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

最高人民法院擬出臺非法證據排除細則，擬將非法證據范圍擴大，涉及疲勞審訊、超期羈押的被告人供述是否排除等問題。

早在2010年6月，兩院三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出臺《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確立了較為系統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在法律層面確立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縱觀幾年司法實踐，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被普遍應用，但是效果并不理想，遠遠沒有達到保障人權、實現程序公正、避免冤假錯案的預期目的。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現了實質真實與正當程序之間存在沖突，以及面對這種沖突作出的寧愿犧牲實質真實也要維護正當程序，進而保障公民自由權利的價值選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是驗證人權保障的試金石，是根除刑訊毒瘤的猛藥，這一點已被理論界、實務界普遍接受。

但是，近幾年曝光的多起冤錯案件，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刑訊逼供現象。為什么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沒有根除刑訊逼供？其根源是立法問題，還是司法問題？

偵查機關長期患有“口供依賴癥”，以口供為中心、“由供到證”的做法積重難返。很多案件，控方指控所依據的證據體系是以口供為基礎構建的，如果口供被排除，則整個證據體系面臨垮塌。此時法院陷入兩難：若排除，則直接否定了偵、訴兩機關；若不排除，則不能保障被指控人的權利。

俗語說：“三步不如兩步近。”雖說法律規定公、檢、法三機關是互相配合、互相制約關系，但是“配合”與“制約”本身就自相矛盾，難以得兼。清華大學張建偉教授將公、檢、法關系比喻為劉關張三兄弟，張飛收集證據后，通過關羽交給大哥劉備，劉備怎忍心將三弟的證據排除？這種司法結構，直接影響了非法證據的排除。

偵查階段是封閉的、密行的。在封閉的空間，處于強勢的偵查人員心有所求，目標就是口供。“棰楚之下，何求不得？”盡管有法律、紀律約束，盡管政治學習一直在加強，盡管偵查人員覺悟、素質、能力大大提高，盡管嚴懲實施刑訊的偵查人員以儆效尤，但是刑訊依然存在，并且發生變異出現升級版。

為什么？馬克思說過：資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平心而論，刑訊這差事，既費力氣又費腦子，風險也高，干嘛還孜孜以求之？因其有證據“利潤”。

我國刑事訴訟素來追求實質真實，偵、訴、審都依據同一個標準——“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偵查司法人員都將辦成鐵案作為終極追求，被告人的認罪口供會讓法官心里踏實，作出有罪判決時不遲疑。法庭審判多依賴口供，被告人在庭上認罪是最佳狀態，如不認罪或翻供，則以其既往口供來認定。這樣，口供直接決定了最終的有罪判決，而有罪判決又是衡量偵查、起訴成功的主要評價（檢驗）標準。

古今中外刑訊都不乏見，圖書《臀部的尊嚴》對笞杖制度的梳理介紹讓人膽戰心驚。英國歷史上的布勞德坤斯刑、機架刑等也是觸目驚心。人類步入現代法治文明后，世界各國在遏制刑訊方面積累了寶貴的經驗，尤其1984年聯合國《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問世后，人權保障以及訴訟文明揭開了新篇章。

比較而言，在遏制刑訊方面，我們國家步子慢了一些。雖然2012年刑訴法作了多處修改：訊問在看守所內進行，全程錄音錄像，非法證據排除，等等，但是現實中刑訊仍然存在，甚至出現更為隱蔽的逼取口供的方法和“司法綁架”“司法人質”現象。

最高人民法院擬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進一步細化，確立更具體的標準，擬將凍餓曬烤這些使人痛苦的非法方法進行細分。如果寄希望于畢其功于一役，恐怕過于樂觀。再細的標準也無法囊括全部，摁下葫蘆起來瓢，還會出現更具想象力的方法，比如故意給糖尿病人提供甜食，不給注射胰島素，不給女性必要衛生品，不讓上廁所，不給椅子，不讓喝水。

其實，我們忽略了一點，即刑訊人和被刑訊人都是人，痛苦體驗是一樣的，用一般的生活經驗、用普通人的評價標準足以判斷是否痛苦。問問路人甲和路人乙，他們的答案就是標準。細化標準恰恰走向了相反方向。

遏制刑訊，需要構建一個全方位制度體系，包括自白任意原則、律師在場權、全場錄音錄像、司法令狀、傳聞法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其根本目的是將非法獲取的證據排除在訴訟之外，取消其證據資格。非法證據，包括取證主體不合法、取證方式和手段不合法、收集程序不合法，對于所有非法證據都應予以排除。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關鍵點和重心在“排除”，即法庭將非法證據排除，尤其把偵查人員刑訊逼取的口供剔除出去，純潔證據體系。

“刑訊產品”被排除，其“利潤”降低，低得不值得讓偵查人員費力去刑訊，這樣就從根本上遏制了刑訊的動力。此規則雖然讓一些案件付出了犧牲實質真實的代價，但最終可以促使司法人員通過正當程序達到發現案件真實的目的。

所以說，關于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不是法律不夠用，而是不管用。本應擔此重任的法院，沒有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把非法證據排除掉。

十八屆四中全會明確指出，完善司法管理體制和司法權力運行機制，保證公正司法，提高司法公信力。法院應當踐行全會決定，嚴格執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保障人權，實現公正司法，構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結構，樹立司法權威。此時，我們更需要給法官鼓鼓勁，舉起拳頭為一線判案的法官加油，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