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選擇:中國與全球治理
- 何亞非
- 177字
- 2019-09-29 12:34:37
第三節 全球治理與地緣政治動蕩
需要強調的是,現代意義上全球化帶來的顯著變化,尤其是壟斷金融資本在全球流動并對全球經濟走向起主導作用后,就是人類社會的發展重心開始從以往民族國家政府統治,逐步邁向區域治理和全球治理。這顯然涉及一系列復雜而敏感的國際政治和經濟、主權獨立、領土完整以及各種形式國際和地區合作與一國國內政策關系等重大地緣政治、地緣經濟問題。
2011年初發端于突尼斯的西亞北非動蕩或“阿拉伯之春”,是個十分突出的例子。它引發突尼斯、埃及、利比亞、敘利亞等國局勢急劇動蕩,成為全球化背景下政治權威和強人統治式微的顯著表現。利比亞和敘利亞危機中,長期專制和強人家族統治、經濟停滯不前,尤其是大批青年人失業,加上新媒體動員能力和信息傳播扁平化,社會不滿情緒一經“點燃”,便“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西方國家和媒體在這方面更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阿拉伯之春”引發中東再次動蕩歷時三年,如今已是蕭瑟一片,成為“阿拉伯之冬”。伊拉克、埃及、利比亞、敘利亞無一不被內亂和戰爭所摧殘、蹂躪,生靈涂炭,民不聊生。阿拉伯國家的悲劇令世人心痛。這次動蕩是在經濟全球化和西方民主化浪潮雙重沖擊下,阿拉伯國家政治、社會矛盾的集中爆發。阿拉伯國家任何變革都將尋求維護伊斯蘭文化傳統和實現社會生活現代化的平衡。隨著全球化的深入和新媒體技術的發展與普及,中東亂局將持續相當長時間,地區各國尋求穩定的國家形態絕非易事。
更有甚者,西方國家利用全球化和信息革命在一些國家推行“顏色革命”,搞“政權更迭”。2014年的年初,發生在烏克蘭的動蕩和美俄對峙是又一個典型例子。
烏克蘭危機發生后,人們對“顏色革命”的關注再次上升。烏克蘭危機完全是西方利用“顏色革命”等手段長期擠壓俄羅斯戰略空間造成的,是美歐與俄羅斯長期矛盾積累的爆發。據透露,美國和西歐國家在德國統一時曾就北約不進行東擴向蘇聯做過承諾。不管這種說法是否真實,過去20年來,北約和歐盟東擴步伐確實一刻也沒有放松,在蘇聯地區搞“顏色革命”也些許沒有松勁。
1999年,捷克、匈牙利、波蘭加入北約;2004年,七個蘇聯集團成員跟進;2009年,阿爾巴尼亞和克羅地亞加入北約;同時六個蘇聯共和國與北約簽訂“和平伙伴計劃”,朝成員國方向邁出關鍵一步。烏克蘭尋求與歐盟簽署聯系協定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因為東擴已經直抵俄羅斯家門口,并威脅黑海艦隊的去留。
2014年7月烏克蘭上空馬航飛機失事使原本就復雜的局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7月29日,美國和歐盟由此宣布對俄羅斯實施新的制裁,矛頭對準俄部分能源企業和金融機構。新制裁與原有措施疊加雖非致命,但將給俄經濟帶來較大打擊。預計歐盟制裁給俄造成損失在2014年為230億歐元,2015年將高達750億歐元,分別占俄羅斯GDP的1.5% 和4.8%。俄經濟中進口商品占GDP比重為15%,而且俄國防工業30%、航空航天工業65%~70%、制藥業80%的配件或原材料依靠進口。
俄羅斯雖然經濟上會遭受困難,政治上會遭到西方譴責,但俄民族性格剛烈,普京總統人氣旺盛,絕不會對美國和西方的制裁忍聲吞氣。況且在全球化時代西方根本做不到經濟上對俄“全面封鎖”,地緣政治上也不愿把俄完全“逼入墻角”,重燃冷戰之火。2015年初,德、法兩國頻頻不顧美國反對與普京就烏克蘭東部停火達成協議就證明了這一點。
《經濟學人》雜志同年7月撰文評論烏克蘭危機時有段話一言中的,說(西方制裁)“終結了西方與俄羅斯長達25年希望建立伙伴關系的努力”。冷戰結束以后,俄羅斯與歐洲的關系不斷改善,經濟尤其是能源合作日益加深。北約因為失去了冷戰對手而處于“漂移”和下滑狀態,歐洲國家軍費開支逐年下降,2008年金融危機后更是如此。
對此,美國有兩大憂慮:一是擔心歐洲在全球戰略上與美國漸行漸遠,西方盟友陣營趨于松散;二是普京上臺后振興俄羅斯有方,美擔心俄東山再起。烏克蘭危機無疑給了美國“一箭雙雕”的絕佳機會,既鞏固了美歐聯盟,又遏制、削弱了俄羅斯,為美戰略重心繼續轉移鞏固了歐洲大后方。
再回頭看“顏色革命”,狹義是指在蘇聯范圍內旨在推翻蘇聯解體后建立的由蘇聯權力人物領導的政權,建立擺脫傳統俄羅斯影響、基于西方價值觀、更加親西方政權的“革命”。從更大范圍看,可以說“顏色革命”的主要目的是美歐國家支持旨在推翻本國傳統政權,以西方價值觀為旗幟建立親歐美政權的“政權更迭”。
冷戰結束后,美國自認為“歷史已經終結”,美式資本主義民主制度從此可以一統天下無敵手。自那以后,出于戰略利益和意識形態的需要,美國和西方國家推動“顏色革命”更加不遺余力,希望將整個世界都改造成美國治下的世界。
哪個國家如果不順眼或者“改造”不順利,美國和西方就會直接或間接在這個國家發動“顏色革命”。很多情況下會利用西方或本國親西方的非政府組織,培植親美親西方反對派勢力,利用“民主”、民生等問題煽動百姓的不滿情緒,鼓動街頭政治和示威游行,并利用美國主導的強大輿論機器宣傳該國政府如何壓制“民主自由”、“專制獨裁”、腐敗透頂等等。它們一方面在政治、財政上支持反對派,將反對活動引向“政權更迭”;另一方面動員世界輿論抹黑該國政府,盡量把水攪渾,對當局用國家機器維護秩序則貼上“鎮壓、踐踏人權”等標簽,渲染當局的暴力行為,為下一步借“保護責任”名義進行直接干涉做好鋪墊。面對美國和西方鋪天蓋地的價值觀導向和輿論話語權,被“顏色革命”的國家往往毫無回手之力,被一步一步逼到懸崖的邊緣。如有必要,美國還會動員西方國家采取制裁、禁運等措施,甚至直接進行軍事干預,直至完成政權更迭。這差不多已經變成“顏色革命”的標準化模式。
那么迄今究竟發生了多少次“顏色革命”呢?真正可以得此“桂冠”的是2003年至2005年期間獨聯體地區的三起重大政治事變:
第一起,2003年11月,薩卡什維利持“玫瑰花”逼格魯吉亞總統謝瓦爾德納澤下臺并取而代之,拉開獨聯體地區“顏色革命”之序幕。
第二起,2004年秋,烏克蘭總統選舉過程中政治斗爭激烈,尤先科以橙色為旗幟攻擊對手而獲勝,被稱為“橙色革命”。
第三起,2005年3月,吉爾吉斯斯坦議會選舉發生政治震蕩和騷亂,阿卡耶夫總統因此流亡國外,巴基耶夫總統上臺,于是就有了“郁金香革命”。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些都不是積極意義的革命,而是三次國內爭權奪利、外部大國博弈的政治事變。上述“顏色革命”并未給格魯吉亞、烏克蘭、吉爾吉斯斯坦三國帶來國家經濟改觀和政治穩定,只是使三國陷入無休止的政治混亂和經濟下滑。蘇聯解體給蘇聯各國帶來災難性的沖擊。蘇聯解體后獨聯體國家長期動蕩,國家政治體系不協調,社會政治矛盾加劇,加上西方的干預和介入,導致“顏色革命”及其“余震”頻頻發生。
恩格斯說過:“歷史是這樣創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為的那樣。”獨聯體地區發生“顏色革命”就是各種因素相互沖突、相互影響的產物。
進入新世紀后新媒體和社交媒體的迅猛發展被“顏色革命”推動者所充分利用。“茶杯里的風暴”也能掀起狂風巨浪。
主要大國在這場國際體系歷史性的巨變中,利用國際秩序碎片化帶來的機遇和混亂,或主動或被動,全力運籌全球治理規則和理念,明里暗里在熱點問題上利用聯合國安理會和人權理事會等場合展開激烈的博弈。矛盾集中表現在,是維護以民族國家為基礎的現代國際關系基石《威斯特伐利亞條約》,還是新干涉主義至上的西方全球治理理念占主導?是不干涉內政等《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首肯的國際關系基本準則存續,還是讓“保護的責任”超越主權不可侵犯原則?
“保護的責任”問題值得高度重視,其思想起源于20世紀中葉《世界
人權宣言》,而真正受到國際社會重視則是20世紀末期和21世紀頭十年。這主要緣于一些國家特別是歐洲國家對在非洲和東歐出現的“種族清洗”等問題的反思。20世紀末盧旺達大屠殺令人震驚,凸顯聯合國人道主義干預能力的缺陷。
在時任聯合國秘書長安南極力推動下,由澳大利亞前外長歐文斯和阿爾及利亞資深外交官薩努領導的委員會提出了“保護的責任”概念并就其具體內容做了詮釋。2005年聯合國大會以決議形式正式通過了這一國際法新概念。聯大決議同時對“保護的責任”作了框架性約束,強調軍事行動是最后手段,行使“保護的責任”首先應考慮外交選項。但西方國家在行使“保護的責任”時經常塞入“私貨”,動輒借此采取軍事行動,來繞開中國、俄羅斯和許多發展中國家堅持的國家主權不可侵犯原則。
西方國家20世紀在波黑、科索沃等地的軍事行動,以及近幾年在利比亞、敘利亞等國的軍事干預,都是把“保護的責任”作為動員輿論和采取行動的“令旗”。有時候雖有聯合國安理會授權,但西方國家任意擴大授權。如利比亞問題,安理會決議授權建立“禁飛區”,而北約卻肆意擴大授權,出動戰機四處轟炸利比亞軍事和其他設施。有時壓根沒有安理會授權,北約就自己干,如對科索沃和前南斯拉夫地區的武力干涉。
美國對“保護的責任”問題態度有些曖昧,完全采取雙重標準和實用主義做法。美國主要擔心如果完全認同這一思想,其自主決定采取軍事行動的權利可能會受到約束。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薩瑪薩-鮑威爾在國會提名聽證會上說,“‘保護的責任’不如美國實踐和政策重要,美國在他國平民遭受本國政府或非國家行為體屠殺時,會義不容辭地尋求解決辦法”。
許多發展中國家對“保護的責任”問題持強烈異議,擔心被西方濫用,損害小國的安全利益。巴西想了個辦法,它沒有正面反對“保護的責任”,因為聯合國大會已經有過決議,雖然沒有約束力,道義上也不能反對。巴西于是在聯合國提出“保護中的責任”問題,要求對行使保護責任的國家行為進行規范和約束,以削弱“保護的責任”的負面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在2014年烏克蘭動亂中,俄羅斯總統普京接過“保護的責任”這個經常被西方國家使用的概念,作為俄羅斯對克里米亞進行軍事干預的理由,令西方國家目瞪口呆。這些年來“保護的責任”問題已經引發國際社會廣泛討論,無疑將成為新世紀政治安全領域全球治理的重要命題之一。
【注釋】
參見葉江:《全球治理與中國的大國戰略轉型》,10~11頁,北京,時事出版社,2010。
Jmaes N.Rosenau and E.O.Czempiel, eds., Governance without Goverment: Orde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 , Cambridge Universtiy Press, 1992.
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也被稱作“經濟版北約”。前身是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rans-Pacific Strategic 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是由亞太經濟合作會議成員國中的新西蘭、新加坡、智利和文萊四國發起,從2002年開始醞釀的一組多邊關系的自由貿易協定,原名亞太自由貿易區,旨在促進亞太地區的貿易自由化。2011年11月10日,日本正式決定加入TPP談判,中國未被邀請參與TPP談判。2013年9月10日,韓國宣布加入TPP談判。此協定將突破傳統的自由貿易協定(FTA)模式,達成包括所有商品和服務在內的綜合性自由貿易協定,對亞太經濟一體化進程產生重要影響。
2013年6月,利用八國集團峰會的機會,歐盟領導人和美國總統奧巴馬啟動“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協定”(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TTIP)談判。預計全部談判在兩年內完成。如果雙方最終達成全面協議,將誕生世界最大的自由貿易區,并可能重振自冷戰結束以來的跨大西洋關系。
參見《俄羅斯冷對歐美新制裁同時已著手整軍備戰》,見新華網,2014-07-30。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4卷,697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參見何亞非:《顏色革命的啟示》,載《中國新聞周刊》,2014(13)。
第二章 全球治理的演進趨勢與現狀評述
現代全球治理起始于1945年以聯合國及其專門機構和附屬職能部門為中心的雅爾塔體系。20世紀60年代后,世界上各種戰略力量和國家集團“大動蕩、大分化、大改組”,對二戰后基于彼時戰勝國實力強弱對比所規制的國際秩序和體系機理造成極大影響和沖擊,致使聯合國機制在全球治理領域力不從心的缺陷更加凸顯。二十國集團峰會開啟了全球治理改革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