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的實質

今天的題目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研究方法對一切科學研究都具有不言而喻的重要性，經濟學也不例外。經濟學的不同學派的區分，最后都歸結到方法論上面。一個學派所特有的方法論，是它的全部理論“內核”，即最基本的東西。把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西方流行的經濟學進行比較，就可以看到使它們相互區別的根源就在于它們的方法論。

這里我列了兩段話作為演講的引子。一段是恩格斯講的：“馬克思的整個世界觀不是教義，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現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4卷，742~74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我們經常講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但是最根本的堅持是堅持方法，因為立場和觀點都是來源于方法的，正確的立場和觀點歸根結底都取決于所采用的科學方法。馬克思和恩格斯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為無產階級的解放事業而奮斗。他們采取了這么一種政治立場，他們對資本主義制度采取了非常鮮明的批判觀點。為什么？從他們自己的出身、他們的家庭背景來說，那是解釋不通的。就出身而言，他們的立場應該是資產階級的。馬克思的父親是個律師，他的妻子更是來自貴族家庭；恩格斯則是工廠主的兒子。他們為什么會站在他們出身的階級的對立面？就是因為他們進行了誠實的科學探索，從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尤其是從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演進和這個制度下人們的行為方式的經驗事實的考察當中，發現了客觀存在的規律性，找到了正確的世界觀。他們又以這個世界觀為指導，解剖資本主義社會，發現資本主義社會因其內在矛盾的作用，終將被一個克服了這個矛盾的新社會取代，而能夠完成這個偉大革命的，就是受壓迫和受剝削的工人階級。工人階級占人口的多數，作為一個階級，他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就會推翻舊社會，創造出消滅剝削、實現共同富裕的新社會。所以，工人階級的訴求代表了社會發展的方向，它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先進階級。馬克思和恩格斯忠于自己的科學發現，自然會站在無產階級一邊。可見，他們的無產階級立場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產生于誠實的科學研究得出的革命結論，而這個結論歸根結底是從他們所采用的方法來的。

還有一段話，是盧卡奇說的。他是匈牙利人，國際工人運動的理論家，寫有一本名為《歷史和階級意識》的書。收錄在這本書里的一篇文章中有這么一段話：“正統的馬克思主義并不意味著無批判地接受馬克思研究的結果。它不是對這個或那個論點的信仰，也不是對某本圣書的注解，馬克思主義問題中的正統僅僅是指方法。”（注：盧卡奇：《歷史和階級意識》，中譯本，48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記得他還說過，即便哪一天由于歷史條件的變化，我們不再采用馬克思的那些詞句了，但是只要我們遵循馬克思的方法，我們就走在正確的馬克思主義的道路上。他講的“馬克思主義的正統”就是這個意思。由此也可看到，方法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說，對于從事政治經濟學研究和教學的老師來說，應當搞清楚這個方法，遵循這個方法去從事教學研究。

馬克思本人在《資本論》第二版跋里面說：“人們對《資本論》中應用的方法理解得很差，這已經由對這一方法的各種互相矛盾的評論所證明。”（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2版，第44卷，1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有人說他采取了形而上學的方法，有人說他采用的是分析的方法，有人說他采用的是演繹的方法，還有人說他的方法是黑格爾的詭辯。在這個跋里，馬克思引用了俄國人考夫曼所寫的書評。這篇書評說《資本論》的研究方法是嚴格的現實主義的，而敘述方法則不幸是德國辯證法的。但是，這篇書評的作者又對馬克思的研究方法懷有好感，對馬克思的方法做了很好的介紹。馬克思就把他的話引下來，說這不就是唯物辯證法嗎？也就是說，馬克思的方法就是唯物辯證法。

但是，對馬克思方法的誤解至今仍然存在。昨天我還翻了我們自己編的教科書，里面也有很多不是很準確的說法，這主要是因為對我們講的方法論意義上的方法是什么東西沒有搞清楚。

這里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要區分經濟學的方法論與一般的思維方法和分析技術。一般的思維方法，包括歸納、演繹、分析、綜合等等。只要你有概念，用概念進行思維，用概念組成的語言來表達出你的思想，其實你就使用了所有這些方法。這是人類的一般思維方法，不能把它當作是馬克思特有的方法，當作是馬克思用來指導自己的經濟學研究的總的原則。

第二是要區分經濟學的方法論與分析技術即數學和統計，這類方法應該看作是一種分析技術。作為分析技術，數學方法、統計方法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中廣泛運用。即便是同一學科領域觀點完全相左的學派，也使用相同的數學和統計方法。這類分析技術不能決定理論是否正確，是否使用這種技術也不是判斷理論是否高明的標準。這類分析方法對于經濟學的意義有二。一是作為邏輯推理的工具，使理論的演繹在自圓其說的意義上更加精密和簡練。對數學技術的這種運用，使它成了一些經濟學者闡述理論的“行話”，“數理經濟學”是這種“行話”的“學名”。但是，數學技術本身并不能產生出正確的理論。也就是說，用了這種“行話”，也會說錯話，“好處”在于說錯了一般人也看不出來。其實，即使不用這種“行話”，而講大白話，也是能將理論闡述清楚的。二是作為計量實際經濟數據的技術，簡單講就是計數工具。掌握實際數據是經濟學研究的基礎性工作，非常重要。但是，這不等于理論研究的全部。而且，數據的采集、分析和解釋都受到對經濟現象之間因果聯系的一定主觀認識的影響。采用的計量工具是否復雜，例如是多元回歸還是四則運算，并不是研究結論是否正確的根據。

今天我們要講的經濟學方法是世界觀意義上的方法論原則，這是使經濟學的不同學派相互區別的根本。世界觀意義上的方法，不能同人類一般思維規律和分析技術混在一起講。但是，從蘇聯的經濟學家開始，一直到現在，還是混在一起講。講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然后說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方法還有抽象法，還有分析和綜合，還有演繹和歸納，還有數學，還有統計。我認為講政治經濟學的方法，也就是講世界觀意義上的方法論，分析技術、思維規律顯然沒有必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