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史·第二卷·1949-1976作者名: 王樹蔭本章字數: 9493字更新時間: 2019-09-29 16:58:51
一、意識形態領域對資產階級唯心主義的批判
新中國成立后,中共成為執掌全國政權的執政黨,意識形態的工作十分重要。如何及時有效地確立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的地位,是擺在黨面前的重大難題。特別是國民經濟恢復后,黨中央提出社會主義過渡時期總路線,黨的宣傳工作任務隨即發生轉變。為此,黨領導組織了對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批判,以快速確立馬克思主義在思想文化領域的指導地位。
1.對俞平伯和胡適的批判
作為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政黨,中共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最重要工作就是樹立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1954年秋冬之際,文化理論界圍繞《紅樓夢》研究問題,對俞平伯展開了一場全國性的思想批判運動。從本質上來說,這場運動也是黨為整合意識形態、確立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的一個重要步驟。
1952年9月,俞平伯把30年前的舊作《紅樓夢辨》稍加修改,以《紅樓夢研究》為名出版。1954年3月,他又發表了《紅樓夢簡論》一文。由于俞平伯在紅學領域有著巨大影響,因此他的文章也引來各方關注。1954年9月至10月,山東大學的兩個青年學者李希凡、藍翎合作在《文史哲》和《光明日報》先后發表了《關于〈紅樓夢簡論〉及其他》、《評〈紅樓夢研究〉》等文章,對俞平伯的觀點提出了尖銳的批評。
其實,不同觀點之間的爭議,在文藝界本是平常的事情。但后來事情的發展卻出人意料。9月中旬,在中宣部文藝處工作的江青到《人民日報》編輯部要求轉載此文。但中宣部和人民日報社負責人認為,由黨中央機關報刊登這樣引起學術爭論的文章不太適宜,商定由中國文聯主辦的《文藝報》轉載。并且,《文藝報》在轉載時還特意加了編者按,指出:文章作者“是兩個開始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青年,他們試著從科學的觀點對俞平伯先生在《紅樓夢簡論》一文中的論點提出了批評”。“作者的意見顯然還有不夠周密和不夠全面的地方,但他們這樣地去認識《紅樓夢》,在基本上是正確的。只有大家來繼續深入地研究,才能使我們的了解更深刻和周密,認識也更全面。”顯然,《文藝報》雖轉載了李藍二人的文章,但并沒有把批評上升到政治高度,而是溫和地限制在學術批評范圍。
但這場爭論引起了毛澤東的極大興趣。10月16日,毛澤東寫了《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發給中央政治局成員和主管文藝宣傳的負責人,以表明支持兩個青年對俞平伯的批評立場。他在信中指出:李希凡、藍翎批評俞平伯的文章是“向所謂《紅樓夢》研究權威作家的錯誤觀點的第一次認真的開火”,“看樣子,這個反對在古典文學領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斗爭,也許可以開展起來了”(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574頁,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對于此前各大報刊不予轉載這篇文章,毛澤東非常不滿,批評說:“事情是兩個‘小人物’做起來的,而‘大人物’往往不注意,并往往加以阻攔,他們同資產階級作家在唯心論方面講統一戰線,甘心作資產階級的俘虜,這同影片《清宮秘史》和《武訓傳》放映時候的情形幾乎是相同的。”(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574~575頁。)
毛澤東的嚴厲批評,很快下達到文藝宣傳單位。10月18日,中國作家協會黨組召開會議,傳達和學習了毛澤東的信件指示,與會者檢查了思想上的錯誤和缺點。1954年10月24日,中國作家協會古典文學部召開《紅樓夢》研究問題討論會,周揚、鄭振鐸、茅盾、馮雪峰、邵荃麟等60余人參加會議。會議認為,李希凡、藍翎的文章具有重要意義,它有利于清算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主義觀點在思想文化界的影響。
黨的領導人主動介入文藝爭論,明顯表現出其加強意識形態建設的決心。這使得批判運動走向更大規模。從10月31日起到12月8日,全國文聯和作家協會主席團先后召開八次擴大聯席會議,就反對《紅樓夢》研究中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傾向和《文藝報》的錯誤等問題展開了討論,認為《文藝報》的主要錯誤是“對于文藝上的資產階級錯誤思想的容忍和投降;對于馬克思主義新生力量的輕視和壓制”。會議決定改組《文藝報》的編輯機構,重新成立編委會。在12月8日的會議上,全國文聯主席郭沫若在講話中明確指出:關于《紅樓夢》研究的討論是一場“對敵斗爭”,“對資產階級錯誤思想的批判,是一項迫切的對敵斗爭,我們的目的是一定要盡可能迅速地把這種錯誤的思想肅清,再不能允許它有存在的自由”(注:郭沫若:《三點建議》,載《人民日報》,1954-12-09。)。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報刊發表了數百篇批判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文章。各地的文化教育部門、文藝團體和各民主黨派也紛紛舉行了座談會、討論會和批判會,從而形成了一次全國范圍的思想批判運動。
1955年,作家出版社編輯出版了《紅樓夢討論集》共四集,收入討論文章129篇,近100萬字。該書集中體現了這場批判運動的成果,它從不同角度批評了俞平伯的學術觀點和研究方法。批判文章認為,雖然俞平伯對《紅樓夢》的研究作了很多有價值、有意義的工作,但他承襲了胡適實用主義的觀點和方法,斷定《紅樓夢》一是“感嘆自己的身世”,二是作“情場懺悔”,“是為十二釵作本傳”,即所謂“自傳”說、“釵黛合一說”,認為《紅樓夢》的基本觀點是“色”與“空”及所謂“怨而不怒”的風格。批評文章認為,俞平伯割棄了《紅樓夢》的社會意義和藝術價值,否認它是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試圖用繁瑣考證把人們引向不可知的迷津。(注:參見何沁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史》,148頁,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這是新中國成立后黨發起的第一次批判資產階級唯心思想的運動。在這場批判運動中,中共以馬克思主義為導向,憑借政治批判的方法,對文藝理論戰線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進行清理,其意義在于鼓勵人們使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來研究中國古典文學與傳統文化。另外,借助“紅學”的知名影響力,這場批判運動很快影響到全國學術界乃至普通群眾,有效地促進馬克思主義的大眾化。
隨著對俞平伯批判的深入,他的老師胡適就不能幸免。正如嵇文甫指出:“這是很自然的,因為俞平伯研究紅樓夢的方法,完全是繼承著胡適的傳統。‘擒賊先擒王’,幾十年來的中國學術思想界,如果要找一個資產階級思想的典型代表人物,當然是胡適。胡適這個人在研究‘學問’上涉及面很廣。他提供了一種方法——治學方法和思想方法,好像在哪一個學術部門都用得上。因此,現在在各種學術部門都展開了對胡適思想的批判。”(注:嵇文甫:《胡適唯心論觀點在史學中的流毒》,載《新史學通訊》,1955(1)。)從根本上來說,批判俞平伯是批判胡適的前奏,前者只是引子,后者才是目的。這樣,思想文化批判運動的對象從俞平伯便走向了胡適。其實,早在批判俞平伯紅學研究之時,理論界就有順帶批判胡適的聲音。10月27日,在中國作家協會召開討論會后,陸定一給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寫的一封信中就反映到:“會上,一致認為李希凡、藍翎二人關于《〈紅樓夢〉研究》和《〈紅樓夢〉簡論》的批評具有重要意義,并且認為消除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主義觀點在古典文學研究界的影響,是一場嚴重斗爭。”(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587頁。)
事實上,胡適在當時學術界的影響力及地位也確實不容小視。1954年11月28日,郭沫若在接受《光明日報》談話中說:“胡適的資產階級唯心論學術觀點在中國學術界是根深蒂固的,在不少的一部分高等知識分子當中還有著很大的潛勢力。我們在政治上已經宣布胡適為戰犯,但在某些人的心目中胡適還是學術界的‘孔子’。這個‘孔子’我們還沒有把它打倒,甚至可以說我們還很少去碰過他。”(注:《胡適思想批判(論文匯編)》,第1輯,4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55。)由此可見,胡適及其思想代表著社會上很大一股思潮,是與馬克思主義理論分庭抗禮的一大學派。
在此背景下,1954年12月2日,中國科學院召開了科學院院部與作家協會主席團的聯席擴大會議,決定聯合召開批判胡適的討論會。討論的內容分為九個方面,每項成立一個小組負責:胡適的哲學思想批判(召集人艾思奇),胡適的政治思想批判(召集人侯外廬),胡適的歷史觀點批判(召集人范文瀾),胡適的《中國哲學史》批判(召集人馮友蘭),胡適的文學思想批判(召集人黃藥眠),胡適的《中國文學史》批判(召集人何其芳),考據在歷史學和古典文學研究工作中的地位和作用(召集人尹達),《紅樓夢》的人民性和藝術成就及其產生的社會背景(召集人張天翼),對歷來《紅樓夢》研究的批判(召集人聶紺駑)。精心組織學術界系統批判胡適學術思想,其目的也就在于全面肅清胡適代表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
但鑒于胡適在中國現代史上的影響力,僅靠學術界的批評很難收到預期效果。為此,中共決定在整個社會上開展一次批評胡適唯心主義的運動。1955年1月26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在干部和知識分子中組織宣傳唯物主義思想批判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演講工作的通知》,指出:“對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錯誤思想的批判已告一段落,對胡適派思想的批判已經初步展開”;“這些思想斗爭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這是通過對我國知識分子所熟悉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批判來具體地宣傳馬克思主義唯物主義思想”。并強調:“思想戰線是社會主義革命中的一條極端重要的戰線,不加強這條戰線,不首先在這條戰線上取得勝利,就不能保證在實際斗爭中取得社會主義的勝利。”(注:《中國共產黨宣傳工作文獻選編(1949—1956)》,901頁,北京,學習出版社,1996。)如此,就把批判胡適思想與確立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緊密聯系起來,更加明確了思想斗爭的任務和目的。
在此基礎上,3月1日,中共中央發出了《關于宣傳唯物主義思想批判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指示》,再次強調:“必須喚起全黨的注意,進一步認真地加強黨的思想工作。各級黨委必須真正做到把思想領導當做自己領導的首要職責。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基礎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而任何形式的資產階級思想的核心就是唯心主義世界觀。因此,黨在思想工作中最根本的任務,就是宣傳唯物主義的思想,反對唯心主義的思想”(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54頁,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于是從1954年12月底起,對胡適思想的批判在全國各地有組織、有計劃地開展起來。各高等學校舉行各種討論會、座談會和批判會,各地報刊發表了數以千計的批評文章。1955年三聯書店還出版了《胡適思想批判(論文匯編)》(8輯),收入文章150多篇,200多萬字。
總體說來,新中國成立初期,黨在思想文化領域,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清理、批判胡適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有重要現實意義。它有助于對黨的各級干部、廣大知識分子和人民群眾進行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教育,并使其學會在實際生活中去辨別和消除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更好地開展建設社會主義的各項工作。“但是,思想問題和學術問題是屬于精神世界的很復雜的問題,采取批判運動的辦法來解決,勢必流于片面和簡單化,使思想、學術上的觀點不能平等地進行討論,弄清是非。”(注:《中國共產黨歷史(1949—1978)》,第2卷,上冊,287頁,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
2.對胡風及其文藝思想的批判
新中國成立后,中共為增強執政合法性,不斷強化意識形態建設。黨除了大力批判敵對意識形態外,還進一步加強了對統一戰線內部不同文化思想的整肅。由于二者的敵我性質不同,具體采取的解決手段也不相同。但是因為黨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還缺乏正確解決兩類矛盾的經驗,因而在處理后一類問題上留下了深刻的歷史教訓。這主要表現在對胡風及其文藝思想的批判問題上。
胡風是中國著名的文藝理論家,主張“到處有生活”、“寫真實”和“主觀戰斗精神”。他是長期參加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左翼文化運動的進步文藝理論家、詩人。作為一位有鮮明個性的文藝家,胡風的不少思想觀點在文藝界一直有爭議。新中國成立后,這種爭議仍然不同形式地存在著。1952年文藝界整風之時,胡風寫了學習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文章《學習,為了實踐》,但文藝界有關領導沒有同意發表。相反,同年5月25日,舒蕪一篇題為《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文章卻在《長江日報》上予以發表。文章一面對作者在過去文藝思想上所犯的資產階級唯心論錯誤作檢討,一面又向人披露:“十年前,《講話》發表的時候,國民黨統治區內某些文藝工作者,認為這些原則對是對,但也不過是馬列主義ABC而已。”這等于不點名批評了胡風。
值得注意的是,6月8日,《人民日報》對舒蕪的文章作了全文轉載。編者按中肯定了舒蕪的檢討,指出胡風文藝思想的實質是“屬于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的文藝思想”,文藝界存在著“以胡風為首的一個文藝上的小集體”。官方媒體的介入,預示著文藝界的爭論已經超出原來的范圍,將成為政治思想領域的一大事件。
在此背景下,9月25日,舒蕪又在《文藝報》上發表一篇《致路翎的公開信》。信中明確指出:“根深蒂固的資產階級文藝思想,使我們對于黨的文藝政策領導,完全采取對抗的態度。這樣,我們必然地要形成一個文藝上的小集團……當時,以胡風為核心,常在《希望》雜志上發表作品的我們幾個人,確實形成了這樣一個文藝小集團。”舒蕪的文章開啟了批判胡風的先河。9月至12月,北京先后舉行了四次“胡風文藝思想討論會”。在“討論會”上,胡風曾就《文藝報》發表的“讀者來信”中提出的問題作出解釋,與會的何其芳、林默涵、馮雪峰、邵金麟等先后發言。胡風應大家的要求,對“現實主義”和“主觀戰斗精神”等問題作了檢查。在此期間,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文化部副部長周揚還曾與胡風有過兩次長談,但均沒有達成共識。
“討論會”后不久,《文藝報》分別于1953年1月和2月,先后發表了林默涵的《胡風的反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和何其芳的《現實主義的路,還是反現實主義的路?》,對胡風進行了公開的批判。這兩篇文章都認為胡風的文藝思想犯了“根本性質的錯誤”,“實質上是反馬克思主義的,是和毛澤東同志所指示的文藝方針背道而馳的”。針對一位人民文藝工作者,主要報刊頻頻發表批判文章,這在當時是極為罕見的。它也進一步表明此時黨高度重視意識形態工作,并采取政治批判的方式來肅清不同意識形態,以樹立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的強烈意愿。
在大批判中,胡風受到了巨大壓力。一年以后,1954年3月至4月,黨的七屆四中全會在京召開,會議提出增強黨的團結,對高崗、饒漱石采取“治病救人、等待覺悟”的方針。在黨內政治環境略顯寬松的背景下,胡風在路翎、徐放、謝韜、綠原等朋友們的支持、協助和參與下,寫成了《關于幾個理論性問題的說明材料》。6月,又寫了《作為參考的建議》。兩篇文章合在一起,以《關于幾年來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為題于7月22日呈給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副主任習仲勛,通過他呈送給黨中央、毛澤東、劉少奇和周恩來。報告全文共近30萬字,故稱“三十萬言書”。這是胡風對之前公開批判自己的看法,并陳述了他對改進文藝領域工作的意見。可以看出,胡風在當時雖對主流文藝不滿,但對黨仍舊充滿信任。
不過,在當時批判胡適資產階級思想的大背景下,胡風文藝思想問題也被一并提升到政治高度。1955年1月,中共中央宣傳部給黨中央寫了《關于開展批判胡風思想的報告》,否定了胡風的“意見書”。指出:“胡風的文藝思想,是徹頭徹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是反黨反人民的文藝思想。他的活動是宗派主義小集團的活動,其目的就是要為他的資產階級文藝思想爭取領導地位,反對和抵制黨的文藝思想和黨所領導的文藝運動,企圖按照他自己的面貌來改造社會和我們的國家,反對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28~29頁。)黨中央隨即予以指示:胡風的文藝思想,是資產階級唯心論的錯誤思想。胡風披著“馬克思主義”的外衣,長時期進行反黨反人民的活動,對一部分作家和讀者產生欺騙作用,因此必須加以徹底批判。要把批判胡風作為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的一個重要斗爭對待,作為黨對外宣傳唯物論反對唯心論的一項重要工作來看待。(注:參見上書,23頁。)應該說,黨的公開批判不僅把胡風的文藝爭論問題定性為敵我矛盾,更是把文藝問題上升為政治問題,并由此將胡風本人定為反黨反革命分子。
在此過程中,舒蕪再次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4月13日,他在《人民日報》上發表題為《胡風文藝思想反黨反人民的實質》的文章。同時,舒蕪還主動交出了胡風與他之間的私人通信。這些信件經過整理后題名《關于胡風小集團的一些材料》,連同胡風的《我的自我批判》,于5月9日一起送到了毛澤東的案頭。毛澤東親自為之寫了“編者按”,把胡風等人定性為“反黨集團”。他指出:“從舒蕪文章所揭露的材料,讀者可以看出,胡風和他所領導的反黨反人民的文藝集團是怎樣老早就敵對、仇視和痛恨中國共產黨和非黨的進步作家。”(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2卷,372頁,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5月24日和6月10日,《人民日報》先后又發表了《關于胡風反黨集團的第二批材料》和《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第三批材料》,共包括“胡風集團”成員的信件135件。1955年6月,這三批材料編印成書,題為《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材料》,毛澤東再度題寫了序言。
此后,對胡風文藝思想的批判運動在全國全面展開,并很快演變為一場揭露所謂“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斗爭,造成錯案。1955年5月16日,公安部逮捕胡風。5月1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逮捕胡風。這一冤假錯案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后才得以糾正。1979年1月,胡風被釋放出獄。1980年9月29日,中共中央批轉公安部、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黨組《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案件的復查報告》,宣布為“胡風反革命集團”平反。
中共在文藝理論界開展的這場批判運動,留下了極為慘痛的歷史教訓。正如有學者事后指出:“對胡風文藝思想開展批判,這本來是屬于人民內部思想爭論的性質,應當按照憲法關于學術自由、批判自由的規定,由文藝界和廣大讀者通過正常的、科學的文藝批評和討論,求得正確的解決。當時這種把文藝思想的爭論當做政治斗爭來進行的做法,特別是根據沒有經過核實的材料,就把胡風及與他有聯系的一批文藝工作者當做‘反革命集團’來斗爭的做法,完全混淆了敵我、敵友的界限,混淆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造成了嚴重的政治后果,這是一個非常深刻的教訓。”(注:何沁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史》,151~152頁。)
3.重建意識形態的經驗與教訓
新中國成立后,面對復雜的意識形態狀況,中共采取政治批判的方式來肅清資產階級唯心主義,以確立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的地位。應該說,這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黨加強對意識形態領導的必然舉措。如果無產階級政黨不去主動占領意識形態的領導地位,那么非無產階級思想觀念則必然會去占領。這一時期黨在意識形態構建中取得了積極成效,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同時也存在一些值得吸取的歷史教訓。
第一,堅持黨對意識形態的領導權。唯物史觀認為,階級社會里存在代表著不同階級利益的社會意識形態,集中反映統治階級利益的意識形態則是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中國共產黨是以馬列主義為指導思想的政黨,自其誕生之日起就十分重視意識形態工作。早在革命戰爭年代,毛澤東就鮮明地指出意識形態的重要性:“掌握思想教育,是團結全黨進行偉大政治斗爭的中心環節。如果這個任務不解決,黨的一切政治任務是不能完成的。”(注:《毛澤東選集》,2版,第3卷,1094頁。)“掌握思想領導是掌握一切領導的第一位。”(注:《毛澤東文集》,第2卷,43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新中國成立后,中共成為全國范圍的執政黨,其在意識形態的最主要工作就是確立馬克思主義在思想文化領域的指導地位。為實現這一目標,黨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其中包括批判資產階級唯心主義,對意識形態領域的錯誤思潮展開斗爭。正如毛澤東指出:“毫無疑問,我們應當批評各種各樣的錯誤思想。不加批評,看著錯誤思想到處泛濫,任憑它們去占領市場,當然不行。”(注:《毛澤東文集》,第7卷,232~23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更為重要的是,“要肅清帝國主義思想、封建主義思想,批評一切非無產階級的思想,這樣才能確立馬列主義——工人階級思想的領導權”(注:《劉少奇選集》,下卷,82頁。)。因為對于剛剛執政的中國共產黨來說,努力構建無產階級意識形態,批判非無產階級思想觀念,牢牢占領思想文化陣地,這既是鞏固國家政權的需要,更是確立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的需要。
但也應該看到,執政之初的中國共產黨在領導意識形態工作方面還缺乏經驗,容易以革命年代的思想模式來管理思想文化工作,把政治批判和階級斗爭引入學術問題的爭論。這一時期對俞平伯、胡適、胡風的批判,雖然在當時消除了資產階級唯心思想的影響,但這種完全以政治為導向的社會批判卻不遵循學術爭論的規律,更沒有以健全的法制保障被批判者的合法權益。這是今天我們回顧這段歷史應該吸取的歷史教訓。
第二,注重領導意識形態的工作方法。中國共產黨是在長期革命戰爭中成長的,階級斗爭、群眾路線是戰勝敵人和取得政權的主要經驗。但意識形態工作畢竟不同于軍事斗爭、政治斗爭,它屬于精神世界中很復雜的問題,因而不能簡單地采取批判運動來解決。正如1950年毛澤東在黨的七屆三中全會上指出:“觀念形態的東西,不是用大炮打得進去的,要緩進,要用10年到15年的時間來做這個工作。”(注:吳建國等主編:《當代中國意識形態風云錄》,21頁,北京,警官教育出版社,1993。)三年之后,隨著社會主義過渡時期總路線的提出,意識形態領域急劇變遷,批判資產階級思想與學習馬克思主義成為時代的主題。特別是經過批判俞平伯、胡適、胡風之后,學術思想界紛繁復雜的局面得到清理,馬克思主義學說得到發揚。但是在取得歷史成績的同時,我們也應看到以政治運動的方式,采取社會批判的途徑來解決學術思想問題,也帶來很多消極的后果。
因此,新中國成立后,“工人階級政黨在已經成為執政黨的時候,一方面必須高度重視確立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問題,另一方面又必須認真地加強和改進對文化藝術及學術研究工作的領導。這不僅需要在指導思想上,而且需要在各項實際工作中,嚴格地遵循文化藝術、學術思想的發展規律,采取充分說理、以理服人的民主的方式,正確而又耐心地引導作家和文藝家,使他們通過自身的思想實踐和藝術實踐,自愿接受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針,自覺地糾正某些不良的思想傾向,不斷朝著健康和進步的方向前進”(注:《中國共產黨歷史(1949—1978)》,第2卷,上冊,289頁。)。
第三,圍繞黨的中心工作開展意識形態工作。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產黨十分重視意識形態工作,并配合黨的中心工作開展意識形態領域斗爭,為鞏固國家政權和恢復國民經濟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礎。正如劉少奇指出:“我們的宣傳工作是不能離開當前的中心工作的,并且是為了保證各項中心工作的完成的。宣傳工作必須與各級黨委所定下來的中心工作密切配合,離開了黨的中心工作,宣傳工作就會失敗。”(注:《劉少奇選集》,下卷,86頁。)這一時期,黨開展了一系列國家治理措施,均靈活地把政治運動與意識形態結合起來,既取得了政治斗爭的勝利,又收到了思想改造的成效。例如土地改革中進行反封建的教育,鎮壓反革命運動中進行革命教育,抗美援朝運動中開展反帝愛國教育,“三反”、“五反”運動中進行廉潔守法教育,等等。
這一時期黨開展的批判資產階級唯心論思想也是如此。批判俞平伯、胡適和胡風,是為了在思想文化領域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為了動員全國民眾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改造事業。社會主義革命是一項十分巨大復雜的事業。這是因為它要消滅資產階級和生產資料私有制,這比民主革命造成的社會震動要深刻得多。因此,要完成這一歷史巨變就必須開展思想政治教育,在思想戰線上展開對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批判,在人們頭腦中灌輸社會主義思想以代替資產階級觀念。這是確保社會主義改造事業取得成功和勝利的一個重要思想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