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財政國家的憲法類型及其中國模式
在憲法學研究中,以國家類型、階級屬性為標準,將憲法分為資本主義憲法與社會主義憲法,乃是社會主義國家憲法學者共識;何華輝謂之“實質分類方法”,認為它不僅可以揭示憲法的本質,而且可以避免形式分類法由于憲法形式相互轉換所帶來的混亂。(注:參見何華輝:《比較憲法學》,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8,第35頁。)此為中國憲法理論通說。但是,現代社會中任何國家均須承擔一定的經濟、社會職能,并基于其意識形態、國家理念而形成相應之財政制度模式。就此,在社會主義國家相互之間(譬如中國與蘇聯)、資本主義國家相互之間(譬如美國與瑞典),亦存在巨大差別。是故,僅僅從所謂“階級本質”來界定社會主義國家與資本主義國家的“實質差異”,并簡單滿足于社會主義憲法與資本主義憲法之間的類型化研究,在當今時代已經逐漸顯現其局限性。法國學者杜甘曾言:“一個古老的哲學觀點是,關于自我的知識源自關于他者的知識。自我通過多元比較的迂回途徑來驗證自身。兒童通過模仿或反對得以成長。個人原初的或獨一的特質,只是在相對的意義上存在。黑格爾明確指出,意識通過他人來認識自身,通過自身來認識他人。”“實際上,建構類型學的藝術不是分類的藝術,而是發現能夠在邏輯上解釋各個國家或者被比較的各部分的相對位置的坐標軸的藝術,一個類型學,在最完善的形式上,應該不僅是一個資產負債表,而且是深刻的和解釋性的;它應該概述先前發現以便進一步的探索;它為研究者提供武器。”(注:〔法〕馬太·杜甘,文強譯:《國家的比較:為什么比較,如何比較,拿什么比較》,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第8頁,第56頁。)“類型化”作為憲法學研究的重要方法,當然可以適用于財政立憲制度之研究——德國學者Isensee即深刻指出,傳統的憲法學說往往忽略財政制度之重要價值,未能從這一“統治工具”深入剖析“財政國家”,并經由類型化分析而對此展開細致、深入之研究。(注:轉引自葛克昌:《國家學與國家法》,臺北,月旦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1996,第141~142頁。)進而言之,盡管各國財政制度均具有一定之共性,但是其憲法理念、政治傳統及國家職能等方面亦存在巨大差異;故而,以“類型化”方法研究財政國家形態,不僅可以更為清晰地闡釋各國財政憲法制度之差異,還可更為深入地詮釋中國的“財政國家”模式,以推進中國憲法釋義學體系之發展。
筆者認為,憲法學上“財政國家”的類型化研究,當可基于財政憲法制度的不同“面向”,對當今世界各國的財政制度模式予以深入之比較分析,并以此為背景詮釋中國的財政憲法規范及其制度模式,為中國政憲法釋義學之理論建構開拓廣闊的研究視野。具體而言,“財政國家”之立憲制度體系均可由“一體兩翼”分析之——所謂“一體”,即“財政體制”。在當今世界,除非人數為幾萬人以下、面積極為狹小的城市國家或者島嶼國家,囿于財政管理上的信息成本和執行成本,全國性政府必然不能對所有公共事務予以直接處理。由此,政府層級之設置、收支職能之劃分乃勢所必然,此中必然衍生出“財政收支劃分”等“財政體制”重大課題,并以“集權型國家”、“均權型國家”為兩“極”而衍生不同的憲法類型。所謂“兩翼”,即每一級政府的財政活動均包含的“收入”與“支出”兩個方面之內容:就“收入面”而言,其制度形態可以區分為“所有權者國家”與“稅收國家”等數種類型;就“支出面”而言,以財政支出之控制手段作為標準,“財政國家”可區分為“計劃國家”與“預算國家”等類型,以財政支出之社會職能作為標準,“財政國家”可區分為“企業者國家”與“夜警國家”(“自由放任國家”)、“福利國家”等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