧天明一起被稱為‘明白雙俠’么”

“我聽說他得了肝癌,被檢查出來已經是晚期,醫院都判了死刑,后來卻奇跡般地康復了,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有這種事?我怎么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的事情多了去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然慕容白的肝癌晚期都能痊愈,你這么個小小的癌腫算什么,手術徹底再配合化療,完全有希望根治!”

“呵呵……隨它吧!”

時間回到了2017年的四月,還是在榕城,還是在雨桐的“聽雨樓”中,吳雨桐坐在窗前,凝望著屋外車水馬龍燈火繁華的世界,眼前的城市在經歷了白天的喧鬧之后,到了夜晚似乎更加喧鬧。雨桐抿了一口綠茶,他蒼白的臉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凹陷的眼眶里那雙晶亮的眸子依然清澈有神,然而不經意間又總會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哀愁……坐在雨桐身邊的是他的好友,中專時代的死黨,一直被他叫著“大耳陳”的陳爾。

此刻,陳爾手捧著榕城第一人民醫院腸道外科開出的一張結腸鏡檢查單,單子的開頭寫著:姓名:吳雨桐,性別:男,年齡:44歲,職業:自由職業者,單子的末尾則清楚地寫著診斷結果:結腸癌,建議盡快手術。

“你我都學過醫,應該知道結腸癌的轉移性是最弱的,從照片上看腫塊也不大,說明還處在早期,應該問題不大,更何況,病檢報告還沒出來,或許是他們誤診也不一定呢。”陳爾說完這句話內心也不由得笑了笑,這也不過是他聊作安慰罷了。他知道對于惡性腫瘤的定性,內窺鏡的檢查結果具備極大的參考性,一般來說,內窺鏡的診斷報告幾乎可以作為確診的依據。

“這個……他們醫院的外科醫生早就跟我說過了,從腫塊的形狀看,基本可以確診是癌癥,病檢報告雖然還沒出來,但是誤診的概率微乎其微。”

“那你安心等待手術吧,榕城一院也是這里最有名的三甲醫院之一,給你做這個手術應該是綽綽有余。我再到上面去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個專家……”

“不用了!我這賤命一條,就不必勞煩那些專家了,再說我也不想手術,這么煩干嘛!”

“不手術?等著癌癥加重、轉移?!到那個時候,就只能等死了!”

“死了又怎么樣?人早晚都要死的,晚死不如早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早死早投胎,這輩子不太順,我還想下輩子重新來過呢。”

“胡說八道!你這說的什么鬼話!螻蟻尚且貪生,你年紀還這么輕,后面的路還很長,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的家人想想!你害怕手術這是膽小,你抗拒治療這是懦弱,你上有老下有小卻悲觀厭世想撒手不管這是不負責任!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這么膽小、懦弱、不負責任?!”

“好吧,好吧,我聽你,手術!……”吳雨桐望著漲紅了臉的陳爾,忙不迭地認錯道歉。在他的記憶里,很少看到陳爾會象今天這樣跟他急紅了臉大聲講話,讀書的時候,每一次他和陳爾發生爭辯幾乎都是以陳爾服輸收場,因為無論借古諷今還是指天畫地雨桐總要說得陳爾無話可說為止,對于講話慢悠悠表情笑嘻嘻的陳爾來說,無論輸多少次他還是慢悠悠笑嘻嘻的,對于雨桐來說,輸一次也不行。但是今天,陳爾的一番道理卻終于讓雨桐辯無可辯了,雨桐不得不承認論口才陳爾其實一點都不輸于他。雨桐抬起右手背放在唇邊輕輕咳嗽了幾聲,苦笑著說道:

“不過,那邊的醫生結合我的病史說我的預后不太樂觀,畢竟我便血都有四五年了,他們判斷癌癥已經是中晚期。然后我腫瘤的位置處于上端,他們說已經發生轉移的概率很高……我本來想,如果過兩天的全身CT檢查發現轉移的話,也沒必要手術了。那個……在肚子上打個洞,折騰得要死,再茍活個一二年又有什么意義?……我是怕折騰了半天,結果我還是活不長,到時候拖著個殘損之軀還要連累家人照顧,這又何必呢?……”

“你放心吧,慕容白的晚期肝癌都好了,你這結腸癌肯定沒事的!再說看你一臉福相,也不象短……”陳爾看著眼前的吳雨桐,曾經那個高大、帥氣、英挺的風華少年,經歷二十多年歲月的風霜如今卻成了那么一副瘦弱不堪的樣子,仿佛風一吹都要跌倒。陳爾勉強想擠出一絲笑容,就如同平日里他總是笑嘻嘻的模樣,然而一用力,他的眼角卻掉落了兩滴眼淚……

陳爾走后,雨桐一個人躺在床上,最近他已經越來越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虛弱,除了在床上靜靜躺著,他哪兒都不想去。他把門窗都關緊,拉上窗簾,享受著這短暫的寧靜,也許這已經是他生命里最后的寧靜光陰。屋外不知什么時候下起雨來,雨滴打落在窗前不斷發出滴答聲響,雨桐閉上雙眼,靜聽著這連綿的雨聲,前塵往事如夢一般在他心頭飄過……

2012年11月,就在芳菲回余杭之后才過了一個月,吳雨桐便從《榕城家居》雜志社辭了職。盡管雨桐試圖將辭職的原因歸結到其它的各個方面,譬如他與老板王猛不和,譬如他厭倦了朝九晚五,譬如他是想出去看看外面更廣闊的世界,但是雨桐最后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是因為趙小羽。趙小羽在那年10月中旬就離開了雜志社,走之前甚至都沒有跟雨桐招呼一聲。雨桐后來從王猛口里得知,趙小羽的男友從英國回來了,他們正準備結婚,王猛還收到了趙小羽的結婚請柬。趙小羽的未來公公是榕城金融界的一位權威人物,他把小羽安排進了榕城某大型國有銀行,直接進信貸部,而且是正式編制。

工作里沒有了趙小羽,似乎雜志社的所有人都在抱怨嘆息,雨桐表面上裝作不以為意,實際上內心最是失落。這種失落感讓他在接下來的采訪和寫稿時總是提不起勁,自然稿子的質量也就差強人意。有一次,因為耽擱了一位家裝公司老總的個人采訪稿,他甚至還和王猛大吵了一頓。他知道明明是自己的錯,但就是死不承認,也許他就是想通過和某一個人大吵一頓的方式讓自己郁郁的心能有所緩解,然而還是不行。

雨桐最后還是選擇離開了雜志社,在他辭行的時候,王猛為過去的爭吵連聲向他道歉,許諾讓他擔任雜志主編,工資上浮一半……這些要是放在一個月前一定會讓雨桐興奮不已,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家單位獲得老板如此的肯定和挽留。但是現在,雨桐就是不愿留下,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只不過對于眼前的工作他已經感到索然無味,他覺得實在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難道自己真的喜歡上了這個女孩?”雨桐每每捫心自問都是不斷搖頭。他知道雖然他對趙小羽有一些好感,但是離那種真正的心動還很遠。在他的內心,這半年多時間里,幾乎一刻都沒有停止對芳菲的思念。以前生活在一起并不覺得什么,真正離開了之后他才發現芳菲的影子幾乎已經填滿了他的整個心房,甚至于他全身的血液、組織、細胞中都是!他的一生都做不到將這個影子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無論是午夜夢回還是清晨醒來,那個長發飄飄的紫色身影總會翩然躍入他的眼簾,她抬起頭,臉上是孩子一般的天真,眼睛里卻盈滿了淚水:“雨桐,你不要我了嗎?”這句話宛如尖針一般地刺在雨桐的內心,每次回想起都讓他痛苦不堪。然而雨桐究竟是太倔強了,他用一種近乎盲目的堅持來守衛自己的尊嚴,無論如何他都不愿再回到過去的生活之中。他固執地相信縱然芳菲重新跟他在一起也未必會幸福,而且對于女兒他也感到愧疚,他不知道等女兒長大了之后他該如何去面對她,他想不出任何辦法讓女兒今后能以他這個父親為榮……

而對于趙小羽,雨桐也是一樣的心情,小羽就這么默默地走了,默默地離開仿佛從未與他相識,在他內心微微興起了一陣波瀾之后瞬間又消失無蹤。雨桐嗒然若失,他孤高的心有些受傷,他無端的將這事又牽扯到了自己的尊嚴,又無端的遷怒于這家單位,于是他只有選擇辭職。辭職之后,不管是電話、短信、郵件、QQ、微信……他從此沒有和趙小羽再有過一次聯系——既然人家已經把他遺忘,他又何必再行叨擾?

離開了雜志社后,雨桐收拾行裝北上蘇州加入了顧天明的公司。他拒絕天明讓他擔任網站主編的提議,只是做了網站的一名運營編輯。他還是擔心自己做不到將一樣事情堅持到底,之所以選擇為顧天明打工,主要是為了還10萬的人情。

2013年的四月,雨桐再次向顧天明辭行,雖然此前顧天明無數次的請求他留下。天明讓他不必遵守單位的上班時間可以出入自由,讓他可以以出差的方式走遍全國各地寫寫游記之類公司來承擔旅費,甚至天明還準備幫他在蘇州購置房屋好讓他從此安心在這里落戶……但是這些都被雨桐一一婉言謝絕。他孤高自賞的內心拒絕任何的無端饋贈,縱然對方是身家億萬的巨富。通過這一年多的時間雨桐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并不適合安逸的生活,雖然那種穩定而安逸的生活也曾經是他的渴求,但是今時今日他必須把它打破。他無法接受將自己的生活和命運永遠定格在某一種恒定的狀態,仿佛在他的生命里注定要去經受種種的顛沛流離——他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渴望著到處去流浪,流浪遠方……

在接下來的四年時間里,吳雨桐背起行囊,去了很多城市,走遍了他想去的各個地方。他嘗試著用各種不同的角色去體驗生活,以前從不敢想象的工作他都會去做,在餐廳打雜、去貨運場做搬運、在大街上發傳單、做快遞員……甚至是到建筑工地上去搬磚扛鋼筋挑水泥的活他都干過,如果找不到活他就啃面包睡公園,BJ的天安門廣場、青島的海邊長椅、西安的古城墻下……都是他曾經晚上睡過的地方。他更換了手機號碼,除了自己的好友陳爾,他不曾和任何人聯系過,就連遠在吳城的父母也無從知道他的音訊。

然而在2017年四月,吳雨桐還是回到了榕城。之所以回來,主要是因為近些天他腹痛的厲害,伴隨著腹瀉和便秘,而且便血的癥狀也愈來愈烈,有一次如廁之后整個馬桶里都是鮮紅的血液。他知道自己必須上醫院了,他預感到這次的病癥不會是普通的小病。于是,他選擇回到榕城,這一次他特意找到了五年前他第一次來榕城租住過的房子——他的那間“聽雨樓”,正好房子還空著……

在榕城第一人民醫院,當那位腸道科的年輕醫生看到檢查結果時還是有些驚訝。在雨桐一再表示他的所有家人都不在榕城、自己也學過醫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前提下,醫生才跟他講了病情——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他患上了癌癥,而且幾乎已經是晚期,轉移的概率很大……對于自己很有可能即將離開這個世界,雨桐內心并沒有悲傷,長久以來掙扎于他心底的那種苦痛,幾乎夜夜都讓他不能安心入眠。雨桐想,人生不就是一場戲劇么,或早或遲總要落幕,只不過他的這場戲還沒進入高潮便要匆匆謝幕——對于這一點,雨桐有些失望,但也感到坦然,這樣也好,至少會讓他得到解脫。他只是覺得,總得有人知道他的離去,然而雨桐也不想驚動他的父母,于是他叫來了自己的好友陳爾……

此刻,雨桐躺在床上,心神已經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陣陣的腹痛不時傳來,有時如刀攪,有時如針刺,渾身疲乏地一點力氣都沒有,人已經虛弱的猶如一張薄紙。他再也不能克止,他終于知道:自己并不是這天地與命運的主宰,自己的活著與努力地活著其實都不過是如同塵埃一般的卑微與渺小。他終于不再自負,他知道如果再不與她聯系恐怕今生也沒有機會了。終于,他拿起電話,撥通了那個一直存在他腦海中的熟悉的號碼:

“喂……”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他期待已久的、無數次想聽到的、魂牽夢繞的聲音,此刻的聲音卻不是,難道她換了號碼?不會啊!

“喂?喂……你是小吳吧?”他想起來了,這個是他岳母的聲音。

“啊對!是我,小菲呢?”雨桐忙答道。

“哦,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到現在才打來電話呢?這么多年了,我們到處找你也找不到,你呀,真是!……哎!”

“小菲在嗎?能不能請她接下電話。”雨桐還是如從前一樣,并不喜和自己的岳父母多做交談。

“菲菲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那她去哪兒了?”雨桐隱約覺得事情不妙,恍惚覺得四周都在旋轉了起來。

“菲菲走了,走了都快一年了,乳腺癌晚期,一直叫她去看病,她一直不肯,發現的時候都已經肝轉移,進醫院手術都來不及就走了,她活得太苦了,太苦了……”岳母在電話的那頭已經抽泣了起來。

雨桐扔了電話,兩眼一黑,痛的暈了過去,良久方才幽幽醒轉。他的電話鈴聲響起,岳母給他打了過來:

“媽,對不起……”

“哎!你也別說這種話了,菲菲也從來沒怪過你,反正你們也早就離了。”

“云云呢?她現在怎么樣?”

“她挺好的,現在在讀高二了,她心里可能還是會對你有些……有些不理解,哎!你也別怪她,小孩子么,等時間長了她應該不會再怪你的。”

“都是我不好……”

“菲菲臨走時,還千叮嚀萬囑咐女兒,叫云云以后要好好孝敬你照顧你,她呀,死之前沒什么別的愿望,就是想看你一眼,可你,你——怎么就聯系不上了呢!”

“……”

“菲菲這一輩子都不容易,攤上這么個爸爸,我知道,菲菲她爸脾氣不好,也讓你受委屈了,可她有什么辦法呢?小時候,我們的菲菲就乖得不得了,她爸爸發脾氣,經常亂砸東西,有時候我都不想再活了,菲菲還是能開開心心地來勸我,要是沒我這女兒,那時候的日子我都活不下去。她跟著我們這沒用的爹媽苦了這么多年,原指望女兒長大了,能嫁個好人,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哪想到,哪想到……她吃了這么多苦,卻還走在了我們的前面。她這一輩子,太苦了,太苦了……”岳母再次在電話那頭哭泣了起來

“媽,都怪我,都是我不好……”雨桐終于也忍不住,在電話里抽噎了起來。

“好了,也都過去了,菲菲一直叫我別停這個手機,她說總有一天你會打來的。今天這手機聲音一響我就猜到是你,一年了,你終于肯打來電話……”

到后來,雨桐和他的岳母在電話的兩頭都抑制不住地痛哭了起來,雨桐再一次哭暈了過去……

過了許久,雨桐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喂……”

“喂,請問是吳雨桐先生嗎?”

“是我,什么事?”

“哦,我是榕城一院腸道外科的劉醫生,你上次的病理切片檢查報告出來了。”

“哦……”

“嗯,那個不好意思,你上次的診斷結果是我們搞錯了,病檢報告顯示,你得的不是結腸癌,是良性的腫塊,屬于結腸腺瘤,也就是息肉。”

“……”

“那這樣,你下周什么時候,盡快來一下我們醫院,我們會給你安排一次內窺鏡手術,就是通過結腸鏡將腫塊直接取出來,如果手術順利的話,時間應該不長……”

“……”

“一般情況下,門診也可以做這個手術,但你最好還是來住院,這樣也便于術后的復查和恢復……喂,你在嗎?”

……

這時候,雨桐放下電話,打開窗,卻見漫天星光之下,一只白鴿飛來,獨自落在窗臺,徐徐清風吹過,夜色清涼如水……

{全書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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