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續簽勞動合同降低勞動條件的認定

——穆某亭訴北京市銀山出租汽車有限責任公司勞動爭議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7)京01民終1337號民事判決書

2.案由:勞動爭議糾紛

3.當事人

上訴人(原審被告):穆某亭

上訴人(原審原告):北京市銀山出租汽車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銀山出租公司)

【基本案情】

2001年7月10日,穆某亭到銀山出租公司工作,工作崗位為出租車司機,運營方式為單班工作制,雙方簽訂了勞動合同。2008年6月1日,簽訂了《勞動合同書》,合同約定:本合同為固定期限勞動合同,自2008年6月1日起至2015年5月31日止;銀山出租公司安排穆某亭執行不定時工作制度;銀山出租公司支付穆某亭月工資按照《承包營運合同書》中雙方約定的內容執行,但不低于北京市最低工資標準;合同還規定了其他條款。同日,穆某亭與銀山出租公司簽訂了《承包營運合同書》,合同約定:銀山出租公司向穆某亭提供現代牌出租車一輛(車牌號京BM62××);運營方式為單班;運營期限為2008年6月1日至2015年5月31日;穆某亭的承包定額為5175元,每月30日前足額繳納;穆某亭的報酬為穆某亭向銀山出租公司繳納承包定額后的運營收入減去穆某亭合理運營成本支出的剩余部分及銀山出租公司支付給穆某亭的崗位補貼之和;穆某亭的崗位補貼為545元;合同還規定了其他條款。合同簽訂后,穆某亭承包了銀山出租公司出租車(車牌號京BM62××)一輛進行運營。2015年5月30日,穆某亭與銀山出租公司續訂了勞動合同,勞動合同期限延展至2016年5月31日。

2016年4月20日,銀山出租公司向部分車輛下發了《2016年車輛更新合同到期告知書》,該告知書載明:銀山出租公司與您簽訂的勞動合同于2016年5月30日期滿;屆時銀山出租公司將根據勞動合同及雙向選擇,簽訂、終止(解除)勞動合同;根據《關于調整北京市出租汽車報廢年限的通告》,自2015年5月1日起本市更新或新增的汽油出租汽車執行6年強制報廢標準的文件精神變更為雙班工作制;車輛更新后如執行單班工作制,企業將面臨虧損甚至倒閉,單班承包費5175元/月,扣除崗位補貼、社保、折舊、稅金、GPS、計價器等直接費用和財務、管理、稅金等間接費用,單車凈利潤171元/月,社保費用又在逐年增加,企業將沒有利潤產生,最終會導致無法經營,員工失業;因此,企業要保障正常運轉,只能執行雙班工作制;請您按照下表內容填寫……如您選擇服從公司安排,請到辦公室提交申請;如您選擇終止意向,將視作提出終止勞動合同申請,公司將如期辦理勞動合同終止手續;請于2016年5月10日前將您的本人意愿反饋給公司。2016年5月10日后,穆某亭沒有書面答復銀山出租公司。2016年5月16日,穆某亭駕駛的京BM62××到報廢年限報廢。穆某亭不同意續簽雙班工作制運營承包合同,為此,雙方發生爭議。穆某亭于2016年6月15日申訴至勞動爭議仲裁委,請求:1.支付不續簽勞動合同經濟補償金36472元;2.支付未休年休假工資16768元。勞動爭議仲裁委于2016年9月5日做出京昌勞人仲字[2016]第2683號裁決書,裁決:1.銀山出租公司支付穆某亭終止勞動合同經濟補償金34000元;2.駁回穆某亭的其他申請請求。裁決后,銀山出租公司不服該裁決,于2016年9月14日訴至法院,穆某亭未就該裁決書提起訴訟。

【案件焦點】

出租汽車公司將出租車運營方式由單班經營變為雙班經營是否屬于降低勞動合同約定條件。

【法院裁判要旨】

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當事人對自己的主張有提供證據的義務,如未提供相應證據,應承擔舉證不能的后果。銀山出租公司與穆某亭構成勞動合同關系。本案爭議的焦點就是銀山出租公司將出租車運營方式由單班經營變成雙班經營是否屬于降低勞動合同約定條件。單班變成雙班運營,出租車司機享有的崗位工資、油補及車輛保險等原有福利待遇未變,且承包金減少、運營壓力減少,并未降低勞動合同約定的條件。根據出租車司機與公司之間的勞動合同和承包運營合同,出租車司機的月勞動報酬為司機向公司繳納承包定額后的營運收入減去一方合理營運成本的剩余部分及公司支付的崗位補貼之和;出租車司機自行安排營運時間和休息時間。可見,不論雙班還是單班運營,出租車司機的收入狀況、工作時間和強度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自身安排。在實踐中,不同的出租車司機對收入的預期不同、身體狀況不同、生活習慣不同甚至居住地點不同等,都會導致運營和休息的時間和方式的變化,并進而在不同的出租車司機個體之間產生對單班還是雙班運營喜好的不同以及收入的差異。此外,出租車行業作為公共交通系統的一個重要補充,具有一定的公益性和服務性,政府對出租車行業實行行政管制,通過雙班率調節出租車運力是北京市政府的管制手段之一。從這個角度看,出租車的運營方式是單班還是雙班,不完全屬于出租車公司和司機約定的范疇。因此,根據銀山出租公司將涉訴出租車的運營方式由單班調整成雙班這一事實,很難認定銀山出租公司在征求穆某亭是否續簽勞動合同的意向時存在降低勞動合同約定條件的情形。關于銀山出租公司不同意支付穆某亭終止勞動合同經濟補償金34000元一節,銀山出租公司的該項訴訟請求理由正當,法院予以支持。

據此,一審法院判決:

銀山出租公司無需支付穆某亭終止勞動合同經濟補償金34000元。

宣判后,穆某亭提起上訴。穆某亭認為,一審判決認定穆某亭不同意續簽雙班工作制勞動合同,屬于認定事實錯誤;一審判決遺漏了“銀山出租公司是否應當與穆某亭簽訂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這一重要的爭議焦點,導致一審判決結果的錯誤;一審法院在遺漏重要爭議焦點的情況下,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四十四條第一款第一項、第四十六條第一款第五項作出判決,屬于適用法律錯誤。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穆某亭上訴主張一審法院遺漏了“銀山出租公司是否應當與穆某亭簽訂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這一爭議焦點。從銀山出租公司2016年4月20日所發《2016年車輛更新合同到期告知書》來看,《2016年車輛更新合同到期告知書》上并未注明續簽勞動合同的期限為固定期限,穆某亭亦沒有證據證明其曾向銀山出租公司提出過續簽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故本院對其該項上訴主張不予采信。

關于銀山出租公司將出租車營運方式由單班營運變成雙班營運是否屬于降低勞動合同約定條件問題。首先,單班變成雙班營運,綜合承包定額和各項補貼情況,出租車司機應向銀山出租公司繳納的費用減少、運營壓力減少。其次,出租公司采取不定時工作制度,出租車司機可以自行安排營運時間和休息時間,不論雙班還是單班營運,出租車司機都可以就工作時間和強度進行自主調整。最后,出租車行業作為公共交通系統的一個重要補充,具有一定的公益性和服務性,通過調增雙班率進行出租汽車總量動態調控以提高出租車運力水平,也是政府的相應管理措施。綜上,根據銀山出租公司將出租車的營運方式由單班調整成雙班這一事實,不足以認定銀山出租公司在征求穆某亭是否續簽勞動合同的意向時存在降低勞動合同約定條件的情形。一審認定銀山出租公司無需向穆某亭支付終止勞動合同經濟補償金34000元是正確的,本院予以確認。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之規定,二審法院判決: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法官后語】

《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四十四條第一項規定,勞動合同期滿的,勞動合同終止。《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四十六條第五項進一步規定,除用人單位維持或提高勞動合同條件續訂勞動合同,勞動者不同意續訂的情形外,依照本法第四十四條第一項規定終止固定期限勞動合同的,用人單位應當向勞動者支付經濟補償金。根據上述規定,當用人單位與勞動者的勞動合同期限屆滿時,用人單位提出續訂勞動合同的,如果是“維持或提高勞動合同約定條件”,勞動者不接受的,用人單位終止勞動合同,可以不支付經濟補償金;如果是“降低了勞動合同約定條件”,勞動者拒絕的,用人單位終止雙方的勞動合同,應當支付經濟補償金。

此處涉及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判定勞動合同約定條件的維持、提高或降低?法律條款的原則性較強,缺乏相應的司法解釋,且沒有客觀恒定的判斷標準,導致在實踐當中出現是維持還是降低的有關爭議時,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往往各執一詞。

審判實踐中判斷維持或降低勞動合同約定條件,可以遵循以下原則:

一是比較分析原則。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比較分析:第一,勞動者正常履行勞動義務時,勞動報酬的標準是否降低;第二,是否增加了勞動者應履行的義務;第三,是否減少了勞動者的權利或權益;第四,是否對勞動者作出了更加嚴苛的約束性規定。如果用人單位續訂勞動合同時,增加了勞動者的義務或者減少了勞動者的權益,就應當認定為降低了勞動合同約定條件。本案中,單班變成雙班運營,出租車司機享有的崗位工資、油補及車輛保險等原有福利待遇未變,且承包金減少、運營壓力減少,可見勞動者的權益并未減少,甚至還有所增加,同時出租車公司也沒有增加勞動者的義務和約束性規定。

二是全面性原則。勞動合同約定條件有很多,如勞動報酬、工作內容和工作地點、工作時間和休息休假、社會保險、勞動保護、勞動條件和職業危害防護等。如果用人單位只是單純維持或降低某一個或幾個勞動合同條件,判斷起來就比較容易;如果續訂的勞動合同,有些條件提高了,有些條件降低了,應當如何認定?鑒于勞動合同約定的整體性,因此,從有利于保護勞動者權益出發,當有些條件降低、有些條件提高時,仍然應認定為降低了勞動合同約定條件。本案除勞動報酬相關問題外,勞動者還主張單班改為雙班制增加了工作時間和強度,但出租車司機都是自行安排營運時間和休息時間,因此不論是雙班還是單班運營,出租車司機的收入狀況、工作時間和強度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自身安排,所以也不能認定在工作時間和強度上降低了勞動合同約定條件。

三是合理性原則。勞動合同約定條件是否降低,應考察條件的變更是否具備合理性。本案中,出租車公司將單班制變更為雙班制有相應的政策背景和考量。出租車行業作為公共交通系統的一個重要補充,具有一定的公益性和服務性,通過調增雙班率進行出租汽車總量動態調控以提高出租車運力水平,也是政府的相應管理措施。從這個角度看,出租車的運營方式是單班還是雙班,不完全屬于出租車公司和司機約定的范疇。因此,單雙班改制這一勞動條件的變更是具備合理性的,也屬于因續訂勞動合同時的客觀情況發生變化,致使續訂的勞動合同內容有所變更的情形。

編寫人: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 范楷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