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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邁向作為“轉型法哲學”的“公共法哲學”

“夫道公而我獨私之,不仁也。風尚所趨,循環往復,不可力勝,乃我不能持道之平,亦入循環往復之中,而思以力勝,不智也。不仁不智,不足以言學也。不足言學,而囂囂言學者乃紛紛也。”

—— 章學誠*

*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四·內篇四》

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這本書,是我繼《合法律性與合道德性之間:哈貝馬斯商談合法化理論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之后,出版的第二本學術專著。借用馮友蘭和張立文的說法,如果說第一本是“照著講”的著作,那么眼前的這本則是力圖“接著講”乃至“自己講”的著作。激勵我堅定這種研究旨趣轉向的,其實是我在第一本專著“后記”中曾援引過的康德的一段名言。這段話記錄了康德何以依循盧梭的教誨和示范,從自己曾念茲在茲的純粹形而上學迷夢中驚醒的緣由。請允許我再次摘引如下:

“我的本性是研究者。我感到一種對知識的貪婪渴求,醉心于推動知識的進展,并對它的每個進步感到滿足。我一度認為,這一切知識足以給人類帶來榮光,由此我鄙夷那班一無所知的蕓蕓眾生。盧梭糾正了我,盲目的偏見消失了;我學會了尊重人,而且如若我不能相信這種見解助益于確立人類之權利,我便應把自己看得比普通勞工還不如。”[1]

誠哉斯言!作為實踐哲學的從業者,身處也許是人類現代史上社會最遒變、文化最激蕩、政治最復雜的現時中國,若不能為社會的自我反思、文化的自我超越和政治的自我轉圜,做出自己的思想貢獻,我們確應“把自己看得比普通勞工還不如”。

初看起來,“照著講”的評判標準是準確性,即對研究對象之思想的把握是否準確;“接著講”和“自己講”的評判標準則是解釋力,即所建構之概念框架、理論模式甚或研究范式,是否對研究對象具有更充分的解釋力。然而,無論是“照著講”之準確性,還是“接著講”和“自己講”之解釋力,其實均憑賴于研究者獨一無二的洞察力——無論是對于研究對象本身的洞察力,還是對于問題意識(研究對象之選擇)的洞察力。正如章實齋先生所言,“學問文章,聰明才辯,不足以持世,所以持世者,存乎識也”[2]。我不敢妄言自己有多么別具一格的洞察力和識見,但為了便于讀者的了解,把我的問題意識和研究取向略作介紹卻是必要的。

簡言之,我要追問的根本問題是:在全球化和現代轉型的背景下,如何基于中國情境推進現代法律秩序的建構?換言之,中國現代法律秩序的建構應遵循怎樣切己的法哲學原理?很多人或許會認為,這個問題固然重要,但卻是空懸到幾乎無法把握的問題。或者說,它是任何關心中國法律實踐的論者均會直接或間接觸及的問題,只不過他們采用了更為既有學科體系乃至學術評價體系接納的方式。我個人充分尊重各種專科化和技術化的學術努力,但我卻不愿采取這種學術視角和研究取徑(approach)。事實上,正是為了超越各種專科化的視野,恢復中國現代法律秩序之建構的公共屬性,同時又具備相對厚實的學理基礎,我在本書中試圖闡發并呈現一種有別于“專業法哲學”及“政策法哲學”“批判法哲學”的“公共法哲學”,并力圖以“轉型法哲學”的理論模式承載“公共法哲學”的思想立場——我稱其為“作為轉型法哲學的公共法哲學”(public philosophy of law as a legal philosophy on transitional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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