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變革時代的中國經濟
- 貝多廣
- 21728字
- 2019-09-29 16:58:37
中國經濟的本土特征與理論的適用性

構建“接地氣”的經濟學理論體系
楊瑞龍

楊瑞龍,于1991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曾任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院長,兼任北京市政府顧問、北京市經濟學總會常務副會長等職務。在制度經濟學、企業理論、非均衡經濟學等研究領域頗有建樹。曾獲第八屆、第十屆孫冶方經濟科學獎,第四屆吳玉章人文社會科學優秀獎,中國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等獎項。被選拔為國家人事部“百千萬人才工程”第一、二層次人選,國家教育部“跨世紀優秀人才培養計劃”人選,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學界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格局,不同思潮、不同學派、不同學術觀點、不同政策主張進行了不同層次的交鋒與爭鳴。這種思想的爭論反映了我國經濟轉型處于關鍵時期的體制與利益結構的變化。經過30多年的經濟體制改革與對外開放,我國的經濟體制、經濟結構與國際化程度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在經濟體制上,所有制結構發生了重要的變化,非公有制經濟與外資經濟占據重要地位,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越來越顯著,“看不見的手”的作用越來越大于“看得見的手”的作用;在經濟結構上,第二產業與第三產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越來越高,特別是新技術產業和服務業得到了更快的發展。外需對中國經濟的拉動作用在減弱,內需越來越成為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引擎。伴隨著城市化步伐的加快,城鄉結構、區域結構也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在對外開放方面,隨著我國積極地引進國外資本、推行先進的技術與先進的管理方法,特別是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我國經濟納入全球經濟一體化的進程不斷加快。伴隨著經濟的轉型,多元化的利益格局已經基本形成,從不同的利益主體出發,對同一問題的看法也存在程度不同的差異,思想觀點的沖撞就越來越頻繁發生,經濟學分析范式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時代的變遷賦予經濟學創新的動力和平臺。中國的經濟學創新實踐告訴我們,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常青。所謂理論是指人們由實踐概括出來的關于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知識的有系統的結論,它對人們未來的實踐活動具有重要的借鑒與參考價值,但由于實踐本身是不斷變化的,如果把已有的理論奉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不敢越雷池一步,那就難免要犯錯誤。毛澤東曾說過,真正的理論在世界上只有一種,就是從客觀實際抽象出來又在客觀實際中得到證明的理論,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可以稱得起我們所講的理論。也就是說,真正有生命力的理論并不是指那種從書本到書本、從概念到概念的純粹思辨邏輯,而是指那種源于實踐又回到實踐最后被實踐證明是正確的理論結晶。因此,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學發展的最大特點,就是從過去的教條主義束縛中解脫出來,開始走向社會,走向實踐,以問題為導向,采用實證分析方法,回答改革開放中出現的重點與疑難問題。正是這一特點推動了經濟學的創新。
實踐證明,無論是照搬照抄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個別“結論”還是西方經濟學的定理都是危險的。把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若干原理教條化是過去長期形成的學風,研究者遵循的是從書本到書本、從概念到概念的分析方法,只關注研究的結論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說過的話是否一致,從而導致理論的僵化。但近來另一值得注意的傾向是把西方主流經濟學教條化,言必稱斯密、凱恩斯、科斯等,當實踐與所謂的西方主流經濟學不一致時,就斷言實踐錯了,應按照主流經濟學的邏輯來設計改革路徑。其實,把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或者西方經濟學教條化,都會導致中國經濟學的發展走入死胡同。我們常常看到在有關中國問題的研究中出現了一些偽命題,其原因在于理論忽視了所探討問題的復雜性。因此,為了準確揭示我國的經濟運行特點,我們需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立場、觀點與方法,推進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中國化進程,在吸收西方經濟學的過程中注意中國的國情。概言之,就是要堅持實事求是、理論聯系實際的學風。
要構建“接地氣”的中國經濟學理論體系,就必須推進中國經濟學研究范式和教學模式的創新。理論的生命力在于創新,但創新并非是貼標簽,也不是故意的標新立異,更不是胡思亂想,而是跳出原有的思維定式,突破原有的理論框框和教條,立足現實,面向實際,解放思想,通過對現象的深入剖析來檢驗和發展現有的理論。如果現有的理論不足以回答現象所隱含的問題,就需要我們反思理論本身。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為經濟學理論的發展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在這種情況下,總結中國經濟改革和經濟發展的經驗,從理論上科學地回答新的歷史階段提出的一系列新問題,推動經濟學理論的創新和發展,努力建設和發展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經濟學的理論體系與教材體系,對于我國經濟學學科的建設工作具有重大意義。
改革開放的實踐所提出的很多疑難問題顯然無法從現成的理論著作中找到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同時,我們也無法利用現有的理論分析框架清晰地從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改革道路、開放道路與發展模式中概括與提煉出一般的經濟學理論體系。因此,無論是為了解決實際問題還是為了實現理論創新,都首先必須直面中國的現實。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改革與經濟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中國模式”、“中國經驗”、“中國道路”正在受到全世界日益廣泛的關注。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為經濟學理論的發展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總結中國經濟改革和經濟發展的經驗,從理論上科學地回答新的歷史階段提出的一系列新問題,推動經濟學理論的創新和發展是我們這一代經濟學者應擔負的歷史使命。
迎接中國經濟學時代的到來就必須創新經濟學的研究方法,打破教條主義的束縛,堅持直面現實的研究態度和方法,也就是當理論與實踐相沖突時,讓理論服從現實,而不是讓現實適應理論。直面現實式的研究并非是不要理論,而是從我國經濟改革和經濟發展中出現的特殊現象入手,通過對現象的深入剖析來檢驗現有的理論。如果現有的理論不足以回答所隱含的問題,那就需要我們反思理論本身,直至根據現實修正理論。經濟學理論一旦離開現時代的經濟改革與發展的實踐,就成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甚至有可能成為阻礙生產力發展的因素。理論聯系實踐應該是適應時代要求的經濟學創新的基本原則。為此,一方面應反對脫離實際的理論,這會導致“老八股”式的空泛經濟學;另一方面,也應排斥完全拋棄理論的經驗主義,那會導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實用主義經濟學。
直面現實的經濟學分析方法要求實現經濟學的現代化。經濟學的現代化當然離不開國際化。然而,國際化并非是經濟學現代化的全部內容,特別是不等于照搬照抄西方經濟學。改革開放以來,西方經濟學受到了人們的青睞。這對于推進中國經濟學的現代化是有意義的,但同時出現的對西方經濟學的盲目崇拜是值得我們引起關注的,尤其是有些學者甚至用西方經濟學的命題來檢驗現實,凡是出現了偏差的都是實踐出了問題,甚至用與西方主流經濟學對接的程度來衡量經濟學的現代化程度。事實上,受特定制度環境和轉軌過程的影響,中國的經濟問題具有復雜性,有時用在嚴格假定下的西方經濟學邏輯來梳理紛繁的經濟線索很困難,甚至會得出遠離中國國情的荒謬結論。當然,如果把中國經濟學看成是與已有的任何經濟學流派沒有血脈關系、純粹以我國的經濟運行為研究對象、完全由自己獨創的理論體系,這樣來理解中國經濟學則有些狹隘。任何學術流派的產生和發展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的,人們對前人豐富思想的繼承和發展不僅可使后人少走許多彎路,而且使學術思想具有可交流性。這就要求我國的經濟學家為了揭示問題的實質,是從現象出發,而不是從理論出發。這種從中國國情出發來吸收與消化西方經濟學,創立既符合國際學術規范、又能解決中國問題的經濟學,我們稱之為直面現實的經濟學分析方法指導下的經濟學本土化,它也構成經濟學現代化的重要內容。因此,中國經濟學的現代化實際上包含著國際化與本土化的雙重含義,即在吸收西方經濟學的過程中注意中國的國情,在解答我國實踐中面臨的各種問題時注意吸收西方經濟學中反映市場經濟一般運行規律的理論與先進的分析方法。
這樣一個真正“接地氣”的經濟學就是中國經濟學,而伴隨著中國的經濟發展與經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化,中國經濟學時代必將到來。
中國及世界經濟發展的回顧與思考
曹遠征

曹遠征,于1986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獲得者,現任若干省政府的經濟顧問。曾長期在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工作,從事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及宏觀經濟的政策制定與理論研究,20世紀90年代后期加入中銀國際控股有限公司致力于經濟體制改革措施的實際執行,先后主持過中國銀行(香港)有限公司、中國銀行、中信銀行、興業銀行、平安保險、中國海洋石油、中國交通建設集團有限公司、新華文軒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等金融和大型國企的海內外重組上市工作。擔任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生導師,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兼職教授。曾擔任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專家以及若干轉軌國家如越南、蒙古國、捷克共和國、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的經濟顧問工作。
今天討論的話題非常重要,這不僅僅是一個抽象的學術問題,而且涉及對中國經濟現實進行的實踐活動的認識和理解。只有全面深刻的認識,才能上升為理論,才能更好地指導實踐活動。我記得在30年前,還在校園讀書的時候,我們就懷著這樣一個愿景,期望從中國經濟實踐出發,總結經驗,創立經濟學的中國學派。當年我作為北京青年經濟學會的副秘書長,也曾致力于組織推動這一愿景的實現。事實上,當時的中青年經濟工作者也在實踐中提煉出許多新鮮概念,比如雙軌制,它幾乎發展成為分析轉軌經濟漸進模式的規范框架;比如承包制,它幾乎成為理解中國地方政府經濟行為的鑰匙;再比如鄉鎮企業,其實就是今日倡導的混合所有制的雛形,因為它把土地的收益權以及個人的勞動權和財產的所有權結合在一起了。但是,那時的理論創新還是零散的、不系統的,更多的還是對現象的描述。而今天我們要討論的問題則是體系性的,不僅涉及元概念、理論框架的形成,還要“接地氣”。我想這就需要從更長的歷史尺度、更廣闊的國際背景中來劃清邊界,并加以討論,這就是楊瑞龍院長講的中國模式問題。中國模式是一個宏大的課題。宏大課題需要更宏大的敘事方式,但敘事方式背后隱含著人們的認識角度、認識方法以及由此形成的認識框架,即所謂共識。我想從三個共識談起,即“華盛頓共識”、“北京共識”和“孟買共識”。這三個共識都涉及一個事實,就是中國經濟奇跡。從經濟學的角度觀察,所謂中國經濟奇跡通常這樣表述:第一,經濟高速增長。至少2008年以前,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平均在9.8%以上。第二,持續時間長。在一個有13億人口的大國,這一經濟高速增長持續了30年,在世界上史無前例。第三,增長質量高。在這一高速增長過程中通貨膨脹率相對比較低,年平均不到5%。第四,宏觀經濟穩定性好。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后,經濟周期的波動相對比較平緩。第五,更為重要的是,這一經濟高速增長過程本身也是社會發展的過程。由于改革開放,經濟的發展使絕大多數人受惠于這個過程,我國不僅成功地解決了貧困問題,而且提高了生活質量,無論是受教育程度、人均壽命,還是體育文化事業的發展都有大幅度的進步。因此中國經濟奇跡既是增長奇跡,也是發展的奇跡。
如何理解中國經濟奇跡呢?從新古典經濟學出發,中國經濟的增長過程可以解釋為在二元經濟條件下勞動力無限供給的工業化進程,是亞洲經濟增長模式的中國翻版,亦是劉易斯二元經濟發展模型的現實呈現。從而中國經濟的成功,被認為是新古典經濟學在亞洲的勝利。于是建立在新古典經濟學基礎上的“華盛頓共識”開始形成并廣泛傳播。所謂“華盛頓共識”,最早是1989年針對拉美經濟凋敝、社會失序問題提出的,但是受到亞洲,尤其是中國經濟奇跡的鼓舞,后由威廉姆森基于新古典經濟學歸納出十條政策措施,開始推向全世界。有一本很著名的書,就是20世紀90年代亞洲金融危機前,世界銀行組織專家撰寫的《東亞增長的奇跡》,其中大量篇幅就是用新古典經濟學來解釋中國經濟奇跡的。
如果用中國經濟現實對照一下,似乎除了利率匯率自由化外,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進程被認為基本符合“華盛頓”共識。如果在這十條中再進一步歸納,有三個基本理念至關重要。這就是:第一,價格自由化。既包括商品價格,也包括生產要素價格,都應是自主定價的,以形成競爭性的市場。第二,私有化。不僅要對國有企業進行私有化改造,更為重要的是要形成對產權的保護,以建立市場經濟的微觀基礎。第三,宏觀經濟穩定化。通過謹慎的財政貨幣政策避免宏觀經濟大起大落,為市場經濟發育創造環境。這些基本概念,成為20世紀90年代解決各國經濟問題的基本出發點,以此來構建經濟體制改革和建設的藍圖,也就被推廣到全世界。
但是,后來的情況證明,這種帶有原教旨主義色彩的理念似乎并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被認為是新古典經濟學的勝利的亞洲國家出現了亞洲金融危機,即使是當年被認為亞洲國家中表現最好、1996年成功從發展中國家畢業而進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行列的韓國,經濟也遇到嚴重困難。而在那些嚴格奉行“華盛頓共識”的前蘇聯國家,以徹底的價格自由化、快速的私有化以及依靠國際援助的宏觀經濟穩定化著稱的前蘇聯激進派,如蓋達爾、丘拜斯等推行的改革方案,其效果更不令人滿意,經濟快速下滑、通貨膨脹高企、經濟混亂、社會無序、國家分裂,俄羅斯經濟甚至一時被稱為“黑手黨經濟”。
這種狀況促使人們開始反思,傳統的“華盛頓共識”究竟出了什么問題。這時就出現所謂的“后華盛頓共識”。其代表性著作是曾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的斯蒂格利茨在21世紀初組織專家撰寫的《東亞奇跡的反思》。“后華盛頓共識”提出不能一味快速地價格自由化,不能一味快速地私有化,只有在宏觀經濟穩定的基礎上,才能言及其他。
在這個背景下,人們開始重新評估中國經驗,發現中國在改革和發展過程中既沒有出現類似亞洲金融危機的現象,也沒有出現類似前蘇聯經濟大幅下滑的現象,而具有持續增長特征。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政府在經濟活動中的地位和作用。至少作為宏觀經濟政策的制定者和操作主體,政府對宏觀經濟的穩定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
隨著評估和反思的深入,2004年有人開始揚棄了“華盛頓共識”,提出“北京共識”。其代表人物是喬舒亞·庫珀·雷默,“北京共識”強調政府在政治、社會、經濟方面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它雖然是從國際政治層面提出的,但是在經濟學領域產生了巨大反響。我想最值得一提的是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制度經濟學開山鼻祖科斯教授用其諾貝爾獎金資助的2008年在芝加哥召開的“中國經濟體制改革30年”國際會議以及紀念他100歲生日的相關活動。在上述活動中一個重要人物是張五常教授,他從他的佃農理論出發,將承包制引入對中國政府行為的分析,結論是認為作為對中央政府承包的主體——地方政府對經濟活動的控制和影響是中國經濟成功的主要原因。他認為,中國的縣可以被看作是一家公司、一家機構,因掌握著土地的使用權和轉讓權,競爭性的招商促使了經濟的高速增長。由此,中國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的行為和作用成為了元概念,開始受到很大的關注,成為研究中國模式的核心問題。與此相呼應,國內學者也有很多討論,比如北京大學教授姚洋提出中性政府的理論。他認為中國政府是不偏袒任何人的利益的,以經濟發展為導向的一個中性政府,它是以發展為目的,以GDP論英雄,以政府行為為中心構成了“北京共識”的經濟學分析框架。
但是,“北京共識”在邏輯上也是不周延的。比如說我們不知道一個政府為什么會是中性的。無論馬克思主義理論還是西方經濟理論都認為政府是一個強力機構,是利益的代表,不會是中性的。即便政府是中性的,那么這種經濟發展是不是可以持續?其實人們看到,在現實經濟生活中,權力和市場的結合會出現腐敗,出現人們所詬病的裙帶資本主義的問題,順便說一下,姚洋教授也不否認這一點。而多個國家經濟發展的經驗表明,這種問題一旦出現,不但會傷害經濟增長的公正性,甚至會傷害經濟增長的持續性。事實上,總結幾百年市場經濟發展的經驗可以發現,一個重商主義的注重經濟發展的發展主義政府本身就是不可持續的。在這方面,可以參考一下前幾年轟動一時的著作,即達龍·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glu)和詹姆斯·魯賓遜(James A.Robinson)合著的《權力、繁榮與貧窮的根源:為什么國家會失敗?》,我想這構成我們現在討論的焦點。其實十八大提出經濟、社會、政治、文化、生態五位一體的改革,要把政府的權力關進籠子里,使建設型政府轉變為公共服務型政府也正是反映了這一歷史規律。
今天,在關注中國經濟增長是否可持續的背景下,重新討論中國模式問題又成為一個熱點,自然也會有新的思潮出現。在西方國家的討論中開始醞釀一個新的共識,即“孟買共識”。它是美國經濟學家薩默斯提出的。大家知道中國和印度都是大國,都有潛在的新古典的劉易斯增長條件,但是其增長模式是不一樣的,中國具有明顯的出口導向型特征,印度則是一個內需拉動型經濟。按照薩默斯的話講,印度經濟“不受注重出口的重商主義所驅動,并且以人為本,重視提升消費水平和擴大中產階級”。他認為出現上述現象的原因是印度“建立在一個民主發展國家的思想基礎上”,從而區別于“華盛頓共識”和“北京共識”,既不是建立在“自由放任資本主義”思想上,也不是建立在“威權式資本主義”理念上。簡言之,印度經濟模式的根源是其民主制,其經濟增長是“合法的增長”。薩默斯預言,到2040年“人們將較少談及“華盛頓共識”和“北京共識”,而是更多討論“孟買共識”。因為相對于中國模式,印度模式更具有持續性”。換言之,未來經濟增長模式是印度模式而不是中國模式。
這里就提出一個問題,即收入分配的均等性問題。我們知道要提升消費水平就要擴大居民收入在整個國民收入中的份額,而其結果就是中產階級的擴大。但是經濟現實卻似乎不是這樣的。現在全世界都在討論一本書,就是皮凱蒂寫的《21世紀資本論》。這本書研究了西方經濟300多年的統計數據,發現資本收入的增長速度一直快于勞動收入的增長速度,當然也快于國民收入的增長速度,其結論是中產階級一直在萎縮。他認為,這種經濟增長顯然是不可持續的。如果將皮凱蒂的研究發現與馬克思的經典著作《資本論》相對照,可以認為這一發現是在一定程度上重新詮釋了馬克思所提出的資本積累規律。所不同的是馬克思認為受這一規律支配,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皮凱蒂則認為可以通過全球征收資本利得稅來加以改善。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看看西方馬克思主義學派的一本最新著作,即伊曼紐爾·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等五人合著的《資本主義還有未來嗎?》,目前中信出版社已有中譯本。拋開這些爭論不談,至少有一點是確定的,即經濟增長要有公正性,要關注公平性。我想這是全球的思考,我們應在這一全球思考中重新評價中國經濟增長的道路。
正是帶著這樣的思考,我們發現中國經濟正在發生深刻的變化:第一,服務業正在變成第一大產業。第二,消費正在變成最重要的貢獻點。而與這兩點相關的是中國居民收入持續快速提高。過去五年中,中國居民收入增長基本與GDP增長同步,而農民收入增長又快于GDP增長。如果說過去中國經濟增長是不太平衡的,是出口導向的,現在情況已經發生改變。有數字為證,2007年中國經常項目順差占GDP的7%以上,現在則不到2%。接下來,如果中國居民收入增長能按“十二五”規劃提出的那樣,持續與GDP增長保持同步,在2020年之前,中國居民收入增長就會翻番。想想看,一個13億人口的大國,居民收入在十年內翻番,這是多么大的一個市場。這不但意味著中國經濟的內需在現實的擴大,經濟增長有了可持續的基礎,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這是對全球經濟再平衡的重大貢獻,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世界經濟強勁、平衡、可持續發展的引領力量。
從這個意義上講,十八大,尤其是十八屆三中全會所作出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正在重塑中國經濟的增長道路,因為它提出要把改革開放的成果惠及全體老百姓,要讓經濟發展的成果為全體人民所共享。經濟增長的公正性、公平性不僅進入議事日程,而且在日益體現。我想這是道路自信的基礎。
最后,回到我們今天的議題,什么是“接地氣”的中國經濟學,我個人理解,如果說在30年前,當時的中青年經濟學工作者創造的一些概念是“接地氣”的,比如雙軌制、承包制和鄉鎮企業,是因為當時的歷史環境要求我們打破以“大鍋飯”為特征的僵化的計劃經濟體制,效率優先是人們的基本訴求,在中國經濟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今天,歷史要求我們本土經濟學工作者建立起具有中國特色的效率和公平兼顧的經濟學,并且將它體系化,不僅用于指導當下的經濟實踐,而且也使明天的經濟發展持續化。這就是“接地氣”。用通俗的話講,過去我們的本土經濟學是為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所做的一種詮釋,今后我們的目標是建立共同富裕的本土經濟學理論體系,這既是中國經濟要解決的現實問題,也是全球的思潮,更是我們中國經濟學工作者的責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理論自信。謝謝大家!
土地制度改革與混合所有制改革
魏 杰

魏杰,于1987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曾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經濟系主任等職。現任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企業戰略與政策系主任,兼任全國13個省市的經濟顧問、15家企業的經濟顧問、中國國有資產管理學會等5家學會的副會長。1991年被評為國家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1992年成為中國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之一。
曹遠征教授剛才講得非常系統,差不多都回顧完了,我想后面還有一個前瞻,大家知道目前中國的情況應該是極其復雜的,不是一點點的復雜。30年前,就是1984年10月,我們來中國人民大學讀書的時候,中共中央剛剛通過了一個《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入校之后就感到中國要發生重大的變化。后來的實踐也證明,1984年以后,我們在座的諸位博士們發表了大量的相關論述,時機讓這些人有了充分展示自己的平臺,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在1984年真正開始。其實我們的政治轉型開始于1978年,真正的經濟體制改革應該是1984年《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制定之后,現在我感覺和30年前差不多,好像又有一輪重大的事情發生。
最近我正在搞兩個課題,其中一個是關于城鎮化的課題,因為這是我們改革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調研發現,按照我們目前的做法根本推不動城鎮化,不僅推不動,而且會出現倒退的情況。不少農民不愿意去城鎮落戶,農民為什么不愿意來呢?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與土地制度有關系,我們現在的土地制度是所謂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分開,就是你要擁有土地的承包權,再把經營權交給別人,你必須是集體所有的成員,要有戶口,如果要把戶口遷走了,就沒有承包權了,因此也不可能轉讓土地經營權了,所以城鎮化根本推不動的原因涉及土地問題。我們現在集體所有土地很奇怪,按人頭算,按戶口算,結果導致你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因為離開了,你就不是這個集體所有制的一員,你當然就沒有承包權,就不能把自己土地的經營權交給別人,因此農民不可以離開,人可以走,戶口不能離開,這個問題我估計將來要有重大突破。第二個原因,我們現在僅僅允許農民到建制鎮或者小城市落戶,建制鎮作為正科級的單位并沒有什么城市規劃權,沒有基礎設施的投資權,沒有民生設施,比如醫院的建設權,更談不到稅費,它沒有這個權力,它的所有收入都要上繳上級政府,因為它是正科級單位。正科級的單位有很多,比如溫州龍港鎮優勢很好,但是它是一個鎮,是正科級單位,沒有城市規劃權。所以,最近提出搞鎮級市,但是要把這三個權力下放了才行,權力不下放,僅僅讓人到鎮落戶沒有意義。所以,目前的行政體制要做重大變動才行,如果目前的行政體系還是這個樣子,不做理論上的真正突破是不可能讓農民愿意到城鎮落戶的。我現在是一個村委會的顧問,山東省西王村,這個村子連鎮都不是,但是有十幾萬人口,有幾家上市公司,它是自然形成的一個因為工業聚集起來的村子,但它連鎮都不是,是一個村,就更沒有權力了。這樣矛盾十分突出,因為它不能搞鎮的建設,你要搞就是違法,村里要建立學校,要修路、修橋,結果村子沒有權力,于是產生了很大的問題。所以,我認為城鎮化要突破,一個是所有制要突破,一個是行政體制要突破,如果沒有突破我們很難前進,這是一個感想。
第二,現在搞混合經濟,應該說這是下一步改革的重點,結果發現混合經濟目前根本搞不起來,因為一到混合經濟就有不少理論問題,比如非國有經濟混合到國有經濟來了,就有兩個問題:一個是誰控股,有人告訴我,必須國有控股,我問為什么?他說第一,因為只有國有控股,才能保證我們國防安全,我說好像不對,美國軍工沒有國家控股,沒有國有企業,國防挺安全的。第二,沒有國有控股,就不能造就世界級的500強。我說美國好像沒有國有企業是世界500強。他后來告訴我,之所以要國有控股,原因是要技術創新,沒有國有控股就沒有技術創新。我想大家都知道,現在創新最強的是歐美兩個經濟區,它沒有國有控股。后來他說,恐怕有一些民族品牌得國有控股,像一汽、寶鋼。我說如果這樣講,那么慶豐包子最應該國有控股,結果是誰控股爭論不下,因為大家沒有搞清楚為什么要控股,這涉及國有經濟理論的突破。現有的理論解釋不了這個問題,如果這一問題無法解決,甚至會使改革出現巨大的逆轉,這是一個混合經濟讓我們感到很棘手的問題。混合經濟的第二個問題是黨組織。最近我參加了一個企業體制的設置過程,要設黨委。因為我們規定,如果國有控股,黨委有三大決定權力。結果這個混合經濟企業,有美國所有的公司股份,因為美國也投資了,有人問美國股東該怎么辦,他說我現在不好投票,我投票贊成你們設立黨組織,等于我們支持共產黨,我投票反對,你們說我們反對共產黨。最后的解決方法就是我們有黨組織,但是黨組織不管企業的任何事情,黨組織的主要職責是管黨員,別的事不管。但這個模式能推廣嗎?要推廣,恐怕涉及的理論更深刻了,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不解決這個問題,我估計很難推動混合經濟的形成。
所以,我覺得混合經濟改革的兩大理論突破必須跟上,一個是國有經濟理論,一個是我們的黨建理論。否則,我們沒法回答這些問題。所以,參加這次論壇我感覺到,和1984年入校的時候差不多,許多重大問題需要回答,而且必須回答。中國人民大學的校訓是實事求是,只有實事求是才能真正推動我們的發展。毛澤東把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中國的實際相結合,實事求是,取得了新中國的勝利。鄧小平同志強調實事求是,用中國實踐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相結合,拋棄了一些過去的傳統觀念,推動了中國的發展,也推動了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我覺得實事求是這個校訓很有意義,只要堅持實事求是就能解決問題。所以,我想在座的可能除了“老博士”之外,大部分是中國人民大學的在職老師,我覺得應該用實事求是這個辦法推動這一輪改革。我的講話就是這個意思,謝謝大家!
構建中國經濟學的理論、經驗與數理邏輯
黃泰巖

黃泰巖,于1988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現為中央民族大學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民營企業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經濟改革與發展研究院教授,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全國高校社會主義經濟理論與實踐研討會”年會秘書長,中國經濟發展研究會會長,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授予“做出突出貢獻的中國博士學位獲得者”榮譽稱號。先后入選北京市第一批跨世紀人才、教育部第一批跨世紀人才、教育部第一批人文社會科學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等。
前面的學者把回顧和前瞻都說了,我只能在回顧和前瞻下面做點小事。構建中國經濟學的理論大廈,就跟我們蓋房子一樣,蓋房子首先要有房子的基本特征和基本樣式,所以現在搞經濟學不能簡單地做事,當然也不能把美國的白宮搬過來說成是中國的經濟學,所以我想中國經濟學的大廈應該是超越了現有理論框架的一個全新的東西,既有包含性、繼承性,還有創新性。我想很難說這個大廈的框架究竟是什么,當然我們在努力地做這個課題。我想從方法上探討一下,既不是狗窩,也不是白宮的中國經濟學的大廈。構建中國經濟學的理論大廈,就跟我們蓋房子一樣,即使再另類的房子,也要有房子的基本特征和具備房子的基本要素。所以,構建中國經濟學,就不能離開世界經濟學文明發展的大道。正如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來源于古典經濟學,但又不同于古典經濟學。世界經濟學的文明成果是中國經濟學的重要來源之一,但中國經濟學又必須有自己的特色。把美國的白宮搬到中國,它還是白宮,絕不會成為中國的四合院。因此,構建中國經濟學的理論大廈,既要遵循經濟學的一般規律,又要有中國道路、中國理論和中國制度。這就決定了中國經濟學是超越了現有經濟理論框架的一個全新的理論體系,既有對經濟學一般科學成果的繼承性和包容性,更有植根于中國經濟改革與發展偉大實踐的創新性。
今天由于時間關系,我只能從一個小的視角,即從構建的邏輯角度談一下我對構建中國經濟學理論大廈的一點想法,向在座的各位專家和同行請教。構建中國經濟學理論大廈的邏輯,概括起來無非有三個:一個是理論的邏輯,這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運用到極致的邏輯。我們這一代老博士今天還引以自豪的就是具備了一些理論邏輯的研究資本,這得益于當年我們認真學習了《資本論》三卷,而且是逐字逐句地研讀,遇到不懂的地方,同學們在一起還爭論不休。期末考試時,老師非常嚴格,不僅考第幾章第幾節的內容,而且還考某一頁下面的注釋是什么意思,至今我仍記憶猶新。如果說我們還有點兒理論功底的話,就是得益于當年認認真真把《資本論》讀了幾遍,從中學到了理論的邏輯。這個理論的邏輯,現在來說就是要有新思想、新觀點、新范疇、新體系。失去了這些理論的創新,再美妙華麗的工具和模型也不可能構建起中國經濟學的理論大廈。如英國女王視察倫敦經濟學院時提出“為什么沒能預測到這次世界金融危機”的發問就令英國經濟學界汗顏。他們在回復女王的信中坦陳道:沒能預測出這次危機的時間、幅度和嚴重性,最主要的原因是沒能從整體上理解系統的風險,也就是在金融風險的研究中常常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此外,有的英國經濟學家還認為,在經濟學研究中,對數學技術的過度偏好使經濟學偏離了對現實世界的觀察和經濟社會發展大局的把握。因此,經濟學家缺乏的是由一套豐富的知識體系形成的一種專業智慧。這就是要求經濟學研究的理論性和思想性,構建一個理論分析框架。
第二個邏輯就是經驗邏輯。這就是用世界上各類不同國家的發展經驗以及我國60多年的發展經驗做兩件事:一是檢驗和修正已有的理論和范疇,該繼承的繼承,該放棄的放棄,該豐富的豐富,發展和完善已有的理論;二是從已有的經驗中總結和提煉出新的理論和范疇,實現理論的創新。雖然在改革上,我國所進行的事業前無古人,沒有可資借鑒的經驗,但在經濟轉型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問題上,已經有很多國家和地區成功進行了經濟轉型并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同時,也有一些國家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而不能自拔。跨越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正反兩方面的經驗和教訓對我國這樣一個處于中等收入階段的經濟轉型國家而言尤為珍貴。強化經驗研究方法,從這些國家的發展經驗中總結歸納出經濟轉型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一般規律,為我國發展提供借鑒,避免誤入歧途,將是重要的理論貢獻。同時,我國經歷了60多年的經濟建設,特別是改革開放30多年的市場化改革經驗和創造世界經濟發展奇跡的發展經驗,為經驗研究方法的運用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和廣闊的領域,從中可以總結出改革與發展的一般規律,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理論體系,為經濟學的理論大廈貢獻中國經濟學人的智慧。其實,目前熱銷的《21世紀資本論》就是經驗驗證和理論提升的經典之作。再如,大家討論中國能否實現中高速增長這樣一個新常態,有人就認為日本、韓國、中國臺灣、新加坡等經濟體,在經歷了30年的高速增長之后,都進入了一個增長速度腰斬的發展階段。由此他們得出結論,中國經濟不可能超越30年高速增長的大限。但是,我們的研究卻發現,這些經濟體之所以在30年高速增長后出現增長速度的腰斬,原因在于它們實現了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日本高速增長結束5年之后,成為高收入經濟體;韓國高速增長結束4年之后,成為高收入經濟體;中國臺灣高速增長結束3年之后成為高收入經濟體。從它們的發展經驗中我們可以總結出一個發展規律,這就是高速增長的結束是和工業化、城市化以及成為高收入的經濟體相聯系的。中國目前遠沒有實現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因而我國完全具備實現中高速增長的基礎和條件。這就是經驗邏輯的結果。
第三個邏輯是數理邏輯,就是對新的理論要做出數理和計量的驗證,找到不同變量之間的數量關系,增強理論的應用性和實踐性。中國的經濟學研究過去重宏觀輕微觀、重整體輕局部、重理論輕技術的偏向的確嚴重存在,因而近些年來許多經濟學人向重視微觀經濟問題、局部經濟問題研究轉變,以及在研究中廣泛運用數學技術,這是中國經濟學走向成熟的一個重要標志,但也要防止矯枉過正。然而不幸的是,我國經濟學研究中的確出現了矯枉過正的現象,需要盡早引起足夠的警惕,以免重蹈西方經濟學的覆轍。這種警惕在中國尤為重要,主要因為:一是現有的模型和數理工具主要是在西方國家的理論框架和運行體制中生成的,在中國這樣一個與西方國家存在巨大差異的國家中,脫離對模型和工具的中國化修正,就可能出現水土不服而得出錯誤的結論,最好的結果可能就是努力到最后,只能在西方的理論框架中增加一點中國元素,就像《變形金剛》當中讓李冰冰短暫亮相而已;二是由于我國制度和體制總是處在不斷改革變遷中,這種制度和體制的不確定性大大損害了模型和數學技術運用的有效性。
我們必須要把理論邏輯、經驗邏輯和數理邏輯有機融合起來加以運用,才能構建出真正既符合經濟學一般發展規律又接中國地氣的,擁有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中國經濟學的理論體系。謝謝大家!
經濟學研究的四大環節
金 碚

金碚,于1989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中國區域經濟學會會長兼理事長、中國工業經濟學會副會長;《中國經營報》社社長;China Economist (期刊)主編。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所長。曾獲中共中央宣傳部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著作獎、中國圖書獎、孫冶方經濟科學獎、首屆中國出版政府獎、中國社會科學院優秀成果獎等20多項國家級和部級獎項。
今天很高興有機會回到母校參加“老博士論壇”。今天大部分與會者都是經濟學或者管理學專業的,看來經濟學在目前我們社會科學里面地位非常顯赫。問題是經濟學到底是什么?俗話說“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經濟學手中的“金剛鉆”到底是什么?首先經濟學是研究什么的?它的對象是什么?馬克思主義說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對象是生產關系,西方經濟學說經濟學研究的是資源的配置。但是,無論如何表述,我們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就是經濟學家想研究“經濟”,但問題是“經濟”是看不見,摸不著的,這個研究對象很難把握。那么,經濟學家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制造概念,把一個本來是連續的世界,用定義概念的方式來把它概念化,否則你沒有辦法觀察它、把握它。所以,經濟學首先要創造概念。比如說供給、需求、投資、消費,都是經濟學家們創造出來的概念。用這些概念來把握我們需要觀察和認識的客觀現象。問題是所有經濟學的概念都是很難精確定義的,可以說,沒有一個經濟學的概念可以精確定義,比如什么叫需求,什么叫供給,什么叫投資,什么叫消費,很難精確定義。這些概念都是對現實過程中各種事物和現象的觀念抽象。也就是說,我們只用了一個歸納邏輯的方式制造了這些概念。總之,經濟學家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這個現實世界概念化,或者叫“定義概念”。
有了被定義的概念之后,我們要做的第二件事情是要讓概念邏輯化。剛才黃泰巖校長講了,我們要構造一個邏輯。經濟學是什么?經濟學希望用一個演繹邏輯構造一個具有內部一致性的概念體系,無論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還是西方經濟學,都是希望在一些簡單假設和定義的概念的基礎上構造一個具有邏輯一致性的思維構建,也就是要把被定義的這些事物和事件放到一個具有邏輯一致性的框架中去理解。這是經濟學家做的第二件事情,即“構建邏輯”。
構建邏輯以后,就能研究現實了嗎?還是不行。所以,第三件事情必須要進行指標化,你要把所有這些概念邏輯用指標來表示。比如經濟學定義的統計概念中所說的“投資”到底指什么?企業買了車叫投資,私人買了車就叫消費,企業買家具是投資,個人買家具叫消費。但是個人買房子,就不是消費而是投資。但是不管怎么樣,為了我們能夠觀察世界,我們必須把這個概念和邏輯體系指標化。而指標都是具有主觀性的。有了指標還不夠,光有指標沒有用。
我們要做的第四個事情就是要把它統計化。就是這個指標我們是可以統計的,最后是可以變成數字的,如果沒有可統計的數據,經濟學就無法刻畫研究對象,不具有應用價值。所以,經濟學最低限度要有這四個環節,我們手中的“金剛鉆”,就是經過這四個環節產生的。
那么,在經過了這四個環節之后,如何看我們需要觀察的現實呢?這就會產生一系列問題,有很多的疑點。第一個疑點就是概念,概念的設定帶有很大的主觀性,馬歇爾說過這個問題,世界本來是連續的,對于一個本無界限的世界我們要定義概念,一定會產生很多偏離。第二,我們構建這個邏輯體系,把它精確地構建為一個演繹性的邏輯體系也很難。所以,經濟學家找到另外一個辦法,什么概念可以精確定義呢?數學可以精確定義。所以,我們在經濟學的研究中逐漸走向一個方向,就是用數學的概念來代替經濟學的概念,它解決了一個邏輯精確定義和可以進行嚴密邏輯推演的問題。它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它同時產生了另外一個問題——遠離現實。
所以,現在我們研究中國的經濟,我們的研究對象是中國的經濟現象。那么,經濟現象中包括的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就是人的行為。無論你講資源有效配置也好,馬克思主義中的生產關系也好,本質上都是人的行為。但是,在經濟學中你必須首先要定義和假設人的行為。問題是人和人是非常不同的,中國人和美國人的行為可能差別很大。比如說什么叫消費?什么叫效用最大化?在一個西方人看來,所謂效用最大化就是我一輩子生產的東西是我一輩子的收入,能夠在我這一輩子使它轉化為我的消費,我就是利益最大化了。所以,西方經濟學里面有兩個最基本的概念,一個就是消費傾向,短期的消費傾向。后來弗里德曼說,用短期的消費傾向來解釋不理性,理性的應是用生命周期來解釋,即一輩子生產的東西、創造的東西,變成你一輩子的效用,你就是理性的人,你就是實現了最大的個人效用福利。美國人可能是這樣,但是中國人不是這樣。中國人在個人的消費函數中加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他希望一輩子創造很多收入,積累很多財產,要把財產傳給他的子女。中國人在行為上和西方人差別很大。日本經濟學家大前研一調查說一個日本人去世的時候,據統計平均有7 000多萬日元的剩余,問一個日本人說,你會用7 000多萬日元的剩余干什么,日本人說不知道,所以大前研一認為日本經濟的衰退和日本人的心理有關:老年人不知道如何花錢,不存在會使自己一生的福利最大化的“理性”。而問西方人,如果你在去世的時候有20萬歐元,或者20萬美元,你會干什么?80%的西方人說,我不會有這么多剩余的,當我去世的時候,錢都用光了并且不欠錢就行了,也就是說西方人的行為是80%的老人沒有剩余,或者認為有剩余是“不理性”的。但是,如果問中國人,80%的中國人會說,更多的財富會讓我的子女來繼承。中國人不僅要為自己買房子,還要為子女買房子。總之,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各不一樣。但是,在經濟學中,我們定義人的行為的時候,好像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所謂“經濟人”就是無民族、宗教、文化等一切差別的“理性人”。這樣的經濟人在現實中不存在,但經濟學必須這樣定義人的行為,否則難以構建嚴密的演繹邏輯的概念體系。
所以,當我們研究中國現實的時候,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中國的客觀現實和美國以及其他國家都不一樣。所以,我們要知道中國人的行為是什么,然后我們才可以定義符合中國人行為的經濟學的概念,定義這個概念以后,我們才有可能做后面幾個環節的事情。所以,如果我們在這兒討論中國模式,或者中國的經濟學,我們大概還是會遵循經濟學最基本的方法和邏輯。因為不可能直接地把握客觀現實,你必須要制造概念,然后必須要構造邏輯體系,必須要把它指標化,必須把它可統計化。
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經濟學界目前在這四個環節上所做的事都還很不夠,我們現在的概念、我們現在的指標,以及我們基于這些指標和概念所形成的統計數據都和現實有很大的差距。所以,我們在做經濟研究的時候很困惑,我們拿不到數據來刻畫當前的現實,我們的數據離現實太遠了,連統計局也承認太遠了。但是,數據距離現實太遠不是我們的過錯,是經濟學的性質所致。所以,在座的各位,有老博士,也有年輕的博士、年輕的經濟學家,我想我們將來要構造一個中國的經濟學,或者是符合中國國情的經濟模式的話,博士們還有很多研究工作要做,要把我們手中的“金剛鉆”打磨得盡可能有力了,才有可能得出符合中國國情的結論,謝謝大家!
實事求是,做好中國經濟學的研究
李 揚

李揚,于1989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黨組成員、副院長,中國社會科學院首批學部委員,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第三任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中國科技大學等大學兼職教授,中國金融學會副會長、中國財政學會副會長。1992年獲“國家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稱號。同年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2002年獲“全國杰出專業技術人才”稱號。曾五次獲得孫冶方經濟科學獎。
大家都知道,我是做金融研究的,也順帶研究財政,一直都是形而下的,讓我一定要講一個形而上的題目,就是講思想、講中國經濟學的問題,我考慮再三,還是講一講,雖然我不熟悉,但是有一點心得。我講三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這個事很難做,但是應該做,是可以做的。說它很難做,是基于我的一些實踐。大家都知道,20世紀末,在黃達校長的支持下,我們編寫了一本《中華金融辭庫》。辭庫的前言是我寫的,我想要講講中國的金融學問題,就是我們這個范疇的,黃老師說該講,但是不好講,他說你可以試一試。怎么試呢?我們先后開過三次全國性研討會,討論我們中國學者研究金融學這么多年,能留下什么?什么是理論,什么是我們的貢獻。第一次我們讓100名搞金融研究的教授推薦,自己的也行,別人的也行,結果是五花八門,看了之后非常的遺憾,我們能夠稱為理論的很少。中國經濟學,必須要符合這些要素:理論;穩定的概念,內容恒定的概念;范疇及背后的邏輯;它的方法,這一點中國金融學里面非常少。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發現,中國經濟學界對于理論太過于輕率,什么都是理論。有人率先提出中國的銀行要進行市場化改造,認為這是理論,然后要推薦,這種事情太多了。我從頭到尾主持這個事情,經歷了幾次,我知道這個事情不容易。這是很多原因導致的,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基本的理論素養不高。如果推而廣之到經濟學,我覺得困難肯定是相同的。不光是難在實踐,還難在我們這些人,我們的素養、我們的訓練是不夠的。
我說它應該做,而且可以做,就是因為經濟學、金融學作為一個致用學科,是對實踐的總結。你實踐中有這個東西,這個實踐被證實是有效的,是成功的,它背后一定有一些值得總結,而且是可以推廣的經驗。我們經常聽到外國朋友說,中國經濟這么成功,一定是因為你們做對了什么。所以,希望我們把我們做對的東西總結出來,我覺得外國人說的話很中肯,我們要把我們做對的事情總結出來。在中國,只要過去沒有,就說它是創新,這太輕率了,創新為何物?把小事情說成大事情,是很惡劣的學術風格。我在我們社科院大聲疾呼,不要不知學術為何物,不知理論為何物,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說成理論。你翻過來是創新,調過去也是創新,再翻一遍還是創新,這沒有道理。所以,創新一定要有我們自己的學術背景。
回過頭來,為什么要做呢?我們這幾十年來,確實做了很多有價值的東西。這些有價值的東西,它是不是具有理論性,別人是不是可借鑒,有一個參考標準。現在國際社會上流傳一句話,叫做“中國改革開放摸著石頭過河,印度摸著中國過河”。它就說明,中國過去做的一些事有可復制性,有規律。別人拿去之后,馬上GDP就能增加一個點,這個東西就是我們的經濟學,我們的理論。由此看來我們做對了很多事情,這個東西確實是以成敗論英雄,不管我怎么做的,我成功了,對致用來說,這是最終的標準,這是我想說的第一個標準。
第二個方面,既然我們承擔這么重的歷史責任,我們就要找到中國的經濟學,我們從哪些土壤中來尋找理論的結晶?我想第一是從實踐中和既有的理論中尋找。對中國來講,我們很好地總結我們過去幾十年的事情是至關重要的。我們其實沒有總結好,經濟怎么就上來了,怎么就下去了,經濟增長還沒搞清楚,就下跌了,我們所有事情都沒有很好地總結。在發達國家,像美國,它那種學術的傳統,學術的規范是非常好的。大家都知道,在本輪危機中,美聯儲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是一個研究危機的專家,大家知道,在美國,研究20世紀30年代的危機是一個學科,社會科學、社會現象不能做公共實驗,所以危機中暴露的事情值得我們反反復復地發掘,伯南克就是研究危機的專家。伯南克的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我們有太多的重要工作沒有做,狗熊掰玉米,掰一個丟一個,再回過頭來做,我們有多少回過頭來可以做的東西,理論研究還是要持之以恒。
第二是要從中國經濟學的傳統中去找,這個方面我真是做過一些功課,請教過一些專家。主要出發點是“經濟”一詞是從哪兒來的?我們在學校里得知,它是從日語翻譯過來的,但是有專家經過非常詳細的考證說,“經濟”這個詞是中國的。早在唐朝就有非常完整的關于經濟的這樣一種說法。而大家經常會說,這個詞是從日語翻譯過來的,其實查找日語原文,日本人說,“經濟”這個詞是從中國翻譯過來的。這個事情我相信,倒不是說我盲目自大,我相信它也是因為基于我的一個實踐。20世紀90年代初的時候,我參加了國家土地管理局的一個課題,就是中國城市土地使用權管理的改革問題。目標是想讓土地使用權能夠流轉,現在的土地使用權流轉辦法都是我們那個時候設計的。為了做這個課題,兩年內我跑了很多國家,一開始我們受到很大的沖擊,我們才知道土地能夠界定出很多可以交易的權利,瑞典經濟學家告訴我們,土地可以界定出一百多種權利,每一種權利都可以交易。這就是現代經濟學的基礎,就是產權理論,這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我們學了很多東西,結果瑞典的經濟學家說,我們是從中國學來的。他說,在宋朝有很多傳教士到過中國,你們那個時候的地主就知道地板權、地表權、地下權,中國土地出租的制度就是把物理上不可移動的地分成很多權利進行交易,說這是我們從你們那兒學過來的。我認為西方的現代經濟學最精髓的東西實際上在中國,我們肯定沒有很好地去繼承。當然,仔細看一看,特別是我很關注在20世紀30年代中國經濟學家所做的努力,我們汗顏,我們那個時候的學術水平是世界最高水平的,我們現在半點都沒有學到。中國經濟學其實有自己的一套,比如中國經濟學意義上和西方經濟學就不一樣,西方經濟學是從個體出發構建出一套體系來,中國直接就是經邦濟世。我們的科舉制度,考的就是經濟學、管理學,中國不缺這些東西,中國有非常好的傳統。所以,講到這個地方,我想說,我們今后所謂中國的經濟學,絕對不是中國的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西風壓倒東風的意義,我們潛在的還是那個意思,經濟學是多元化的。我們不要定義于一幀,因為世界文明是多樣的,每個文明都會產生與自己相適應的理論體系,這套理論體系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所以,我們講中國經濟學,不是要樹立完全取代西方經濟學的一套體系,而是要產生一套能夠說明中國經濟運行的一些道理、一些規律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使得那些跟中國情況差不多的國家可以復制。這就是我們的一些東西。
第三是要從西方的理論中學。馬克思曾經就說過,有法國的經濟學,德國的經濟學,英國的經濟學,說得很清楚。其實這就是說,經濟學,哪怕我們籠而統之地說西方經濟學,也是多樣化的,我們應當多樣化地吸收。當然,第四個來源是中國之外這些國家的實踐。這些年來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可以說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對這些變化,我們應當吸收。這是第二個方面。
第三個方面,我的看法非常清楚,就是我們現在應該少談主義,少空想,應該實實在在把中國的問題研究清楚一兩件,我完全同意魏杰,像我們研究到這個地步,根本得不了諾貝爾獎了,所以我多樣化,要研究一些問題。基于這個思路,我這些年,還有我們社科院很多人在琢磨,覺得至少有四個方面的東西是可以有中國特色的。
第一,關于工業化這個問題,可能有些人覺得就是一個小事情。我想大家都知道,最近有一個計量史學的成果,就是通過計量史學的研究,認為兩千多年來,這個世界只發生了一件事,就是工業化,其他事都不重要。工業化之前,包括中國都符合馬爾薩斯循環,人多了,引起勞動生產率的下降,從而實際收入降低、生產力下降,于是饑荒、瘟疫出現,使人口急劇減少,人均占有耕地的面積大幅度回升,收入又再度回升,周而復始,中國是這樣,外國也是這樣。
但是,工業革命打破了這個循環,因為工業革命之后,財富才可能積累,工業革命之后,我們才能進行迂回生產,因為有了迂回生產,我們大量的科學技術就可以實物化,可以被繼承,可以被改造,進一步地迂回發展,使得我們最終擺脫了馬爾薩斯循環,這非常重要。中國可以說是這些發展中國家中唯一擺脫了馬爾薩斯循環的大國。那么,原因何在?這需要討論。
那么,計量史學的結論是什么?工業革命很重要,這就要探討了,它在什么條件下能夠發生。西方的結論說是憲政,還有是政權更迭的一個非暴力性。我們說它是不完全的,不徹底的,其實現在看來它是好的。于是有人就要把它套過來了。但是,中國顯然不是在憲政的情況下實現工業化的。我們的秘訣在哪里?比如剛剛曹遠征說承包制,可能就是一個秘訣。政府的積極作用,很可能就是秘訣,我不是靠憲政激發所有人的活力。我們要做的事情,是應當總結中國如何越過了工業革命的坎兒,使得我們進入了一個發達經濟體的路徑,這是可以總結的,外國人最羨慕的就是我們這方面。
第二,與此同時,人口紅利的產生、消亡,以及它的再現。人口紅利是發展經濟學的一個很核心的概念,大家談得很多了。但我們談的時候,都忘了一件事。我們上學的時候,人口被說成了中國的什么事件?癌癥。老師無一例外都說,中國人口是沒治的了,因此中國經濟是沒治的。它何以就成了紅利了?今天我們說所謂紅利消失是因為人口少了,又涉及毛澤東所說的“眾人拾柴火焰高”,還有人說,人是口,所以要控制人口,現在我們實現的是毛澤東為我們提供的人口紅利,因為我們多生了孩子,在這個時間段,我們的人口參與率提高了。但是,人是手,壓不住口。老博士們都有這個經歷,上山下鄉,因為城里面養不活你。但是,它今天怎么成了一個紅利了呢?我們覺得它的根源還是與中國完成工業革命的那些制度因素是密切相關的。我認為把這個問題研究好,我們才能研究人口紅利失去之后,我們怎么再造人口紅利,這個問題其實是需要研究的。
第三,政府的作用。在西方經濟學里面,政府是一個社會不得不忍受的負擔,姚洋說,所謂中性政府,是非常抽象的。我想說,在中國,我們要論證的是好的政府,怎么樣做一個好的政府。一個好的政府,如何對經濟增長起作用。試想世界上哪一個政府像中國這樣,哪一個政府它的人民稱它是父母官,哪一個政府講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反過來我們人民在骨子里希望有一個清官,和美國人相反,美國人絕對不希望有什么中央政府,這是文化的差異,是政治制度的差異,是歷史傳統的差異,而且中國這個文化,這個制度,這個傳統,有五千年歷史,美國歷史那才幾百年,你有什么理由說我這個不好。我們的任務就是把我們這邊的特征總結出來,拿來和它做比較。這個問題其實很大,因為經濟學家也都看到了,中國成就的一個很關鍵性的因素是因為政府發揮作用,所以西方國家順手就從西方經濟學中拿一個概念,說中國是國家資本主義,無非是國家出面搞資本主義,說這個,承認了我們國家有用,但是要拉到他那個框架中去解釋,這恐怕是不行的。
我記得我們老博士們在上本科的時候,大家都去買《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里面很重要的一篇文章,就是馬克思認為東方社會和《資本論》中所承認的社會是不一樣的,大家回想一下,當時經濟學里面講的生產方式、哲學里面的異化,馬克思認為這些概念也是不一樣的,既然不一樣非要塞到共同框架干什么呢?我們為什么不能發掘出我們經濟學的一些特點呢?還是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是多樣的。
第四,城市化的問題。中國城市化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走不下去了,我們再回頭想,我們是不是看出了中國的城市化是有中國的特殊道路,或者說特殊含義,不該這么搞呢?從起點來看,歐洲的起點是先進的農村、落后的城市,在中世紀的時候,中國從來都是先進的城市和落后的農村,起點不一樣。鄉村統治城市是歐洲的特點,中國何時有過鄉村統治城市,歐洲在那個起點談城市化,跟我們這個起點談城市化,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如果起點不一樣,我們對城市的理解也不一樣,城市的形成過程也不一樣,不能用外國的標準來規范我們。用他們的標準就搞錯了,國家發改委搞了一堆規劃,規劃到現在,離實際太遠了。關于人的城市化,魏杰很清楚,農民不愿意城市化,怎么辦?所以,產生于東方社會的這種中國經濟,它的城市化,它的含義,它的起點,它的過程,它的影響要重新考慮。我們考慮的這些東西,印度可以直接拿去借鑒,巴基斯坦,包括非洲都可以直接拿去借鑒,它們和我們是一樣的,它不是先進的農村和落后的城市之間的差距。我們社科院有一位教授說大家都誤會了這樣一個過程,所以才會有一大堆的曲折。
總之,我就這個問題跟大家做一個交流。結論就是我們應當少談點主義,多研究一些問題,我覺得中國人民大學的校訓真好,我們應該實事求是地做好中國經濟學的研究,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