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夏代以前的人口發展
考古發現證明,至少在180萬年以前,中華大地上就已有了人類的足跡。在漫長的歲月里,人類的祖先完成了從猿到人的進化過程,社會組織也不斷演進,到四五千年前,完成了從氏族到國家的過渡。盡管生產力低下、生活條件艱苦,原始人口數量還是實現了緩慢而持續的增長。夏代以前歷史的研究,涉及考古學、歷史學、古人類學、民族學等多個學科,不同學科針對自身特點,各自提出了一套分期術語。為便于更加清晰地了解本節內容,茲將各種分期制成一個對照表(表1—1)。需要說明,由于學者們對于這段歷史的認識不盡一致,不同地區的發展水平也不可能完全均衡,本表只是提供一個大致的參考框架。
表1—1 中國原始社會綜合分期表

一、北京地區的古人類及其體質演進
圍繞人類的起源,學術界一直爭論不休。這一主題實際上包含兩個問題:一是人類的起源,二是現代人的起源。由于在非洲發現了從古猿演化到現代人的系統完整的化石資料,目前多數學者相信人類最初的起源是在非洲。但在現代人的起源問題上,卻存在著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一些學者認為,具有現代人解剖特征的人類,大約在20萬年前出現于非洲,隨后向歐洲和亞洲等地擴散,分別取代了當地的古人,而且在擴散過程中幾乎沒有與當地居民發生融合或基因交流,不存在解剖或遺傳上的連續性;另一些學者則認為,現代人是由當地的早期智人以至猿人演化而來的,他們之間存在解剖或遺傳上的連續性,當然不同地區之間互有基因交流。
被稱為“夏娃理論”的現代人非洲單一起源說,是利用分子生物學技術(主要是線粒體和Y染色體DNA分析)得出的結論。但這種分析技術本身,還存在著許多局限性和不確定性。
更重要的是,包括中國在內的歐亞一些國家的考古資料,并不支持非洲單一起源說。自1920年代以來,中國境內發現了豐富的古人類化石和文化遺存,有關學者經過系統研究,認為從“北京人”到現代華北人之間,在多項形態特征上存在很大的相似性
;而且,中國舊石器文化傳統與歐、非、西亞明顯不同,無論在哪個時期都看不出來自非洲或西亞的文化取代中國原有文化的跡象
。可以說,中國豐富的舊石器時代考古資料顯示,中國現代人應當是由本土自身連續發展起來的,中國人的主體是東亞大陸的土著居民。
中國疆域廣袤遼闊,南北許多地方都發現了古人類化石和活動遺跡。自1920年代以來,北京地區發現多處古人類活動遺址或曠野地點,說明北京是古人類生息繁衍的重要地區之一。其中“北京人”、“新洞人”、“田園洞人”和“山頂洞人”遺址中都發現了人類化石,東胡林遺址中發現了完整的人類遺骸。這些化石和遺骸,雖然在時間上不無缺環,但已可大致勾勒出北京地區乃至整個華北地區人類演化的完整軌跡。
北京地區目前所知最早的古人類,是發現于房山區周口店龍骨山的“北京人”。1923年,科學家在這里發掘出第一枚古人類牙齒化石,其后經過持續不斷的辛勤努力,迄今已發現完整和比較完整的頭蓋骨6個、頭骨碎片12件、下頜骨15件、牙齒157枚(包括附連在上下頜骨上的牙齒)、股骨7段、脛骨1段、肱骨3段、鎖骨1件、月骨1件,代表著40多個“北京人”個體。
綜合多種方法——特別是最新發展起來的電子自旋共振法——的測定結果,“北京人”洞穴堆積層的年代從距今73萬年至20萬年;根據各堆積層內與“北京人”共生的動物化石測定,第一個“北京人”頭蓋骨的埋藏層位的年代約為距今57.8萬年,而“北京人”結束在此洞居住的時間約為距今23萬年。在“北京人”生活的漫長歲月里,盡管氣候曾多次波動,出現過比較干涼的時期,但總體而言屬于溫帶氣候,比今天略為溫暖濕潤一些。當時山嶺生長著茂密的森林,山地與平原過渡區是疏林草原,平原上是草地,河湖沼澤星羅棋布,稍遠的地方可能有較為干燥的地區。
這樣的自然環境,有利于“北京人”的生存和繁衍。
根據化石資料分析,“北京人”屬于直立人,是從古猿進化到智人的中間環節的原始人類。“北京人”整個腦顱較扁,最寬處在外耳門上方。頭骨壁較厚,比現代人約厚一倍,成年人平均腦量為1088毫升,約為現代人的80%。面部較短,有粗壯的眉脊,前額低平,有發育的枕骨圓枕。上頜前伸,下頜骨粗壯,無下頦,多頜孔,前臼齒和臼齒碩大,咬合面紋理復雜。見圖1—1。肱骨和股骨基本上與現代人相似,但髓腔小,骨壁厚,股骨比肱骨更具原始性。總體而言,“北京人”體格健壯,骨骼粗碩,肌脊發達,強健有力,毛發濃密,其身體近似于現代人,而頭部則具有更多的猿的性狀。“北京人”的身高,根據肢骨計算身長的方法,推知男性平均身高1.62米,女性1.52米,比現代中國人稍矮。

圖1—1 “北京人”與大猩猩、現代人頭骨結構比較
資料來源:王玉哲:《中華遠古史》,16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北京人”之后,又有“新洞人”在周口店一帶生活。“新洞人”遺址發現于1967年,1973年進行了考古發掘,發現了一顆男性牙齒化石。因其位置系距“北京人”居住洞穴不遠處的一個新洞穴,遂被命名為“新洞人”。根據用鈾系法測定的鹿牙的年代,約為11萬到17萬年以前,正好是“北京人”和“山頂洞人”中間的一個階段。從遺址出土的動物化石看,大型食草類以森林型的鹿類為豐,說明當時周口店一帶的環境以森林為主,間有小片草地,氣候相對濕潤。
“新洞人”屬于早期智人(又稱古人),因只發現了一顆男性牙齒化石(屬于左上第一前臼齒),對其形體特征無法詳細了解。將這顆牙齒與“北京人”的牙齒相比,既有相似之處,又有明顯差異:“北京人”牙齒頰面有三角形的突起,“新洞人”則無;“北京人”齒根粗大,有2根,“新洞人”的較纖細,只有1根;齒根齒冠比“北京人”的細小,但咬合面基本相似。科學家認為,“新洞人”的牙齒,明顯比“北京人”的牙齒進步,介于“北京人”和后來的“山頂洞人”之間。
根據其他地方發現的同時期化石推測,早期智人額部較隆起,頭的拱形增高,腦蓋較薄,腦容量較大,腦膜動脈分支細而多,吻部后縮,枕骨低小,牙齒變小,比直立人有了明顯進步;同時,仍保留著直立人的一些特征,如額骨向后逐漸傾斜,眉嵴粗壯而向前突出,下頜骨較大,肢骨髓腔較小,等等。
“新洞人”之后,先后在周口店一帶生活過的著名古人類,又有“田園洞人”和“山頂洞人”。
“田園洞人”遺址位于龍骨山西南5公里處的田園林場內,2001年被發現。2003年對遺址進行了正式發掘,出土的人類化石包括附多枚牙齒的下頜骨、鎖骨、肱骨、橈骨、脊椎骨、股骨、腓骨、跟骨、趾骨。這些遺骸多處于破碎狀態,骨塊彼此多不連接,似屬一個男性成年個體。此外還有幾枚零散的牙齒,似屬另外的個體。2004年前后,在遺址中又挖掘出大量人類骨骼,總計1000多件。“田園洞人”化石的地質年代,起初利用鈾系檢測法,初步確定為距今2.5萬年左右;后來采用更為精確的放射性碳14檢測法,確定為距今4.2萬年到3.85萬年前。這是迄今在歐亞大陸東部所發現的最早的現代型人類遺骸。“田園洞人”的體質特征,絕大多數與現代型人類一致,然而也有少數特征與晚期古老型人類接近,如小腿骨比現代人粗壯、牙齒前后的比例比現代人大、手指骨末端隆起類似圓形而現代人類似馬蹄形等。根據對提取到的“田園洞人”DNA測序分析,“田園洞人”攜帶少量古老型人類DNA,更多表現的是早期現代人的基因特征。“田園洞人”表現出來的一些混合特征,使人很難相信現代型人類只是簡單地從非洲向東方擴散,而至少表明歐亞大陸的古老型智人沒有被完全取代。
“山頂洞人”因其遺址位于周口店龍骨山頂而得名。該遺址發現于1930年,1933年、1934年進行了兩次考古發掘。關于“山頂洞人”的生活年代,各種測量所得結果不盡一致。過去普遍采用的是一個常規碳14測定,測定結果即距今1.8萬年前。當時正處于玉木主冰期,氣候干冷,環境惡劣,對古人類的生存是不利的。但是,“山頂洞”動物群中有果子貍、似鬃獵豹等熱帶和亞熱帶林棲和林緣棲動物,而不含華北地區晚冰期常見的披毛犀、猛犸象等喜寒動物,過去的斷代結論無法解釋這一疑問。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科學家利用最新發展起來的加速器質譜法測定:“山頂洞”遺址文化的年代范圍應在距今2.9萬年至2.4萬年之間,主要在2.7萬年左右;而未發現人類文化遺跡的下窨是從距今約3.4萬年至3.3萬年開始堆積的。注1正如本書緒論中所說,距今4萬年至2.5萬年間,氣候溫暖濕潤,因此“山頂洞人”也是生活在一個比較溫暖的時期。
注1 參見陳鐵梅、R.E.M.Hedges、袁振新:《周口店山頂洞遺址年代的加速器質譜法再測定與討論》,載《人類學學報》,1989(3);《山頂洞遺址的第二批加速器質譜14C年齡數據與討論》,載《人類學學報》,1992(2);同號文、尚虹、張雙權等:《周口店田園洞古人類化石地點地層學研究及與山頂洞的對比》,載《人類學學報》,2006(1)。
“山頂洞”遺址發現相當完整的3個頭骨,以及許多頭骨殘片、下頜骨、牙齒、脊椎骨、肢骨等,至少代表了8個個體。其中5具屬成年人,1具為少年,2具為兒童。成年個體中有2具為男性,3具為女性,男性中有一例是超過60歲的老人。“山頂洞人”的頭骨粗碩,長頭型,顱骨較高,腦殼較薄,頭的最寬處移至頂部,腦量為1300~1500毫升,在現代人腦量的變異范圍之內;額骨隆起而稍帶傾斜,顏面短,面寬中等,整個面部在垂直面上,突度中等,吻部后縮,牙齒較小,齒冠較高,下頜齒槽弓變寬而后縮。這些特征顯示,“山頂洞人”要比“北京人”進步得多。另一方面,“山頂洞人”仍保持著多種原始特征,如額有矢狀脊,眉骨較突出,眼眶較低矮,淚腺窩淺,鼻形寬扁,面上部和鼻根部較突出等。“山頂洞人”的身高,據推測男子為1.74米左右,女子為1.59米左右。
1966年,在門頭溝區齋堂鎮東胡林村西側的清水河北岸二級原始黃土臺地上,發現了一處墓葬,墓內發現的骨骼代表3個個體,包括兩名成年男性和一名16歲左右的少女。根據保存尚好的股骨推算,男性之一身高約173.6厘米,女性約165厘米。2001年以來,對東胡林遺址進行了幾次正式發掘,于2003年、2005年出土了兩具保存完整的人骨,目測身高在1.60米以上。目前已對4個人骨標本測定了碳14年代,約在8720±170~8450±70之間,校正后的年代在公元前8160—前7540年之間,可知東胡林人大致活動于距今1萬年前后。根據專家對1966年出土遺骸的觀察,“東胡林人”在下頜角、下頜體粗壯指數等性狀上仍表現出較大的原始性,但在頦孔高度等性狀上比“山頂洞人”進步。
通觀全貌,此時的人類,已與現代人沒有太大區別了。
上述化石和遺骸,不但構成了一條比較完整的古人類進化鏈條,還顯示出蒙古人種所擁有的一系列獨特性狀。據德國解剖學家、古人類學家魏敦瑞(Franz Weidenreich)等學者觀察,“北京人”已有若干現代蒙古人種的性狀,如有鏟形門齒、高而扁平的顴骨、印加骨等。“山頂洞人”的化石中有3具基本完整的頭骨,研究者對其所屬人種的判斷頗有分歧。吳新智認為,3具頭骨都代表了原始蒙古人種,他們分別與中國人、愛斯基摩人、美洲印第安人相近。
周國興、尤玉柱在“東胡林人”身上,也看到若干典型的蒙古人種特征,比如,上門齒呈明顯的鏟形,右側上齒槽緣面于上第二臼齒后半部到第三臼齒有一細狹長形隆起,似為上頜圓枕。
這些一脈相傳的獨特性狀,為我國境內古人類區域連續進化提供了很重要的證據,對認識中華民族祖先的體質也具有重要意義。
二、人類活動空間的擴展與原始聚落的出現
1.人類活動空間的擴展
北京地區舊石器時代的人類遺址,主要分布在周口店一帶。但在其他地方,迄今為止也發現了38處舊石器時代遺址或曠野地點。其中屬于舊石器時代早期的1處,即密云縣北部山區上甸子鄉黃土梁地點;屬于舊石器時代中期的18處,即平谷區的馬家墳,密云縣的松樹峪,懷柔區的帽山、四道穴、西府營、七道河、長哨營、寶山寺、轉年南梁和鴿子堂,延慶縣的茶森林溝、路家河、沙梁子、古家窯、辛柵子、三間房和河北村,門頭溝區的王坪村;屬于舊石器時代晚期的19處,即平谷區的羅漢石、馬家屯、上堡子、劉家溝、海子、洙水、小嶺、豹峪、甘營、夏各莊和安固,密云縣的東智北,懷柔區的楊樹下和東帽灣,延慶縣的佛峪口,門頭溝區的西胡林和齊家莊,西城區西單的中銀大廈所在地,東城區王府井的東方廣場所在地。眾多遺址遺跡的發現,說明舊石器時代,在北京地區的很多地方,都曾有古人類生活或活動過。
北京地區進入新石器時代,是從距今1萬年前開始的,大約持續到距今4000年前。數千年間,北京地區人類活動的空間不斷拓展,迄今已發現遺址40多處,分布在北自燕山腳下、南至拒馬河畔的廣大地域范圍內。屬于新石器時代早期的遺址,有門頭溝區的東胡林、懷柔區的轉年;屬于新石器時代中期的遺址,有平谷區的上宅、北埝頭,房山區的鎮江營,昌平區的雪山一期,密云縣的燕落寨,昌平區的林場、馬坊等;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遺址,以雪山二期文化遺存最為豐富,此外還有昌平區的曹碾、燕丹,房山區的丁家洼,平谷區的劉家河,密云縣的坑子地,海淀區的清河鎮等。這些豐富的文化遺存,構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新石器時代文化序列。見地圖1—1。

地圖1—1 北京市石器時代遺址圖
從已發現的眾多遺址遺跡看,在舊石器時代的大部分時間里,北京地區的古人類,主要是選擇天然洞穴作為居住場所,他們的活動范圍,也主要局限在山區地帶。當時北京的平原區,洪水經常泛濫,河流變遷頻繁,河湖水網密布,總體看來還不適宜人類生存。但舊石器時代晚期以來的環境演變,為人類走出山區、擴展生活范圍創造了條件。1996年底,在王府井東方廣場發現了一處古人類遺址,出土了石片、石核、哺乳動物化石,發現了用火遺跡。據測定,遺址年代距今2.2萬年至1.9萬年,推斷應是古人類活動的一處臨時營地。這說明當時人類曾走出山區,到河流沖積扇間的砂島地貌上活動。
隨著北京泛濫平原的形成,北京地區的居民也適應自然環境的變化,逐步從山區走向平原。根據學者們的考察,北京地區石器時代遺址的地理位置,具有一定的規律性變化:舊石器時代周口店一帶的古人類,生活在山脈向平原過渡的山前丘陵地帶;新石器時代早期的東胡林、轉年遺址,處于山區河谷臺地;新石器時代中期的上宅、北埝頭遺址分別位于山前丘陵地帶和山前平原的河岸臺地上,燕落寨遺址處于山前丘陵地帶的河岸沙丘上,鎮江營遺址處于山前地帶的河岸臺地上,雪山遺址處于山前沖積平原的古河道以西的雪山緩坡;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坑子地遺址處于山區河岸山梁上,丁家洼遺址處于山前地帶的丁家洼河西岸,曹碾、燕丹、清河鎮遺址分別處于洪沖積平原的溫榆河、清河河岸,劉家河遺址處于山前地帶的北高南低的緩坡之上。據此判斷,北京地區的遠古居民,舊石器時代主要活動于山前丘陵地帶的巖洞內,新石器時代早期主要活動于山區河谷靠近河流的臺地上,中期則大多活動于山前丘陵地帶或山前平原的河岸臺地上,晚期則有部分人類進一步向平陸發展,深入到洪沖積平原的河畔。
2.原始聚落的出現
除向山外平原移徙外,新石器時代的北京居民,已經從原來的野處穴居過渡到建房定居的生活方式,并形成了原始聚落。在新石器早期的東胡林遺址中,就發現了房屋居住遺址,說明距今1萬年左右,北京地區的居民就已經過上定居生活。新石器時代中期的鎮江營遺址中,也發現了居住遺跡,都是中間挖一個近圓形的灶,灶周圍有不規則形的踩踏硬面,硬面外圍有兩三個柱洞,可能是些平面起筑的窩棚。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雪山遺址二期遺存,發現了三座房址以及灰溝、灰坑等。據專家推測,“雪山人”居住的房舍是半地穴式的,房基呈橢圓形,門開在東南方向,有斜坡門道。在一處居址的門道中部及穴壁兩側地面上發現了柱洞遺跡,說明當時人們已經能立柱筑墻;該房址中央有一柱礎,立于柱礎上的支柱當為承重主柱,同時起到把房頂盡量挑高的作用。
發現房屋遺址最多的,是距今約7000至6000年的北埝頭遺址。共發現居住房址10座,布局較密集,分布位置清楚:F2~F4、F7、F10集中分布在發掘區的東北角,F1、F5、F6在發掘區的中部,F8在西北部,F9在南部(見圖1—2)。從房址殘存的形狀觀察,平面多呈不規則的橢圓形,直徑一般都在4米以上。室內未發現明顯的門道遺跡,根據個別房址的地面坡度和殘壁缺口位置推測,門道應開在房址的東面或南面。在兩座房址靠內壁的底部,發現了柱穴遺跡,可以推測當時的房屋是一種籬笆墻式半地穴建筑。房址居住地面經火烘燒,形成一層厚約5~6厘米的硬土面。室內地面中部附近均發現一個或兩個埋在地下的深腹陶罐,罐內存有灰燼、木炭等,應是保存火種的灶膛。根據這些遺物遺跡推測,當時的人們選擇在靠近水源、土壤肥沃的黃土臺地上建造房屋,已經形成了定居的聚落點。

圖1—2 北埝頭遺址房址分布圖
資料來源: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北京市平谷縣文物管理所:《北京平谷北埝頭新石器時代遺址調查與發掘》,載《文物》,1989(8)。
其他一些新石器時代遺址,雖未發現房屋遺跡,但從其遺物推測,都已出現原始農業和家畜飼養業,而這種生產方式是以定居為前提條件的,因此其居民應當也已過著定居生活。
三、原始人口的數量和壽命
1.數量估計
盡管北京地區發現的史前遺址遺跡已有相當數量,但房屋和墓葬遺址卻為數很少,無法據以推測人口數量,因此只能參考其他地區的考古資料和相關研究成果,做些粗略估計。
關于舊石器時代的人口數量,限于資料,目前研究成果很少。但可以肯定,由于生產能力低下,其群體規模一般不超過數十人。司特瓦爾德(Julian H.Steward)曾專門考察過世界各地不同情況下的采集狩獵文化和社會群體的大小問題,他共研究了23個群體,其中人數最少的20人,最多的700人,半數團體都在35人到150人之間。每個人所需的地域范圍,少者為1平方英里(1平方英里約合2.59平方公里),多者達86平方英里,平均數字約為3~5平方英里。一個中型的團體,大約需要100平方英里地方才足夠生活,若在困難的環境下,甚至需要500平方英里的地帶。沙皮羅(Harry L.Shapiro)在這個基礎上估計,五六十萬年以前的“北京人”,其工藝技術比現代采集狩獵者更差,群體不會比現代人更大,估計生存在周口店的“北京人”群體約為50人或60人。“新洞人”、“山頂洞人”的體質特征和生產技術雖然不斷進步,但生存方式變化不大,群體規模應與“北京人”相差不大。
關于新石器時代北京地區的人口數量,亦無資料可供推測。不過,近些年來,中國史前人口考古學逐漸興起,發表了一些對單個遺址或某個地區人口問題的研究成果,可以作為了解北京地區人口數量的參考。王建華對黃河中下游地區的史前人口分布密度,分四個階段進行了考察和估計,現將其估計結果整理為表1—2:
表1—2 黃河中下游地區史前人口分布密度估計 單位:人/平方公里

資料來源:王建華:《黃河中下游地區史前人口研究》,上篇,第一章,山東大學博士論文,2005。
通過表1—2,可以看出兩點:其一,史前時代,黃河中下游地區的人口規模總體上呈上升趨勢,但其間存在著波動。其二,不同地域的人口密度存在很大差異。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不僅各省區之間的人口密度相差極大,省內各地區之間的人口密度也相差懸殊。以數據比較完整的河南省各遺址所反映的人口分布密度為例:裴李崗時代,最高者為1.96人/平方公里,最低者為0.02人/平方公里。仰韶時代早期,最高者為6.27人/平方公里,最低者為0.10人/平方公里;中期,最高者為26.37人/平方公里,最低者為0.40人/平方公里;晚期,最高者為33.43人/平方公里,最低者為0.36人/平方公里。龍山時代早期,最高者為45.43人/平方公里,最低者為0.44人/平方公里;晚期,最高者為82.61人/平方公里,最低者為0.81人/平方公里。當然,受各地區資料不平衡性的影響,上述估計數據不可能十分精確,只能說反映了一種大致趨勢。
王建華考察的河南、山東、陜西以及晉西南地區,都是中國早期文明孕育、產生的核心地帶,也是考古學資料最為集中、豐富的地帶,在當時人口密度是相對較高的。直到夏朝,人口分布依然如此,正如王育民所說:“夏代人口主要分布于河南西部和山西南部,東至河南、河北和山東三省交界處。……當時山東半島、河北平原、關中地區及淮河流域的人口要稀疏得多。”迄今北京地區發現的新石器遺址,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規模上,都還不能與這些地區相比;而且,今北京市域內山區面積占61%以上,很多地方都不適合農業開發。可以說,與上述地區相比,當時北京地區的人口密度應當要低得多。如果對新石器時代北京地區的人口規模姑且作一大膽估測,我認為可以上文所述河南省各時代遺址中人口密度最低者為參照。距今9000至8000年時,北京地區可能不足500人,其后緩慢增長,到距今7000年時,可能已越過1500人;隨著農業水平的提高,人口增長速度應當有所加快,距今6000年時可能在6000人左右,距今5000年時可能在8000人左右,到距今4000年時,可能已達到15000人左右。
2.壽命估測
關于北京地區古人類的壽命,“北京人”化石提供了極其寶貴的信息。德國解剖學家、古人類學家魏敦瑞對“北京人”38個個體進行了鑒定,能夠估計出22人死亡時的大致年齡。其中15人死時不到14歲,3人死于15歲到29歲之間,3人死于40歲到50歲之間,有1人死亡時超過了50歲。22人中,死于14歲以下的高達68.2%。匈牙利人口學家阿恰迪(Gy?rgy Acsádi)和人類學家尼梅斯凱里(János Nemeskéri)在《人類壽命和死亡的歷史》
一書中,還根據22個個體的死亡資料,嘗試編制了“北京人”的壽命表,見表1—3:
表1—3 “北京人”壽命表

資料來源:倪江林:《我國人口平均期望壽命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載《統計研究》,1986(2)。
此外,據吳汝康等鑒定頭骨和肢骨顯示出來的年齡,成年者占78%,未成年者占22%;依牙齒計算,成年者占66.6%,未成年者占33.3%。從這些數據可以知道,“北京人”的壽命是相當短促的,出生時的預期壽命只有13歲,死于14歲以下者多達2/3以上。
關于新石器時代北京地區人口的年齡狀況,由于目前只有東胡林遺址發現了人類遺骸,而且個體數量過少,尚難開展相關研究,只能參照其他地區的情況加以推測。近些年來,不少學者利用出土人骨鑒定數據,研究史前人口的年齡構成和平均壽命,但不同墓地的情況有所差異。王建華選擇人骨鑒定數20例以上的墓葬進行統計分析,現將其計算的各時代墓葬不同年齡組的人口構成數據和平均年齡整理為表1—4、表1—5:
表1—4 黃河中下游地區史前墓葬不同年齡組人口構成統計表 單位:%

資料來源:王建華:《黃河中下游地區史前人口研究》,上篇,第二章,第二節。
表1—5 黃河中下游地區史前人口平均年齡統計表

資料來源:同表1—4。
表1—4和表1—5的數據顯示:第一,黃河中下游地區史前人口的壽命是比較短促的,絕大多數的人口都活不到老年。事實上,由于兒童的骨骼更易于腐爛,有些文化流行將兒童用甕棺葬于居住地的習俗,墓地發現的兒童骨骼應當大大低于實際死亡的兒童數,若加入這一因素,人口平均年齡應當更低。第二,隨著時間推移,人口平均年齡不但沒有上升,反而呈下降趨勢;人口高死亡率年齡,裴李崗時代和仰韶時代處于中年時期,到龍山時代和二里頭時代則處于青、壯年時期。王建華對此的解釋是,隨著社會等級的出現、私有化程度的加深,以掠奪財富為目的的戰爭頻繁發生,從而導致青、壯年人口的大量死亡。也有學者認為,新石器時代晚期出現了人口壓力,從而導致戰爭的發生和城市的產生。
北京地區史前人類的生存環境和生活水平,與王建華考察的河南、山東、陜西等地區應當差別不大,人口平均年齡亦當相近。另外,根據古史傳說,黃帝時發生多次戰爭,“與炎帝戰于阪泉之野三,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七十二”。阪泉在今河北懷來縣東部及北京延慶縣西部一帶(今延慶尚有阪山、阪泉村等地名),涿鹿在今河北境內。一般認為,黃帝時代距今約四五千年,大約相當于中原的龍山文化時代。可見新石器時代晚期,北京及其毗鄰地區也是戰爭多發地帶,人口平均年齡或許也會像河南、山東、陜西等地區那樣出現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