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證據推理研究:以科學證據為分析視角
- 周蔚
- 4147字
- 2019-09-20 15:22:46
一、證據法下的證據推理
證據伴隨著論證或解釋而產生,證據可以對案件事實進行支持或者對案件事實的成因進行解釋,不同類型證據的相關性與推理過程都不同,證據法對不同類型證據可采性規定也不相同,例如美國《聯邦證據規則》。在真實的法庭審判中,除了由當事人雙方的律師與法官所提的問題以及所作的陳述,證據是展現給事實發現者的全部信息。從證據的展現形式上來看,證據材料可以劃分為六大類:
1.證人口頭證言。此種證據的表現形式是證人在庭上通過口頭證詞進行陳述,在陳述之前,證人需要對誠實作證進行宣誓,然后由當事人雙方的律師進行提問回答。就證人作證的類型,有以下三種證人類型:
(1)事實證人。即了解訴訟相關的案件事實并對此案件事實作證的人,很多時候也被稱為目擊證人。
(2)專家證人。專家證人使用專業知識解釋證據,或者向陪審團說明證據。與目擊證人不同是,專家證人不需具有爭議事實原始信息,專家證人僅僅需要審閱由其他人匯編的文件或數據,并將其專業技能運用到此二手信息即可。
(3)品格證人。品格證人并不直接對訴訟中的爭議作證,其只提供關于當事人一方或證人好品格或壞品格的證詞。盡管在美國《聯邦證據規則》中對品格證人作證作出了很多限制,但是品格證人作為一類證人仍然有機會出現在審判中。
2.實物證據。實物證據是當事人一方提出,并直接指向爭議的物理有形證據,例如兇手的武器是一個經典的實物證據。對于實物證據來說,都必須進行驗證為真的程序,即實物證據的提出者必須能夠證明此實物證據直接指向所主張的案件事實。
3.文檔證據。文檔證據包括任何類型的書寫或記錄信息。例如,合同、銷售票據、房屋租約、遺囑等等都是文檔證據,直接決定訴訟中當事人各方的權利。科學技術進步以及社會交流方式的改變,也擴大了文檔證據類型下所含涉的類型,比如電子媒介存儲的數據。技術上講,文檔證據也是實物證據的一個子類,任何類型的文檔證據都具有一定的有形結構。因此,文檔證據必須經過認證。
4.展示證據。展示證據不是爭議事件中的任何可能有形證據,與實物證據、文檔證據不同的是,當事人各方需要創造出各種展示證據以說明案件事實或解釋某個概念。例如,圖表、圖畫、地圖以及照片等都是常見的展示證據類型。展示證據是對爭議事實的重塑或者模擬,故當事人各方可能濫用此證據方法,比如用過分夸張的方式分散陪審團對于證據權衡的注意力。
5.約定證據。如果當事人雙方同意某些事實,雙方可以約定此事實在訴訟中為真,并以此約定作為證據。
6.司法認知證據。如果對某個事實為真毫無異議,例如北京是中國首都,所有單身漢都未婚,那么審判法官可以對這種事實進行司法認知。美國《聯邦證據規則》規則201(c)對進行司法認知的動議進行了規定,在此規定中,法庭可以根據自身需要進行司法認知,亦可于當事人一方提出請求并且提出必要信息時,法庭必須進行司法認知。
根據2013年1月1日修正生效的新《刑事訴訟法》第48條,證據類型概括定義為:
不論是英美法系還是大陸法系,相關法律規范所定義的證據似乎更多的是一種證據材料或者說證據的載體,相同的證據材料可以指向不同的案件事實。這些特定的證據材料屬于本體論范疇,是“自在之物”,證據是對證據材料的提煉,屬于“為我之物”。正如制度法學派代表人物溫伯格所說:“語言使人們有可能描述某種事物的狀況,也許描述出它的一副‘圖景’,我們把這圖景理解為關于已經觀察到或可以觀察到的實體(一個實體或一種制度)的報告。”(注:轉引自[英]尼爾·麥考密克、[澳]奧塔魏因貝格爾著,周葉謙譯:《制度法論》,100~101頁,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因此,證據對于命題存在依賴關系,根據相同證據材料可以作出描述不同案件事實的命題,從而得以從論證或者解釋的角度對所主張不同的案件事實進行支持。
目前我國訴訟法學界關于證據概念的主要學說有以下幾種(注:參見毛立華:《論證據與事實》,105頁,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1)事實說。這種觀點在我國證據法學研究中由來已久,影響最大。主張者認為證據即能夠證明案件真實情況的一切事實,而“民事訴訟證據,是指能夠證明民事案件真實情況的客觀事實”。(2)雙重含義說。該學說認為證據具有雙重含義,它既可以指能夠證明案件真實情況的一切事實,也可以指證據的表現形式,即證人證言、物證、書證等各個證據種類。(3)統一說。該學說認為證據是內容(事實材料)與形式(證明手段)的統一。代表性表述為:證據是以法律規定的形式表現出來的能夠證明案件真實情況的一切事實。(4)根據說。該學說認為證據是證明案件事實的根據。例如有人認為,訴訟證據系指司法機關“用來證明案件真實情況,正確處理案件的根據”。這些學說的共同之處均將證據對案件的證明作用納入證據概念的內涵之中,不同的只是各種表述最終的落腳點并不一致而已。各種證據概念學說的出發點都是已成事實的證據材料,從證據材料到案件事實的認定,看似是一個從真的前提到真的結論的有效推理,然而我們在實際訴訟中往往看到,同一個證據可以對不同的案件事實提供支持,所以時常可以在訴訟中看到當事人一方從對手方的證據材料得出己方立場的精彩反駁。因此,對于客觀存在的證據材料,當事人雙方需要在認知證據材料的基礎上作出價值判斷,形成“為我所用”的陳述或者命題更能涵蓋證據的概念范疇,才能運用于證據推理當中。
根據證據認定案件事實,或者說證據與案件事實相符合,需要在訴訟博弈過程中實現。具體的實體證物,例如帶血的匕首,并不會自然而然地與案件事實相吻合,而是需要在案件事實發現過程中,當事人雙方從帶血的匕首這一證物出發作出與其主張的案件事實相一致的陳述,給出命題的過程就是論證以及相互說服的過程。將證據材料從證據中抽離的意義在于,案件事實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在事實發現者面前重現,證據的命題形式具有真假的區分,案件事實發生后就是業已存在的客觀真實,不存在真假之說。以在證據材料的基礎上截取的證據作為命題,可以為事實發現者提供從證據材料到案件事實的認知的語言媒介。根據彭漪漣對事實的基本特征的觀點,事實具有可靠性,即事實之所以是事實在于它是主體對事物感性呈現的如實陳述,是對事物實際情況的斷定,因而具有客觀真理性;事實具有不變性,即事實特定的時空條件不會發生改變,事實不會隨著其所依賴的理論體系的變化而變化;事實具有特殊性,具有不可重復性;理論或知識對事實具有滲透性。(注:參見彭漪漣:《事實論》,71~74頁,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證據的形成始于訴訟博弈參與方的認知行為,由于當事人雙方對證據材料認知能力的差異,甚至利益因素的影響,所表達的命題可能為假,此外,影響證據真假的因素還包括證據材料本身的真偽。因此,對證據存疑而非對客觀事實存疑更有利于訴訟中論證攻防的開展。
對于證據材料與證據的二分,并非只是從哲學、邏輯的視角進行區分,法律實務界也注意到了此二分的現實意義。例如,臺灣的刑事證據法則的法律實踐中,意識到從證據材料到案件事實間存在“空白”,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將證據與證據資料、證據方法相區分。臺灣地區“刑事訴訟法”證據章節的條文規定:證據材料或者說證據方法,僅僅包括證人、鑒定(人)、勘驗、文書。(注:參見我國臺灣地區“刑事訴訟法”證據章條文。)證據材料、證據方法只是證據構成的前提,需要庭審中的參與方對其進行詮釋、判斷才能成為證據。
所有證據的提出都伴隨著推理、論證的發生,這是任何法系下證明責任所要求的。以命題形式表述的證據在論證中具有真值,同時也具有一定的推理、論證結構,在案件事實發現的論證過程中,律師與法官經常會使用“情況證據”(Circumstantial evidence)對證據類型進行描述,并根據情況證據進行論證。情況證據往往與直接證據相區分,是指需要事實發現者以此證據為前提推論出案件事實支持的證據,例如科學證據。與此形成對比的是,直接證據無須經過推論,直接就可以確立案件事實,例如目擊證人。情況證據與直接證據的界限常常模糊、難以界定,對兩者進行區分也沒有法律上的效力。但是在美國的審判實踐中,在陪審團進行審議討論前法官要對陪審團宣讀標準的陪審團指引文件,其中對情況證據與直接證據這樣區分(注:See Deborah Jones Merritt&Ric Simmons.Learning Evidence—From the Federal Rules to the Courtroom.St.Paul,MN:West Academic Publishing,2009.p.17.):
情況證據往往占據著全部證據種類的較大比例,情況證據與直接證據沒有直接的區分,很多時候對兩類證據的區分往往因人而異,事實發現者是將證據作為論證前提還是直接作為案件事實因人而異,具有一定的主觀性。事實發現者的“心證”形成過程是漸進的認知發現過程,情況證據所進行的論證是事實發現者認知過程的重要環節,兩者盡管不能完全等同,但是證據論證過程勢必影響事實發現者自由心證的形成,從而影響證據推理。對于漂移不定、人為不可控因素在證據論證過程中通過論證規則進行約束,使得包括直接證據在內的全部證據都可以通過論證博弈過程對其相關性進行分析評價。
情況證據與直接證據概念上的區分,并不表明直接證據的證明強度大于情況證據的證明強度,而是強調兩種證據對事實的認定方式有所差異。為了幫助案件事實發現者權衡證據的可采性,并完成從證據到案件事實的推論或者推理,當事人各方應就爭議事實進行論證,使得與爭議事實的全部相關證據展示在陪審團面前。這些證據通過了法官的篩選,事實發現者作為聽眾觀察了當事人雙方論證博弈全過程,爾后則要對證據形成心證,對案件事實作出裁決。在心證的形成過程中,英美法系的證據規則并未對證據的相關性、證明力用固定的標準進行評價。新證據法學派的學者普遍認為,證據的相關性與證明力由“邏輯以及一般經驗”所決定,而非法律規則決定,相關性是證據可采性的主要測試。(注:See David Schum and William Twining Terence Anderson.Analysis of Evidenc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