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態現代化與文明轉型
- 洪大用 馬國棟等
- 5135字
- 2019-09-20 16:41:51
一、代表人物及主要觀點
考慮到摩爾、哈杰、杰尼克和克里斯托夫對生態現代化理論發展的重要影響,本書側重對他們的主要觀點予以介紹。
(一)摩爾及其生態現代化理論
亞瑟·摩爾是國際知名的環境社會學家,荷蘭瓦赫寧根大學副校長,曼索特(Mansholt)研究生院院長,環境政策系主任。他的研究領域涉及社會理論與環境、環境轉型與變革、社會運動、信息化與全球化等等。如果將哈勃視為生態現代化理論的創建者,那么摩爾應當被看成最重要的富有成果的開拓者之一。他在生態現代化理論領域的建樹足已使得他本人獲得良好的學術聲望。
摩爾從自身的專業視角出發將生態現代化作為一種社會變革理論加以審視。他指出生態現代化是在與那些有關現代性的負向批判不斷爭論的過程中逐漸拓展出的理論。注5對于經濟的無情增長、科學技術乃至軍事權力的無節制擴張勢必給生態環境帶來巨大的傷害,嚴重威脅整個地球生物圈的觀點,他認為是值得商榷和再思考的。在他看來,現代化的合理性應該是值得肯定的,經濟發展與環境改善能夠同時實現,而不必然具有相互排他性。注6摩爾強調生態現代化從本質上并不是追求資本的積累,也不是環境惡化的絕對誘因,而是社會的轉型。生態現代化理論的目標就是要深入地分析現代工業化社會如何應對環境危機從而深化環境變革。注7所以,生態現代化理論研究的核心就是要研究社會結構優化的條件和動態過程,即社會的生態化轉向。
摩爾在其相關著述中,如《生產的精化:生態現代化理論與化學工業》(The Refinement of Production:Ecological Modernization Theory and the Demical Industry,1995)、《生態現代化:工業轉型與環境變革》(Ecological Modernization: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and Environment Reform,1997)、《世界范圍的生態現代化——視角與重要爭論》(Ecological Modernization around the World:Perspective and Critical Debates,2000)指出了作為社會轉型理論的生態現代化理論具有以下幾個要點:
一是強調社會轉型過程中科學技術不再是引發生態危機的誘因而是加速生態變革的有效工具。對科學技術的認識應當超越“環境問題制造者的角色”轉而重視它在解決和預防環境問題中的潛在和現實作用。實現生態現代化就是要開發和利用先進的科學技術,一改傳統的治理和修復模式,在技術和組織的創新和設計階段將環境問題加以解決。
二是與其他理論相比,生態現代化理論對政府有著不同的角色定位。該理論認為政府應該改變以往在環境改良過程中發揮中心作用的狀態,采取更加靈活的行政模式,讓企業、公眾以及國內外的非政府組織在環境治理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實現治理主體的多元化。合作和參與應當是政府積極倡導的行為特征。政府的環境政策決策不應當是應急性的、機械的、封閉的,而應該是先見的、靈活的、開放的。
三是強調一方面要重視傳統的國家機構和新社會運動在環境變革中的角色,另一方面還必須對經濟和市場動力在生態社會轉型過程中的重要性作出深入的分析,對生產者、消費者、顧客、保險機構等經濟主體在生態重建和改善的過程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予以關注。摩爾指出現代經濟制度在極大的程度上能夠按照生態化原則發生轉變,這就意味著經濟機制的有效發揮和合理應用是能夠與生態利益發生耦合的,環境改善與經濟增長同步也是可行的。
四是公眾社會運動的地位、角色及其作用伴隨政府與市場在生態現代化理論中的重新定位而發生了變化。環境運動的參與者逐漸成為生態重建的社會支持力量,而不再那么具有顛覆和對抗的品質。這使得運動本身成為一種社會內部的規制。非政府組織獲得更多的機會來承擔傳統的管理、規范、合作職能。
(二)哈杰及其生態現代化理論
荷蘭學者哈杰是一位生態現代化理論話語的實踐者。他堅定地認為生態現代化理論就是一種話語,它辨識出生態環境問題集合的結構特征,同時假定了現存的制度可以涵括環境保護的要素而使環境的改革得以實現。注8而環境話語就是一個由大量行動主體的主張以及關注共同構成的令人吃驚的集合。注9在此意義上,哈杰的闡述具有明顯的建構主義的特征。沿著福柯所開辟的話語分析路徑,哈杰指出正是一些簡單抑或復雜的故事線索(story lines)將環境與經濟發展的現實問題化。注10因而,生態現代化理論可以視為一系列新故事線索的常規化議程。它不斷重復著定義難題、尋找解決方法、探究因果關系、考量優先性的過程。生態危機恰是現代社會制度實踐未能充分考慮的要素,而要想真正解決問題、克服生態危機就必須依賴于對圍繞著“環境”而展開的各種具體的社會建構進行深入的探索,弄清楚行動主體的主張和關注,提煉問題并搞清問題的界定方式,分析其結果及影響(特別是政治影響)。主體行動和主體行動展開的背景都具有重要的價值,它們可以充分揭示話語的意義,并可以通過話語表達出來。這為社會行動提供了良好的認知地圖,開啟了文化政治塑造的社會選擇。
與摩爾一樣,哈杰同樣關注到生態現代化過程中結構性要素的重要性。他指出生態現代化是促進環境改善、加速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結構調整的過程。生態現代化概念本身綜合了許多社會要素,要想實現生態現代化必須將這些社會要素加以充分“整合”,并不斷調整社會內部不合理的經濟、政治結構。注11而這一目標的實現需要不斷地創新。他還指出生態現代化最主要的內涵在于將“整合”的理念滲入政策策略制定的過程當中。這對于改變傳統的“末端控制”治理模式,從整體上解決環境問題具有重大的意義。同時,他也注意到了科學不再如以往那樣僅僅扮演為環境破壞提供證據的角色,而是卷入國家發展政策決策之中。科學家擔負起決定自然所承載的污染等級的重任,科學的發展趨勢也從本體論和認識論向整體論的生態自然觀方向轉移。注12
在哈杰看來,生態現代化還是一個在企業、科學部門、環境運動以及積極倡導環境變革的政治家之間形成的話語聯盟注13。它建立在一些可靠而動人的故事線索之上:環境問題的管制表現為一種正和游戲;污染是效率低下的問題;自然界的平衡理應受到重視;預防比治療要好;相比先前的污染增長路徑,可持續發展是另一種選擇。注14話語聯盟的一個重要的貢獻在于提出“環境退化可計算和量化”(尤其是用貨幣計算)的概念。借此,哈杰進一步論述了生態現代化所蘊含的經濟向度。首先,哈杰主張將環境視為一種公共物品,認為這樣就可以避免自然資源的任意使用給社會帶來的附加成本。解決這一問題的最佳策略就是采用經濟學上的外部成本內部化的方式加以處理。讓商家為污染付出相應的經濟代價。注15其次,哈杰指出,在生態現代化思想中,“防止污染有報償”已經取代“環保只會增加成本”的傳統理念,融入整個歐美管理的實踐當中。低污染、低排放、低耗能成為生產政策制定的指導原則。而“從不同的價值角度審核”的觀念亦要求在衡量企業成功與否時,把能源和資源的利用率等因素作為指標加以審核。于是生態現代化就從微觀層面上對企業形成了約束。企業要想從商品生產交往中獲利必須先保護好環境。
在對待環境運動的問題上,哈杰指出,生態現代化是對那些具有“反現代”主義觀點的社會運動的話語批判,認為生態現代化的出現確實能夠帶來一種新的局面——以往存在于政府與環境運動之間最根本的分歧和對立消解了。注16生態現代化承認新的主體,它以一種開放的態度吸納環境組織、當地居民從而開啟了政策參與實踐的創新。積極的新主體可以加入政府常規的咨詢活動,亦可以參與環境影響評價事務,同時還能夠就環境事件展開廣泛討論。公眾的話語權力得到提升,他們不再被關在社會決策的“門外”。因此,社會的矛盾自然逐步消減了。
(三)杰尼克及其生態現代化理論
馬丁·杰尼克是德國柏林自由大學教授,在政治學方面頗有建樹。自1986年起,他一直在環境政策領域從事大量的研究工作,并陸續擔任環境科學、政治學、法學等領域一系列主流期刊的編輯、校對等工作。他筆耕不輟,出版了大量的著作,如《作為生態現代化與結構政策的預防性環境政策》(Preventive Environmental Policy as Ecological Modernization and Structural Policy,1985)、《國家失靈:工業社會中的政治無效》(State Failure:The Impotence of Politics in Industrial Society,1990)等等。
以杰尼克為代表的一些學者將目光集中在環境問題的解決措施上。杰尼克認為生態現代化就是使“環境問題的解決措施從補救性策略向預防性策略轉化的過程”注17。他運用類型學的方法將環境政策區分為補救性政策和預防性政策注18,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相應的補救性策略以及預防性策略。
杰尼克指出補救性策略主要有兩種,一是對環境破壞性產品和生產建設過程中所造成的環境損失予以修復或補償(如損傷的財政補償),二是應用清潔過濾措施來消除產品生產過程中所產生的污染物(如在以燃煤為主的發電站應用管道脫硫設備來阻擊酸雨)。相應地,他還提出了兩種預防性策略,即通過技術創新來增加產品的環境適應性(如增加燃燒過程中的效率)以及通過社會結構和經濟結構的調整優化生產過程,建立新型清潔的生產和消費形式(如拓展組織形式、開發新公共交通戰略來取代私人交通等)。注19
在杰尼克看來,生態現代化的實現有賴于科學技術的革新以及社會結構、經濟結構的調整。注20而策略轉換的過程就是技術進步、結構優化的過程,同時也是進一步實現生態現代化目標的過程。政府在這一過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他認為沒有國家干預的經濟綠化是不可能實現的。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杰尼克的“生態現代化能力理論”提供了一條可行的能夠用來比較的理論路徑。杰尼克為了說明為什么一些國家在環境政策上、在環境與經濟關系的處理上會比其他國家更成功,嘗試性地從“能力”的角度尋找突破。他認為,一個國家實現生態現代化的能力是與其從技術和制度層面來解決問題的能力水平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那些經濟政策、勞動市場政策比較成功的國家更傾向于擁有成功的環境政策,解決問題的能力水平越強,生態現代化的環境政策實踐就越傾向成功。注21
如圖1—1所示,杰尼克指出,生態現代化能力取決于四個基本變量:問題壓力、共識能力、創新能力、戰略精熟性。問題壓力主要是一個經濟績效的問題。在杰尼克看來,一個國家的充分的環境績效既是管理環境問題的一個重要的先決條件,也是污染程度的決定性因素。那些有著良好經濟績效的國家,一方面有能力支付環境保護的費用、承擔更加沉重的污染負擔,但卻同時產生了比那些具有糟糕績效水平國家多得多的單位污染排放。所以在此意義上,經濟績效的影響是具有兩面性的。然而重要的是,實現環境狀況的改變需要經濟績效水平的提高。

圖1—1 生態現代化能力
資料來源:轉引自安德森(Andersen)(1994)Governance by Green Taxes: Making Pollution Prevention Pay.Manchester, New York: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p.56。
共識能力,也可以稱作政策風格。杰尼克認為,政策的風格影響生態現代化的推進。那些具有“開放決策”過程的國家,它們能夠及時回應新的利益以及觀念,產生遠比僵化保守、逃避挑戰的國家更具環境問題解決力的政策。像瑞典、荷蘭、奧地利這樣的國家,它們走出了一條尋求“共同決策”的方法路徑,企業、政府、社會的協商合作確保了環境問題解決的實踐能夠走向成功。
創新能力是國家和市場的稟賦,它決定了政策對于政治系統、法律系統、信息系統、經濟系統中新利益的開放性。在創新的環境中,創新能力的提升可以帶來成功的環境政策以及成功的生態現代化。
戰略精熟性。鑒于新的項目計劃、人員、資源的出現,對于環境政策的制度化則成為一種必需。杰尼克指出,如果這種制度化的力度不那么強,那么在環境社會發展的長期定位、制度改善等輸出方面的制度化能力就很遜色,鑒于此,環保部門所做出的努力將導致一種與末端治理相似的政策,而不是更具廣泛意義和價值的預防政策。
(四)克里斯托夫及其生態現代化理論
皮特·克里斯托夫,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的資源管理與地理學系教師,澳大利亞保育基金會副主席,致力于環境保護與發展、氣候變遷與環境政策等方面的研究。
克里斯托夫在分析了諸多生態現代化的解釋后,根據程度和范圍將生態現代化理論劃分為弱生態現代化和強生態現代化兩種。他認為這種區分是有意義的,不僅描述了生態現代化的共同過程,還提供了相當不同的真實世界的結果。而且強與弱本身是跨越一系列問題和制度的連續體(參見表1—1)注22。
表1—1生態現代化的類型
資料來源:轉引自皮特·克里斯托夫(2000)“Ecological Modernization, Ecological Modernities,”in Stephen Young(ed.), The Emergence of Ecological Modernization: Integrating the Environment and the Economy.London: Routledge,p.222。
他認為弱生態現代化是一種技術統治主義的生態現代化。它強調用技術手段來解決環境問題,并提倡由科學界、經濟界以及政界精英共同參與政策制定及掌控決策權。克里斯托夫指出弱生態現代化往往局限于分析發達國家且為發達國家的發展模式提供了一個封閉單一的框架(參見表1—2)。注23
表1—2弱生態現代化與強生態現代化
資料來源:皮特·克里斯托夫(1996)Ecological Modernization, Ecological Modernities.Discourses of the Environment,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pp.110 111。
相比之下,強生態現代化卻表現出了特有的優越性和延展性。克里斯托夫認為強生態現代化考慮到了人與生態系統間的相互作用,將關注的視野擴大到全球范圍,并且更加關注環境意識形態的轉變。注24對于持續的生態發展結果而言,弱生態現代化的一些特征雖然不是先決條件,但是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不能舍棄技術革新、經濟工具而一味追求制度變遷、交往溝通。實際上,有時弱的生態現代化事項需要整合進強生態現代化的規范層面,并得到相應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