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轉型與變革:中國檢察的理論與實踐
- 陳衛東
- 3855字
- 2019-11-07 18:10:15
第二節 檢察制度起源的理論基礎和價值趨向
任何制度的產生和發展都有其理論基礎和價值趨向,為了深入考察檢察制度發展的方向,合理確立檢察制度在國家權力中的定位,充分發揮檢察機關的功能和作用,我們在對兩大法系檢察制度的起源和發展進行考察之后,總結和歸納出其產生和發展的內在動因和價值趨向。
一、檢察制度產生和發展的政治動因在于權力的制衡
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曾給權力下了一個定義:權力乃是“這樣一種可能性,即處于某種社會關系內的一個行動者能夠不顧抵制而實現其個人意志的可能性,而不論這一可能性所依賴的基礎是什么”。E.博登海默認為,純粹形式的權力“旨在實現對人的絕對統治: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人試圖將其意志毫無拘束地強加給那些為他所控制的人。這種統治形式具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即它往往是統治者出于一時的好惡或為了應急而發布的高壓命令,而不是根據被統治者的長遠需要而產生的原則”。對權力統治在建構社會和社會運作方面的特征所作的考察表明,權力在社會關系中代表著能動而易變的原則。在權力未受控制時,可以將它比作自由流動、高漲的能量,其結果往往具有破壞性。權力的行使,常常以無情的和不可忍受的壓制為標志;在權力統治不受約束的地方,它容易造成緊張、摩擦和突變。再者,在權力可以通行無阻的社會制度中,發展趨勢往往造成社會上權勢者壓迫或剝削弱者。權力的這些特性使權力必須受到約束,必須以權力制約權力,“任何不受約束的權力都容易造成權力的泛濫”。從檢察制度的起源來看,最初的一個主要的動因正是國王為了對付地方領主對司法權的壟斷,而設立國王代理人行使控訴權,在法庭上制約法官的專斷,這種權力的制約是政治領域中王權與地方封建領主權的斗爭在司法領域的反映。在技術手段上,在檢察制度出現的初期,各國一般都采用糾問主義的訴訟模式,法官集控訴和審判職能于一身,為了保證國王法律統一正確地實施,制約法官的恣意和專斷,必須以一種新的國家權力去制約法官司法的專斷,檢察官應運而生,充當了這一新的角色。在專制主義制度下,在糾問主義盛行的日子里,檢察官的出現只是在專制主義統治者之間,政治斗爭拋棄了赤裸裸的武力形式,而采用法律上較為文明的方式,檢察官并不具有現代檢察制度維護公平和正義的法律秩序的職能。只有在資產階級革命勝利之后,偉大的啟蒙思想家的三權分立、權力制衡的思想在國家制度中得到充分的實現。國家職能分工,權力制衡成為制約權力泛濫、保障公民權利不朽的法寶。檢察機關才真正成為追訴犯罪、維護社會秩序、制約法官的專斷、保證正義實現的“法律的守護人”。可見,檢察制度在權力制衡的理念中孕育而生,并隨著權力制衡理論的發展而獲得新生和蓬勃發展。
二、檢察制度產生和發展的制度基礎是訴訟模式的演進
在人類歷史的發展的長河中,隨著人類對犯罪本質的認識以及對公平和正義的追求,訴訟模式經歷了從控訴式、彈劾式到現代訴訟模式的轉變。“刑事訴訟程序的演變要比刑法本身的演變更為復雜得多。因為,刑事訴訟程序規則更緊密地觸及一國的政治制度。制度上的改變,尤其是文明發生重大變動,對刑事裁判形式產生的影響,要比具體規定哪些是危害社會利益的行為及如何懲罰這些行為的影響,更為迅速、更為深刻。”人類最早對糾紛的解決是私人之間的同態復仇、血親報復,由于這一解決糾紛的方式所帶來的巨大代價和對社會秩序的嚴重破壞,“自社會組織起公共權力機關,并由這些權力機關負擔起建立、維護秩序職責開始,刑事訴訟程序也就出現了最初的基本輪廓,甚至在有關犯罪與刑罰的最早規則制定之前,刑事訴訟方面的最早規則已有之”
。人類最早出現的刑事訴訟形式是彈劾式訴訟形式。彈劾式訴訟的最大特點是:公共權力機關僅僅以中立的裁判者的身份進行裁決,刑事訴訟如同民事訴訟一樣完全由當事人推動和進行,最初時期,控訴權只屬于受害人及其近親屬,在將引導訴訟程序進展的權利完全交給私人的訴訟制度中,控訴人撤訴(由于加害人的權勢、交易或者其他原因),就會放任罪行不受懲罰。所以古希臘與古羅馬的法律都強制控訴人宣誓支持追訴,直至對追訴作出判決。同時,控訴行為也包含著嚴重后果的危險,控訴人將承擔訴訟所引起的物質上、法律上與金錢上的責任。
彈劾式訴訟制度由被害人私訴的缺陷,導致大量的犯罪不受懲罰,嚴重威脅到統治者的統治秩序,使統治者猛然醒悟認識到,犯罪不僅是對受害人的侵害,更是對國家的侵害,追究犯罪是國家的責任。“14世紀中葉,在法國的刑事訴訟中最終設置了國王的檢察官。從這一時期開始,獨立于任何私人控訴人而發動公訴的職責已落到國王檢察官的肩上。”“但是,有必要強調的是,在控訴式(彈劾式)訴訟程序中,只有在任何私人控訴人都不提出控訴時,檢察官才出面發揮作用。”
因此,檢察官應公訴的需要而產生。
但在檢察官產生的初期,其發揮的作用十分有限。封建統治者更多的是把追究犯罪的責任交給了法官,這樣,彈劾式的訴訟模式就演變成糾問主義的訴訟程序。對此,德國著名法學家拉德布魯赫教授認為,在刑事程序發展過程中,曾有兩個因素起著作用:針對犯罪分子而增強的保護國家的要求,導致中世紀刑事程序向糾問主義程序轉化;針對國家而增加的保護無辜人的要求,促使糾問主義程序大約從1848年開始向現代刑事程序轉變。在今天看來,糾問主義程序的功績在于使人們認識到追究犯罪并非受害人的私事,而是國家的職責。其嚴重錯誤則在于將追究犯罪的任務交給法官,從而使法官與當事人合為一體。梅利曼教授進一步指出,糾問主義訴訟制度突出地反映了人類社會從私人報復制度邁向文明社會門檻的又一重大進步;但訴訟權利的不平等以及書面程序的秘密性,往往容易形成專制暴虐制度的危險。這是由于糾問主義程序是以由法官體現的國家追究犯罪為基礎的。在糾問主義訴訟程序下,法官集控、審于一身,實行不告也理的原則,被告人完全成為被追究的對象,控制犯罪成為刑事訴訟的唯一目的。正如卡斯東·斯特法尼所說:“從政治上,中央集權國家的領導者很熱衷于糾問式訴訟,尤其是在政治制度具有專制傾向時,以及把社會利益放在個人利益之前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因為,糾問式訴訟所要做的正是要竭力防止由于過分尊重個人權利而不能確保對犯罪追究的情形發生,況且一個壞人也不值得受到給予一個公民的全部保障。糾問式訴訟所追求的首先是效果。按照這種訴訟程序,可以認為,在某種程度上,結果始終可以證明使用的手段的正確性。”
在追究犯罪動因的刺激下,糾問主義的訴訟程序中,刑訊逼供合法化,國家權力在司法領域的膨脹和專橫使公民個人的權利以及訴訟程序的公正性完全被淹沒。18世紀偉大的啟蒙思想家對司法的專橫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人權的觀念逐漸深入人們的思想,伴隨著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訴訟程序也發生重大的革命,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也是一場司法革命的勝利”。刑事訴訟程序的目的由單純的追究犯罪,朝著追究犯罪和保障人權兩大目的發展。為了保障人權必須注重程序本身的正義,現代訴訟文明的基本原則,“不告不理”,“控、審分離”,“無罪推定”等原則被確立。刑事訴訟程序的模式開始由糾問主義過渡到現代控訴主義的審判模式,其中有“革命之子”美譽的檢察官獲得了新的生命,作為公益代表人和社會秩序的維護者,承擔起追訴犯罪、維護社會秩序、實現法律正義的公訴的職責,承擔著控方的職能。法官真正成為裁判者,而不是犯罪的積極追訴者。可見,從最初檢察官的產生到現代檢察制度的形成是伴隨著訴訟模式的演變而產生和發展的。
三、檢察制度的產生和發展的價值基礎是國家追訴主義的孕育和發展
人類對犯罪本質的認識是公訴產生和發展的價值基礎。馬克思認為,犯罪是單個個人反對統治者統治秩序的斗爭。在人類社會的早期,統治者認為,犯罪是對受害人個人權利的侵犯,犯罪的本質是個人之間的糾紛,因此實行私人控訴原則。“對犯罪的追訴如同私訴一樣完全由受害人個人提起,公共權力機關只是作為裁判者居中裁判。”當大量的犯罪不受懲罰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時候,統治者才開始醒悟犯罪不僅是對個人權利的侵犯,更是對統治秩序的侵犯。這便使負有維護社會秩序和臣民安全責任的國王承擔起了追訴犯罪的職責。維護國王私人財產利益的代理官,便被任命為檢察官,代表國王追訴犯罪,承擔起公訴的職責,這便是最初檢察官的產生。但是這時檢察官由于人數有限及私人控訴的主導地位,在追訴犯罪上發揮的作用十分有限,只對任何私人都不提出控訴的犯罪才進行追訴。在糾問主義訴訟模式下,所有的法官都變成了檢察官。只有到了資產階級革命勝利以后,現代分權、制衡制度的確立,司法獨立的(在西方指的是法官獨立)實現,國家公訴權的壟斷,由此代表國家和公共利益追究犯罪的職責便落到早已產生的檢察官身上,為了保證檢察官能夠完成歷史賦予的重大使命,各國紛紛建立起與法院相應的組織嚴密的、一體化的檢察體制。如世界上第一部刑事訴訟法典——1808年法國的《重罪審理法典》規定,主要由檢察院發動公訴。檢察院的組織系統嚴密、級別分明。該法典規定了職權分開原則,追訴權由檢察機關負責。由此可見,檢察官是國家追訴主義的產物,先有檢察官而后有檢察機關(檢察官的產生遠遠早于檢察機關的產生),檢察機關的產生是應公訴權的需要而設立的,是從組織上保證檢察官履行起追訴犯罪的職責。因此可以說,“檢察機關從誕生之日起便是一種新型的代表國家追訴犯罪的專門機關,設立檢察機關的目的就是行使公訴權,檢察機關是應公訴的需要而產生發展起來的”
。從對檢察制度的考察和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檢察制度產生和發展的價值基礎就是國家追訴主義的孕育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