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律師的職業情懷

多年前在清華大學讀研時，博學儒雅的張建偉教授給我們講授刑事訴訟法課。有一節課上，張老師分析完錯案成因后，停頓片刻，緩緩說了一句話：“你們要牢記，法律人應當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在座的幾十位同學，默然。

從清華畢業后，我再次執業做律師，一晃又是十幾年。時間越久，對律師行業尤其刑事辯護感觸越深，刑事辯護以維護生命、自由、人格尊嚴等為目標和責任，它關乎一個人的生與死，關乎人的自由與尊嚴，關乎一個人與社會的關系重構。正因如此，刑辯業務被譽為律師業務寶塔尖上的鉆石。刑辯律師身上，往往留存著些許理想主義，折射著正義的光芒。

智慧和勇敢，是刑辯律師的雙翼，責任和擔當是刑事辯護的靈魂。法庭上，刑辯律師為維護被告人權益，勇擔保護者角色，與控方平等對抗、唇槍舌劍、據理力爭，以事實與法律為據，努力說服法官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裁判。法庭外，刑辯律師往來于看守所與紛繁社會之間，刑辯律師接受當事人的委托，成為共同作戰的隊友，很多時候刑辯律師還是被羈押當事人與外界聯系的唯一橋梁。

訴訟中，刑辯律師除了向當事人提供法律專業幫助外，還在精神支持、心理疏導、情緒調整等方面，給當事人以信心和力量。當事人消沉甚至有輕生念頭時，刑辯律師鼓勵其燃起生的希望；當事人焦躁、焦慮時，刑辯律師通過客觀分析使其冷靜、從容；當事人糾結、猶豫時，律師告之利弊曉以利害，幫助其理性抉擇。刑事辯護，源于法律，又遠遠超越法律。

刑事訴訟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處于相對弱勢地位，控辯力量懸殊，因此，法律設置辯護人角色，讓其與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一起形成合力，實現控辯平衡。角色使然，如同醫生眼中只有生死沒有善惡，專業的刑辯律師維護的是人之為人最基本的自由和尊嚴，其所作所為有膽量、有擔當，而且有氣魄、有溫度。

刑辯律師在執業中形成了很多不成文的規矩，比如在稱謂上選擇中性詞匯，稱“當事人”或“委托人”，避免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庭審前，刑辯律師會和當事人商定出庭時穿什么衣服，讓其體面出現在法庭上。法庭辯論時，刑辯律師首先對被害人或其家屬表示同情與慰問，然后再發表辯護意見，體現對人的尊重和關懷。刑辯律師非常注重細節，到看守所會見時，先詢問當事人的身體狀況，會見結束，在當事人簽字摁指紋后，律師總會拿出紙巾讓當事人擦拭手上殘留的印泥。

近些年，我還觀察到一個現象：每逢過節前夕，到看守所會見的律師格外多。節前會見，已經成為律界慣例，會見內容主要是慰問，對身陷囹圄的當事人送去節日的祝愿。律師不約而同地遵循這一慣例，把它作為道義上的責任。尤其是春節前，不管路多遠天多冷，律師都要趕到看守所和當事人見上一面，說些祝福的話。因為只有律師才知道，當事人被羈押，與社會隔絕，與親人隔絕，忍受著“每逢佳節倍思親”的巨大愁苦。

我認識一位律師前輩，他經常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每一個案件，他數次會見，不厭其煩，耐心與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談心，將個案分析和法律知識、人生哲理糅在一起，語重心長，循循善誘，啟發人生思考，鼓勵當事人勇敢面對世界。他對同事說：“咱們律師多說幾句，多一些勸導和指引，就能給孩子們多一些希望。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咱們有義務有責任拉他一把。”

這一幕幕，體現的就是刑辯律師的職業情懷。它不是掛在嘴邊的裝飾語，而是內化到律師血液中的力量，糅進了律師個人知識、學識、法律素養、人生經驗、情感理性，還有同理心、惻隱心、寬容心，以及“人生而平等”的執著信念。它會悄然植入辯護預案、辯護意見、律師文書中，在律師點滴瑣碎工作中流露出來。它是一種力量，傳遞給當事人滿滿的正能量，傳遞給這個世界人性的溫暖。

這，也許就是張建偉教授告誡我們的悲天憫人情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