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特征是什么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是什么呢？一般的回答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是關于生產關系發展規律的科學。這樣的回答從研究對象的角度看是有道理的。正如恩格斯指出的那樣：“經濟學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歸根到底是階級和階級之間的關系；可是這些關系總是同物結合著，并且作為物出現。”（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3版，第2卷，14~1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但是，也有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不僅要研究生產關系，還要研究生產力、生產方式和上層建筑。政治經濟學主要研究生產關系，但是要聯系生產力和上層建筑。還應當看到，即使我們承認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生產關系，也會面臨著這樣的問題，即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是一回事嗎？難道反馬克思或非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就不研究生產關系嗎？資產階級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杰出代表李嘉圖，就曾經明確地把“決定勞動產品在共同生產它的諸階級之間的分配的規律”，當作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梢姡瑑H從研究對象出發，并不能準確界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

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等同于制度經濟學，是近年來一種比較流行的看法。這種看法認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是經濟制度，西方經濟學研究的是資源配置，這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的主要區別。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包含著許多重要的、制度經濟學所不能涵蓋的內容，如分工理論、價值理論、貨幣理論、再生產理論、資本積累理論、經濟周期和經濟增長理論等，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不僅研究生產關系的發展規律，也研究生產力的發展規律，特別是要研究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作用以及與此相適應的資源配置的規律。因此，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的根本分歧不在于要不要研究資源配置和經濟制度，而在于如何研究資源配置和經濟制度。

還有一種流行的觀點認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是經濟關系的本質，西方經濟學研究的是經濟現象。這種觀點也是不正確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的區別不在于要不要研究日常的經濟現象，而在于如何研究經濟現象。馬克思認為，事物的現象與本質往往是不一致的，科學的任務就在于從現象中發現本質，并從事物的本質出發對現象作出科學解釋。讀過《資本論》的人都知道，《資本論》對資本主義經濟現象的研究是非常具體深入的。比如，《資本論》第3卷主要考察的就是資本的各種具體形式和它們在運動中呈現出的種種現象形態，如成本、利潤、信用、利息、地租、競爭的作用等?！顿Y本論》第1卷雖然比較側重于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本質特征的考察，但這種考察也沒有脫離開對經濟現象的研究和把握。馬克思曾經明確指出，在《資本論》第1卷中，“我們研究的是資本主義生產過程本身作為直接生產過程考察時呈現的各種現象”（注：馬克思：《資本論》，2版，第3卷，29頁，人民出版社，2004。）。正是在本質與現象的統一中，《資本論》對市場經濟的運行規律作出了完整系統和細致入微的分析。相形之下，西方經濟學則滿足于對現象的描述，只是在表面的聯系內兜圈子。

有不少學者試圖從方法論的角度來定義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恩格斯也曾說過：“馬克思的整個世界觀不是教義，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現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保ㄗⅲ骸恶R克思恩格斯選集》，3版，第4卷，66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問題在于，什么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方法，如何從方法論的角度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其他經濟學流派相區別。例如，有人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方法歸結為整體主義，并把整體主義與個體主義當作區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的根本標準。但這種認識并不準確。實際上，整體主義既不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所獨有的，也不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拋開整體論的局限不談，在對社會問題的認識上，黑格爾的客觀唯心主義、凡勃倫的制度主義、迪爾凱姆和馬克斯·韋伯的社會學理論、湯因比的歷史理論、帕森斯的功能主義和法國的結構主義等都持有整體論的觀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根本方法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而不是別的。還要強調的是，理論和方法是不能截然分開的，任何理論就其實質來說都是人們認識世界的方法，反過來說，任何方法都是以一定的理論為基礎的。如果脫離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內容和原理而只是著眼于其使用的方法，也不能全面把握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

綜上所述，以上列舉的關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這些流行觀點都存在著片面性，不能準確反映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特征。這些片面性歸結到一點，就是脫離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基本特征和總體結構來抽象地談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這樣就難免本末倒置，找不到正確的答案。

那么，到底什么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呢？要回答這一問題，必須從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出發，只有弄清什么是馬克思主義的問題，才能弄清什么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問題。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有三個主要組成部分，即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這三個部分是緊密聯系的，只有從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出發，才能準確把握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本質特征。

馬克思主義的第一個特征是它的世界觀，即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這也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區別于其他經濟學的根本所在。列寧曾經指出：“雖說馬克思沒有遺留下‘邏輯’（大寫字母的），但他遺留下‘資本論’的邏輯……在‘資本論’中，邏輯、辯證法和唯物主義的認識論［不必要三個詞：它們是同一個東西］都應用于同一門科學”（注：《列寧全集》，第38卷，357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他還指出：“自從《資本論》問世以來，唯物主義歷史觀已經不是假設，而是科學地證明了的原理。”（注：《列寧選集》，3版，修訂版，第1卷，1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這一論斷也清楚地表明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唯物史觀之間的密切聯系。馬克思自己也多次強調，自己的政治經濟學理論是以辯證法為基礎的，他還把唯物史觀當作“我所得到的，并且一經得到就用于指導我的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3版，第2卷，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恩格斯在為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所寫的序言中明確指出，馬克思的經濟學在本質上是建立在唯物主義歷史觀的基礎上的。（注：參見上書，8頁。）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所有的重要理論如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原理，生產的首要性及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四環節相互關系的理論，勞動價值理論，剩余價值理論，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趨勢理論等等，都只有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方法論的基礎上，才能得到科學理解。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第二個特征是它的階級性，即科學社會主義?？茖W社會主義學說是關于無產階級解放運動的性質、條件和目的的學說，是馬克思主義從人類社會特別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趨勢的考察中得出的結論，它表明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階級屬性、社會理想和奮斗目標。列寧指出，“馬克思學說中的主要的一點，就是闡明了無產階級作為社會主義社會創造者的世界歷史作用。”（注：《列寧選集》，3版，修訂版，第2卷，30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馬克思自己明確宣稱，他的經濟理論“能代表的只是這樣一個階級，這個階級的歷史使命是推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最后消滅階級。這個階級就是無產階級”（注：馬克思：《資本論》，2版，第1卷，1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正是因為如此，馬克思的《資本論》被稱作工人階級的“圣經”。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們把馬克思主義與共產主義和科學社會主義畫上等號，當作同一事物的不同表述。科學性和革命性都是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屬性，馬克思主義理論“對世界各國社會主義者所具有的不可遏止的吸引力，就在于它把嚴格的和高度的科學性（它是社會科學的最新成就）同革命性結合起來，并且不僅僅是因為學說的創始人兼有學者和革命家的品質而偶然地結合起來，而是把二者內在地和不可分割地結合在這個理論本身中”。（注：《列寧選集》，3版，修訂版，第1卷，8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這一點是我們深刻認識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本質必須牢牢把握的。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第三個特點是它的研究對象。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指出，“擺在面前的對象，首先是物質生產?！保ㄗⅲ骸恶R克思恩格斯選集》，3版，第2卷，68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它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是生產的物質內容，即人類與自然界進行物質變換以生產出滿足自身需要的產品的具體方式；另一方面是生產的社會形式，即人與人在生產資料和物質產品占有、交換和分配等方面形成的社會關系。前一方面的內容可以用生產力這個范疇來概括，后一方面的內容可以用生產關系這個范疇來概括。政治經濟學既要研究生產力，也要研究生產關系，而進行這種研究的目的是揭示經濟運動的規律。

為什么政治經濟學必須研究生產力？因為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只有把社會關系歸結于生產關系，把生產關系歸結于生產力的高度，才能正確地揭示一定歷史階段的社會經濟形態的運動規律。既然以滿足人的需要為目的的生產力發展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基礎，脫離開對生產力的研究，當然不可能科學地認識一定的生產關系產生、發展以致滅亡的原因，也無法正確地把握社會經濟運動的內在規律。因此，必須將生產力包括到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中來。

不過，需要強調的是，不能把政治經濟學對生產力的研究等同于對具體的生產技術和工藝的研究，研究生產力的目的是要揭示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形成和發展的根據，說明由這種生產關系決定人們的經濟行為方式或經濟活動規律，發現社會生產關系變遷的趨向。從這個意義上說，對社會生產關系的研究，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重點。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不研究所謂的資源配置問題呢？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沒有使用過“資源配置”這個詞。但是，馬克思曾明確地指出，社會總勞動在不同生產部門的分配，是在任何社會都存在的基本經濟問題。這實質上就是資源配置問題。人是一切經濟活動的主體，任何自然資源都要通過人類勞動，才能夠成為對人類有價值的經濟資源，因而資源配置歸根結底是社會總勞動在不同部門的分配。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還深入地研究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條件下不同生產部類的比例問題，揭示了通過經濟危機表現出來的比例失調的原因。這實際上也就是對資本主義經濟中資源配置失當的研究。但是，需要說明的是，在對資源配置問題的研究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現代西方經濟學的研究相比，是有區別的。許多西方經濟學家，具有脫離社會經濟關系，將資源配置當作純技術問題來處理的傾向。馬克思主義則認為，不存在脫離一定社會生產關系的資源配置。因為資源配置的主體是人，而任何人都是處在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之中的，資源配置也就總是通過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來實現的。所以，在不同的經濟關系或經濟制度下，資源配置具有不同的社會內容和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