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誠信：為己與為人的基本規(guī)范

前兩節(jié)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誠”與“信”的內(nèi)涵和意蘊。其中，“誠”指真實的內(nèi)心態(tài)度和品格，體現(xiàn)的是自我的道德修養(yǎng)，用于約束個體；“信”指人際關(guān)系中的踐約與守諾，更多地體現(xiàn)一種外在的社會關(guān)系，是對社會群體的雙向或多向要求，用于規(guī)范社會秩序。“誠”與“信”雖然有著各自的內(nèi)涵，但實際上都是以“天道”為本，是天道在不同實踐層面上的具體化，因而兩者可以互訓。

“誠信”作為一個詞組連用始于戰(zhàn)國中期以后，見《逸周書·官人解》：“父子之間觀其孝慈……鄉(xiāng)黨之間觀其信誠。”其后的《管子》、《孟子》、《荀子》等經(jīng)典當中也陸續(xù)出現(xiàn)了“誠信”一詞。如“誠信者，天下之結(jié)也”(《管子》)，“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孟子·萬章上》)，“端愨誠信，拘守而詳”(《荀子·修身》)。由于先秦思想家的提煉和闡發(fā)，“誠信”作為一種思想最終得以確立，成為為己為人的基本規(guī)范，并被賦予了那個時代特定的道德價值和社會意義。

“誠信”的基本內(nèi)涵就是誠實信用的品行，其主要內(nèi)容包括虔誠信奉、誠實守信和忠誠信義等。一般來說，除了“誠信”二字之外，用以表達誠信品行的字詞還有“信義”、“忠信”、“義”、“忱”、“直”、“質(zhì)”等。

一、傳統(tǒng)誠信的基本特征

1.對個體而言，誠信是能力和責任

首先，“天道為誠”對于古人而言是一種極為重要的觀念。孔子曾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感嘆天道不變的四時規(guī)律，而萬物得以順應(yīng)其時而生息繁衍。古人對于“天道”的敬畏，正是由于人與自然界之間緊密深厚的關(guān)聯(lián)，故而追求“天人合一”。既然“誠者，天之道也”，那么，人道追求誠信，亦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其次，人乃萬物之靈長，誠信乃是人相較于萬物的超越性之所在。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良好行為規(guī)范，即包括“誠信”在內(nèi)的“禮”，正是人區(qū)別于禽獸之處。好比《榖梁傳·僖公二十二年》所言：“人之所以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為人？言之所以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為言？”最后，誠信不僅是人的本分，也是人的能力。孔子強調(diào)“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認為人能夠通過自身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來提升道德修養(yǎng)和思想境界。持性善論的孟子更是將孔子這一觀點發(fā)揚光大，提出了人有四端之心，即“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和“是非之心”，并進一步指出如果沒有四端之心，便不足以稱其為人。從這里出發(fā)，孟子推導出了人的美德和理性，稱之為“良知良能”。只要充分發(fā)揮良知良能的作用，人人皆可為堯舜。

2.在五倫之中，誠信是大眾品德和倫理要求

人倫有五，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其中又分為以“父子”和“長幼”等先天血緣關(guān)系構(gòu)成的“天屬”，以及以“君臣”、“夫婦”與“朋友”等后天社會關(guān)系構(gòu)成的“義合”。誠信是五倫當中基本的倫理要求，尤其體現(xiàn)在君臣之義和朋友之信上。

君臣關(guān)系有嚴格的貴賤、尊卑和名分上的規(guī)定與約束，但歸根結(jié)底它是一種基于利益交換的彼此需要，相對于天屬關(guān)系是比較松散的，因而才有“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的說法。如此一來，誠信之道對于維護君臣關(guān)系就顯得尤為重要。我們常常聽到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君主為了招賢納士、取信于民而“千金買馬骨”或是“桐葉封疆”的故事便是其中的例子。《左傳·僖公二十五年》中還記載了有關(guān)晉文公的一則史實：晉文公率兵攻打原城，出征前下令只帶三日軍糧，三日攻不下便班師還朝。然而，三日后，原城始終未降。文公下令撤兵，探子來報：“再等等吧，原人快頂不住了”，將領(lǐng)們也說：“再圍攻幾天試試看。”晉文公卻道：“信，國之寶也。這是人民的依托之所在。倘若我們得了原城卻失了信用，將來人民何所依托？如此一來，我們的損失豈不是更大？”于是撤軍。不料，才剛退了一舍之地，原城之人便因服膺于晉文公的誠信而開門歸順了。

朋友關(guān)系與其他四倫相比顯得更加自由、自主而充滿活力。朋友之倫超越了血緣、功利和社會階層，不糾纏于世俗名分，也不牽制于社會等級，因而其對于道義和情義的要求就更高。孟子告誡弟子交朋友應(yīng)該“不挾長，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古往今來偉大的友誼有很多，無不是以誠相待、以義相守、以意趣相投。東漢時，荀巨伯去探望一位生病的朋友，恰逢胡匪攻城。友人對荀巨伯說：“我今天是要死在這兒了，你趕緊走吧。”巨伯卻說：“我是專程趕來看你的，如果就這樣走了，我就是貪生怕死，置朋友義氣于不顧，這種事兒我可做不出來。”匪兵來后，對巨伯說：“我們一來，整個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誰？竟敢留下來？”巨伯答道：“我的朋友生了病，不忍心丟下他不管。你們?nèi)绻獨⒌脑挘垰⒘宋遥胚^我的朋友。”胡匪聽了，面有愧色，互相道：“我們是無義之人，卻到了有義之國。”于是就此撤兵。因為荀巨伯的高義，整個城池都得以保全。朋友之義，最考驗一個人的品格。因為朋友之間完全平等，沒有利益或血緣的制約，彼此以情義相對，僅僅受各自的品德影響。因此，誠信在朋友之間是最基本的道德訴求。

3.在國家之間，誠信是軍事和政治的需求

春秋戰(zhàn)國年間，列國之間征戰(zhàn)不休，軍事和政治的交接與營謀十分頻繁。這一時期的政治生活中對誠信的需求很大，有時誠信甚至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就軍事而言，唐代李筌所著《太白陰經(jīng)》中道：“蓋兵者，兇器；戰(zhàn)者，危事。陰謀逆德，好用兇器，非道德、忠信不能以兵定天下之災(zāi)、除兆民之害也。”兵器和戰(zhàn)爭都是危險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所以應(yīng)該將它們交到忠信之士的手中，方可避免為害于民、生靈涂炭。同時，理想的軍隊應(yīng)該軍紀嚴明、令行禁止，這樣方能保證用兵的效率和正義性。

就政治而言，盟誓和人質(zhì)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是列國之間政治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單就春秋時期來看，《春秋》一書所記載的會盟就有109次。盟誓主要是兩國之間化解危機、增進信任的一種儀式。由于當時盟誓的重要性，周天子和各諸侯國都有專門的機構(gòu)來管理和推動此事，這個機構(gòu)被稱作盟府，其專職管理人員被稱作太師。而人質(zhì)則是除了盟誓之外的另一種國與國之間強化彼此信任的方式。這種人質(zhì)與今天的人質(zhì)不可同日而語，雖然它多多少少還是具有被脅迫的意味，但多數(shù)是自覺自愿的，是一國為了獲取另一國的信任和支持所設(shè)的抵押，其對象通常是一國的王儲，其過程也會有周密的計劃和安排。

當然，這一切在孔子看來不過是禮崩樂壞的表現(xiàn)。恰恰是因為失信的苗頭四起，列國之間才需要以盟誓和人質(zhì)來維持基本的誠信。而“信不由中，質(zhì)無益也”，如果雙方不具備誠信的誠意和基礎(chǔ)，就算互設(shè)人質(zhì)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倘若雙方之間有真正的信用，又何必一定要設(shè)立人質(zhì)來維護彼此的信任呢？

二、傳統(tǒng)誠信的當代價值

誠信作為一種美德是中華民族文化之寶，但它不僅屬于歷史，更屬于當下。尤其是在今天的中國，誠信美德是一種重要的思想資源和價值指引。黨的十六大特別強調(diào)現(xiàn)代誠信建設(shè)對傳統(tǒng)誠信文化的繼承，即在“與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相適應(yīng)、與社會主義法律規(guī)范相協(xié)調(diào)”的同時，也要與“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相承接”。而黨的十八大報告更是直接提出“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導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誠信的當代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

1.誠信能夠提供一種哲學智慧

孟子所說的“誠者，天之道也”,不僅僅是一種道德觀，更是一種世界觀。正是由于這種觀念的存在，在傳統(tǒng)文化中，誠信被升華到了宇宙必然法則的地位。由此，它不僅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法則，也是人與鬼神的關(guān)系法則，更是天地自然運行的基本法則。如果說誠信作為人對鬼神的承諾與信仰是令人畏懼的，那么誠信作為天地自然運行的基本法則則令人敬仰。這種敬畏應(yīng)該是自古以來誠信得以切實踐行的價值依據(jù)。

2.誠信能夠呈現(xiàn)一種歷史深度

誠信是我們的祖先從漫長的歷史實踐中總結(jié)出來的行之有效的道德規(guī)范。一般來說，我們認為誠信的規(guī)范是由圣賢所開創(chuàng)的。《史記·五帝本紀》中記載，舜“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nèi)平外成”。可以說，誠信的逐步健全是人類從蒙昧走向文明的歷史記錄，是人類擺脫獸性、彰顯人性的重要標志，也是人類從本體人轉(zhuǎn)變?yōu)榈赖氯说幕经h(huán)節(jié)。恰恰是因為有了誠信的約束力，人類的理性才得以發(fā)揮作用。正是借助誠信這一初始命題，人類開始對“我是誰”和“我應(yīng)該是誰”有所回應(yīng)。這其中有人類最初的道德選擇、道德目標和道德實踐。從這里開始，人類開始了對他人的理解和尊重，開始了對自我的了解和控制，也開始了對道義與責任的領(lǐng)會和實踐。對誠信的倡導乃是對數(shù)千年人類文明史的回溯和尊重。

3.誠信能夠開示一種倫理啟迪

誠信美德作為一種倫理啟示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誠信是人類社會屬性的必然需要，是人與人交往正常展開的保證。正是因為有了誠信，人與人之間戒備減少而親和增多，人們才有了深入交往的可能性。其次，誠信能夠體現(xiàn)出人與人之間的人文關(guān)懷，而不僅僅是彼此利用的利益關(guān)系。誠信將他人得到利益視為目的，而不是將通過他人得到利益視為目的，其底蘊乃是對人最本質(zhì)的尊重。最后，誠信是一種自覺自愿的實踐行為，它是對人對己的忠誠。前面我們已經(jīng)提到過，“誠”是向內(nèi)指涉的律令，“信”則是向外關(guān)涉的尺度，同時做到這兩點的誠信之人便做到了對自我的完善和對他人的成全。

4.誠信能夠展現(xiàn)一種道德激勵

一個人一旦做到了誠信，他便已經(jīng)從兩個方面受到了激勵，一方面是自我的實現(xiàn)，另一方面是道德境界的完成。由于誠信是人生而為人的內(nèi)在要求，是人與禽獸的本質(zhì)區(qū)別，是人在社會化生活當中安身立命的基礎(chǔ)，因此，誠信體現(xiàn)了一個人完善健全的人格與嚴肅自律的操守。

引經(jīng)據(jù)典

貞觀十年，魏徵上疏曰：臣聞為國之基，必資于德禮，君之所保，惟在于誠信。誠信立則下無二心，德禮形則遠人斯格。然則德禮誠信，國之大綱，在于君臣父子，不可斯須而廢也。故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又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

然而言而不信，言無信也；令而不從，令無誠也。不信之言，無誠之令，為上則敗德，為下則危身，雖在顛沛之中，君子之所不為也。……夫君能盡禮，臣得竭忠，必在于內(nèi)外無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則無以使下，下不信，則無以事上，信之為道大矣。昔齊桓公問于管仲曰：“吾欲使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無害霸乎？”管仲曰：“此極非其善者，然亦無害于霸也。”桓公曰：“如何而害霸乎？”管仲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害霸也。”

——《貞觀政要·誠信》

修身處世，一誠之外，更無余事。故曰：“君子誠之為貴。”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舍誠而能行者也；今人奈何欺世盜名，矜得計哉？

——《朱舜水集》

德性之中，最普及于行為者，曰信義。信義者，實事求是，而不以利害生死之關(guān)系枉其道也。社會百事，無不由信義而成立，茍蔑棄信義之人，遍于國中，則一國之名教風紀，掃地盡矣。

——《蔡元培全集》

對人誠信，人不欺我。對事以誠信，事無不成。

——馮玉祥：《馮氏族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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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殺豬

原文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隨之而泣。其母曰：“女還，顧反為女殺彘。”妻適市來，曾子欲捕彘殺之，妻止之曰：“特與嬰兒戲耳。”曾子曰：“嬰兒非與戲耳。嬰兒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學者也，聽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譯文 曾子的夫人要到集市上去，她的兒子哭著鬧著要跟著去。母親就對兒子說：“你回去，等我回來殺豬給你吃。”她剛從集市上回來，曾子就馬上要去殺豬。他的妻子阻止他說：“我不過是和孩子開玩笑罷了，你居然信以為真了。”曾子說：“小孩是不能和他開玩笑的啊！小孩子沒有思考和判斷能力，等著父母去教他，聽從父母的教導。今天你欺騙孩子，就是在教他欺騙別人。母親欺騙了孩子，孩子就不會相信他的母親，這不是用來教育孩子成為正人君子的方法。”于是曾子到底還是把豬殺了，煮肉給孩子吃。

淺析 家庭關(guān)系中常常由于親昵而開一些不恰當?shù)耐嫘Γ绕涫情L輩對晚輩，常常以戲言將一些基本的道德問題輕輕帶過。然而，家庭教育實際上是個人教育當中極為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曾子用自己的行動教育孩子要言而有信、誠實待人，這種教育方法是可取的。曾子的這種行為說明，成人的言行對孩子影響很大。待人要真誠，不能欺騙別人，否則會將自己的子女教育成一個待人不真誠的人。

良心油條

2012年，有一位賣油條的小伙子紅了。

這位名叫劉洪安的保定青年被中央電視臺、光明網(wǎng)、新華網(wǎng)等主流媒體宣傳報道，原因非常簡單——他堅持每天用新油炸油條，而不用一滴復炸油。

神州的大街小巷，油條攤何止萬千，但劉洪安是其中唯一一位在招牌上打出“安全用油，杜絕復炸”這一醒目標語并切實執(zhí)行的攤主。為了向顧客證明自己炸油條所用的是新油，劉洪安特地將鑒別復炸油的方法貼在窗口，還在油鍋邊放了一把“驗油勺”，供顧客隨時抽檢。

反復使用的食用油對健康危害很大。實驗結(jié)果表明，食用油

反復使用7次，則其中有毒物質(zhì)丙二醛含量超標可達160倍，對人體的肝、腎、脾損傷較大，甚至可能致癌。油條作為街頭巷尾最為常見的餐點，在廣大民眾當中有很高的需求量，但商家往往為了節(jié)約成本而不更換食用油，從而導致潛在的食品安全問題。更為諷刺的是，這些無良商家都不會吃自己制作的油條，因為復炸油炸出的油條的危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劉洪安的油條被大家稱為“良心油條”，在食品安全問題日益嚴重的今時今日，顯得彌足珍貴。就算他的油條比市價貴出一些，劉洪安的攤位前仍然有很多顧客，油條供不應(yīng)求。民眾對于誠信的看重，由此可見一斑。

“人無信不立，業(yè)無信不興，國無信則衰”，誠信原本就是商家安身立命之本。堅守道德底線的劉洪安不僅取得了商業(yè)上的成功，更獲得了內(nèi)心的安寧。每天上午9時許，吃完早點的人們逐漸散去，劉洪安才得以端上一碗小米粥拿上兩根自家的油條開始享用早餐。“自己都不想吃的東西，怎么好意思讓別人吃，”他說，“我賣的不是油條，是生活。只有踏實做好每一件事，才能坦然享受生活。”這個時候，他內(nèi)心的平靜與安寧也許抵得過世上所有的黃金。

在良心油條的背后，我們看到的是整個社會對于誠信的渴求。回過頭來看，售賣安全健康的食品，難道不是每一個商家應(yīng)該做的嗎？恰恰由于誠信的稀缺，才使得“良心油條”的“理所當然”成為“難能可貴”。對此，我們似應(yīng)進行更為深入的思考：如何以一根“良心油條”帶動商界誠信之風？乃至，全社會的誠信又何以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