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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態現代化理論的發展階段

按照生態現代化理論代表人物之一的摩爾的觀點,該理論在其成長的三十多年時間里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注84

第一個階段是生態現代化理論的創建初期。德國環境社會學家哈勃被認為是生態現代化理論的創立者,他關注的焦點具有明顯的技術導向。在哈勃看來,生態現代化是工業社會發展的一個新的歷史階段,在這個階段,微芯片技術的發明和使用使得工業系統的結構向著生態化的方向轉變,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環境改善最終必然出現。當然,哈勃時期的生態現代化理論還是存在局限的,它僅僅囿限在工業生產的范圍內,傾心于對環境變革過程中市場角色的定位和考量,其觀點反映了人類自身的能動性,帶有自然進化論的色彩。

第二個階段是從20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的形成時期。摩爾認為這個時期的生態現代化理論已經不像其初創時期那么強調技術創新的關鍵作用和價值,而是轉向更加強調國家和市場在生態重構過程中的鮮明角色。學者們主要圍繞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的工業生產進行比較研究,其中融入了他們對制度和文化動力的關心,部分地也是為了回應學者們對早期生態現代化理論缺乏關于地域以及文化、制度差異認識的批評。

第三個階段是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的發展時期。在這個時期,生態現代化的影響波及歐洲以外的地區,日益顯現出其全球關懷。一些非歐洲國家的生態現代化“實踐”被加以研究注85,其中包括了新興工業經濟體的生態現代化、中東歐轉型經濟體的生態現代化以及像加拿大這樣的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家的生態現代化等等。隨著消費主義的盛行和學者們對之的關切,生態現代化理論也嘗試整合了對全球和地方消費綠色轉型的思考。摩爾還進一步指出,全球化過程將生態現代化帶入一個更加開放和廣闊的場域,資本、金錢、人口、信息、物質產品等等的網絡和流動必將對信息時代的環境變革產生影響,而在社會學內部已經形成了一種可稱之為“網絡和流”的社會學視角注86,由此對環境社會學理論產生了新的啟示。

雖然經歷了三十多年的發展,生態現代化理論自身仍然存在著一些易于招致批評的局限,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以說這些局限是該理論的內在屬性。比如說,從倫理的角度來講,生態現代化理論并未超出“人類中心主義”范式所囊括的范圍。雖然其強調生態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同步性,但是它并沒有改變自然環境所扮演的依附性角色,甚至更加突出地強調了生態環境問題對于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現實機遇和實用價值。再比如,生態現代化理論堅定地支持現代化,對于現代性的成分抱持肯定態度,認為現代性具有自我完善的能力,新型現代性是可以預期的。此外,生態現代化理論自身并不嚴密,更多的是一些環境保護“最佳實踐”的總結和價值倡導,其內部的不同學者因秉持不同的研究取向和研究意圖,而對生態現代化有不同的所指。

我們可以說,生態現代化理論的成長和發展過程既是遵循其自身邏輯的自然演變過程,也是回應外部批評和挑戰而不斷調整的過程。實際上,自該理論產生以來,它不僅在環境社會學學科內部引起了越來越廣泛的討論,而且吸引了很多來自主流社會學家——如吉登斯(1994,1998)、哈維(D.Harvey,1996)——等人的關注。注87在這些社會學家的視野中,生態現代化理論既提供了一條探討環境與發展關系的新路徑,但也存在諸多可商榷之處。

對生態現代化理論的挑戰首先來自于環境社會學學科內部的其他理論流派,其中最重要的批評者就是前文提到過的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派。施耐伯格根據美國經驗注88,從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本質出發,強烈指責資本主義的公司企業以“可循環”的經濟舉措遮蓋了勞動、環境的風險,并將它們的目標置于經濟利潤的不斷獲取之下,不斷地掘取勞動和自然資源之利,繼續導致了消極的環境后果和社會問題,并沒有像生態現代化理論預期的那樣實現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所謂雙贏。他認為生態現代化理論缺乏一種批判精神,其資本主義立場應當予以譴責。與此同時,后現代主義者則宣稱生態現代化理論過于強調現代性的既得性,不能正確認識其正在發生的不可持續、碎片化的趨勢,忽視了現代性本身所具有的建構性價值和特征。注89風險社會理論的代表人物貝克認為,隨著現代性的繼續發展,環境風險會不斷上升,而現代制度并未為之做好充分的準備。因此,一種缺少生態現代化而充斥風險、不確定性的社會恰恰是現代化發展的轉向。注90古德弗蘭克(Goldfrank)則從世界體系的角度對生態現代化理論展開了批判,他指責西北歐國家的不道德,因為它們將骯臟的工業和污染出口到了那些貧窮的國家,以支撐著它們的“生態現代化”注91

另外也有一些學者從建設性的角度對生態現代化理論提出了批評和建議。費舍爾(Fisher)和弗洛伊登伯格(Freudenberg)就在其文章中指出,生態現代化理論試圖以重新定位國家行動、文化變遷,以及重新確認國際化角色的途徑來避免舊的現代化理論的種族中心主義、進化論色彩等等問題的努力是積極的,但是問題的關鍵在于它無法解決生態現代化過程的條件變異性。注92一些學者質疑生態現代化的普適性,認為該理論是以西北歐工業社會的發展為基礎的,難以指導更為廣泛的全球實踐。至少,對于美國、亞洲、拉丁美洲等等國家和地區而言,尚未印證生態現代化理論的預期。注93

克羅綸(M.S.Carolan)則從消費的視角來理解生態現代化注94,并批評生態現代化理論的生產主義傾向,認為太多的生態現代化理論家都集中關注“生產”、“生產技術”、“生產流程”,消費儼然成為一種“附庸”。他指出全球生態環境問題不僅要在生產領域,而且要在消費領域的問題化過程中去找尋解決辦法。單純地將環境問題視為“生產問題”,期待用“生產”修正“消費”等于把復雜問題簡約化。

約克(York)和羅薩(Eugene A.Rosa)針對生態現代化的批評更為具體、嚴密,更有力度。注95他們指出生態現代化理論面臨四個挑戰:首先,生態現代化理論不僅要說明國家社會利用了制度改革的手段來應對環境問題,而且還要說明這些改革和修補確實帶來了生態環境的改善。制度建設的推進必然導致生態可持續的“制度宣言”不能只停留在假定的層面上,必須加以驗證。其次,生態現代化理論必須顯示隨著現代化過程的繼續推進,生態現代化帶來了生產和消費的高頻率的生態轉型。生態誘導下的轉變能夠在現代社會中成為一個一般化和常規化的過程,而不是簡單的幾個不具有普遍意義的個案。再次,生態現代化理論必須說明對環境的直接影響正在減少的企業沒有對其他企業的消極環境影響產生推波助瀾的作用。這也就是說,分析生態現代化的過程,必須指明是在哪個層次上發生的,因為產業經濟中的各部門是相互通聯的網絡,其中局部的改善很可能對總體而言沒有貢獻,甚至可能是負面的貢獻。最后,生態現代化理論不但要說明經濟體向更加資源有效型轉變,而且要顯示出這種轉變的效率增速超過生產總量的增長速率。這也就意味著,必須區分兩種“減少”的含義:一是物質和能源的絕對使用,當然這種消耗對于人類生存和發展來說是必須的;二是單位生產的去物質化。在約克和羅薩看來,后者僅僅是減緩環境退化的速率,并未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所以在某種意義上,生態現代化僅僅意味著環境與社會關系的“相對”改善,而非“絕對”的可持續。

以上所舉針對生態現代化理論的批評和建議,一方面提升了生態現代化理論的被關注度,讓原本處于環境社會學學科內部的理論概念和構想成為政治學、經濟學、倫理學等更廣泛學科的研究議題;另一方面也促進了生態現代化理論自身的發展和精練,這與生態現代化理論家們面對批評所表現出的理論自信和睿智處理密切相關。他們采用了堅持立場和與時俱進并重的策略,積極吸收一些合理的批評與建議,并常常對外宣稱“生態現代化理論本身已然發生了進化”注96,以回應一些重復的批評意見。

具體而言,以摩爾、斯帕格林為代表的生態現代化理論家們,在對待各種批評與建議方面有著以下三種行為表現:

一是堅守理論立場,認真對待那些與己相異的理論范式和路徑。新馬克思主義強調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一致性,指出資本主義不可能允許任何根本性的環境變革。后現代主義認為生態現代化理論理應本能地重新認識現代性的發展趨勢。風險社會理論質疑社會邁向生態現代化的理想路徑。人類生態學批判生態現代化理論視角缺乏對人口增長、消費增長的關注。盡管這些理論在反對生態現代化理論的道路上表現出了強烈的內在邏輯性、一致性,但是,摩爾指出,它們的關注太過狹窄、有限并且片面注97,所謂“生態現代化理論應對環境問題的制度舉措沒有帶來任何變革”之類的看法是無須置評的注98

站在維護生態現代化理論的立場上,摩爾等人多次重申了他們的基本觀點和看法,指出:解決以往工業化和現代化產生的問題,并不在于采取去工業化、去現代化的辦法,而是通過繼續現代化和超工業化的方式來尋找出路。同時他們大張旗鼓地為資本主義辯護,認為資本主義、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等等與生態問題的解決并沒有太大的聯系,并且當代社會的資本主義特征并不必然地會遭到各方面的質疑。他們指出,雖然資本主義對過往產生的環境問題負有責任,但是資本主義自身具有相當的綠化能力,能夠通過自我改進和完善(包括政治、經濟、技術條件、市場競爭等方面)推動社會繼續向前發展,最終實現自然—經濟—社會的和諧。注99生態現代化是一條解決生態環境問題的最佳途徑,他們寧愿選擇資本主義的改良,也不愿經歷大規模的不知前路的社會變革。

二是積極發揮反思潛能,不斷融入批判者的觀點以促進理論發展。生態現代化理論家們沿著反思的路線重新審視生態現代化的發展過程,認真深化對于不同時期的理論認識。對于卓有見地的主張和看法積極加以吸收,努力提升生態現代化在理論方面的完整性。特別是在20世紀90年代,面對諸如生態現代化理論過分強調技術的應用和價值、過分關注生產導向而忽視消費、極度缺乏對權力關系的關注、具有強烈的歐洲中心主義色彩之類的批評,生態現代化理論家們從理論到實踐,都予以積極的吸收和改進,在一定意義上打消了各種質疑。

例如,針對克羅綸的批評,拉德克里夫(Redclift)、斯帕格林等人就調整了自己的研究。拉德克里夫在1996年的消費研究注100中指出,環境與經濟關系的良性發展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經濟的去物質化,還必須從消費入手探討與環境有關的物質世界,同時關注生產和消費。斯帕格林注101則利用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詳細地闡述了生產與消費的結構鏈條中,生產和消費是如何相互塑造、相互影響的。他指出生活消費的生態現代化,其中心在于消費者和生產者之間信息反饋的不斷發展,其目的是使信息的交換最大化,從而通過一種可稱之為“共構”(co-structuration)的過程提升環境和消費的效率。

另外,摩爾等人也確實注意到了關于歐洲中心主義的批評。早期的生態現代化理論確實基于歐洲特別是北歐的社會現實。為了擴展理論的視野,檢驗理論的普適性,后來有很多生態現代化理論家開展了歐洲以外的研究,例如林克維庫斯(Rinkevicius)對立陶宛的研究、舒恩菲對東南亞的研究、弗里金斯(Frijins)等人對越南的研究等等。注102

三是遵循理論演化的規律,不斷開拓新領域,推動生態現代化理論的新發展。對于生態現代化理論而言,有些批評和建議涉及理論自身的屬性,難以作出回應。因此,最好的選擇就是根據社會經濟發展的新趨勢,推動理論自身的創新,打造理論升級版。從20世紀70年代到今天,生態現代化理論家們所面對的社會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確實需要繼續創新理論,而不是抱殘守缺。

例如,作為生態現代化理論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摩爾已經開創了關于網絡和流的環境社會學思考,試圖將生態現代化視角與網絡和流的社會學觀點結合起來,從而創建有關信息化、全球化背景下“網絡和流的環境社會學”(environmtental sociology of networks and flows)。摩爾指出,流的環境社會學關注“流”概念的環境解釋注103:一是從生態理性的視角出發分析資本、金錢、影像、信息、人(旅行、遷移),包括環境投資、環境認證、環境管理、綠色產品、環境信息等等;二是對諸如水、能源、生物多樣性、廢棄物之類的環境流進行分析和研究。摩爾認為注104,卡斯特爾(Castells)、厄里(Urry)等分析網絡和流的社會學家注105,在上述兩個方面是有欠缺的,他們都沒有將他們諳熟的資本流、貨幣流、信息流、影像流等不同形式的“流”置于環境治理、環境變革、環境衰退中加以品評和審視,在他們所論述的流空間(space of flows)中尚未看到環境以及環境變革的影子。當然,傳統網絡和流的社會學中一些重要的概念是要可以被環境社會學整合的,包括環境網絡、環境網絡結點、環境信息、環境戰略等等。從目前情況看來,對于網絡和流的環境社會學研究確實反映了一種新的理論趨勢,相關領域尚須進一步觀察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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