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如此啰嗦,本就是要激他說話,所謂言多必失,總能聽出點什么,此時那男子,一個“本”字便即停止。“本”什么,難道是“本官”,看來,此人還有些來頭。
她還想再說,前面不遠處已是東宮大門。
殿內,白伊瞪視著杜渲,本就圓圓的眼睛睜得更大,鼓著腮埋怨道:“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讓大人如此身陷險地?”杜渲一臉悻悻,卻也無話反駁。
那男子眼看脫逃在望,不由得加快了步子。頃刻間,二人已走至東宮大門前。
大楚皇宮內的各宮各殿正門都設了門檻,尺余高,有防風、斂財、聚氣之意。此時,那男子正走到大門門檻前,為防絆倒,一面低頭去看,一面欲舉步邁過。
言歡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她猛地曲肘撞向那男子的胸口,趁他吃痛抓她不住,身子向旁側一閃,已脫離了匕首的鉗制。只是她未計算雙手被縛,活動不便。雖已將身子閃開,一時卻失了平衡,腳下被門檻絆了一絆,眼看就要從大門前臺階上跌下去。而此時,那男子惱羞成怒,將匕首揚起,向她背后刺下。
言歡只覺得背后有風聲而至,此時,她卻已閃避不開。
彈指剎那,仿佛有人使勁拉了她一下,下一秒天旋地轉,她已撞入一個人的懷里,被緊緊摟住。而背后的那陣風倏然而止。
言歡定了定神,抬頭看時,卻是李晏正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牢牢護在懷里。另一只手卻是握著那匕首的利刃,阻住了向她刺來的勢子。她忍不住低呼一聲,李晏握了匕首的指縫里正滴滴答答不停滴下鮮紅的血來。
李晏彷如不覺,面色酷寒如冰,直視著那男子。那男子仿似是生了怯意,竟然退后兩步,飛速逃了開去。言歡“啊”了一聲,忍不住道:“快追。”
李晏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侍衛領命追蹤而去。而此時,杜渲、白伊,及飛羽衛等也從東宮內沖了出來。
李晏顧不得看手上流血的傷口,松開言歡,退開一步,將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一面看,一面道:“還好、還好,沒有受傷。”末了,一臉不豫地看著她,“你怎可以身犯險?若不是杜渲派了人來知會我,若不是我來得及時,萬一------”他忽然閉口不言,復將她拉入懷里,緊緊擁住。
言歡心中一軟,半晌方柔聲道:“我沒事。”
二人回了東宮前殿,言歡親手給李晏包扎了傷手,傷口雖不深,但一直橫過手心,血肉模糊,甚是嚇人。言歡一壁包扎,一壁低低埋怨,“下次可勿要這樣莽撞了,若是這只手廢了可怎生好。”李晏卻只是微笑,乖乖任她擺弄。
過了一刻,杜渲垂頭喪氣進來復命,那冒充內監的男子竟然逃了。
言歡大為訝異,如此多且精干的侍衛竟然都攔他不住。
杜渲道:“那人似是對宮內極為熟悉,三轉兩轉便失去了蹤跡。”“是在何處消失不見的?”李晏問,杜渲回道:“他進了內庭,屬下不敢入內。”“內庭?”李晏一楞,內庭十二宮,皆是后宮嬪妃住所。閑雜人等自是不敢入內。可是,此人竟然敢入內庭,其中含義自然耐人尋味。
杜渲跺腳,“今晚抓他不住,想要找到更不易了。”
言歡卻道:“不會。你家殿下早在定坤殿外埋了人手,想來很快便知道此人是誰?”她看向李晏,李晏肯定地點點頭。言歡又道:“何況,本官手上還有這個。”她從袖中取出一物,卻是巴掌大的一塊布片。那布片雖只有巴掌大小,但色澤光麗,上面細細繡了流云百蝠,間雜以銀線飾邊,望去精美異常。
言歡道:“這是在東宮門前,我在那人衣擺上扯下來的。”李晏想到方才驚險一幕,面上又閃過不贊同的神色,言歡一笑,繼續道:“這是嵐錦。它雖不如蜀錦名貴,但因蜀錦只做貢品,所以,達官貴人商賈巨富便以穿著嵐錦為榮。”
李晏點了點頭,“嵐錦產自南邊的嵐州,因所織耗時費力,所以產量有限,也因此價格高昂,也可算得上寸錦寸金。”
言歡道:“據我所知,開陽城里僅一家布莊所售,便是西市坊的吉祥布莊。這家布莊已開店十數年,算得上是老字號,極善經營,據說,凡是購買嵐錦的客戶,吉祥布莊均會記錄在案,因此,就算是購買嵐錦數月后有所折損,布莊也會予以賠償。而這個紋樣,應是今年的新花樣。”
她說得這樣明白,連杜渲都聽懂了。不由贊道:“神官大人雖久居瀾滄,但連我們大楚這個都知道,真是厲害!”
言歡一怔,這才發現她已說得太多,怕是露出什么。她之所以知道吉祥布莊,乃是當年的童年玩伴顏清逸是個愛美的孔雀,最喜愛花哨華麗的衣袍,她被迫陪著他定期光顧布莊,自是知道它內里門道。至于今年嵐錦的新花樣,也是她臨來大楚之前,做的各方準備之一。
她心虛地看了眼李晏,李晏似是一無所覺,吩咐杜渲道:“你明日拿本王令牌去一下那家布莊。將今年的購買名冊取來。還有,派幾個人守在那里,不知這人是否有膽子將破損衣袍送去。”杜渲道:“是。”
白伊從殿外進來,對言歡道:“大人,大人救的那個宮女要來拜謝大人。”言歡這才想起她方才還救了個人,便道:“她可有事?”白伊道:“只是脖頸上被匕首劃傷了,已處理過了。”言歡點點頭,“讓她進來吧。”
殿門開處,方才那個梳了丫髻,穿了櫻草色窄袖衫子,紺青色抹胸裙的宮女垂首走了進來,見到言歡納頭便拜,怯生生道:“奴婢謝大人救命之恩。”言歡看她烏發如鴉,膚白如玉,頗為清秀,只是脖頸處纏了白娟破壞了這美感,便道:“你且起來說話吧。”那宮女低柔道:“是。”說罷站起身來,卻仍垂首站在當地。言歡問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個殿里的?”那宮女道:“奴婢叫蕓青。是太子殿下身邊的隨侍婢女。”
言歡向蕓青道:“今日之事本大人只是順手,不用放在心上,你下去好好養傷,這么美的小姑娘,莫要留了什么疤痕才好。”蕓青應了聲是,退后幾步出殿去了。
李晏聽到這里,差點一口茶噴了出來,忍了又忍,方將那口茶咽了下去,抬眼細細看她,神色間帶了好笑,還有幾分感慨。言歡見他神情奇怪,不由問道:“怎么了?”李晏脫口而出,“你還是這樣。”
言歡聽得心中一跳,剛想發問,卻聽李晏揚聲道:“傳膳。”她方想起來,自進了東宮,一直憂心、布局,至今還是水米未進。只是片刻,便有內監流水般地上了一整套席面,言歡張口結舌,李晏卻是云淡風輕,“你今日駐守東宮辛苦了,這是本王賞賜于你的。”
言歡撲哧一笑,起身盈盈一禮,道:“小女子謝毓王殿下賞。”李晏煞有介事地一抬手,“起身吧。”說罷,親自站起來扶她,雖說是扶,卻是趁機握了她的手,輕輕一帶,已擁她入懷。
此時殿內只余他二人,眾人都已退了下去。殿內深闊,帳幔低垂,兩旁的青玉五枝燈燭火默燃,將他們相擁而立的身影無聲地映到帳幔之上,殿內仿佛有風,帳幔輕輕浮動,帶得那上面緊緊相擁的人影也如在云影之間,虛無縹緲得仿似一場夢。